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开发进程中当地村落居民社会关系网的演变

李耀锋 董敬畏

（1.井冈山大学政法学院社会管理教研室 江西 吉安 343009；2.中共浙江省委党校社会学文化学教研部 浙江 杭州 310000）

一

世界范围内旅游业的快速发展及其带来的诸如“富旅游、穷居民”[1]等系列问题引发了人们对旅游地居民社会生活状况的关注。相关研究从心理、利益相关者、文化影响等角度来关注旅游地居民的生活变化，其中，社会关系角度的研究聚焦于旅游地居民的社会关系网，认为旅游业给当地居民的家庭关系、传统交往方式、社区活动的组织等带来了或积极或消极的改变[2]-[6]，法国学者朗卡尔发现旅游开发甚至会带来旅游地社区关系的失衡[7]。但整体来看，中国社会背景下的实证研究还较少，这局限了对中国旅游地开发进程中居民生存状态和生活质量的认识。基于此，本研究以旅游开发所带来的当地村落居民社会关系网的演变为主题，通过实地调研探究旅游地开发之后所形成的新利益格局和文化价值观念对当地居民既有社会关系网的冲击与改变。

本研究所选个案是海南省的知名景区，在海南省旅游地中具有代表性。为了学术研究的需要，个案的实名被隐去。根据研究问题和调研点的实际情况，本研究选择了访谈法为主要资料搜集方法，所获得的资料与其他方法所获得的资料相互比较和印证，以保证资料的客观有效性。景区开发所涉及的村落由于依傍红山且属于红山地区（“红山”为化名），本文称之为“红山村”，同时把旅游开发公司称为“红山公司”。

二

旅游开发冲击和改变了红山村居民原有的社会生活，给当地居民带来了新的观念、思维方式和利益关系，也因此推动了居民社会关系网的变化与重组。

（一）普通村民与村领导间关系的变化与重组

红山地区进行开发之前，靠海打渔、靠山种植是当地村民赖以为生的生产方式，普通村民和村领导的关系停留在相对简单的状态，利益纠葛并不显著。但在旅游开发之后，旅游文化和商业文化为红山村带来了新的利益关系格局和文化价值观念，在它们的强大冲击下，普通村民和村领导的关系无法再停留于从前，而是开始悄悄地发生改变。

1.村领导的角色职能与角色分化

由于村领导角色的重要性，因此首先对其进行分析。红山村有一个队长和两个副队长。队长是三年一个任期，任期到了之后由村民选举产生新的队长，新队长产生的主要依据是获得选票的数目。队长的角色职责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1）村民们的代表。景区开发进行征地的过程需要他们参加，征地的完成需要有队长签字才可以生效。同时，队长可以给村民做动员工作，对村民施加影响力。这一点是他们权力的基础，也是红山公司试图把他纳入到一个利益共同体中的重要原因。（2）队长负责协调村里的各项对外事宜，比如在征地之后代表村民与地方政府和红山公司协商相关事宜，挑选村民进景区做工，发放福利等都是由他们负责的。村民平时有什么事情直接去红山公司反映是不可以的，红山公司对此会置之不理。红山公司和地方政府不直接联系村民，跟村民有关的事情他们会去找队长。（3）行使村里的公共事务管理职能，使村庄作为一个整体保持稳定有序运行。

