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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主义的终结与文学研究的伦理学转向
——兼论后现代思潮退却的原因

2013-04-10陈后亮陈世董

山东外语教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伦理

陈后亮, 陈世董

(1.山东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2.临沂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0)

后现代主义的终结与文学研究的伦理学转向
——兼论后现代思潮退却的原因

陈后亮1, 陈世董2

(1.山东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2.临沂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0)

自1990年代以来,无论是在实践层面还是理论层面上,被经典化和制度化的后现代主义均开始走向衰败。沉溺于彻底的虚无主义,对现实问题越来越丧失批判性关切,这是后现代主义终结的内在原因。理论大师的相继离世、伦理批评的日渐崛起、以及后9·11时代的特定社会氛围共同加速了后现代主义的终结过程。虽然后现代主义不再是主导文化范式,但其特有的创作手法和话语策略却被继承下来,它们在更具伦理关切的当代文学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后现代主义; 终结;伦理批评

1.0引言

肇始自196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全面冲击了整个西方世界的社会文化结构,深刻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迫使人们以全新的视角去反思各种习以为常的传统、习俗、权威和制度化的事物,被誉为西方社会“启蒙运动之后最深刻的一次精神革命、思想革命和生活革命”。(高宣扬,2005:2)似乎在一夜之间,“后现代”成了可以被随意嫁接到各个文化知识领域的万能思想,各种旧有观念均被冠之以“后”的头衔,以全新面貌示人,例如后人类主义、后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等等。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内,无论在创作实践还是理论批评方面,后现代主义都创造了极为辉煌的成就,出现了一大批彪炳史册的大师级人物。但自从1990年代以来,后现代主义却迅速坠入低谷,各种有关后现代已然终结的话题逐渐被人们热议,很多人开始欢呼后现代的死讯,并且试图找出谁才是后现代真正的“终结者”,谁又有可能成为它的接任者。本文将主要从后现代主义终结的内在根源和外在诱因两方面来对这个问题展开讨论。

2.0 后现代主义终结的内在根源

可能谁也不会料到,在1980年代还盛极一时的后现代主义会那么快地被人抛弃。虽然各种典型的后现代文本依然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与后现代相关的各种理论著述也还层出不穷,但毋庸置疑的是,它们均已经与当前的主流文化实践脱节了。正如英国文化理论家阿兰·科比(Alan Kirby)所注意到的那样:

你只需到外面的文化市场去看一下,买几本最近5年出版的小说、看一场21世纪的电影、听一些最新的音乐——尤其是只需坐在那里看一周电视——就会发现几乎找不到后现代主义的影子了。同样,你还可以去参加一场学术会议,坐听十几场报告也不见有人再提及理论,或是提及福柯、德里达和鲍德里亚等人。在学术界,这种理论上的无力感、过时感和不相干感均证明:后现代主义已成明日黄花。(科比,2012:248)

以小说为例,英国后现代作家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曾经凭借《钱》(1984)和《伦敦原野》(1989)两部代表作享誉文坛,但他在2003年推出的不能不算优秀的新作《黄狗》却遭到读者冷遇。另一位后现代作家布雷特·埃利斯(Bret Ellis)2005年的新作《月球公园》也没能重现其代表作《美国精神病人》(1991)的辉煌。

人们不禁要问,后现代主义究竟是怎么了?这个曾经的时代宠儿为何风光不再?要知道,此前的后现代小说大多可都是雅俗共赏的,比如约翰·福尔斯(John Fowles)的《法国中尉的女人》、翁贝尔托·艾柯(Umberto Eco)的《玫瑰之名》以及唐纳德·巴塞尔姆(Donald Barthelme)的《白雪公主后传》等,它们不但在评论家眼里是难得的佳作,而且还受到普通读者的欢迎。《玫瑰之名》在不到20年间甚至被翻译成40余种语言,并创造了近1600万册的销售奇迹。

