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日语IT领域新词对比研究
2013-08-05宋翔
宋 翔
(浙江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一、引言
众所周知,日语在大量汲取外来词汇的基础上形成了自身独特的语言系统。明治维新以前,以汉字词为主的外来词汇大量进入日本,成为了日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始全面接触西方诸国的新思维与新理念,承载着各种新概念与新事物的新词也被大量引入日本,以音译词为特点的该类词汇成为了近代以后日语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
汉语也同样经受了外来新词容受的过程,外来词汇所占比例虽远小于日语,但其存在却不容忽视。尤其是IT技术的普及与运用加速了外来新词的进入,各种信息领域的新词数量之大、使用频率之高,形成了以往各阶段所鲜见的语言与社会现象。
二、汉日语新词研究综述
汉日语中有关外来新词的研究与探讨,主要集中在以下四方面:首先,从史学与文献学角度,对近代中日语言文化的“交流互动”进行了宏观层面的论述,这部分研究中既包括传统意义上汉语对日语的影响,也包含了日语词对于汉语的渗透(陈力卫2001、沈国威2010等)。其次,是具体到个别词汇的词源考证,近年来的研究着力阐明了大量汉语外来词的日语起源(李运博2003、朱京伟2012等)。再次,是外来新词与文化学的关联研究,以外来词为切入点,分析与考证了中日两国对于外来文化的态度,以及接受过程中的异同之处(史有为2004、ジェームズ·スタンロー2010等)。最后,是对于新词的定量分析,运用社会语言学与统计学理论,对于外来新词的数量推移、变化趋势进行了定量分析,并对其今后的发展作出预测(桥本2010等)。
综观研究现状,不难看出:(1)历时的、文化的考察多于语言学的考察,对于新词的构词特点与使用状况的研究尚存不足;(2)偏重“汉日之间”的相互影响,对于汉日语之外的、诸如英语等第三国语言影响的探讨尚存不足;(3)对某特定词汇的个体考察多于对某专门领域“词汇群”的整体考察。
本文基于对比语言学的研究视角,聚焦汉日语对IT领域新词的吸收状况展开考察,将研究置于两个基本社会背景下:第一,是IT技术的高度普及所带来的信息革命,各种信息跨越国界,得以迅速传递。第二,信息革命进一步确认了英语“世界通用语”的地位,不仅大量信息通过英语来传播,且与信息革命紧密相关的各种IT用语也大都起源于英语、须通过英语来认知。在大量涌入的新词中,IT领域用语是其中最为活跃的部分之一。这些IT领域用语被民众大量熟知、使用,成为了信息化社会中语言生活的缩影,演变成了现代语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本文对于阐明汉日外来新词的吸收异同、传播与使用特点及今后的发展预测将起到一定的作用,并尝试开辟新词研究的新视点。以汉日语为例,目前大多数研究都局限于对已形成词汇的静态分析(于日平2007:69);而对正在逐步形成的、真正意义上新词的动态探讨并不多见。由此看来,正在同步进入汉日语言系统中的IT领域新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考察点。此外,通过对不断增加、变化的日语新词的探索与研究,对于高校日语专业教学实践与研究也会产生积极意义。
三、汉日IT领域新词对比词库建立及其应用
本文选取了2012年版最新日文原版资料《現代日中対照カタカナ語語彙表》(高野、徐萍飞等2012),作为原始词汇库,共收录有15045条现代外来新词,并附有日汉对照。
在前期研究中,首先以日语假名为序,抽取了原始词汇库中所有IT领域新词。根据“硬件类”“软件类”“一般技术类(操作与使用)”“专业技术类”等进行内容分类,建立日语词库。然后逐一核对并确认日语词库中各词所对应的汉语词汇,建立汉语词库。最后通过数据处理统合为“汉日语IT领域新词对比词库”(下称:“对比词库”)。本文所探讨的“IT领域新词”,只限于计算机应用与信息技术层面的新词,不包括网络传播及网络交流层面的各种“网络语言”及“网络流行语”。
