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散文诗的精神脉象*
2013-04-12崔国发
崔国发
(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244000)
新时期以来,散文诗的求新图变取得了众目所瞩的突破,求索意识已深浸散文诗的腠理,艺术的多维与观念的再造出现了全方位的拓展与嬗变。越来越多的诗人,在内在深度与外在形态上,有意打破传统散文诗文体的规范与律约的边界,倾向于在体裁上不断的扩张和自我解放,于繁复与驳杂中推磨挤压出灵魂的碎片,在深远阔大的精神领地上独辟蹊径,在对群芳竞妍的姊妹艺术进行鲜活异彩的挪借与诗性内核的认领中,寻觅散文诗的多种可能。这种移动的边界与散文诗的开放性,在文学与美学的各个扇面上充分展开,实现了资源的共享与通识的广延,在新的审美价值坐标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所昭示的精神脉象与艺术拓展,或许正是中国散文诗走向希望与辉煌的一种新的“乌托邦期盼”。
一、新时期散文诗的几个亮点
(一)诗坛老将的引领与带动
作为艺术探索的当代镜像,在新时期散文诗坛,创作上的一个显著特色是,老一辈作家对散文诗出新的开拓、勇敢的尝试和创造活力的竞相迸发,不仅引领着当代散文诗的健康走向,而且在思想的表达、题材的拓展、文体的探索、技艺的多样上,都为新一代散文诗人树立了榜样的力量。作为散文诗界老前辈和骁勇的健将,郭风、柯蓝、耿林莽、李耕、许淇、王尔碑、邹岳汉、谢冕、刘虔、刘再复、王宗仁、王光明、昌耀、彭燕郊、刘湛秋、敏歧、唐大同、孔林、徐成淼、海梦、夏马、陈志泽、王幅明等,对新时期以降散文诗创作的繁荣与发展,无疑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耿林莽《醒来的鱼》、《五月丁香》、《草鞋抒情》、《飞鸟的高度》、《三个穿黑大衣的人》、《散文诗六重奏》、《鼓声遥远》等所展示的内心的辽阔与精神的陶炼,李耕《不眠的雨》、《梦的旅行》、《没有帆的船》、《粗弦上的颤音》、《爝火之音》、《暮雨之泅》、《疲倦的风》等所氤氲的忧愤的底色与悲怆的苦歌,许淇《呵,大地》、《北方森林曲》、《词牌散文诗百阕》、《城市意识流》、《城市交响》等所创变的新的体式、新的题材、新的手法,都勾勒出一个时代的精神肖像,建构出一代大师的情感系统,创造出一个文体的进化“奇观”。他们的探索与独特的新变,对散文诗创作的导向、带动与革新,发挥着重要的创新力和影响力,也开启了散文诗关注现实、关注理想、关注人生价值、关注艺术生态的新路径。
(二)“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的横空出世
2009年3月,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散文诗群体“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闪亮登场。这个具有里程碑和划时代意义的散文诗群体的诞生,标志着新时期以来的散文诗进入了一个全新而呼唤“他者”的时代。“我们”散文诗群的态度鲜明,掷地有声:“我们”不仅是一个群体概念,不仅是一种流派追求。“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脚印,我们可以保持着自己的行走姿态。我们用一只手握紧历史,把另一只手伸向未来。我们让责任的双肩扛起思考的头颅,实现生命的站立。我们坚守写作的尊严。我们之所以写作,因为我们有些话想说。我们选择散文诗,因为我们的形式服从于生命的律动。那是灵感触须的现实化延伸,是思想在文字中最准确的抵达”。“我们”的出场与在场,提倡“大诗歌”理念,提倡“意义化写作”,相信胸怀决定语言的力量,人格产生作品的高度。