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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中的自我建构——多丽丝·莱辛的《天黑前的夏天》与徐坤的《厨房》

2013-04-12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枝子荣格凯特

(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广东 湛江524088)

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于1973年出版的《天黑前的夏天》与中国女作家徐坤1997年发表的《厨房》在不同的时代与文化背景下对女性心理的审视、对女性问题症结的思考、对女性解放出路的探讨等方面存在不容忽视的联系,分析比较这些联系,对处于政治经济迅速向现代化转型的中国现实环境中的女性,在建构自我,以及解决自我与他人和社会的矛盾方面将有一定的帮助。

一、迷失

两部作品中的女主公凯特与枝子,尽管所生活的时代和民族文化背景不同,但两人共同经历了“离家”前的迷失自我的生存困境。

在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凯特悉心料理家务,为丈夫和孩子提供最可口的饭菜和最舒适的家庭环境,她“设定的功能就是为人妻为人母”[1]43,然而在45岁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事无成。丈夫常常在外拈花惹草,发生他所谓的“小小一夜情”;假期房子的出租,丈夫可以完全不顾她的感受武断地做了决定;自从三年前小儿子对她大吼,嫌她管得太多,她发现了自己与孩子们之间难以解决的代沟。凯特觉得“母亲是个不定量,她像个老保姆替家人忙碌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让人受不了。”[1]88假期中,家人奔赴各地,却没有一个想带着凯特。丈夫和孩子们的无视,使她陷入孤独失落的境地,以家庭为中心的凯特,以别人的依赖为荣,当失去这份依赖时,也失去了主体的重要体验。

对《厨房》中枝子的心理描述,作者只是言简意赅地点明,作为出发点的“厨房”是枝子要竭力逃离的场所,“正是厨房里这些日复一日的无聊琐碎磨灭了她的灵性,耗损了她的才情,让她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子身手不得施展。”[2]18无疑,枝子尝尽了厨房的单调与无聊,家庭像牢笼一样束缚她身心的发展。

对现代女性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在自我的需求、能力、价值实现的过程中受挫。她们在满足了基本生活需要的同时,还需要得到他人和社会的尊重。而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家务劳动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得不到报偿和社会的承认。”[3]正如莱辛的《金色笔记》中摩莉对理查的指责,“你的可怜的玛丽恩活得像个家庭主妇,或者说像个女主人,但从来不像一个人。”[4]由于文化和周围环境的压抑,使女性在两性关系、母亲角色中身份变得多元的同时失去了自我,当女性对自己缺乏自我的物化身份感到厌倦时,她就会逃离,去追寻那逝去已久的主体性自我体验。

二、追寻

在荣格的理论中,人格分为意识和无意识,而人格获得完整的过程就是意识自我去发现、认识,并整合被压抑的或是被遗忘的那一部分无意识自我的过程。与无意识世界的融合,使个性的发展趋于完整,才能使人生活在一种和谐平衡的状态中。“这种认识往往是通过梦、幻想以及某种神秘的体验来实现。”[5]莱辛让凯特一方面通过回忆来寻找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和反思生活,另一方面通过梦境来达到对无意识自我的一种认识。

小说中出现了一个关于拯救海豹回归大海的梦系列,恰巧与凯特自我的“迷失、追寻、回归”的旅程并行,梦的进展不断地对凯特追寻自我带来启迪。还有一个这样的梦,在梦中,凯特要照顾海豹,还要料理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当她为在楼上等待的王子提供完性服务,就得下楼继续完成她一辈子要做的料理工作。在另一个梦中,王子变成了国王,凯特是王后,他们与村民们联欢,可是国王撇下她与别的女人共舞并亲吻,伤心的凯特逃离时,人们把她当作敌人囚禁起来,国王也愤怒地指责她心胸狭窄、不明事理,不了解主宰生活的法则[1]136。

这两个梦揭示出在男权社会里,女性被驱赶到一个有别于男性的生活空间,如家庭、闺房、厨房以及后宫等处所,男性则高高在上,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对此,女人无权过问,只能默默接受,包括丈夫的婚外情,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不明事理”。在这样的社会规范下,凯特学会了自制、顺从,对丈夫的出轨行为应该表示出的愤怒与失望则被压抑。凯特禁不住想,“她不得不努力培养那些以前甚至从未进入她词库的品质:耐心、自律、自制、克己、坚贞,适应他人——这一点尤为重要,要一以贯之。”[1]56正如波伏娃所说,女人并非天生的。

就连凯特的穿着也并非自我选择的结果,不仅要让丈夫孩子满意,在工作中仍然要精心挑选,“为的是能让她顺利过关,进入这种生活方式,就像护照一样。”[1]26她一直把自己包装成中产阶级精致的主妇形象,当脱掉这身行头,在人前她就是“隐形”的,连朋友也不认识她。当她露出“玲珑的身形”,立即招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凯特感到无限悲凉,“一切就值这个价”[1]212,女性个体的自我价值在服饰的社会文化功能的包裹下,在男性目光的注视下,已经无迹可寻。

