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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隐士方干与镜湖隐逸文学生态

2013-04-11

关键词:佛道镜湖隐士

韩 辰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36)

隐逸文学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晚唐政治昏暗,隐逸之风再兴。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对较为稳定的江南地区出现了不少隐士聚集之地。从唐懿宗咸通年间开始,江浙两地最负盛名的归隐胜地有池州九华山,洪州西山、庐山,袁州宜春,信州永丰,以及浙江奉化、永嘉等处。在浙江镜湖地区,虽未出现大量知名隐士聚集的现象,但镜湖隐士方干及其创作的诗篇为镜湖在唐末隐逸文学中赢得了一席之地。通过细读方干《玄英集》中保留的诗作以及当时镜湖周边官员、僧道、文人的资料,尚能够对晚唐镜湖地区隐逸文人真实的生活与交游状态以及文学作品真实的创作背景进行考察。

关于镜湖隐士方干生平的史料很少,闻一多先生《唐诗大系》中考证方干生于唐宪宗元和四年(809)。方干的卒年当在光启元年至二年间(885—886)。[1]400方干归隐于镜湖的最早时间,据吴在庆先生《方干生平系诗》一文考订,应当不晚于会昌三年(834),[2]本文从之。

在方干生活的七八十年间,唐王朝经历了从衰弱到崩溃的过程,但他大半生都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度过。总的来说,此时镜湖地区的气候和农业生产的条件都很优越,这为晚唐镜湖地区的隐逸文学的生成奠定了物质基础。《元和郡县图志》载:“镜湖,后汉永和五年,太守马臻创立,在会稽山阴两县界筑塘蓄水,水高丈余,田又高海丈余,若水少则泄湖灌田,如水多则闭湖泄田中水入海,所以无凶年。”[3]619但是晚年在巨大的社会动荡面前,方干作为隐士也很难苟全性命,经历了包括黄巢起义,董昌、刘汉宏之间的混战等多次兵乱。目睹了战争之中生灵的涂炭,晚年生活凄凉惨淡。《玄英先生传》中说:“然先生不仕,家甚贫。”甚至不得不向权贵刘汉宏求助。[4]1423

本文将从晚唐时期镜湖周边地区外在的文学环境和隐士方干特殊的创作心态入手,阐释此时镜湖地区特有的文学生态以及诗人方干“清丽”诗风的形成原因。

一、镜湖与隐士仕进的欲望

在晚唐的动荡岁月里,镜湖周边的隐逸文人为了寻求保护与生存,并非过着完全隐逸的生活,寻求仕进与干谒权贵同样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因此在隐士心中,仕进的欲望和隐逸的愿望共存。同时,镜湖周边的权贵也急于招募文士以扩大自身幕府的实力。这两个因素共同构成了晚唐镜湖隐逸文学生态的一个侧面。这种隐逸文学生态既导致了诗人方干人格及其部分诗歌格调的衰变,也是方干营造“清丽”诗风以抒发心中痛苦的动因。晚唐诗风开始向五代乱世诗风进行转变。

隐士结交官僚权贵并且加入幕府的现象在当时的镜湖以及周边地区十分普遍。方干有诗《题玉笥山强处士》。据雍正《浙江通志·宛委山》转引《名胜志》和《十道志》的相关记载:“玉笥山又称宛委山,在诸暨县东南十五里。”[5]548强处士作为镜湖周边的隐逸文人与方干有所交往。其中诗句:“世人呼尔为渔叟,尔学钓璜非钓鱼。”讽刺此位镜湖附近的强处士隐居的真实目的在于钓取名利。这同时也是方干自身在归隐镜湖后干谒于权贵之间的写照。

诸多材料记载,镜湖处士方干早年热衷于谋求功名。据《唐才子传》:“干早岁偕计,往来两京,公卿好事者争延纳。”[6]375但方干天生丑陋的相貌使他几乎断绝了仕进的希望。《鉴戒录》记载:“有司议干,才则才矣,不可与缺唇人科名,四夷所闻,为中原鲜士矣。”[7]卷八在归隐镜湖后,方干并没有放弃博取功名的努力。正因为镜湖处于浙东政治中心越州,他希望通过干谒当时的权贵以获得仕进的机会,并且为此补好了自己的缺唇,然而时运不济终究没有获得仕进的机会。

从方干现存的诗作中可以发现,方干归隐镜湖之后,所结交的官员上至观察使、刺史,下至县令、县尉。他与姚合、吕述、侯温、段成式、李郢、王龟、刘汉宏等官僚权贵进行过来往,并且与喻凫、李频等早年相交往后及第做官的文人交往密切。除了浙东,方干干谒的范围一直扩展到当时的浙西地区。当时的诗人罗邺有诗《吴门再逢方干处士》:

