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人学学科建设的自觉意识与实践特性
2013-04-10刘举
刘 举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与文化研究所 吉林长春 130033)
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伴随改革开放的蓬勃发展和对人的生命与尊严的关注,我国人学研究也逐渐兴起,为在学理和价值观念上重新确立人的地位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市场经济对人类主体性的认同在加速社会现代化发展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现代性问题,其实这些问题从根本上讲是人自身的问题,于是对人及其本质进行综合性、整体性研究的人学逐渐成为近年来备受社会科学界关注的一门显学。但是,当前人学在学科建设上仍存在“人学思想积累丰富,人学理论建构贫乏”的窘境,在思维方式上仍存在传统的“重思辨,轻实践”抽象性偏见。于是,“不敢”或“不能”面对当前不断涌现出的人类性问题逐渐成为当前人学研究的“短板”。
当前中国人学研究必须突破其所面临的历史和时代局限性,一方面要树立在整理、研究国内外人学思想资源的同时建构并规范学科性人学理论建设的理论意识;另一方面要树立在用人学理论解读、指导社会实践的同时从具体的现实问题出发升华出人学理论的实践意识。这构成了当前中国人学发展的重要任务。
一、树立人学学科与哲学及其他学科间关系的辩证理论意识
人学研究是一项庞大而又复杂的综合性系统工程,它既要从实践层面上研究人类社会存在的根本性问题,又要从理论上建构人学基本理论体系即学科建设。然而目前我国人学研究中,存在着人学思想资源丰富而相对统一的人学理论体系建构不足的问题,这就使人学很难获得独立性的学科地位。
建构科学的人学必须从人的完整性出发辩证地处理好哲学、人学以及其他具体社会科学之间的关系。首先,对马克思人学的基本范畴还没完全形成相对独特的概念内涵与相对稳定的共识。目前很多人学范畴多源于哲学思想的范畴,因此突破哲学思想内涵的人学范畴是当代中国人学理论建构的基本策略。其次,对马克思人学的具体思想内容和理论观点争论根本上源于马克思哲学的观点争论。但“人作为马克思哲学的主题和核心被凸显出来了,现实的人作为马克思哲学的出发点基本得到学术界的认同,在某些基本问题上取得了一致看法”。[1]人学的学科建设在实现其独立的科学目标的同时必须与哲学保持一种特殊的辩证关系。高清海曾认为,“从根本意义上说,哲学就是人学”。韩庆祥认为“人学是哲学的当代主要形态”。这两种观点至少充分说明哲学与人学在学理上具有最近的“亲缘关系”。实践证明,当代哲学还不能完全等同于人学,人学也不能禁锢于哲学领域,但人学的基本思维方式和理论架构却离不开哲学的支撑,哲学在一定意义上是人学的“母胎”。20世纪初以来,人学学会出版的《人学词典》、《人学大词典》、《人学原理》(黄楠森主编)、《人学理论与历史·人学原理卷》等对人学基础理论体系和人学思想的发展历程进行了全面的梳理和概括,使我们对人学的基本概念以及理论体系有了一个较为系统的把握。这些人学著作的出版不但是对多年来我国人学问题具体研究的高度总结,很好地处理了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与人本主义思潮的关系,[2]也弥补了国内人学研究学科基础理论方面的空白。但是,仍然深深镌刻着哲学或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胎记”,学科独立性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在一些基本理论领域内仍然存在着很多的争议,难以达成共识。当然一个理论体系的建构是一个不断探索、修订、完善的历史过程,需要我们在探讨与争论中寻求普遍性的统一。
人学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关系实质是人学与部门人学的关系问题,黄楠森认为是“整体与部分、一般与特殊的关系。关系十分密切,它们互相制约、互相推动,共同发展”。[3](P118)如果部门人学脱离人学基础理论的指导就会陷入人的具体问题难以对人形成深刻、全面的本质性认识和整体性见解。人学基础理论研究如果离开具体的人的问题往往流于形式的抽象讨论而失去其现实意义和存在价值,也不利于理论自身的建构与发展。因此,人学基础理论建构研究需要向其他具体的人的学科研究“取经”,获得理论升华的资源。其他部门人学学科研究与建设都有百年的发展历史,在概念范畴、方法、理论观点和体系建设上都比较完善,这些方面都应该有许多值得借鉴的经验。在吸收和借鉴部门人学经验的同时,人学要树立自觉的独立意识并确定研究原则及标准。人学学科应自觉树立人文性与科学性统一的研究原则,摒弃近代西方以来学科建设的科学主义立场。当然,其他具体学科研究也不能仅仅局限于内部领域,要自觉地从人学基础理论上寻找本学科有关人的观点分析的理论根据,从总体性视野和理论高度上抓住具体理论的实质。因此,辩证联系原则是一项现实性原则,这也是马克思人学研究最基本的方法论原则。