以周庆荣、灵焚、黄恩鹏、亚楠、爱斐儿为代表的“我们”散文诗群,与一大批散文诗的中坚力量,如冯明德、谢明洲、李松璋、韩嘉川、箫风、方文竹、唐朝晖、林登豪、喻子涵、沉沙、王志清、赵宏兴、崔国发、栾承舟、徐俊国、陈计会、陈劲松、莫独、宓月、北塔、曹英人、大卫、丹菲、方舟、海叶、空间、李明月、李见心、李仕淦、曼畅、庞白、宋晓杰、文榕、鲜圣、语伞、雪漪、姚园、堆雪、潇琴、原晓菲、云珍、郑小琼等一起,携手推动中国散文诗更大的发展。《诗刊》《青年文学》《诗潮》《新世纪文学选刊》《诗林》《散文诗作家》《现代青年》《十月》《上海诗人》《诗歌月刊》等知名期刊纷纷推出散文诗栏目和散文诗专号,极大地繁荣了散文诗创作,使得散文诗这个寂寞的文体在当下诗坛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冲击波,从而给散文诗坛带来新的震撼。耿林莽的《鼓声遥远》、周庆荣的《有理想的人》、灵焚的《女神》、黄恩鹏的《过故人庄》、亚楠的《落花无眠》、李松璋的《尘埃或水晶》、爱斐儿的《非处方用药》、语伞的《假如庄子重返人间》等精品散文诗集,大大激发了散文诗人前所未有的创造力,赋予此前一度较为沉闷的散文诗坛以兴奋的骚动。
(三)散文诗载体建设的加强与散文诗批评的“在场”
新时期以来,《散文诗》、《散文诗世界》、《香港散文诗》、《散文诗作家》、《索桥散文诗》等期刊的面世,《中国年度散文诗》、《年度中国散文诗精选》、《中国散文诗年选》、《中国当代散文诗》、《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散文诗精选》、《中国散文诗90年》(1918-2007)、《二十世纪中国经典散文诗》、《散文诗人20家》、《冰凉的花瓣》、《大诗歌》、《中外华文散文诗作家大辞典》、《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等选本相继出版;《诗刊》《星星》《绿风》《诗潮》《诗林》《青年文学》《扬子江诗刊》《新世纪文学选刊》《诗选刊》《中国诗人》《伊犁晚报》《青岛文学》《泉州文学》《黄河诗报》《上海诗人》等报刊都开设了散文诗创作专栏;《文学报》、《湖州师范学院学报》、《梧州学院学报》也推出了散文诗研究专栏;出现了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中外散文诗学会、湖州师范学院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深圳大学中国散文诗研究所等散文诗研究组织;出现了散文诗年会、中国·散文诗大奖、纪念中国散文诗90年各类大奖;出现了“曙前散文诗丛”、“黎明散文诗丛”、“中国99散文诗丛”、“中国皇冠诗丛”、“散文诗的星空丛书”、“二十一世纪散文诗丛书”和中国青年出版社“我们文库”;出现了王光明的《散文诗的世界》、王幅明的《美丽的混血儿》、孙玉石的《〈野草〉研究》、谢冕的《北京书简》、耿林莽的《散文诗品评录》、徐成淼的《散文诗的精灵》、邹岳汉的《中国大陆近20年散文诗发展概观》、徐治平的《散文诗美学论》、李标晶的《二十世纪中国散文诗论》、黄永健的《中国散文诗研究》、蒋登科的《散文诗文体论》、张彦加的《美的文体》《散文诗探艺》《散文诗新论》、柯蓝的《中国散文诗创作概论》、王志清的《心智场景》、石尚文和邓忠强的《〈野草〉浅析》、陈少松与纯人选编的《当代散文诗创作论》、方文竹的《建构与超越》、箫风主编的研究郭风的论著《叶笛诗韵》、崔国发的《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中国当代散文诗作家新论》、文立祥和于耀生的《散文诗论稿》,以及《香港散文诗研讨会论文集》等理论著作,出现了叶维廉、莫渝、灵焚、楼肇明、秦兆基、王珂、庄伟杰、李仕淦、章闻哲、罗小凤、赵俊涛、喻子涵、周根红等散文诗批评家和研究者。随着各类载体和平台建设的加强与批评的“在场”,散文诗在更大的发展上具备了良好的基础和无限发展的可能性。