天上高名世上身,垂纶何不驾蒲轮。一朝卿相俱前席,千古篇章冠后人。稽岭不归空挂梦,吴宫相值欲沾巾。吾王若致升平化,可独成周只渭滨。(《全唐诗》[8],后文所列诗歌均引自此书)

其中运用“蒲轮安车”的典故说明当时的方干已经到了垂暮之年,无法回到隐居之地会稽镜湖,只能在吴宫故地干谒公卿士大夫。因而晚唐的处士并没有想象中的洒脱,为了生活,在垂暮晚年也不得不四方奔走。而镜湖这一块看似完美的隐逸圣地也只是隐士高人的牵挂和美好的梦。

罗邺诗中所述并非子虚乌有,方干曾与湖州刺史郑仁规来往甚密,且存有诗作《赠郑仁规》《送郑端公》。郑仁规其人据《旧唐书·郑肃传》载:“荥阳人,宰相肃孙也,仁规有俊才,文翰高逸,累迁拾遗补缺,尚书郎湖州刺史。仁规守湖时与陆龟蒙友善。”[9]4573可知郑仁规曾经在担任湖州刺史期间,与陆龟蒙等江南地区的隐逸文人相互唱和交流,方干也是其中之一。又据万历《湖州府志》记载:“郑仁规,乾符四年任;杜孺林,乾符六年任。”[5]2625可以推知郑仁规应在乾符四年(877年)至乾符六年(879年)在湖州任上,方干此时已经70岁并且刚刚经历了乾符元年由于浙东廉访使王龟突然离世而造成举荐入仕不成的挫折。从以上考证中可知干谒权贵是当时隐士生活的常态,同时地方权贵也有意识地招募隐逸文人以扩大其声势。在这两方面的作用下,形成了这种隐士依附于权贵的特殊风气。

这种风气组成了晚唐镜湖隐逸文学生态的一个侧面,进而影响了隐士方干的创作。《玄英集》中有一类作品正是以阿谀和奉承权贵为内容的,另一类作品的内容则是方干忍辱偷生的悲叹。这两类作品,前者情感苍白,格致卑浅,是晚唐五代作家人格与诗格衰变的先声。试看《赠郑仁规》一诗:

一石雄才独占难,应分二斗借人寰。澄心不出风骚外,落笔全归教化间。莲幕未来须更聘,桂枝才去即先攀。可怜丽句能飞动,荀宋精灵亦厚颜。

在这首诗中,方干把天下八分文才划给了郑仁规,堪比曹植,在谢康乐之上,连世代文人称道的荀子和宋玉,在此公面前也无法抬头,将这位湖州刺史抬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无独有偶,方干在诗《赠郑端公》中说“圣主伫知宣室事,岂容才子滞长沙”。又把郑仁规比作了才子贾谊,实在是奉承太过。同样,对于李郢这位侍御史,方干也写过不少奉和的诗篇。

如果说对于郑仁规和李郢的奉和之作尚带有文人唱和的风雅,那么方干对于武人刘汉宏的奉承之作,只能说明方干晚年人格的衰变和诗格的倒退。如方干诗《狂寇后上刘尚书》:

孙武倾心与万夫,削平妖孽在斯须。才施偃月行军令,便见台星逼座隅。独柱支天寰海正,雄名盖世古今无。圣君争不酬功业,仗下高悬破贼图。

刘汉宏与董昌等的混战,纯属武人之间的争斗,且刘汉宏的为人在当时已为人所不齿,而方干又在诗中将其刻画成一位挽救乾坤的英雄,确实已经是去了唐代文人积极的精神气格和贞观朝以来的政治社会理想,因而不得不说是五代乱世文学创作的先声。

与此相关,在这种文学生态下诞生的另一种诗作充满了隐士身处乱世的悲叹和真实的精神世界,一种希望归隐而无法归隐的痛苦心境。如方干写给晚年时弟子诗僧居远的诗《途中言事寄居远上人》:

举目时时似故园,乡心自动向谁言。白云晓湿寒山寺,红叶夜飞明月村。震泽风帆归橘岸,

钱塘水府抵城根。羡师了达无牵束,竹径生苔掩竹门。

年过古稀的方干隐士晚年并没有实现真正的隐居而是四处干谒。此时的方干倒是羡慕起一个名不见经传但能获得真正自由的僧人。这首作品诗境清丽,晓雾中的寒山寺与秋夜里的明月村显得静谧安宁,方干思念镜湖的感情更加迫切,心中的无奈与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二、镜湖与隐士的佛道情怀