二、人学学科建设的第三条道路:从现实问题出发的实践意识
当黄楠森先生于2005年在《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与人学学科建设》一文中提出了人学学科建设的两条途径:“前一条途径就是充分地尽可能完备地吸收各种关于人的科学的成果,从而总结和概括出关于人的观点和理论;另一条途径就是梳理和分析历史上的人学思想和理论,吸收其中合理的科学的因素。”[4]近年来的人学学科建设也基本上是按照这两条途径来展开的,并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第二条路径方面,如21世纪初《西方人学观念史》(赵敦华主编)、《中国人学思想史》(李中华主编)分别对西方和中国历史上的人学思想和理论进行了梳理和总结,为人学学科建设准备了较为完整而系统的思想和理论资源。这条途径的未来发展方向应该在此基础上更加细化,进一步深化专题性研究。虽然目前第一条途径的进展还较为滞后,但近年来教育学、社会学、管理学、政治学、法学、心理学等社会科学和生理学、医学等自然科学领域不断提出人学研究范式转换问题,并积极参与到人学学术讨论中来。这也充分说明了人学研究的第一条途径有着更为广阔的发展前景,也是未来人学研究大有作为的主战场。
这两条途径都比较倾向于从已有的相关理论资源出发,在人学学科建设初期会发挥很重要的作用。其实第一条途径最具有动态性和复杂性,它又可进一步具体化出第三条道路:从人的现实问题出发直接升华为具体人学理论。
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特征,这种波澜壮阔的历史变革为我们的人学研究提出了很多现实问题。马克思说得好,“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5](P203)这些社会问题在一定意义上都具有人类的普适性,又可归结为人学研究的问题,也为我们的人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问题资源和广阔的研究空间。我们人学研究者如何从理论上正确回答这些时代问题,不仅关涉到我们理论的丰富和发展,也涉及到理论研究的现实意义问题。目前,我们的人学研究还停留在就社会问题给予道义上的价值反思与批评,或者以抽象的哲学理论给予学理性解读,因此还没有真正抓住问题的实质。这样的研究只是从人的伦理道德关怀领域所做的控诉,往往流于形式的抽象和空洞,因此很难说是一种现实性的批判。仅仅止步于批判还不具有理论折射现实进而改变现实的建设性力量。理论的生命力一方面来自于现实需要,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让现实趋向理论。当然,理论是一种“抽象”,因为它必须运用概念的形式去阐释和解决现实问题,必须用简洁、深刻的语言剥离事物的表面现象准确表达事物的本质,这也是理论研究的魅力所在。然而具有生命力的理论应该是一种现实的、具体的和发展着的抽象而不是一种空洞的、确定性的抽象,它不能仅仅囿于形式,而关键在于多元的具体内容。衣俊卿曾提出进一步深化人学研究范式的变革,“超越传统思辨的理论哲学或意识哲学的‘抽象化’误区,回归真正的实践哲学的研究范式,……应当把人置于具体的实践活动和生活世界中加以理解”。[6]因此,从微观生活世界和社会问题出发去建构人学理论应该成为马克思实践人学研究的重要范式。
人学研究如何做“实”,人学学科如何完善的问题其实质就是对人以及人的生活世界图景如何进行科学、全面的整体性把握的问题。因此,目前人学不仅要在价值观上重视人,在学理上全面完整地解读人,更要在实践上塑造人。而人学学科建设必须面对人的实践活动中所产生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这是人学学科发展的真正原动力。首先,应该如何从整体上深刻理解人的本质,仍然是我们人学研究乃至学科建设的实践思维前提。因为,人的本质决定着我们用什么样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人、建构人。作为从事社会实践活动的人是对自己有限存在状态的无限超越,既有历史的暂时性又具有发展性。因此人学理论和人学研究应该以开放的、多元的态度来建构相对确定性的科学体系。正是由于人是有着实践意识的矛盾性特殊存在,人学研究不能只看到人的无限性过度强调人的价值、尊严和优越性,亦要看到人的历史和实践的局限性。其实,对人的不成熟状态所形成的认识和行为局限性甚至灾难性给予研究或许更具有理论和现实意义。人学就是与“自我”的对话,因此要勇于面对人本身及其有限性,因为敢于面对问题和不足才能解决问题并完善“自我”。人学理论的创新源于社会实践中出现的矛盾、问题和困惑,源于理论与现实的冲突,源于对已有现实和理论的批判与超越。因此,以辩证的自觉态度来理解人学学科建设中潜在的矛盾关系是推进人学学科建设的必由之路。