2.1 批判与同谋并存的内在张力

琳达·哈琴(Linda Hutcheon)曾经深刻揭示出后现代小说取得成功的原因,她认为,后现代小说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它从曲高和寡的现代主义小说那里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它既不再沉溺于唯我主义式的文字表演,也没有回归简单再现现实世界的传统写作模式。(Hutcheon,1988:51-52)众所周知,自唯美主义之后,现代主义就是一种拒斥庸俗审美趣味的先锋运动。它对大众和市场有着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憎恶。为了表达它对市侩中产阶级趣味的不满,它常故意把自己变得聒噪、丑陋、放浪和富有攻击性。它试图通过挑战成熟的美学惯例来嘲弄虚伪的资产阶级文化道德规范。现代主义天生就是取悦少数人的精英艺术,它毫不在意大众的不接受,也不畏惧死亡,甚至认为自杀是表达它与这个庸俗社会的不合作态度的最佳方式。然而时过境迁,自1950年代之后,现代主义非但没有实现以自杀来唤醒和改造社会的企图,自己反而被社会收编接管了。先锋艺术非但不再令人感觉怪异和反感,反被奉为经典,既进入了博物馆也打开了文化市场,成为生产商业利润的工具。

于是,后现代作家们不再陶醉于展示异化自我精神的文字迷宫,而是更关注于个人对来自社会的种种权力话语和符号代码所做出的回应。受福柯启发,后现代作家们已经认识到,所有再现的文化形式——不管是文学的还是非文学的,也不管是高雅的还是通俗的——都深深植根于意识形态之中,它们无法切断与社会经济和政治机构之间的牵连。一切貌似理所当然的常识、真理或事实其实都是由特定人以特定方式加以再现的结果。再现是我们获得和理解日常生活经验的必然中介,没有再现就没有事实。更重要的是,再现总是涉及众多复杂关系和要素,比如什么人、按照何种方式、以何种媒介、在哪些框架内、向什么人再现什么东西等。在现实主义再现传统中,人们往往只注意再现的内容却忽视剩余要素和关系。现代主义虽用激进的反再现方式让人们注意到了这些剩余要素,但其代价却承受不起。极端的形式实验让现代小说变成高度自闭的语言迷宫,切断了它与外部世界的任何联系,并逐渐由自恋走向颓废和消亡。(陈后亮,2011:16-17)相比之下,成功的后现代主义往往兼具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部分特征,同时又扬弃了各自的局限。它既不像现实主义那般天真,也不像现代主义那样反叛,而是学会了在练达中储备天真,在顺从中表达反抗,这正是哈琴所谓的后现代主义的“双重编码”(double coding)或“同谋式批判”(complicitous critique)(Hutcheon,1988:200),其具体策略包括充分利用反讽和戏仿等修辞手法所特有的语义含混功能,既使用又歪曲其批判对象的文化符码,进而达到批判和质疑的效果。

换句话说,后现代主义之所以能取得成功,原因在于这种矛盾特征可以使它在艺术形式上能够给读者以既熟悉又陌生之感,同时在内容上又关注现实,有着强烈的伦理和政治关切,是一种“负责任的”艺术。虽然表面看上去后现代作家们很不关心现实,甚至拒绝语言的客观指涉性,但从本质上来看,他们却有极强的责任意识,渴望通过文字来揭露现实秩序的建构性和不公正性,将大众从符合统治阶级利益的意识形态迷惑下唤醒。“它以一种颠覆和解构的文本……来表现在科技的专制与控制之下人类的生存状态, 形象地表现了现代文明中人类社会中的人性异化和精神分裂, 并以彻底的解构精神来表达自己对于科技文明发展所触及的环境伦理、生命伦理和政治伦理的关注。”(蒙柱环,2008:100)不可否认的是,后现代主义并非铁板一块的同质体,而是具有一定的矛盾性和异质性。霍尔·福斯特(Hal Foster)曾把后现代主义区分为“反抗的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 of resistance)和“反应的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 of reaction)两种(Foster,1983:xii),前者基本保留了现代主义先锋派的批判锋芒,后者则更多表现出与商业资本主义体制媾和的愿望。两种特征始终并存,构成后现代主义内在的张力。