晚唐镜湖地区佛道繁盛的外在环境和隐士对于佛道精神的认同与追寻共同构成了晚唐镜湖隐逸文学生态的一部分。从现存的资料来看,方干曾对镜湖周边的大量寺院和道观进行过造访,与僧人和道士有深入的交往。《玄英集》中保留有以游览佛道寺观为内容的诗篇近20首,可见佛道二教对方干生活的影响之大。

方干早年居住在睦州一带时,就对佛教有所涉猎。今存有方干诗《题睦州乌龙山禅院》。到方干在归隐之时,他几乎已经游览了镜湖周边所有的寺观。

方干有七律《题宝林山禅院》、七绝《题宝林寺禅者壁》。据《雍正浙江通志》越州宝林寺条载:“唐元徽元年,法师惠基于宝林山下建,唐会昌中废,乾符元年(874)重建,改名应天寺。”[5]6421同时,方干有七律《题应天寺上方兼呈谦上人》,应写于乾符元年方干65岁之后,从其中诗句“势横绿野苍茫外,影落平湖潋滟间”来看,应天寺即宝林山禅院就在镜湖岸边,方干在归隐镜湖前后对应天寺即宝林山禅院进行过多次造访。

方干又有七律《游称心寺中岛》,据《雍正浙江通志》越州称心寺条载:“会昌中废,大中三年,观察使李褒奏重建。”[5]6431因而可以判断方干游历镜湖中的称心寺并留下诗作是在大中三年(849)方干40岁之后。

方干又有七律诗《题龙泉寺绝顶》和《再题龙泉寺上方》。据嘉泰《会稽志》:“(龙泉寺)东晋咸康二年建。唐会昌五年废,大中五年重建。咸通二年改今额。”[10]卷八因而可以据此判断在咸通二年(861)方干52岁之后至少曾经两次造访会稽龙泉寺并且留下诗篇。

方干又有诗《题龟山穆上人院》,据《宋高僧传·越州妙喜寺僧达传》载:“释僧达姓王氏,会稽人也,稚齿英奇不参戏,参与龟山妙喜道场。”又有《宋高僧传·唐洪州宝历寺幽玄传》:“未几移居湖心龟山妙喜古寺。”[11]可知龟山便处于镜湖当中。

方干晚年,诗僧齐已有诗寄方干云:“云门几回去,偏题好林泉。”云门山是唐代越州地区禅宗分支云门宗发祥地,会昌灭佛时毁灭殆尽,大中之后又重修了多座寺庙,也可以看出方干晚年造访佛寺的频繁程度。

方干对于道观的寻访,从其现存的诗作中来看,明确的有龙瑞宫和天柱观。龙瑞宫据嘉泰《会稽志》记载:“宫正居会稽山南,峰嶂尤翠,其东南一峰崛起,上平如砥,号苗龙上升台。”[10]卷七方干《题龙瑞观兼呈徐尊师》一诗中道:“混元融结致功难,山下平湖湖上山。万顷涵虚寒潋滟,千寻耸翠秀孱颜。”可知当时的龙瑞观(宫)就在镜湖畔,方干与其中道士来往甚为密切,有多首诗歌赠答,因而与龙瑞观(宫)道人的交往成了方干隐于镜湖后的重要活动之一。其诗《赠五牙山人洗修白》中诗句:“先生阔别能轻举,弟子才来学不餐。箧里生尘是闲药,外沾犹可救衰残。”其中“不餐”指内丹术中的辟谷术;箧中闲药应指外丹。方干晚年同时接受了道教的内外丹术并与道士师徒相称。

通过考证可知,晚唐镜湖周边存在大量的佛寺和道观,而且隐士与僧道的交往甚密。方干诗作《寒食宿先天寺无可丈人房》和可朋的诗作《赠方干处士》《哭方先生》[12]830说明方干与不少诸如无可、可朋等著名的诗僧、诗道有所交往,他所创作的以佛道情怀为内容的诗歌,在当时方外诗人之群体中已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方干一生经历了科场失意、社会动荡、贫病交迫等诸种苦难,虽然外在形式上是一名隐居镜湖的隐士,然而隐逸的生活并不能让方干摆脱生存的困境,只有寻求心灵的解脱和安宁,才能使方干得到片刻的慰藉。在内外因的共同作用下使得方干在诗歌创作中将佛道出尘的心态和江南古刹清幽秀丽的风景相结合,从而形成“清丽”的诗风。佛道思想中超脱世俗的心境和镜湖秀美山水得以在方干的诗歌中相遇,原本枯燥的教义变得生动,而镜湖上的风景更变得旷达空灵。在方干多数诗歌中,并非直接进行禅理的阐发,而是将情怀融入于山水林泉之中。同时也使笔下的山水显得清丽生动,就如齐已诗中说方干“云门几回去,偏题好林泉”。