二、精神脉象与宇宙、自然或生命的多维呈现
新时期散文诗作家试图寻求突破性的路径,在人文根柢与审美定性上,多维呈现出与宇宙自然或生命相共融的“精神脉象”。
(一)超越时空的宇宙交响
也许是中国文化中参天地、赞化育的的观念使然,在散文诗的艺术境界中,“超越时空”与“惟道集虚”的宇宙意识,被诗人广摄博取而焕发出生命情调的幽眇壮采,诗的运动即是“对人类情感与经验富于生命力的敏感观照”、“或涵盖乾坤,或静远空灵,都一如悦怿风神,雪涤凡响,棣通太音,独标孤愫,达到与‘天人合一’相对应的悠然自得。”[1](P410,416)邹岳汉的《启明星》、《太阳颂》、《月光恋》等即是把主体投入宇宙,以心灵感应万象,在超越时空中表达诗人的宇宙观、生命观、爱情观,既有深邃的哲理又有璀璨的华彩。彭燕郊的长篇散文诗《混沌初开》于一种灵视与沉迷中朝向开放的宇宙,在无穷无尽的浮游里感知宇宙的茫然,在混沌中回归本真,完成圣歌的谱写。诗评家叶橹评价道:“彭燕郊笔下的‘混沌’,则是一种‘主宰一切’的空旷与茫然。如果把这种空旷与茫然视为宇宙的原始存在,那么,所谓的‘混沌初开’,是不是意味着‘人’的参与而带来了某种‘可变性’的因素呢?”、“个体生命无法企及的目标,在诗人的终极追问中却是一种超时空的存在。”[2]唐朝晖的《天无境,地无界》(之二)中所蕴含的宇宙意识,辐射出震荡乾坤的浩然之气,乃是诗人在经历了向遥远的天地扫描之后艺术思维上的一个飞跃,从浩叹空间之长存、时间之普在,从宇宙的永恒和无限,到人心的空落与寂寥,诗人将心灵的活跃与宇宙的创化融在一起。
(二)观照自然的心灵神韵
一直以来,散文诗人对描绘大自然乐此不疲,甚至一度还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写风花雪月会使散文诗易流于小花小草小情调;有的则认为写风花雪月,不应该反对,那是自然之“大”,显出人的渺小,人的精神和“风花雪月”一致,此之谓“天人合一”。笔者赞成后一种看法。在当代散文诗实力派作家中,有许多诗人是观照自然的神韵、抒写大自然的能手。亚楠的散文诗集《落花无眠》就是悠然地展现自然美的华章。诗人注入抒情主体的切身体验,在草原与雪山之间,流淌着伊犁河般的轻快的节奏,让整个身心与大自然作和谐的对话,让外景与内情真切的交流,在平和安静的状态里与山水达成高度的默契,从而让这位伊犁的歌者达到对内心诗意的执著坚守。前辈作家中不乏描写大自然的胜手:郭风面对晚霞经由感觉产生的美的幻视与想象,王宗仁透视青藏高原的圣洁目光与人性审美,敏歧对于荒原的苦恋与粗犷的生命体验,唐大同的夔门放歌的深沉壮阔与巴山蜀水的雄浑风骨,海梦勾勒的草原、森林与九寨沟的美。在中青年作者中,栾承舟的风景题材写作,思索与透视人文精神;陈劲松的白纸上的风景、高大陆、逝水、雪与梅的镜像;李智红对于云南高原的生命之诵与灵魂之咏;喻子涵的南长城、中国河山、喀斯特之诗与孤独的太阳;倪俊宇的五指山风、椰岛绿风与黎寨风景等等。灵焚的《告别伊犁的断章》即是一阕观照自然神韵的精品佳构。诗人静静地告别伊犁河谷,其实就是在一尘不染的记忆中“让美留在美的状态中”。无论是伊犁河和赛里木湖的水,天山的雪,丰饶的那拉提草原,星座点亮的可克达拉和阿力麻里古城,还是静若闺秀、羞如处子的白杨,红柳叶尖的一颗露珠,沙枣树花瓣的一袭清香,天山雪峰的冷艳,都在诗人感情、情绪、思维里找到了美。
(三)追本溯源的生命寻根