在荣格看来,“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给一个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会的承认。”[6]个体会通过不断地调整自己以符合社会的需要,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成就个体的人生目标。人格面具主要靠着我们的衣着、装饰、语言、行为等体现,用以去表现理想化的“我”。以此来看,没有人格面具的人是不存在的,但是,一个人如果过分地屈从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个体内在的真实意愿被压抑,就会在内外个性不一致的冲突中迷失自我,导致独立性的缺乏,习惯性地去依从外界的扶持[7]。经过一段独自面对生活的反思,凯特意识到在她贤妻良母的面具下暗藏了一个愤怒、孤独、空虚的需要她去认识的真实自我,甚至那些后天造就的美德“如同一块海绵,年复一年将自己的小小需要一点点挤出去”[1]86。

二十多年后,在日新月异发展的中国,枝子也在用一场漂亮的厨房秀去赢得男人的心。她穿着柔软的能勾勒出她纤细腰条的白裙,将她乌亮的秀发尽显在男人松泽的视野中。在男人的注视下,“她手里切菜的动作就有了几分表演性质。”[2]20忙完了厨房的活计,枝子“隆重地整修了一下自己”,换上真丝晚装,将身体上最值得称赞的部位暴露在外,而“没有裸露的部分正包裹在真丝绸的内部炫耀着它们的初始神秘,诱惑着艺术家修长的手指去一点一点开启。”[2]23枝子的打扮、举止以及辛苦的劳作都暴露在男人的欲望视角之中。她不知不觉带着这一副“如水女人”的面具上演了一场厨房秀,目的是要赢得这个男人的心和自己的依靠。对女老板的风情万种,松泽动心却不领情,在他眼中只是可观可把玩不可破坏的景观。

凯特和枝子都在秉承着传统,遵循着社会规范,扮演好“家庭天使”的角色,结果依然是自我价值得不到他人的认同。那么,她们走向社会能如愿以偿吗?

在丈夫及其朋友的建议下,凯特获得了一份翻译的工作。由于其出色的翻译才能与贤妻良母的品质,使凯特在工作中备受称赞。然而不久她发现,她从事的工作与家庭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不过是一只富有母性的“技术高超的鹦鹉”[1]28,每天就是打打电话,安排一些吃喝拉撒的琐事,没有任何挑战和精彩之处。从中她意识到社会提供给妇女的工作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比如空姐,“她们身穿花花绿绿的可爱衣服……就是告诉大家,这家航空公司美女如云,你可以心安理得地饱餐秀色。”[1]50当今世界上大多数的社会文化环境都普遍将男性视为理性的、权威的公共领域的活动者,而女性则被概括为柔弱、感性和具有依赖倾向的性别,这种性别“刻板印象”使女性在社会分工中处于从属与服从的地位,被安排的多是秘书、女招待等服务型的创造性相对较低的行业,认为女性天然地在生理上、智力上低于男性,并将女性定义为“花瓶”。这样的女性形象缺乏自身主体性存在,是作为观赏、消费的客体来呈现,展示着女性的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现代男权社会虽然“慷慨大方”地在社会公共领域给予女性一些位置,却是被引入已规范好的领域中去发挥她们的能动性。然而可悲的是,这些“刻板印象”已内化为女性的“集体无意识”,使她们对不公平的两性秩序不仅缺乏批判能力,还自觉顺应男性的标准去满足着男性的欲望与期待。对此,凯特有了清醒的意识。她不后悔当年放弃上大学和工作的机会,这也是最终使她选择“回家”的原因之一。

与凯特相比,枝子处理危机的方式要主动得多,她意识到自己应该还有所期求,丈夫和孩子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抛雏别夫,逃离围城”。中国市场经济体制所获得的巨大成功为她们提供了更多的机遇和广阔的空间,枝子与男性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共同遵循男权社会的“游戏规则”,经历着严酷的生存竞争。“多少年过去,一番刻苦的拼搏摔打,早年柔弱、驯顺、缺乏主见、动辄就泪水长流的枝子,如今已经百炼成钢,成为商界里远近闻名的一名新秀。”[2]18然而,“她真的不想再在外面应酬做事,整天神经紧绷”[2]19地去面对算计、虚伪、欺诈,还有“或明或暗,防不掉也躲不开的性骚扰和准性骚扰”[2]18。枝子通过努力确实获得了自我社会价值,但这成功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和满足,而是更深的孤独和压抑。就算成功如枝子们,头顶着“女强人”的光环,但在这由男性执掌权柄的社会中,表面上对她们是前呼后拥而骨子里仍然把她们看作一个性的对象,一个易操纵的和没有自己独立思想和真实欲望的客体。无法得到世界另一半的对等尊重,甚至遭受性别的异化,以至于她们的心都被磨成了茧,连女性特有的柔情也被打磨殆尽。