表1 汉日IT领域新词对比词库示例
对比词库除了汉日对比,还明确了新词的词源及其国别,并标有日汉双语词义注解,为考察词义变化与新词构成特点创造了条件。
在15045条外来新词中,共计获取IT领域新词976条,占整体数量的6.5%。将IT领域新词与其它不同领域新词进行了数量比较,结果如下:
表2 新词使用领域的比较
将“IT”与“科技(不含IT)”合并为“科技大类”后看,其总量(2579条)仅次于“文化、生活”,在所有新词中占有重要比重。说明包含IT新词在内的各种科技类新词,承载着对新事物、新概念、新技术的诠释,正迅速渗透到人们的语言生活中,成为现代新词中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而IT领域新词在科技大类新词中表现活跃,占整体的37.8%,其重要性亦不容忽视。
四、汉日IT新词构词特点的共性分析
IT领域新词的功能,是用来阐述信息领域中各种前所未有的新概念和新事物。通过对比发现,中日两国语言、文化差异虽然巨大,但在IT领域新词的形成上却存在着共性。
(一)概念阐述的必要性
汉日IT新词的产生,源于各自语言系统对于IT领域各种新生事物进行概念阐述的需求,符合新词出现的必要性原则(黎昌抱2008:99-100)。新词的出现,来自某种语言系统自身的需求。如果没有新词,语言就会在概念表达上出现空白,进而影响语言的交流和沟通。伴随着信息技术的发明、发展与普及,各种信息领域的新生事物层出不穷,而原有语言系统中又不存在能够准确表达这些新生事物的词汇。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大量的IT新词。
(二)词义表达的明晰性
汉日IT新词的词义表达,符合语言修辞理论中的明晰性原则(clarity principle)(leech 1983:67)。每个词汇除了语音结构和语义之间维系一种透明、直接的关系外,在词义上也避免了歧义的出现。原因在于IT新词所表达的是前所未有的新概念和新事物,新词与新概念、新事物之间呈明确的对应关系,因此词义本身具有很强的明确性,很少有歧义发生的情况。
(三)表记方式的经济性
周启强认为“信息传递的第一个要求是准确无误,第二个要求是省时省力,合起来称为效率原则。对于语言来说,最理想的效果是在保证准确的情况下,用最经济的手段达到交际的目的”(周启强2001:17-19)。对于新词来讲,应在保持词义明确的情况下,尽量少使用语言符号。日语IT新词中存在大量的英语缩略词表达,如:EDI(Electronic Data Interchange,电子数据交换)、DNS(Domain Name System,域名系统)、HTML(Hypertext Markup Language,超文本链接语言)等。
汉语新词一般不直接使用外来词,但在IT新词中却出现了直接使用英语缩略词的状况,这个语言现象值得引起关注,如:IT、BBS、EXCEL、URL、BLOG等。同时也存在“英语+汉语”的混合语表达,如:“USB接口”“IP地址”等。这些缩略词所表达的概念抽象、被指对象往往是一些前所未有的事物,这些词汇随着信息技术的普及而被广为认知,最终在汉语中稳定下来。
此外,除了英语缩略词,由于汉字本身有很强的表意性,因此抽取原词或词组中关键性词素所组成的新词也很活跃,如:控制软件→控件,网络管理→网管,缓冲存储器→缓存等。
部分汉日语IT新词在表记方式上都出现了缩略化的特征,这也是上述构词经济、效率原则的体现,即“用最经济的手段达到交际的目的”。
(四)构词认知的隐喻性
通过对比词库的研究,发现部分汉日IT新词,是在已有词汇的基础上派生出新义后形成的,是一种词义范围扩大的现象。如:オーバーフロー(overflow),原义为“充满”“溢出”,在“计算机由于容量过大而不能执行某种处理”的状况时也使用这个词,对应的汉语新词为“内存溢出”;再如:メモリー(memory),原义为“记忆”,在IT新词中则意指“存储器”。另如以下各例:
