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自然主义在美国的传承与发展

宋雅玲

(山西医科大学，山西 太原 030001)

自然主义在诞生之初，是一个哲学范畴的概念。19世纪60年代中期，法国作家左拉提出自然主义创作理论，主张以科学实验方法从事文学创作，用“自然主义”方法论来指导文学理论，从而给传统文学理论增添了不少新的元素。左拉对自然主义在法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兴起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自然主义也可以被称之为“左拉自然主义”。法国的自然主义强调作品的真实，主张以科学的思维和方法来进行文学创作。到了20世纪初，自然主义传播到了美国，出现了一批自然主义作家，如杰克·伦敦和史蒂芬·克莱恩等。在一定程度上，美国自然主义传承了法国自然主义，因此也必然地沿袭了它的某些特点。

一、自然主义在美国的传承

(一)对小说创作采取非道德的态度

法国的自然主义中的“非道德态度”，是指对于生活中的客观的描述，采取不美化也不回避的态度，强调真实性、科学性，并不重视道德方面的教诲。比如，左拉的作品中有许多关于性的描写，这个题材许多作家都心存疑虑，不敢触及。然而，左拉对此态度明确，他指出:“在医生眼中没有什么脏病，在作家眼中也没有什么禁止写的情欲”……“如果我们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掀出来很多丑恶的东西，那么让人们有所惧心，从此改过知非。那么，站起来，看看这就是恶，去行善吧!”［1］左拉的这些观点都彰显了自然主义真实性、科学性的特点。美国的自然主义作品延续了这些特点，在此基础上，又包含了一些新的非道德的元素，美国作家西奥多·德莱塞的小说《嘉莉妹妹》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故事主要围绕女主人公嘉罗琳·米贝(嘉莉)和赫斯特伍德展开。嘉莉出生在芝加哥附近的农村，家境贫寒，但虚荣心很强，向往城市的富裕生活。她的形象较为典型地代表了当时一心想往上爬的美国下层人民。她曾幻想依靠做工获得幸福，幻想破灭后，为摆脱贫困，出卖自己的贞操，先后与推销员和酒店经理赫斯特伍德同居，后又凭美貌与歌喉成为歌星，跻身于“上流社会”。从道德上讲，嘉莉没有受到谴责和报应，反倒是酒店经理赫斯特伍德，为了她离妻弃子，终日沉沦于烟花柳巷，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在嘉莉离开了他之后，因为无法维持生计，最终选择了自杀。这部作品中，作者似乎把人类社会的道德观完全置之不理，而是让人们面对丛林的法则——适者生存。

(二)小说的题材主要来自社会底层

在题材的选择上，美国自然主义作家受法国的影响也同样明显，他们以科学的态度去研究人类行为，作品并未把关注点放在权贵和中产阶级上，而是将目光投向生活在底层的民众。在左拉的小说中，贫民窟、乞丐、孤儿、街头女郎是常见的人物类型，因为在他看来，下层社会的普遍贫穷和道德堕落与犯罪才是法国社会的真实写照，这也是他真实感主张的体现。美国的自然主义作品也以底层社会民众的生活或者严酷的社会背景为素材。史蒂芬·克莱恩的小说《街头女郎玛吉》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街头女郎玛吉》以纽约市贫民窟为背景，讲述了一个不甘屈从于命运安排、出生成长于社会底层的女孩玛吉，在种种不幸的遭遇中奋力挣扎，力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却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短促而悲惨的一生。故事中有大量关于贫民窟的描述:“这里有一幢东倒西歪的楼房，从十几个寒碜不堪的门道里跑出一大帮小孩子，涌上街头和街沟。”“在所有背静地方，到处是水桶、扫帚、拖布和瓶子。”［2］女主人公玛吉从小生长的环境中充斥着贫穷、肮脏、恐惧、暴力，正是这样的环境，使她产生了要尽一切努力摆脱自己的家庭的信念，这也是酿成她人生悲剧的直接原因。

另外，美国的自然主义时常把人当作动物来形容和描述。罗丝·希德勒说:“左拉是第一个把人类当作动物(而不是像动物那样)来对待的现代作家。”［3］在这方面，杰克·伦敦沿袭了左拉的创作手法。譬如，他的作品《海狼》中的拉森船长，野蛮、残暴是其主要的性格特征，秉承着“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他用铁拳和凶残压制任何不满和反抗，对于被他残害的对象，从不施与任何同情。船员的任何反抗哪怕是最轻微的抱怨，也会遭致更疯狂的凶残的暴力。这一典型人物就是动物性过分强大，有着原始生命力的形象，象征着一种动物般的理性无法控制的毁灭力量。