正如波伏娃分析的:“男人就不存在公共与私人生活的割裂问题;在行动和工作上,他对世界把握得越紧,他就越有男子汉气……而女人自主的胜利却与她女人气质相抵触。”[8]这种矛盾主要来自社会看待女性的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面对着这种强大的“集体无意识”,枝子无从改变,凯特也无能为力。“男权制最强的心理武器是它的普遍性和长期性。几乎没有一件事物可与它形成对比,或将它驳倒。”[9]那么,个体应如何化解在“刻板印象”统治下由戴人格面具所造成的个体危机呢?必须寻求一个对自身的正确看法。荣格的建议是:个体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挫折和伤痛,懂得与自我沟通,尊重自我的需求,摆脱外界的掌控,提升心灵的品质,建构起适合于个体自身成长的生活方式与人生信仰。只有心灵的升华才能化解由外在的人格面具和内在的心灵发展不和谐所造成的危机。“心是贯穿世界的光明……是对人类的爱,它不朽、全知、良善……心是自我调节的功能……二元对立的调节者和结合者。”[10]

三、回家

通过反思,凯特能较清楚地辨认自己真实个性与人格面具之间的分别,整合了个体的意识与无意识,看到了自身在社会家庭中应处的位置、应尽的义务和应有的价值,她有权利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不必以牺牲个人意愿为前提来换取生活表面的平静,她的劳动也应得到回报。这样的自我发现对凯特至为重要,她能客观理智地面对现实,既不一味否定他人,也没有完全视自己为受害者,并开始试着去理解丈夫和孩子们的烦恼和他们的奋斗。“自我发现并不意味着马上变化,而是意味着解放和选择的自由。”[1]230带着这份自由中获取的力量,重回曾奴役她的家,她能更好地面对即将来临的“黑暗”。男权社会对女性形成的精神和心理上的压抑以及女性自身被动的惯性都由来已久,要将这藩篱推倒非一蹴而就,也不是与男性形成二元对抗,重要的是女性要发现自我,建构女性主体意识。所谓女性主体意识就是指“女性能够自觉地意识并履行自己的历史使命、社会责任、人生义务,又清醒地知道自身的特点,并以独特的方式参与对自然和社会的改造,肯定和实现自己的需要和价值意识。”[11]一个人开始关注自我,并有完善自我的愿望,从不了解到看清自己,就是一个解放自己,获得心灵成长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对枝子来讲,还有一段漫长的路需要走。她虽然获得了经济的独立,拥有自己的职业和“一间房”,但并没有我们想象的洒脱和自由。现实中男女关系的确严重倾斜,当无奈地承受社会给予的不公时,枝子首先想到是回归“厨房”。从人的本性而言,都是向往安宁而厌弃漂泊,“厨房”在这个意义上正是代表着家的温暖、稳固与安全,而且对家与丈夫的依靠,不仅是自身价值的肯定,同时已成为集体无意识深入到女性生命和意识中,女性自然地把对幸福的追求等同于对男性的依附。这样走入“厨房”的枝子想必不久后仍然会逃离。另外,枝子看重的是男人松泽身上的“野气”和“粗犷”,这正是来源于男权社会对男性气质的规定,如力量、刚强等,对此,枝子全盘接受,所以她厌倦“那些过分文明化的衰人”[2]19,在这种标准的牵引下,枝子无法破译松泽内心的自私与功利,她一厢情愿的付出没有得到男人的理解。从枝子遭受的痛苦来看,是与男性相处不和谐造成的,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表现为个体的自我不明确。从她的思想和行为看,她对自我的认识远没有凯特来得完整和清醒。

凯特和枝子的形象引发我们对现代妇女命运的思考,从根本上说,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也不管你是投身社会或是坚守家庭,女性自我的建构,自我价值的实现,最重要的是女性要找到一种支撑自身的真正自由的精神世界。个体总是被无意识牵引的,因而对无意识自我的发现与整合显得尤为重要。

[1]多丽丝·莱辛.天黑前的夏天[M].邱益鸿,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9.

[2]徐坤.厨房[G]//午夜广场最后的探戈:徐坤获奖小说选集.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3]陈卫民,谭琳.女性与家庭[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59.

[4]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陈才宇,刘新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24-25.

[5]荣格.荣格性格哲学[M].李德荣,编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291.

[6]C.S.霍尔,V.J.诺德贝.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48.

[7]申荷永.荣格与分析心理学[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49.

[8]西蒙娜·德·波伏娃.女性的秘密[M].晓宜,等,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221.

[9]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伟文,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25.

[10]荣格.心理类型[M].吴康,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185.

[11]魏国英.女性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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