从方干的诗歌内容中可以看出他对佛教禅理和道教教义的熟悉。方干《赠江南僧》中诗句:“忘机室亦空,禅与沃州同。”“继后传衣者,还需立雪中。”其中说到了禅修的法门,禅学的师承,同时运用了二祖慧可断臂立雪的典故。又如方干个人咏怀的作品《感时三首之一》中诗句:“破除生死须齐物,谁向穹苍问事由。”体现出以司马承祯为代表的唐代浙江道教思想中清净无为且齐一生死的思想。但更多的时候方干会将佛道的情怀融入自然山水中。如诗《题报恩寺上方》:

来来先上上方看,眼界无穷世界宽。岩溜喷空晴似雨,林萝碍日夏多寒。众山迢递皆相叠,一路高低不记盘。清峭关心惜归去,他时梦到亦难判。

此诗描写景物境界开阔,意境浑圆。诗歌的首联语言豪放而直白,有直指人心的力量。“眼界无穷世界宽”既是写山顶远望的景色,也是指豁达的心境和佛家所指的彼岸世界。颈联写山中近景,悬崖上的瀑布和苍翠的树荫,带给人清凉,也带给人澄澈的心境。颔联写来路的曲折,显出诗人心境与世俗世界的距离。尾联以飘渺的梦境结束,使诗作中的山水更显得飘渺空灵。在现实世界种种无奈面前,方干只能通过佛道麻痹自身,将情怀抒发并消解在诗歌之中。

佛道兴旺的外在环境和隐士对于佛道精神世界的追求共同形成晚唐镜湖特殊的隐逸文学生态,在这种带有浓郁佛道色彩的隐逸文学生态中所诞生的诗作是方干“清丽”诗风的集中表现。

三、镜湖与隐士艺术的栖居

晚唐政治昏暗且战乱频繁,为了苟全性命,很多文人都退隐于江湖之中。虽然隐士也无法回避现实生活的困境,但这些抵挡不住隐逸文人们对于诗意栖居的追求,文人心中的痛苦与无奈需要宣泄与表达,绘画艺术与古琴艺术从而得到了勃兴。这构成了当时镜湖地区隐逸文学生态的另一个方面。充满绘画与古琴艺术氛围的文学生态使方干的诗充满了对自然山水写意化的描写和清越雅致的韵味,最终成就了他“清丽”的诗风。

唐末睦州人翁洮有诗《和方干题李频庄》曰:

高情度日非无事,自是高情不觉喧。海气暗蒸莲叶沼,山光晴逗苇花村。吟时胜概题诗板,静处繁华付酒尊。闲伴白云收桂子,每寻流水劚桐孙。犹凭律吕传心曲,岂虑星霜到鬓根。多少清风归此地,十年虚打五侯门。

生动地描写了镜湖处士方干隐居后的生活,“诗板”和“酒尊”是必不可少的,而其中“桐孙”和“律吕”便是指古琴。

唐朝燕乐兴起,因此古琴作为古老的传统音乐,在当时并非十分流行,然而古琴在文人当中依然很有生命力。《唐才子传》中记载方干:“家贫,蓄古琴,行吟醉卧以自娱。”[6]372方干诗《山中言事》云:“贫来犹有故琴在,老去不过新发生。”可见寂寞贫寒中的方干通过弹奏古琴,以音乐来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和消磨岁月,从而使心灵得到安慰与平静。从方干的诗作中可以发现,方干不仅自己弹奏古琴,而且与当时同样醉心于古琴弹奏的隐士文人有所交往。方干有诗《听段处士弹琴》,其中句子“几年调弄七条丝,元化分工十指知”“唯有此时心更静,声声可做后人师”虽是写人但也是方干个人的体悟和感慨,弹琴正是在寻求内心的平静。翁洮诗中“每寻流水劚桐孙”是指方干为制古琴而亲自选取桐木为材料;“犹凭律吕传心曲”正说明了方干弹琴的真正目的在于抒发自身的情怀。