二、自然主义在美国的变化与发展

首先，美国的自然主义小说中大大弱化了法国自然主义作品中的悲观主义情绪。在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占据美国文学的主流。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多民族的融合，使得美国人的性格特点更加具有综合性，英雄主义、个人主义、浪漫主义都在其民族性格中有所体现，并且拓荒时期的艰苦环境也造就了美国人乐观向上、吃苦耐劳和不屈不挠的性格，这使得美国的自然主义少了几分法国自然主义的悲观成分，而融入了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色彩。罗德·霍顿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人本质中难以消除的加尔文主义，以及由不受约束的物质、政治发展所引起的道德荒芜是促使生性乐观的美国人拥抱自然主义的原因。”［4］

其次，与法国自然主义不同的是，美国的自然主义作品中，作家不再突出强调科学性，而是更着力将笔墨放在描述自然的残酷以及人类面对自然时的无助与渺小。从一定意义上看，这种无助与渺小是强烈的异化感的表现:往日与人和谐相处的自然，已变得不再对人类呵护有加，人类在强大的自然力和物质世界对人类的压迫和报复面前，选择屈从于自己的本能和欲念。在《嘉莉妹妹》中，作者这样描述了异化感:人类“在宇宙扫荡、摆布一切的势力之下，只不过是风中的一棵弱草而已”［5］。而在美国自然主义另一位杰出代表杰克·伦敦的作品中，对异化感也有酣畅淋漓的表现。在其作品《生命的法则》中他写到:“他们反正无足轻重;他们只是过客。他们像云彩一样从夏空消逝了。他也是一个过客，也要消逝。造化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她只给生命交付一个使命，规定一条法则。生活的使命是延续，生活的法则是死亡。”［6］从这两部经典的作品中，可以看出美国自然主义对异化的表现。事实上，绝大多数美国自然主义的作品都有这样的体现。

再次，美国的自然主义还受到马克思主义等社会思潮的影响，因而没有法国的自然主义思想基础那么纯粹。当达尔文主义传播至美国时，社会达尔文主义业已诞生并成为美国自然主义奠基理论之一。英国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将达尔文的理论应用于社会学的研究，提出了“适者生存”的口号，他的思想被概括为“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一观点促使了自然主义作家们形成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对美国自然主义文学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虽然赫伯特·斯宾塞的观点中还存在着把人类社会物化的倾向，但就人类的前途和最终归属而言，还是持乐观的态度。生物达尔文主义和科学实证主义是自然主义的两大思想源头，法国自然主义者对科学实证主义中人类最终能达到完美状态的乐观态度置若罔闻，然而美国自然主义者却承袭了社会达尔文主义中积极乐观的一面，在这一点上也体现出二者鲜明的相异之处。另外，19世纪末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学说在美国的发展，对美国自然主义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具体表现为美国自然主义者借鉴马克思主义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形成了经济决定论，这在美国此时期的自然主义文学作品中也有所体现。约翰·斯坦贝克是美国自然主义后期的作家，他的小说《人鼠之间》［7］描述一对好朋友乔治和列尼，迫于生计辗转飘泊于一个又一个牧场，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拥有自己的农场，过上幸福的生活，却屡屡受挫，最后乔治出于无奈枪杀了列尼。小说创作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主人公的悲惨结局折射出拥有“美国梦”(American dream)的广大贫苦大众，付出种种努力，幻想有一天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土地，过上富足的生活，最终却成为资本主义强大经济体制的牺牲品，揭示了作者所强调的“经济决定论”。

与法国的自然主义相比，美国的自然主义既受到法国自然主义理论基础的影响，又在自身独特、乐观的民族性格作用下，逐步形成自己鲜明的特色。虽然在总体上，它遵循了法国自然主义的传统，但更多的还是受到达尔文主义、科学实证主义等思想的影响，形成了自身独特的风格，这与美国社会多种族聚居、多文化的碰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美国工业化行将结束之时，自然主义文学创作在一定程度上铸就了美国的民族精神，并且对美国的文化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

［1］［法］让·弗莱维勒.左拉［M］.王道乾，译.北京:新文艺出版社，1957:156.

［2］［美］斯蒂芬·克莱恩.街头女郎玛吉［M］.孙致礼，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6－7.

［3］陈晓兰.文学中的巴黎与上海［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57.

［4］［美］罗德·霍顿，赫伯特·爱德华兹.美国文学思想背景［M］.房 炜，孟昭庆，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109－110.

［5］［美］西奥多·德莱塞.嘉莉妹妹［M］.裘柱常，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89.

［6］［美］杰克·伦敦.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M］.蒋坚松，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4:56－57.

［7］［美］约翰·斯坦贝克.人鼠之间［M］.秦 似，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