其次,面向现实的生活世界,对人所处的现实世界进行深入的观察、反思、总结是我们理论工作者进行人学研究的首要前提。要认识现实世界必须把握我们所处的时代特征和时代问题,如何从多元、多变的现实世界中找到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规律仍是我们理论工作者的重要任务。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仍然没有脱离马克思所说的“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7](P107)阶段,因此生活世界的人本化问题在根本性上仍然受经济利益关系的制约。但受现代性的影响经济对人的制约作用逐渐通过意识的形式显现出来,因此意识形态和文化领域的多元化问题对人的影响力日趋显著,应当引起人学学界的重视。再次,面向人类的生活历史,一部人类生活历史其实也是一部人学史。我国和西方的历史中蕴藏着丰富的人学思想,这些思想等待我们进一步挖掘和研究。人的生活史是一部被意识形态遮蔽的真正人性史,能够弥补人类正史的偏见和不足。通过研究人的生活历史可以进一步丰富我们人学研究的理论基础,准确把握人的本质、存在方式以及发展规律等。此外,无论是面向人的现实生活世界、还是人的生活世界历史都是对人的生存境遇的辩证把握。因此,在人学研究中科学性原则与人文性原则两者必须兼顾。因为,人学研究既是对人的存在和发展规律的客观性知识论研究,也是对人的利益需要和价值取向的价值观研究。“人学研究者不能完全被利益、情感、经验、感觉、意志、表象所遮蔽和影响,而必须切实掌握以高级理性为支持的唯物辩证法”。[8](P50)应当把唯物辩证法作为人学研究的一项重要方法,它是坚持了人的生存和发展的辩证法,是用人的思维对人进行研究的科学方法。
三、在理论与实践探索中推进马克思人学的中国化意识
我国人学研究多是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为指导下展开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通过对马克思著作的重新解读深刻挖掘了马克思主义的人学思想,也有力地回击了西方关于马克思主义“人学空场”的理论谬误。其中,异化、人的价值、人的现代化、人的主体性等讨论为我国现代化和市场经济中出现的违背人的价值取向的人学问题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撑。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实践的观点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人学研究提供了研究原则和研究立场。正因为对马克思主义著作中所蕴含的人学思想的重新解读,使人的问题和人的价值受到重视,也使哲学研究呈现了一种研究范式上的生存论转向。从20世纪80年代起,国内也陆续出版了一系列马克思主义人学研究的著作,如:《论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学说》(王锐生、景天魁)、《马克思人学思想研究》(韩庆祥)、《马克思的人学思想》(袁贵仁)、《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学说》等,既对马克思主义的人学观点和人学思想进行了系统研究,又探索了马克思人学的研究范式和当代价值,也为加快我国马克思主义人学的中国化研究进程提供了丰富的基础理论资源和研究方法。
中国人学研究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变革具有很大的相关性,人学研究者也多是哲学工作者。可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变革在一定意义上也为人学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持和发展机遇。这不仅是一种哲学理论和哲学思维方式变革的需要,更是我国现代化建设中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需要。也就是说,我国当代哲学或人学研究已经不是一种传统的知识体系的建构,而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对人的现实生活世界进行理论升华、现实解读与人格塑造的基础性科学。