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纬》对《春秋繁露》阐释模式的继承和发展
2013-04-12徐栋梁1
徐栋梁1,2
《春秋纬》对《春秋繁露》阐释模式的继承和发展
徐栋梁
(1.通化师范学院 文学院,吉林 通化 134002;2.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春秋繁露》在阐释《春秋》经文内容时,并不局限于对《春秋》原意的解释,而是更倾向于近代阐释学所偏重的阐发,这恰恰也是《春秋纬》作者的用意所在。《春秋纬》在继承《春秋繁露》阐释意识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具体而言,主要体现在文本解读、理论重构以及文学想象等3个层面。
《春秋纬》;《春秋繁露》;《春秋》;阐释意识;董仲舒
阐释学产生于西方,大致说来,是指探讨理解(认识)与阐释如何可能以及如何发生的一门学问。《春秋繁露》作为一部以阐释《春秋》为主要目的的著作,并不局限于对《春秋》原意的解释,而是更倾向于近代阐释学所偏重的阐发,而这恰恰也是《春秋纬》作者的用意所在。《春秋繁露》与《春秋纬》在阐释模式方面的共同点主要体现于以下几个层面:
第一,文本解读的层面。解读是汉代学术颇具特色的一种新的方式,主要是面向先秦经书进行本义的探寻。秦代焚书之后,原有的经书系统遭到破坏,汉代学术所面临的便是经学的重建和对经义的重新解读。因此,《春秋繁露》中便不可避免地存在对于《春秋》文本和经义的解读。如《王道》云:
天王使宰喧来归惠公、仲子之赗,刺不及事也;天王伐郑,讥亲也;会王世子,讥微也;祭公来逆王后,讥失礼也。
该段文字主要是讨论《春秋》对于所记之事暗含讥贬,其中所涉及四段史实,皆来自《春秋》。其中天王使宰喧来馈赠惠公、仲子之赗之事,见于隐公元年,主要是讥刺天子的馈赠不够及时;天王伐郑之事,见于桓公五年,主要是讽刺不能亲近诸侯;会王世子之事,见于僖公五年,说的是天子权势微弱,诸侯不亲身觐见,而是派遣世子见天子;祭公来逆王后之事,则见于桓公八年,是讥刺祭公不守礼法,迎接王后的举动。这是对于《春秋》中的“春秋笔法”和“一字褒贬”之义的阐释和发挥,同时也是对于《春秋》文本的进一步解读。此类解读,主要是直接针对《春秋》的文本,向内发掘《春秋》的微言大义,虽存在思想的阐发,但大体不离原文的思想范围。
《春秋纬》的产生与附经、配经有关,故也存在很多对《春秋》进行直接文本解读的内容。这些内容又可分为对文字的训诂和对义理的阐发两个方面。文字训诂的方式一是多用音训,二是经常与《春秋繁露》中对文字的训诂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春秋》隐公元年云:“元年春王正月。”《春秋繁露·玉英》中解释说:“谓一元者,大始也。知元年志者,大人之所重,小人之所轻。”《春秋纬》则专门对其中的“元”字解释曰:“元年者何?元宜为一。谓之元何?曰君之始元也。”又曰:“元者,端也。”二者的解释基本相同。又如《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中解释“王”曰:“王者皇也,王者方也,王者匡也,王者黄也,王者往也。”《春秋纬》则进一步加以发挥和拓展,在《文耀钩》中解释为:“王者往也,神所向往,人所乐归。”
对义理的阐发方面,《春秋纬》中提出“三科九旨”“五始”“七等”“七缺”等概念,俱为之前公羊学者所未言。如“三科九旨”之说见于《演孔图》:“《春秋》设三科九旨。”“五始”之说在《春秋纬》中也屡屡出现。如《合诚图》云:“黄帝立五始,制以天道。”《保乾图》则云:“黄帝坐于扈阁,凤皇衔书致帝前,其中得五始之文。”《元命包》更具体解释“五始”之义曰:“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具体分析这些被阐释过的内容,就可以发现,“五始”之说实际上是对于《春秋》对于诸侯国君登基必书曰“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书法的解释。另外《春秋纬》还提出“七等”观念:“《春秋》设七等之文,以贬绝录行,应斗屈伸。”(《运斗枢》)并解释此观念提出的原因为“北斗七星有政,春秋亦以七等宣化”(《考异邮》)。《春秋纬》中又有“七缺”“八缺”之说。这些理论性总结和概念的提出,是《春秋纬》在《春秋》经文的基础上综合、归纳而成,属于文本解读中较为高级的层面。
文本解读只是《春秋繁露》和《春秋纬》对《春秋》进行阐释的原初层面,其面对的对象主要是经文本身,故难以脱离出《春秋》的藩篱。对《春秋繁露》和《春秋纬》而言,通过文本解读和阐释来发挥其政治意图意识才是其作者的真正用意,所以二者并未停留在文本解读的层面上,而是着力于体现重构、甚至想象的层面。