2.2 批判视角的丧失

公正地来讲,至少在1990年代之前,批判和反抗的冲动在这种张力中所占的比重更大一些,但此后随着后现代主义逐渐进入大学教科书并取得“正统”和“经典”席位,它也慢慢沦为一种彻底的文字表演。商业资本主义再一次展示了它收编一切造反者的强大力量,悄悄摘除了后现代主义反抗的引信。正像詹明信所看到的那样,后现代分子们终于耐不住寂寞,纷纷变得和现存资本主义体制沆瀣一气。这个体制不再被看成是不正义的,反倒成了需要维护的。即使他们刻意摆出一副批判的面孔,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哗众取宠。与此前的现代主义先锋小说相比,许多后现代小说也有着同样晦涩艰深的形式、夸张渲染的情欲描写、肮脏鄙俗的心理刻画、以及明目张胆的发泄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多数观众却不再为之感到反感和震惊。詹明信认为,其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后现代的文化整体早已被既存的社会体制所吸纳,跟当前西方世界的正统文化融成一体了”。(詹明信,1997:429)身处这样的氛围中,后现代作家几乎不可能继续从事严肃的现实批判性写作。詹明信悲观地说:

在不同的情况中,我们都隐隐感到不论是以局部实践领域为策略基地的反文化形式,或者是明目张胆地干预政治的创作形式,其反抗力量都难免被重新吸纳,而一切干预的形式都不免在不知不觉间被解除武装,取消了抗衡的实力。(詹明信,1997:505-506)

于是,典型的“批判与同谋”并存的后现代创作模式被抛弃,虚无主义、怀疑主义和犬儒主义风气盛行开来。作品中越来越多地充斥着漫无目的的戏仿、故作精明的反讽、单调乏味的拼贴、干瘪扁平的人物等。其解构一切的姿态似乎让自己看上去仍有革命先锋的样子,但由于毫无建设性规划,它也充其量只能成为破坏者而非革命者:

后现代主义愚蠢的地方在于,它一方面声称自身是艺术之巅,另一方面却又拒绝所有可赋予艺术以分量的价值。它打算效力于某些重要事件,但实际上除了那些让人费解的自言自语之外,没有产生任何意义,……后现代主义注定要被扔进历史的垃圾桶。(Evans,2000:8)

3.0后现代主义终结的外在诱因

哈琴在最近接受笔者访谈时曾说:“一旦某种事物存在的时间已经足够长,并把自己确立为某种‘经典化的’东西——比如在学校中被研究和教授——那么注定会产生对它的反叛以及对新事物的期待。”(陈后亮,2012:3)所谓熟则生厌、盛极而衰,说得也正是这个道理。不过,后现代主义作为影响了近两代人的文化思潮不会自行了断,除了自身存在的弊端之外,一定还有某些外在因素加速了它的消解。参照格雷戈里(Marshall Gregory)(2010:274-280)的研究,这些外在因素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3.1 理论大师的离世以及德·曼的政治丑闻

自1980年代以来,以保罗·德·曼(Paul de Man)、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拉康(Jacques Lacan)、福柯(Michel Foucault)和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等为代表的理论大师们相继离世,后现代阵营失去了一大批最具理论创造力和生命力的思想领袖。这对文学创作层面的影响也十分巨大,因为有相当一部分后现代作家们根本就是以理论作为自己的创作观念的,有些人甚至刻意按照解构主义的文本理论来量身设计自己的作品,以便赢得批评家的关注。既然理论生产已日薄西山,文学创作本身亦难逃厄运。更糟糕的是,在德·曼去世4年后爆出的有关他在二战期间曾与纳粹集团合作的政治丑闻给后现代主义抹上了一层很不光彩的形象。1987年,比利时学生奥特文·格瑞夫(Ortwin de Graef)在研究德·曼的早期生活和著作时,意外发现了他在二战期间曾为一家纳粹报纸撰写过大量文章,其中有不少赤裸的反犹太言论。这一发现震惊西方各界,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各大媒体均以头版进行报道,并在后现代主义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引发激烈争议。