方干与隐居于天台的项氏家族画家连同周边其他隐逸画家的交游事迹,也在他的诗歌中得到了保留,其中与天台项氏家族的诗篇最多。从《项洙处士画水墨钓台》一诗:“我家曾寄双台下,往往开图画日看。”可见方干与天台项氏等画家交流的时间应在归隐镜湖之后。诗《送水墨项处士归天台》中“还家莫更寻山水,自有云山在笔峰”点名了此次项氏隐逸画家来到镜湖的目的之一是写生。

历史上关于天台项氏画家只有零星的记载。唐代《历代名画记》记载有“天台项容处士”,并认为其画风“顽涩”。[13]方干还与庐卓、陆沈、陈式等人有所来往。从《陈式水墨山水》中诗句“溪如冰后听,山似烧来看。立意雪髯出,支颐烟汗干”来看其人画风与项容的“顽涩”相合,也应属于天台项氏一派。晚唐镜湖以及周边地区的隐逸文人,往往通过音乐、绘画等艺术门类进行交游,以此来达到心灵的共鸣和平静。文学艺术研究也需要与当时音乐和绘画艺术的发展状况相结合。

古琴艺术、绘画艺术和诗歌艺术并非同一事物,然而作为作者情感和思想的寄托载体,都应该反映出作者的审美倾向。方干诗歌清丽的风格与方干对古琴和绘画艺术的涉猎存在一定的关系,这就是趋于写意化的审美倾向。宋代郭若虚之《图画见闻志》载:“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而项容有墨而无笔。”[14]天台项氏“有墨而无笔”的画风正是王维“破墨山水”的继承与发展。方干诗《卢卓山人画水》中“海色未将蓝汁染,笔锋犹傍墨花行”点出黑色的线条在画面上代表水而非用蓝色的颜料来表现水。这种非写实的画法正是一种写意化审美的显现。同样的,古琴的音色中存在丰富的泛音,而柔和的泛音往往使乐曲显得清越雅致,更有一种音有尽而意无穷韵味。方干的诗歌创作与这种弦外之音和韵外之致的追求是相关联的。在方干的山水诗中写意化的审美倾向同样十分明显。如七律《石门瀑布》:

奔倾漱石亦喷苔,此是便随元化来。长片挂岩轻似练,远声离洞咽于雷。气含松桂千枝润,势画云霞一道开。直是银河分派落,兼闻碎滴溅天台。

首联中瀑布从“元化”之中来,尾联又使瀑布成为落入人间的银河,再一次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而颈联和颔联短短四句话中写如同白练的水幕,如雷的水声,又有松桂树木和云霞的衬托、点缀。几个简单的物像就将整一个瀑布勾勒出来,好似一幅写意山水。这样的写法虽非精细的描摹但已经将清新秀丽的江南山水刻画出来,可以说是唐代山水诗最后一抹余晖。

四、结论

综上所述,晚唐镜湖之滨,特殊的人文、自然环境和隐士的乱世情怀共同形成了特殊的隐逸文学生态。从中孕育出了诗人方干的“清丽”诗风和五代乱世文学的先声。权贵急于扩大幕府的需要,使得隐士看到了仕进并获得保护的希望,但丧失尊严的屈辱使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痛苦。镜湖周边佛道势力的兴盛,使隐士有了转而接受佛道思想的可能。对现实世界的否定是消解隐士内心痛苦的良方。隐士方干开始将目光投向江南清秀的自然山水并且使之与佛道精神相融合。在方干的诗歌中镜湖的美景与旷达的禅心相互作用,使得方干的心怀得以抒发而镜湖山水也越显脱俗,进而形成了方干“清丽”的诗歌风格。同时,晚唐镜湖周围绘画、古琴艺术的氛围和对写意化审美倾向的追求对方干“清丽”诗风的形成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方干所生年代正处唐末乱世,同时也是中国文化重心第二次南移的关键时期,在此期间,镜湖与方干只是满天星斗中的一颗,发出其自身一点耀眼的光芒。

[1]闻一多.唐诗大系[M].北京:三联书店,1982.

[2]吴在庆.方干生平系诗[J].集美大学学报,1999(1).

[3][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8.

[4]陈尚君.全唐文补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5.

[5][清]嵇曾筠,李卫等.雍正浙江通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6]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7][五代]何光远.鉴戒录[M]//丛书集成初编:册二八四三.北京:中华书局,1985.

[8][清]彭定求.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9][五代]刘籧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0][宋]施宿.嘉泰会稽志[M]//文津阁四库全书:册四一七.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1][宋]赞宁.宋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7:719,683.

[12][清]吴任臣.十国春秋[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3][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文津阁四库全书:册二六九.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4][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M]//文津阁四库全书:册二六九.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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