寻找生命之“根”与追求精神的皈依,必然要涉及到诗人灵魂话语的建构,必然要自觉深入地推究我们所在的生命本原,溯原于本始,致用于当今。这种对“根”或本原的寻找,能使自己的生命在一个精神价值系统上获得灵魂的安妥与思想的力量。从“情人”到“女神”,从灵魂的漂泊到生命的寻根,从生活的本真到内心的皈依与安宁,灵焚的散文诗为我们找到了更深层意义的主体意象“女神”,乃是“属于生命本身的那种既鲜活可感又具有超越性的神圣存在”,诗人所面对的“女神”,是生命之神,是一切存在的起源与归宿,“她既是崇高理想的存在,又应该具体到当下生存中无所不在的每一个个体生命本身,她存在于我们生命的一切现场之中。”[3]对此,诗学学者章闻哲指出,在灵焚的现代语境中,“女神”乃是一种生命本原的回归与召唤,以及与之相关的精神地理的一种实证。他的《回家》所表现的生命寻根直锲入人的内心,甚至深入到人的深层领域——心灵世界,去探索情感与理智、原欲与道德、命运与归宿的终极问题。同样的感受在周庆荣的散文诗《与家园有关》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诗人在“夜深时望望故乡”,望向远方,怀念起爷爷,怀念那乡村铁匠,那荷花、芦苇和古石榴,这些寄托着诗人乡愁的文化符码与心灵意象,使诗人在“怀念与寻找”中抵达生命的根柢与精神的家园。皇泯的长篇散文诗《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也是这样一阕追本溯源的灵魂绝唱,著名散文诗作家耿林莽在评述这本书时指出:它“以抒情的笔调进行诗化的叙事,贯穿着一种悲壮美的高贵情操,完全超越了个人感情悲戚的局限,提升了人类追溯生命本源、文化和历史根脉的那种坚忍、昂奋、且不无神秘感的圣洁情怀,此乃我称之为史诗性厚重宏阔境界的一个根据。”[4]著名作家叶梦说:“在今天这样一个放纵欲望的年代,还有几个人关心着灵魂的质量?《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给我们放映了一个以灵魂为背景的散文诗长剧,为我们带来文字的奢侈享受的同时,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永恒的哲学命题。”[5]箫风是一个耽于精神性的写作者,他总是于季节的脉动中抒发着自己内心的体验与激情,总是于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拥抱时代与人生,总是寻求典雅清新而纯粹的诗性表达,他的散文诗呈现出温暖、平和与中正的美学风格,他的《沉思的花瓣》和《思念的花朵》,是思与诗的契合,情与理的交融,以诗的审美性穿过日常生活的表象,渗透进一种生命的情调。
三、精神脉象与文史哲或现实的美学共生
新时期以来,散文诗作家找到了彰显其创作潜力的各种可能,对这种能够承载思想、表达情感、顿悟人生、揭示心灵深层体验的散文诗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在他们的文本中,出现了与文史哲或现实的美学共生现象。
(一)钩深致远的文化通诠
散文诗的一个重要的标杆就是历史的、美学的和文化的坐标。审美效应与价值观念上的文化相互砥砺、相互浸润,在历史的深厚积淀里给散文诗的发展带来了人文含量和新的契机。真正的散文诗人永远是一名文化守望者,更深层次的文化植入,一旦与当下现实生活相绾结,或许就能引起现代性的思想波澜,就能把散文诗放在大的文化思想背景之下,从而让人深入开采出甚至是“活化石”般的文学富矿,就能用智慧与美的力量为散文诗创作举起人性的火把,与心灵达成和谐的契约,就能钩深致远,在文化的烛照下走向思想和艺术的辉煌。周庆荣的散文诗,充分彰显出文化致用的精神内核,深入发掘文化的诗性品格与艺术潜质,开辟了一条“意义化写作”的康庄大道,在“大诗歌”的背景下拓展与铺设了文化与艺术整合的新路,使散文诗在自身的赓续与扬弃中获得了新的生机。他对中国古典文化中的英雄、尧、仁、义天、孝地、兵马俑和《三人剧》中的伍子胥、岳飞、袁崇焕等的摄取,寻找到了精神坐标上历史、文化与现实的焊接点,寻找到了历史文化的暗陬与当下精神文化相通的血缘关系,较为生动地反映了当代知识分子丰富的心路历程和价值观念。