作为德·曼的挚友兼后现代主义的精神领袖,德里达(Jacques Derrida)自然要为他极力辩护。德里达声称,德·曼并没有完全支持纳粹的政治立场,他与那家报纸的合作于1942年就终止了,此后也再无任何支持纳粹的言行。从整体来看,德·曼的学术思想还是很有价值的,所以我们“不应该仅仅以那一小段插曲作为标准来评判和谴责德·曼本人及其著作”。(Derrida,1988:597)反对者则指出,二战结束后,许多与德·曼犯下同样错误的人都被送上军事法庭接受了审判,而他却把自己的罪行隐藏起来直至去世,因此德·曼的个人品质值得质疑。而随后媒体又公布出有关德·曼的更多丑闻:他当初移民美国时,还曾抛妻弃子,让她们在阿根廷挣扎于贫困无依的死亡线上,自己却在尚未离婚的情况下另娶妻子,因此德·曼就是个彻底的伪君子。恰如杰弗里·麦尔曼所说:“我们有理由把整个解构主义视为一场要为二战期间的通敌政治寻求赦免的巨大工程。”(转引自Lehman,1992:10)或许正是由于自己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污点,他才那么迫切地推行其解构修辞策略,不厌其烦地劝诫人们放弃对正确文本意义的探寻,认为“文本不是一个可以被理所当然地看成是具有某种明确意义的统一体,因此就不存在通过阅读对于作为某种‘纯自然客体’的意义的‘提取’”。(马新国,2002:499)

格雷戈里指出:“对一种观念的历史或者更准确的说,对位于后结构主义以及更普遍的后现代主义中心的一整套观念的历史而言,德·曼的倒台是一个关键转折点。”(Gregory, 2010:276 )后现代主义一贯主张批评与写作均不应与现实世界的伦理秩序发生直接关系,甚至宣称“文本之外,别无他物”,其不容置疑的语气往往让普通读者不知如何应对。现在人们终于明白了,不管是文学创作还是理论批评,都不可能真正与现实无关。

3.2 伦理批评的回归

最近20年来,以韦恩·布思(Wayne Booth)和玛莎·纳斯鲍姆(Martha Nussbaum)为代表的一大批有着强烈伦理批评意识的理论家们迅速占据后现代大师让出的学术话语空间。众所周知,后现代主义有着浓厚的反人文主义情结。传统人文主义以康德的道德哲学为基石,把人设想为具有某种永恒属性和伦理意识的自由个体,是一切价值和意义的源泉。它相信虽然每个人具体的生活经验不同,但我们都具有某种独特而又相通的本质,它们都是普遍人性的一部分。人的个性有可能随时空的变化有所发展,但不可能有根本改变。康德把审美活动视为人类走向道德和文明的中介,是形成文化-道德之人的必要手段。受其影响,传统人文主义非常重视文学的伦理教化功能,认为文学浸透着“世界上已被知道和已被想到的最好的东西”(Arnold, 1865:1),可以传播普遍人类价值并哺育人性,让人成为“更好的人”。但在经历现代以来的一系列文化和社会灾难之后,后现代主义者们不再对这种观念保持迷恋。

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曾指出:“当‘新生的’资产阶级在18世纪传播关于平等、自由和理性的人道主义意识形态时,它把自身的权利说成是所有人的权利要求;它力图通过这种方式把所有人争取到自己一边,而实际上它解放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剥削人。”(Althusser,1964)福柯也说:“我相信不存在独立自主、无处不在的普遍形式的主体。我对那样一种主体观持怀疑甚至敌对态度。正相反,我认为主体是在被奴役和支配中建立起来的,……是建立在一系列的特定文化氛围中的规则、样式和虚构的基础之上。”(福柯,1997:19)也即是说,传统人性观完全是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虚构出来的产物,所谓的自由道德主体也不过是一个话语规则的产物。以这个虚假前提为基础搭建起来的其他一切伦理命题也就都不再值得信赖。传统人文主义在让文学承担过多的伦理功能之时,实际上却陷它于不义,使文学成了维护统治秩序的帮凶。于是我们看到有相当多的后现代文学为了不必再承担伦理职责而欢呼不已,它们用永无休止的符号表演代替了对真理、自由、公正、平等和民主等伦理价值的追寻,或将它们的内核掏空,逐个还原为意义已死的能指符号,把读者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文本层面。不符合语法规则的句子、胡乱堆砌的生词、犹如报菜名式的名称罗列、以及意义模糊的双关语等,似乎把读者带入语言符号的狂欢现场。