因此,在人学研究上,我们也可以把这个变革过程称之为马克思主义人学中国化或现代化的过程。既用马克思主义的人学理论和人学立场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自身变革,又用这种理论去解读和批判中国社会中人的存在和发展中出现的问题。问题是,在理论上我们仍没有突破马克思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分析,我们仍在用马克思的人学理论和观点去解读我们的当代问题。马克思主义人学的中国化不仅仅是马克思人学理论的解读、推广和现实应用,更是对马克思主义人学的发展和丰富。当然目前已有学者在人学理论创新方面具有了自觉意识,使人学研究逐步担负起价值启蒙、塑造人格、开发能力等“入世”任务。例如,韩庆祥提出的“能力本位论”“能本管理论”“社会层级结构理论”等都是结合我国的具体实践对人学理论进行创新的有益尝试和探索。谭培文于2011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人学中国化研究》对于马克思主义人学以及推进马克思主义人学中国化的可能性进行了深刻地探讨,还从中、西、马哲学史的对比中进行全面探索马克思主义人学中国化之可能。
推进马克思主义人学中国化进程必须在思维上坚持马克思主义实践的观点。认真分析人所处的时代特征,抓住时代问题,以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价值取向作为我们人学研究的重要指导方针。坚持实践的观点就必须把注重个体价值观的人学研究与注重社会历史观的人学研究统一起来。如果不能面向具体的社会历史发展条件,而只片面强调人的价值、地位和发展就会使人学研究变成脱离现实的空谈和抽象。用实践的观点和辩证的思维来看待人是马克思主义人学的精髓,也是当前超越西方人本主义思潮有关人学论述的法宝。20世纪80年代初期,异化、人性和人道主义大讨论虽然促进了人的意识的觉醒和人的解放,但是在今天看来这里所讨论的人还不是现实的人,而是抽象的人。在人学研究中,“我们讲的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具体的历史的现实的人”。[9]因此,当前的人学研究不能仅仅止步于理想人性的价值批判,而要用马克思的实践观点对人的社会性和历史性进行总体的考察。即从社会文化发展的唯物史观上抓住人的本质和生存发展规律。这样才能超越以往中国人学研究中的“我思”“哲思”偏见,也有利于提高人学的时代价值和加快人学学科体系的完善。
黄楠森先生多次强调人学学科建设的重要性,并要求我们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指导我国人学学科建设。当代人学研究不仅要在价值观上尊重人,在学理上全面准确地把握人、亦要在现实问题上为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提供科学依据、方法以及人文价值理想。马克思主义人学的中国化建设实质上就是发扬马克思主义的实践精神,从人学理论建设和中国现代化建设结合出发树立自觉意识,推进并深化“以人为本”的时代精神和中国气魄。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以人为本”作为国家的重要执政理念给予重视。这就更需要我们理论工作者把握住历史机遇,增强人学研究的责任感和自觉意识,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人学研究的中国化、现代化、学科化进程。
[1]李杰.当代中国学者关于马克思人学思想研究的回顾与前瞻[J].晋阳学刊,2011(02).
[2]邢贲思.马克思主义人学学科建设的重大突破[N].光明日报,2005-08-22.
[3]黄楠森.关于三个人学问题的思考[A].以人为本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C].北京:现代教育出版社,2011.
[4]黄楠森.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与人学学科建设[J].高校理论战线,2005(07).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衣俊卿.关于人学研究内在局限性的反思[J].江海学刊,2005(05).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韩庆祥,邹诗鹏.人学——人的问题的当代阐释[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9]陶德麟.人学研究应当坚持的两个原则[J].高校理论战线,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