在景区开发所进行的征地过程中，村领导的原有角色开始分化，他们一方面代表村民与地方政府和红山公司沟通，另一方面也帮助地方政府和红山公司做村民的工作。他们逐渐地向旅游开发公司靠拢，在为村民办事的同时也很大程度上站在了村民利益的对立面。这种变化使得村领导因此而拥有了一个收益的空间和权力发挥的自由余地。听村民们讲，队长的工资收入并不高，2010年时每个月只有几百块，是由镇政府来发的。但是现在队长的收益主要不是靠工资，主要是靠跟景区开发和征地事件等有关的隐性收入，比如开发公司为了保证征地纠纷的顺利解决，需要队长出面来给村民做工作，以使他们能够更好地控制与村民之间的关系，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给队长适当的好处。当然，在与开发公司和村民等共同有关的诸如福利的发放、安排村民去景区做工等事情上，队长由于角色的特殊性，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好处费。正是靠这些隐性收入，他们的经济状况才能够很快的改变，正如一个村民所讲的那样，原来跟他经济状况差不多的一个人当了队长之后，经济状况很快就转变了，不久就买了车并且开始建房了，而他靠卖瓜菜挣钱，现在仍然生活很一般。

2.村领导与普通村民之间关系的变化

村领导角色的逐渐分化也使得他们与普通村民的关系开始改变，冲突和矛盾渐增，而普通村民从中获得的支持和帮扶却逐渐减少，这无疑制约了普通村民各项生活资源的获得。

在最初的征地过程中，由于缺乏必要的知识以及对征地过程的不了解，村领导在某种程度上有被政府和开发公司欺瞒的情况。尽管如此，他们在最初的征地过程中还是给予了政府和开发公司很大的帮助。村里最初的征地是在1999年前后，当时是需要队长签字才行的。有些村民表示不同意，队长就帮开发公司和政府给他们做工作。在后来的征地与景区项目建设过程中，队长扮演着更多的与开发公司合作的角色，这让村民们感到不满：“那个队长是别人拿钱给他了，我们不给他们（红山公司）动工，最后那个队长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说现在人家在里面动工，谁进去就抓谁。……按规定只有队长签字才能动工的，那个队长有钱拿就不管你了。”

根据景区开发最初的征地协议，红山村居民可以进景区做工和获得生活福利等作为补偿，村领导在这些事情上不断截取本应属于村民们的利益，村民对他们的抱怨也日益增多。2010年由于红山村村民闹事不让红山景区新项目开工，红山村因此在当年获得了十个进景区做工的指标，这个指标的分配权在队长手上。队长就叫他家里人或亲戚去景区里面上班，剩下的指标拿去卖了。村民们提及这个事情时意见很大：“那些队长只管他们家里人去里面干工就完了，不管你的。”与此同时，村领导对村民之事表现出的冷漠和不管不问也让村民们很是愤慨，当研究者问起：“你们生活这么困难，没有向村里反映一下吗”，村民表现出很强的无奈：“反映也没有用。队长他们都对村民的意见不理不睬的，去上面反映，没有人也不行啊，去红山公司找不到人，即使找到人，他们也不理不睬，说不知道情况。我们给村里说过的，但是说来说去都没有用。主要是红山公司的领导和村里的领导有配合。你生活得怎么样谁管呢。我们又不是领导，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优惠或者福利的话，村领导都堵住了，没有我们村民的事。”

由此可见，随着旅游地开发的推进，红山公司意识到了村领导在协调矛盾方面的重要作用，逐渐地把他们部分拉入到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之中，与他们建立了更多的利益合作关系。这使得村领导的角色发生着逐渐的分化，他们与普通村民的关系也随之而改变。这种变化强化了普通村民的弱势地位，减少了他们从社会关系网中可获得的生活资源。

（二）普通村民之间关系的变化与重组

旅游地开发所带来的新的利益格局、权力关系和文化价值体系也同时推进了当地居民之间社会关系的演变，当地居民传统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受到了冲击，他们无法再回到从前，而是生活在一种新利益关系和传统社会关系冲突共生的交织状态中。