第二,理论重构的层面。《春秋繁露》和《春秋纬》在对《春秋》进行文本解读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进行了理论上的重构,构建了新的理论系统。《春秋繁露》中体现的主要是对天人关系理论的重构。在董仲舒之前,传统的哲学观虽也承认天人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但无论是作为神学意义上的天,还是作为道德最高层面的天,其与人之间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圣人距离天道尚有距离,常人与天的关系则更加遥远,这便促使人努力追寻,以求接近天道。但董仲舒将天人之间的距离去掉,直接认为二者合一,如《为人者天》云:
为生不能为人,为人者天也。人之人本於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春秋冬夏之类也。
认为人不是生于人,而是生于天,这样人与天的关系便不再遥不可及。又将人之形体、血气、德行乃至好恶、喜怒与天数、天志、天理、天气之寒暑暖冷相联系,则是进一步将人的一切与天统一起来。而天人关系重构的基础,在《春秋繁露》的其他篇章中也时有显露,如《天道施》云:“天道施,地道化,人道义。圣人见端而知本,精之至也;得一而应万,类之治也。”
《春秋纬》的重构则是建立在对《春秋》的解读以及对《春秋繁露》的继承两个方面的基础上。其所表露的最显著的特征是将天人关系进一步具体化,以祥瑞和灾异的形式来体现其对社会的批判与阐释,具体表达上或以天象变化预兆人事吉凶,如《合诚图》曰:
枉矢,主及萌。黑彗分为枉矢,枉矢者,射星也。水流蛇行舍明,故有毛目。阴合于四,故长四。又水生木,其怒青黑;水灭火,其精沈;故以为谋反之征,在所流受者灭,皆为天子之祥。阴合于六,期六年,萌二十四年,天子以兵亡,所已议见起。
或反推上去,认为不仅天影响人,通过灾异等表达对人君的警示,而且人也可以“上参天地”,反过来影响天,如《感精符》曰:“王者德旁流四表,则麒麟至。”《运斗枢》曰:“失德逆时,即姜有异,辛而不臭。”等等。
无论是《春秋繁露》对天人关系的重构,还是《春秋纬》将天人关系导向借祥瑞灾异进行社会批判的努力,都属于董仲舒和以刘歆为首的《春秋纬》作者以《春秋》为基础,试图重新建构一套政治理论,并将其应用于当时的政治,是“在下者以学术争政治”的典型体现。
第三,文学想象的层面。《春秋纬》在解经的基础上,还加入了丰富的文学想象,这也是其与《春秋繁露》解经所不同之处。作为研究《公羊春秋》的产物,《春秋繁露》致力于体现董仲舒的哲学思想,而与文学思想、文学想象相去甚远。《春秋纬》则不同。由于其成书过程中有多人参与,其中又有许多造作和想象的成分,故其对于《春秋》经的阐释,又涉及到了文学想象的层面。
从文体方面来看,谶纬中不仅诸多内容与汉代之前出现的准志怪小说《汲冢琐语》《山海经》等有着相似之处,内容方面“事丰奇伟”的特征则更加与志怪小说相契合。《春秋纬》由于多叙及历史人物及事件,其中虚构成分较多,故其中文学想象的特点更加明显。如《演孔图》敷演获麟之后孔子作《春秋》之原因曰:
得麟之后,天下血书鲁端门曰:‘趋作法,孔圣没,周姬亡,彗东出。秦政起,胡破术,书纪散,孔不绝。’子夏明日往视之,血书飞为赤鸟,化为白书,署曰演孔图,中有作图制法之状。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时变,却观未来,豫解无穷,知汉当继大乱之后,故作拨乱之法以授之。
鲁哀公获麟与孔子作《春秋》有关,当属实有其事,但具体是获麟之后孔子方始作《春秋》,还是孔子在获麟之时绝笔尚无定论。《春秋纬》不但认定获麟之后孔子作《春秋》之说,而且运用想象夸张了当时的情景,言得麟之后上天降下血书于鲁国之正门,其上书有天命孔子为新朝著书作法的内容。及至子夏去察看之时,血书更化为赤鸟飞走,留下白书曰《演孔图》。孔子因此受天命而作《春秋》,并以为后世之法。除得麟及作《春秋》属实之外,其想象之虚幻已与当时的志怪小说极其接近。
又如《元命包》叙述仓颉造字的故事曰:
仓帝史皇氏,名颉姓侯刚。龙颜侈哆,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及受河图绿字,于是穷天地之变化。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治百有一十载,都于阳武,终葬衙之利乡亭。
仓颉造字之说,早见于《荀子》《吕氏春秋》《淮南子》等诸书,但均记载简略,如《淮南子·本经训》仅云“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对仓颉本身并无太多叙述。《春秋纬》则在历史传说的基础上作了大胆的想象和发挥,认为仓颉乃上古帝王之一,其身份位属仓帝,号史皇氏,姓侯刚名颉,其都城为阳武;其样貌是“龙颜侈哆,四目灵光”,而且聪明睿智,“生而能书”。后来“受河图绿字”,然后穷天地之变,观察星辰变化以及龟蛇鸟兽山川之迹,方造出文字。文字既出,天为之雨粟、鬼为之夜哭、龙为之潜藏。仓颉治110年后,葬于利乡亭。其不但叙事内容丰富,而且想象奇伟大胆,比诸魏晋时期的志怪小说如《搜神记》《博物志》等也不遑多让。