与此同时,周庆荣具有深厚的外国文学学养和文化积淀,他的散文诗《波特莱尔的理想》、《我是普拉斯》、《想起堂·吉诃德》、《黑暗中的问题:给荷尔德林》等诸篇,把外国文学作家和文学典型纳入自己散文诗视野,这些文化因素作为叙述主体价值立场渗透的产物,使散文诗在多个文化向度上打开思路,大大提升了散文诗的人文精神。灵焚的散文诗《第一个女人》是一篇流贯着对于“母亲”的深情、深邃、深湛之作。黄恩鹏的散文诗集《过故人庄》,借唐代诗人孟浩然诗题为书名。他的散文诗,每每于峥嵘阔大、淡远自然、清新明快中尽显其文化内蕴的深厚情味,无论是漂泊的盘古、大草中的鼎(屈原)、种菊南山的陶渊明、竹林七贤、魏晋名士,还是居住在瓦尔登湖畔孤独的梭罗,这些历史上的文化名人,都被黄恩鹏纳入诗性的、精神性的审美视域,融入“亲在”的文化体验与生命价值的形上抒写,从而实现对人本含量的开掘,让思想闪映出一种唯美的、有历史感的、有文化品格的诗性意义。爱斐儿的长篇散文诗《非处方用药》,在承接了李时珍医学盛典《本草纲目》文化精华的基础上,创造性地运用艺术的形式尽写草药的奇效与神髓。陈计会的《岩层灯盏》聚焦中国历史上的文化精英,以刚劲简约的笔触表现这些脊梁式人物的精神品格,以他心中的灯盏烛照几千年封建文化浸润已久的“潮湿、阴冷的”历史岩层的纹理。语伞的散文诗《假如庄子重返人间》也是一部有着深邃文化背景的“沉思录”。诗人大胆地设问,假如庄子重返人间,眼前的世界是否真实,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人如何认识真实等等。语伞把《庄子》视作她的精神仙丹,在庄周的蝶翼上舞蹈、漫步、坐忘,像庄子那样“乘物以游心”、“思之无涯,言之滑稽,心灵无羁绊”、“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在洁白的美德与逍遥的人生之间自由自在地优游。
(二)关注生存的知性反思
散文诗如何关注人类的生存状态与生命价值,如何从人的现实存在来思考人生,如何将生存性转化为精神性,一些有良知和社会担当的散文诗人用他们的作品作出了鲜明的回答。周庆荣说,光怪陆离里存在着生命的精彩。他的长篇散文诗《我们》以及短篇力作《有理想的人》、《重提理想》、《英雄》等谱写的正是我们这一代人生存与奋斗的“理想之歌”。灵焚的《飘移》、《房子》、《异乡人》即是用散文诗驾驭着人类命运和生存境遇的大题材。他的《开始,或者一个清晨的思念》即是关注生存关注灵魂的一篇力作。诗人在开始或一个清晨的思念中,将敞开与封闭、平静与焦虑、精神与肌体、相遇与等待、理性与感性、瞬间与永恒、美与愁、灵与肉强烈对峙,从而形成散文诗的张力与冲突。文本中所体现出来的两个序列相互对立冲突,又相互调和渗透,成为灵焚散文诗创作独特的象征体系。灵焚试图表现自己触摸生命的一种灵魂叙事。他在谈到自己创作这章散文诗时说道:“‘清晨’,这是梦醒时刻,是当下世界,被‘昨夜’所象征的过去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只剩下记忆。灵魂所曾经历过的一切在这里显得模糊,只有记忆中的一些零散的信息残留着曾经的痕迹。然而,人从梦中刚刚醒来,一切肌体的疲惫得到了元气的恢复,这又是与生命靠得最近,人类生命最鲜活的状态,这是生命最饱满的时间,漂泊的灵魂与源初的生命在这时最容易相遇,也只能在这时才能与源初生命相遇。可是,由于苏醒状态与当下性的现实问题相关,这跟灵魂的超越当下性、追求神性的倾向构成不可化解的冲突。那么,灵魂与生命的相遇只能在‘思念’里,特别是在生命经营现场,两性的肌体与精魂交往的记忆里完成。”诗人的解说,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精神文本的“说明书”,而且是一份让我们抵达其创作原义和深义的说明书,而非一般读者从字面上所浅得和误读的爱情散文诗。老一辈散文诗人李耕对于当代散文诗的贡献,是他“表现了一代追求光明的艰难跋涉者对于祖国、土地和人民的感情”、“把一代人的独特命运、希望和信念化进小小的散文诗中,成为‘生命的回音’”。