一方面，新的利益关系冲击了普通村民间传统的情感关系，使其中的理性成分增加。一个显著的体现是，村领导职位收益的提升使得在任的村领导想继续连任，而不在位的一些普通村民也纠集自己的亲戚朋友来支持，试图走上村领导的位置。特别是近些年来，对村领导的岗位竞争日益激烈了。因为队长的收益比较大，所以很多人争相去竞选当队长，在红山村甚至发生过堂兄和堂弟之间因为队长选举而争夺到最后闹翻脸的事情。由于当队长需要村民进行投票选举，所以很多人就出钱出力进行拉票，给那些有选票权的村民一些钱或其它好处来拉拢他们的选票，甚至曾经发生过因此而引发的打架事件，起因是有些村民收了别人的钱，但是后来却没有给那个候选人投票，最后导致那个人落选，那个人之后就想办法报复那些收了钱不办事的人，最后还酿成了打架事件。由此可以发现，村民们之间既有的亲朋好友关系因为队长选举等利益争夺事件而进行着调整和重新组织，其中所蕴含的感情关系和社会支持因此而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乃至损害。

另一方面，普通村民之间因为利益关系的发展甚至产生了某种社会生活方面的隔离。现在的红山村是1999年前后由两个独立的小队合并而成的，听村民们讲，当时促成合并的最直接原因是景区建设征地所带来的巨大补偿款使当时的地方政府觉得合并可以便于管理。后来在发展过程中由于村领导偏袒其中一部分村民，这部分被偏袒的村民主要是他们的亲戚好友与支持者，导致另一部分村民的利益长期被漠视和搁置，本该享有的福利也无法享有。并且，由于村领导在亲戚朋友的大力支持下总是能够连任，所以导致剩下的一部分村民的利益更加难以保障，彼此在生活上的隔离就这样逐渐地产生了。根据村民的说法，两边的村民在2005年左右已经开始有疏离，双方村民后来甚至在一些婚丧嫁娶等传统活动上也不再邀请对方，从而在社会生活上形成了一种事实上的冷漠与隔阂。

综合来看，旅游开发使得当地村落居民的社会关系网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演变，村民们的社会生活因此受到长期而深刻的影响。一方面，旅游地开发所启动的新利益格局重新安排了村领导和普通村民之间的角色关系。村领导由于向旅游开发公司的靠拢而拥有更多的收益和更大的权力，普通村民在这个利益格局中的弱势地位不断得到强化，他们对村领导的怨言也日益增多。另一方面，普通村民之间的利益矛盾对他们传统的情感联系也带来了冲击乃至损害，使得他们从中可以获得的社会资源较弱。

三

社会关系网是旅游地村落居民社会生活质量的关键决定因素。本研究通过实地调查发现，旅游开发所启动的新利益格局、权力关系和文化价值体系使他们的社会关系网不断地演变，其中的理性成分不断提高，而情感支持的功能却在减弱。这种变化无疑会影响到当地居民各项生活需求特别是情感需求的满足，降低他们适应环境和对抗风险的能力，也不利于当地村落社会的发展和稳定。

建议后续的相关研究更多地关注旅游地居民的生存状况和生活质量，更为深入地探究旅游地居民社会生活变动的内在机理与居民生活可持续改善的现实路径，以服务于中国旅游业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重提高，促进中国旅游地的民生改善和社会建设。

［1］陈统奎.富旅游vs穷岛民［J］.南风窗，2009（04）:38-40.

［2］Higgins D.More than an“industry”：The forgotten power of tourism as a social force.Tourism Management.2006，27（3）：1192-1208.

［3］张文.旅游影响：理论与实践［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4］肖光明，郭盛晖，汤晓敏.古村落旅游开发的社会文化影响研究——以德庆县金林水乡为例［J］.热带地理，2007（01）：71-76.

［5］Odeh M.The wicked problem of tourism:economic benefits versus socio-cultural impacts.Sustainable Tourism IV edited by C.A.Brebbia and F.D.Pineda.WIT Press.2010（139）：345-358.

［6］吴悦芳，徐红罡.大理古城旅游房地产的发展及社会文化影响研究［J］.人文地理，2010（06）：67-71.

［7］朗卡尔著，陈立春、朱邦造译.旅游与旅行社会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