客观来说,后现代主义对传统人文主义的批判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它的确让人们注意到了后者的虚伪和僭妄之处,但若由此彻底抛弃文学的伦理职责却是反应过激了。毕竟人终究还是要面临现实生活,不可能永远躲进语言的游戏,更何况文学也永远不可能真正摆脱客观世界。不可否认的是,虽然人们明知道文学都是虚构的,与现实世界不能完全对应,但人们阅读文学的目的却绝非仅仅为了消遣。有谁能完全肯定自己从未在文学中寻找自己日常生活的灵感呢?我们总是不自觉地把生活中的情境与小说情境相对照,有时甚至会效仿小说主人公的某些做法,这既是出于人的模仿天性,也是出于现实需要。试想又有多少读者真正能够从下面取自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后传》中的这段后现代文本中找到乐趣或生活启示:

非正式声明 拥有财产的困难和习俗 以某行为令你吃惊 爱的交换画下来理解身无分文的黑皮肤的孩子 我曾经是 土匪头饰 以及昨天的问题等待着 成员 紧紧缠住想要狂热隐藏的牛奶 熔化的保安队额外危险的机会……(巴塞尔姆,2005:84)

在这种情形下,要求文学重新回归其伦理位置的声音便越来越响亮。伦理批评的奠基人之一、美国哲学家玛莎·纳斯鲍姆(Martha Nussbaum)认为,作家的使命就是要用恰当的艺术形式传达出自己对生活的细微体悟,引发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情感共鸣,并与作者一道探寻那些对共建人类群体的美好生活至关重要的伦理价值。她呼吁到:“我设想在将来……我们有关文学的探讨会日益回归实践层面的考量——回归那些伦理的和社会的问题,正是这些问题给了文学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在这样一个未来,文学理论会和伦理学一起共同探究与‘人应该如何生活’相关的问题。”(Nussbaum,1990:168)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持续恶化的全球经济危机、动荡不安的地缘政治结构、狭隘民族主义的再度崛起、以及不断扩大的社会结构矛盾等,这些现实问题迫切需要作家和读者共同面对,因为这关系到全人类在21世纪乃至更遥远的未来的切身福祉,而仅仅有后现代主义破坏一切价值的虚无主义精神显然不能让我们解答这些问题。于是正如纳斯鲍姆所看到的:“人们正迫切地以极大热情、从很多角度讨论有关正义、富足、社会分配、道德现实主义和相对主义、理性的本质、个人的概念、关于情感与欲望、运气在人生中的作用以及很多其它问题。”(同上:169)以解构、拼贴和语言狂欢为主的后现代美学原则被逐渐抛弃,而那些兼顾艺术虚构和现实的伦理需求的艺术观念开始深入人心。

3.3 后9·11时代的社会氛围

除了上述两方面因素之外,2001年爆发的9·11恐怖袭击以及随后开始的全球反恐战争给后现代主义造成的危机也不容小觑。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曾经敏锐地觉察到:“随着新式的全球资本主义叙事以及所谓反恐战争的开始,人们曾熟悉的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方式很有可能正在走向终结。”(Eagleton,2004:221)而格雷戈里则说的更直接:“对许多人来说,9·11事件让后现代主义显得肤浅、卑劣和玩世不恭。”(Gregory,2010:276)这场袭击给整个美国社会带来巨大创伤,同时还改变了许多旧有观念。包括作家在内,人们纷纷追问导致这场悲剧的深层原因,到底是谁的错误,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还是全球资本主义自由民主体系?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作家们进而也开始反思:文学到底有什么作用?它是否应该承担一定的伦理职能?当失去亲人的无辜民众渴望正义的审判之时,当充满困惑的他们对生活失去信心时,作家能否提供帮助?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如果作家再去玩弄一些后现代的形式技巧,其命运可想而知。他一定会遭到公众彻底的唾弃和冷遇。同样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何像唐·德里罗(Don DeLillo)这样标准的后现代作家也会转而创作出像《天秤星座》和《坠落的人》这样极具现实针对性的后9·11题材小说。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作家融对历史、现实与未来的关注于重大历史事件,通过文学文本的形式在后现代语境中突出后‘9·11’前后美国社会承受的心理创伤,及其导致的美国中产阶级保守主义意识的焦虑和担忧,表明了作家的道德重任。”(张加生,2012:83)