[6](P128)诗人自身的坎坷命运教会了自己沉思,引发了他对人类生存的高度眷注与知性反思,这种对历史、现实、人生的思考造就了他散文诗思想内容的深刻,他的“苦歌”式的感咏,昭示着诗人坚强的灵魂、高尚的人格和对于光明的执著追求,具有强烈的思辨色彩。与李耕一样,徐成淼也是一位经历过苦难的诗人,1957年他还在复旦中文系读书时因发表散文诗《劝告》而被定为“右派”受到重重磨难。然而他并没有被深重的苦难所压垮,而是顽强的奋斗与追求,他的散文诗集《燃烧的爱梦》、《一代歌王》便是以坚韧与深邃的姿态探询生命意义的精粹之作。在苦难中追寻生命的价值,在生命中叩询存在的意义,表现出诗人强烈的主体精神与自强不息的力量。刘虔的散文诗集《大地与梦想》内涵丰富,感情深沉,对生命意识与生存价值以及心灵的审美空间作了深入的挖掘,他的激情迸发、深情的咏叹与生命力的飞扬,使我们心灵震撼而生发出对生命本质意义的思考,对民族历史的知性反思。
(三)取精用宏的哲学旨圭
诗人其实就是一个“思想者”。而思想者与哲学的相似之处便是都要保持心灵的开放,探寻人生本相。因此,散文诗虽非哲学,却需要诗人作形而上的思考,散文诗作家需要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和文本挖掘,力求成为一个“有深度的人”。西班牙作家巴尔塔沙·葛拉西安在《智慧书》中写道:“一个人的内涵比外表重要得多,这就好比钻石总是埋藏在岩石的深处一样。有些人华而不实,就像那些因为缺少资金只装饰了表面的房子,入口处像宫殿,里面却像草棚。”[7](P240)散文诗不能只追求外表的“华而不实”,不能只靠华丽的词藻装点而掩饰思想的苍白与内涵的空洞。要想使自己的作品“有深度”,使自己成为“有深度的人”,就必须取精用宏,心中充塞着一股浩然之气,沉思人生大义,领悟生命谜题,升华自己的心灵与智慧,淬炼一种深沉的崇高之美。在现当代散文诗坛,有许多具有哲学背景的学者写起散文诗来确实“有深度”,如方文竹、灵焚等人。在笔者看来,灵焚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天才,一个有深度的诗哲,他总是在艺术的天空中给我们彰显人生哲学的魅力,并且保持灵魂的良好状态。在《此时,月色流淌》中,月光成为一种流,向着生命情感的深度,梦幻式地推演出“色彩、芳香、灵魂与肉体”,从而在两个人的内心世界里,经由一种柔软的事物,在血脉里流淌出温润而丰满的语像、永恒的爱的价值和心灵默契与内在和谐。月光的传递已然得到星辰、树影或花瓣的领悟与参与,阴阳的开阖、五行的敞开、天地的遇合,激荡出人之心灵隐秘的情感波纹,于时空的变幻中依稀扩散出一种沧桑感和许许多多并不圆满的一声长叹。在人生的经验中,诗人使月光的意象有着更圆融的传统与现代的结合,而在精神与文化的归依、情感与理智的渗透上打动人心。刘再复的《深海的追寻》、《寻找的悲歌》、《读沧海》、《榕树,生命进行曲》等散文诗既诗化又抽象,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从日常生活所体验到的生命本原出发,寻找着属于自己灵魂的家园。唐朝晖的散文诗《心灵物语》、《勾引与抗拒》、《中国瓷》、《通灵者》、《镜中的眼神,和衍生》等,可能深受法国散文诗作家阿尔图尔·兰波的影响,他的很多散文诗似乎是受到“灵启”而写成的,有的散文诗颇具“通灵诗人”的诗风和哲学的灵光“启迪”之意。近年来,一些散文诗作家,试图通过艺术符码与象征视阈的重建来褥取“思想的深度”。灵焚的“情人”与“女神”、周庆荣的“山谷”、赵宏兴的“守夜人”、方文竹的“隐身人”、黄神彪的“桑妮”、天涯的“蓝的情人”、沉沙的“鸟”等,都是藉象征符号来实现“思想的诗化”,在东方哲学智慧中提升理想完美的人格境界,立志做一个有灵魂、有理想、有深度、有终极关怀的散文诗人。
(四)城市转型的现实忧郁