值得注意的是,《春秋纬》中的文学想象还是建立在文本解读或理论建构的层面上的。上面所言孔子端门受血书,与《春秋》成书有关,属于文本解读的衍生;仓颉造字之故事则是《春秋纬》试图建立新的古史系统的产物。所以,这种文学想象并非独立存在,仍属于《春秋纬》受《春秋繁露》影响下的解经思想,属于解经之中所衍生的阐释意识的范畴。
参考文献:
① 安居香山《纬书集成》仅于《春秋纬》中曰“春秋书有七缺、八缺之义”。《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五十六则曰:“春秋书有七缺。”后面又记载七缺之义曰“七缺者:惠公妃亡不正,隐桓之祸生,是为夫之道缺也。文姜淫而害夫,为妇之道缺也。大夫无罪而致戮,为君之道缺也。臣而害上,为臣之道缺也。僖五年,晋侯杀其世子申生,襄二十六年,宋公杀其世子痤,残虐枉杀其子,是为父之道缺也。文二年,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髡,襄三十年,蔡世子般弑其君固,是为子之道缺也。桓六年正月己卯烝,桓十四年八月乙亥尝,僖三年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郊祀不修,周公之礼缺,是为七缺也矣”,其文字同徐彦《公羊注疏》,且后面有文字曰:“同上。案亦承宋氏注也据补。”。
②关于《春秋纬》的作者及成书问题,参见徐栋梁:《<春秋纬>成书考》,济南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
[1] 李清良.中国阐释学[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1.
[2] 钱穆.国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65.
[3] 曹建国.谶纬叙事论略[J].文艺研究,2010(4):52-54.
[4] 周振甫.文心雕龙译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9.
(责任编校:卫立冬 英文校对:吴秀兰)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to the Interpretative Patterns in
XU Dong-liang
(1.College of Chinese Linguistics and Literature, Tonghua Normal University, Tonghua, Jilin 134002, China; 2.College of Philosophy and Sociology,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12, China)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textual content ofinis not confined to explaining the original intention of, but inclined to adopt the method of elucidation in modern hermeneutics, which is the original intention of the author of.inherits and develops the interpretative consciousness. The interpretative patterns are as follows: interpretation of the text, reconstruction of the theory, and literary imagination.
;;; interpretative consciousness; Dong Zhongshu
10.3969/j.issn.1673-2065.2013.06.003
B234.5
A
1673-2065(2013)06-0012-03
2013-07-0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BZW059);通化师范学院科研基金项目(201238)
徐栋梁(1980-),男,山东诸城人,通化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