4.0余论

哈琴于1988年发表她的成名作《后现代主义诗学:历史·理论·小说》之时,后现代主义正处于巅峰时刻。那时的后现代主义在她看来还是“当今文化中将事情问题化的一股力量;它对常识性的或‘天经地义的’观念提出质疑(或指出其中的问题)”。(Hutcheon, 1988: xi)虽然后现代主义只是提出问题而没有给出解决办法,但它至少对未来出现更积极的变革实践储备了条件,这也是哈琴始终坚持为后现代主义作辩护的原因。然而在20多年后,当哈琴应邀为其著作的中译本作序时,她却也不得不对自己此前的立场做出反思:“在后现代世界里,不允许把坚定的道德或政治价值观建立在任何坚实、单一真理的基础之上,一切谋求变化的理想都会遭到嘲讽或质疑,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怎样才能(以坚定的道德或政治价值观)达到积极的目的?”(哈琴,2009: 3)显然,哈琴已意识到,一味地质疑和解构旧秩序的价值基础还不够,后现代主义要想真正实现其政治潜能,就必须对读者在现实世界里的伦理需求报以更多关切。

需要指出的是,要求文学有更多的伦理关切,这绝不意味着要求文学重新回归道德教条主义,甚至退化为道德理念的宣传工具,而是要求它承认文学与现实之间的紧密关联,尊重读者的伦理需求,用复杂和细腻的语言展示作家对人生、对社会问题的思索。作为一种主导文化范式的后现代主义已经终结了,但后现代主义的话语策略、艺术形式和意识形态批判却已成为我们宝贵的文学遗产。在经历后现代主义的洗礼后,不了解福柯和德里达似乎便很难成为真正优秀的理论家,不熟悉文类混杂、语言狂欢和拼贴并置这些后现代写作技巧似乎也很难真正看懂当今欧美文坛光怪陆离的创作模式。在那些公认的、最具伦理关切的后9·11小说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对后现代手法的熟练运用。比如在乔纳桑·萨·福尔(J. S. Foer)的《特别响,非常近》中就穿插了一些刻意设计的空白或半空白页,一些经过处理的照片,就像是从楼顶上坠落的尸体等。所有这些技巧不再是花哨的表演,而是恰当表达出作者因9·11事件所造成的无法言说的伤痛和思考。至少在短期内,这也应该能够代表未来小说创作的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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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of Postmodernism and the Turn to Ethics in Literary Studies:Considered with Reference to the Recession of Postmodernism

CHEN Hou-liang1, CHEN Shi-dong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Jinan 250014, 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Linyi University, Linyi 276000, China)

After being canonized and institutionalized, postmodernism has begun to recede since the 1990s. The intrinsic factors of Indulgence in a radical nihilism and increasingly becoming devoid of any critical concern about the real world are for its downfall, while the extrinsic factors such as the successive passing away of postmodern theoretical masters, the uprise of ethical criticism, as well as the particular social context after the 9·11 terrorist attack, accelerate the receding of postmodernism. Although postmodernism has stopped being the dominating cultural paradigm, its particular artistic techniques and discursive strategy have been adopted and are 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in contemporary novels that have more ethical concerns.

postmodernism; end; ethical criticism

2013-02-15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琳达·哈琴的后现代主义诗学研究”(项目编号:12YJC752003)、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后现代主义与再现的危机”(项目编号:2012176)以及山东财经大学博士科研基金项目“后现代主义之后的西方文艺理论发展态势”(项目编号:B13027)的阶段性成果。

陈后亮(1979-),男,汉族,山东临沂人,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西方文艺理论。 陈世董(1976-),男,汉族,山东临沂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英美文学。

I106

A

1002-2643(2013)06-007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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