近年来,散文诗的纪实性之所以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就在于诗人不能沉湎于象牙之塔中闭门造车,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著名评论家张韧指出:“作为时代的精神风貌的现代意识,包含着社会和文化两个方面的相互渗透的影响。文学的现代意识自然有着社会的现代意识的投影,但文学对现代意识的自身选择,也反作用于社会对现代审美意识的选择。”[8]从这个意义说,散文诗创作中城市纪实体的兴起,正是文学的、社会的选择。许淇是城市题材散文诗的集大成者,他先后出版过散文诗集《城市意识流》和《城市交响》,既写他对中国现代城市的总感觉,包括诗人在城市生活中的欢愉、困惑、痛苦与忧郁,又写现代城市中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各阶层人群的生存状态;既写中国的城市,在那些长短句中速写或勾勒出城市的历史、文化、特点,又写欧洲城市的生活气息与文化含量,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许淇的城市散文诗书写,实现了“文化滞差”下的题材拓展与现代性的生成,突破了长期以来部分诗人陈陈相因的同质化弊端。诗人通过对文明冲突下的城市描写的转型,开创了运用现实主义与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新纪元。耿林莽的城市题材散文诗多聚焦于“人”,卖冷饮的小姑娘、卖花女、登电梯的人、走过街头的民工、三个穿黑大衣的人、打工的女孩、九月的素女、投宿者、思想者等,组成了城市新的生活中的人物画廊,这些城市边缘人多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他们的生存境遇,他们的梦想与现实,他们的寻找与逃逸,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再现,诗里行间寄托着诗人悲悯的情怀,透露着忧郁的基调。方文竹的“城市纪实体”在散文诗坛产生了较好的反响,从“东方智慧”到“城市空白”再到“城市纪实体”,诗人一直以来都没有停止过对现代城市时尚写作的探索,尤其是书写城市游牧群体从事商业性的“都市放牛”景观亮点纷呈,这些城市里的异乡人总是遭遇农耕文明与工业文明的摩荡冲突,总是经历在价值取向上的游移彷徨,总是面临追随与融入城市所要经过的一番思想蜕变。韩嘉川的《蓝色回响》中的《城市·港湾·人》写玻璃幕墙与广场、城市之门、广告时代、啤酒吧、工厂更衣室、告别棚户、水手酒吧等,直面城市生活现场,运用现代手法绘制出一幅幅都市生活光怪陆离的风景画与风俗画,于众语喧哗的市廛中呈现一种个性化的精神追求。林登豪的都市叠影、蔡旭的熟悉的风景、田景丰的都市的节奏与速度、蒋伟文的散文诗集《寻找爱情遗址》等都在城市题材散文诗上作了坚卓扎实的探索。这些散文诗作家干预生活、忧时伤世,充满了对城市中底层民众生活的关注和人文关怀,在贴近现实、融入时代的过程中,完成了对不断变化的城市的一次次精神考察与心灵脉动。
总而言之,近三十年散文诗,因为诗坛老将的引领与带动,“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的横空出世,散文诗载体建设的加强与散文诗批评的“在场”,已然形成了其繁荣与发展的几大亮点。从散文诗创作的文本来看,超越时空的宇宙交响,观照自然的心灵神韵,追本溯源的生命寻根,是精神脉象与宇宙自然或生命的多维呈现。钩深致远的文化通诠,关注生存的知性反思,取精用宏的哲学旨圭,城市转型的现实忧郁,昭示着散文诗的精神脉象与文史哲或现实的美学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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