アーカイブ(archive) 档案文件、档案室→文件压缩包
インテリジェント(intelligent) 聪明的、智慧的→智能化的
ウィンドー(window) 窗户、陈列窗→电脑视窗、屏幕
エディター(editor) 报纸、杂志、书籍的编辑者→文本编辑器
以上这部分IT新词从词义上看,都是由已有词义转化成了具有特殊意义的IT用词。由此可见,词义范围的变化(扩大),是日汉IT新词形成的重要途径之一。通过认知语言学的分析不难看出,这种新词的形成模式,实为隐喻思维(范立云2005:116-122)。如:アーカイブ—压缩包”一词,将“含有若干电子文档的组合体”,比喻成了“装有若干个文件资料的包袋”。IT新词中的这种隐喻思维主要表现为:“计算机是资料库、计算机是辞典、计算机是图书馆、计算机是人脑;网络是空间、网络是大海、网络是高速公路、网络是世界”等等,都是将人类现实生活中某种已有的认知映射到了IT领域各种新生事物上,体现了人们对计算机、IT技术和信息社会的认识。因此,隐喻脱离语境后转化成新词,是汉日IT新词的另一个共同点。
五、汉日IT新词构词特点的差异比较
汉日语IT新词处在不同的语言系统中,其构成与使用特点上必然存在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构词要素有别
日语词汇有汉字词、音译词(カタカナ語)、混合词(汉字+音译)三种基本构词要素。通过对比词库考察发现,几乎所有日语IT新词均为外来语的音译词(仅获得一例混合词的例外:アイディー番号—身份识别码)。由此可见,外来词的音译吸收,是日语IT新词最主要的构词途径。如:ワードプロセッサー(文字处理软件)、アイコン(图标)、アウトプット(输出)等音译自英语;メニュー(主菜单)音译自法语。进一步分析外来词的国别,发现绝大多数日语IT新词来源于英语。
汉语相对于日语,在词汇构成上最大区别在于:不存在日语系统中诸如カタカナ的语音专用文字,因此在新词构成要素上,外来词音译的情况一般采取汉字拟音,如:“伊妹尔”“猫”等。但与日语有着本质区别的是,音译并非是惟一的外来词吸收路径,还存在意译词和混合词(音译+意译)的形式。如:浏览器(web browser)、控制软件(control software)等为外来词的意译,将外来词译为相应的汉语词后加以使用,使其在语言系统中逐步稳定下来,最终成为汉语的一部分。而“因特网”“黑客”“博客”等,则为混合语(音译与意译相结合)的情况:如“博客(blogger)”和“黑客(hacker)”中的“博”和“黑”是拟音,即音译;而“客(从事行为的人)”则是意译。再如:“因特网”等也是混合词,而其同义词“互联网”则完全采取了意译,是对新事物进行完全汉译的基础上构成的新词。
有鉴于此,汉日语在IT领域新词的构词特点上存在着本质区别:日语采取了“音译法”的直接形式,对外来词的吸收同化功能强;而汉语则存在“音译词”“意译词”和“混合词(音译+意译)”三种吸收形式,以意译为主,更多地倾向于使用原有文字、词汇和构词习惯来构词,对于外来词的吸收同化功能不如日语。某些外来词即便先采用音译,但在出现意译后,音译词往往最终被意译词所取代。如:“e-mail”,最初被音译为“伊妹儿”等,但最终逐渐被意译词“电子邮件”所替代。
(二)外来词改造功能相异
日语对于外来词具有很强的改造能力,其改造方式直接,重新构词时的灵活性强。在语言生活中,将外来字词重新组合,改造出符合日本人语言表达、思维习惯的这部分新词,在日语中被称为“和製外来語”,是日语新词发展变化过程中独特的语言现象。其中源于汉字的改造词主要形成于明治时期,具体改造方式为:将汉字重新排列、组合后形成一个新的汉字词,如:“学術”“哲学”“社会”“政治”等,部分日语改造词还回流入汉语中。源于英语的改造词则主要形成于明治后期和近现代,具体改造方式为:将英语词或字母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英语词(组),在表记方法上以片假名形式出现,IT新词中的外来改造词也集中在这个部分。如:ミスタッチ一词,源于英语的miss和touch,意指计算机操作时“误击键盘”的现象,但在英语中“miss touch”的用法却不被认可。再如:バージョンアップ(version up,版本升级)、テンキー(ten key,0-9的数字键)、ニューオフィス(new office,新型自动信息化办公室)、メールマガジン(mail magazine,电子杂志)、アットマーク(at mark;@)、インクリボン(ink ribbon,打印机色带)等。于是便出现了“日式英语”的状况,这部分改造词在日语词汇研究中被称为“和製英語”。
另一类外来语改造词,是对复合词的缩略化改造。如:personal computer(个人电脑),将两个词词首的读音叠加后组成新词パソコン;另如:ファミコン(family computer,家用电脑)等。
通过对比词库研究发现,日语IT新词中外来语改造词所占的比例并不高,仅占4.8%。这一结果与IT新词基本采取了音译吸收有直接关联,说明绝大多数日语IT新词在遵循原词词义的基础上,通过音译的形式被引进到本国语言中并被迅速加以运用。这一现象与明治时期引入西方各种学术概念时的情形有所不同,当时学术用语中曾出现了大量的外来语改造词(王鸣2006:86)。由此可见,日语在IT新词的吸收上,表现得更为直接和高效。
汉语对外来词的吸收改造功能则远不如日语,其对外来语的态度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与日本对外来文化的“拿来主义”不同,汉民族对外来文化本来就抱有一种警惕和排斥的心理。因此在外来词的吸收过程中,也总是力图与其划清界限,尽可能避免直接使用外来词或对其进行任何形式的改造,而是更多地采取意译。
(三)缩略词处置方式不同
通过对比词库的分析与比较,发现日语IT新词中英语缩略词的数量明显多于汉语,且使用频率高。汉语除了IT、BBS、BLOG、MSN、USB等接受程度很高的词以外,基本采取意译,或是对原词进行概念性表述,如:MS→微软操作系统、URL→统一资源定位符、网页地址、BIOS→基本输入输出系统等。
日语中的英语缩略词在词义上完全忠实于原词。在表记方式上,既有直接使用英语字母的形式,如:I/O(计算机主控台)、USB(通用串行总线)等;也有英语字母读音假名化的表记形式,如:ユーアールエル(URL)、ディエヌエス(DNS)等;第三种现象,则是缩略语的音节化现象。如:アスキー(ASCII,美国信息交换标准代码)、ミップス(MIPS,每秒处理百万级机器语言指令数)、キャム(CAM,计算机辅助制造)、コボル(COBOL,商业计算机语言)、バイオス(BIOS,基本输入输出系统)、ミス(MIS,管理信息系统)等。音节化缩略词在转化成日语的过程中,部分词汇遵照英语的音节和发音规则进行了音译,如:COBOL、ASCII等;而部分音节化的缩略语,则由于日语中没有对应音节,而按照日语发音的规则进行了音译处理。例如,将MIME(多用途国际邮件扩充协议)直接转换为マイム、CAM转换为キャム等。
六、结语
本文通过建立对比词汇库,对汉语和日语中的IT领域新词进行了细致的考察,认为两国语言在新词吸收、形成过程中既有相似之处,也有其各自的特殊性。在汉日语言对比研究、互译的过程中,应充分考虑到两者的这个区别。同时,语言是社会、文化的缩影,对于外来新词的吸收也是对外来文化吸取的一个重要方面。日本社会语言学者石绵敏雄认为:日语中大量的外来词对新事物进行了简明扼要的阐述,这种简便易操作的“拿来主义”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日本社会文化的发展(石绵1985:168-178)。作为对比语言学的考察,本文主要从语言学角度对汉日语IT领域新词进行了比较研究,而语言与文化相结合的研究,则是一个值得后续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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