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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仲景用炙甘草论其补益功效

2013-04-09陈丽名傅延龄

环球中医药 2013年8期
关键词:竹茹补益泻心汤

陈丽名 傅延龄

甘草为一味临床常用药,现代各版中药学教材多将甘草归类于补益药中补气药之属,然其生熟有别,自汉代就已区分开来,到金元以后日益明确。金·李杲《珍珠囊药性赋》卷二:“甘草,味甘平,无毒。生之则寒,炙之则温。生则分身梢而泻火,炙则健脾胃而和中。[1]”生用清热解毒,现仍以此功用广泛运用于临床,在此暂不多加讨论;而炙甘草一味,少有担当其补益之功而跃然于处方者,多以调和药性或矫臭矫味而追随于成方之尾,犹然点缀而已。然医以人存,药因病用,众医家多以之作佐使之用,而不谋其君臣之位,使“国老”屈尊降贵于“和事老”,莫不悲悯矣。现通过中医药学对炙甘草药性药味的认识,联合几首以炙甘草为主的经方配伍运用的规律,再结合现代药理学研究,加强对炙甘草补益作用的理解,论证其确属补益之药无疑。

1 中医学对炙甘草的认识

中医学认为甘草性味甘平,归脾、胃、心、肺经,具有补中益气、润肺止咳、清热解毒、缓急止痛、调和药性之功。甘草入药历史悠久,历代医药书籍中均有详细记载。最早记载见于《神农本草经》,并列为上品,称甘草“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坚筋骨,长肌肉,倍气力,金疮肿,解毒,久服轻身延年”。《名医别录》称:“温中下气,烦满短气,伤脏咳嗽,止渴,通经脉,利血气,解药毒。”陶弘景曰:“甘草最为众药之主,经方少有不用者,犹如香中有沉香也。[2]”

元代王好古《汤液本草》引金·李杲《用药法象》云:“甘草,阳不足者,补之以甘,甘温能除大热……生用大泻热火,炙之则温,能补上焦、中焦、下焦元气。”《本草正》载:“甘草味至甘,得中和之性,有调补之功;故毒药得之解其毒,刚药得之和其性,表药得之助其外,下药得之缓其速,随气药入气,随血药入血,无往不可,故称国老。”《本草纲目》则对甘草进行了总结,誉之“能安魂定魄,补五劳七伤,一切虚损,惊悸烦闷健忘,通九窍,利血脉,益精养气,壮筋骨”。

张锡纯曰:“甘草:性微温,其味至甘,得土气最全。万物由土而生,复归土而……甘者主和,故有调和脾胃之功,甘者主缓,故虽补脾胃而实非峻补。炙用则补力较大。[3]”历代医家的亲证遣方,用药心得,无不在说明炙甘草的培土固本之功,益气血生化之源,当属补益之品无疑。

2 以方测药

东汉医家张仲景可谓为最早擅用甘草者,甘草作为其用药频次最高的一味药物,其用意绝非后世医家仅调和而等闲视之。《伤寒论》112方中选用甘草配伍者70方,占62.5%,《金匮要略》205方中选用甘草配伍者75方,占36.6%。其中剂量最大者为五两,见于橘皮竹茹汤;最小者六铢,见于越婢汤等方。其剂量分布区间为3.5~69.6 g(按1两=13.92 g计算),可见甘草之君臣佐使地位应皆有所属,非和药而已。

笔者通过统计宋、金、元、明、清时期的59首甘草的超常规用量(国家药典规定甘草常规用量为3~9 g)汤剂(丸、散剂除外),发现在这59首甘草超常规用量的汤剂中,有21首用生甘草清热解毒为主的清热剂,有11首方为补益剂。由此不难看出,古代运用大剂量甘草以达补益之功,多有记载。下面就张仲景以炙甘草为主药的甘草泻心汤、炙甘草汤、橘皮竹茹汤三首方,剖析炙甘草在其配伍应用中的地位,以论述其补益功效。

2.1 甘草泻心汤

各家注解《伤寒论》158条,每多将此归于太阳证变证之痞证,少有归于虚证之说。虽有指出此为表证误下损伤中气,外邪乘虚内陷,致寒热结于心下,气机痞塞,升降逆乱,而成痞证之脾胃虚弱者,但多着眼于其痞,而少侧重于其脾胃重虚的一面,多阐释干姜、半夏温中散寒,黄芩、黄连清热消痞,调阴阳而和升降[4],而少关注其用四两之大剂量的炙甘草。笔者认为甘草泻心汤证的本质就是虚证,此方为补益之剂,以炙甘草为君,健脾胃,复中州,治疗因虚而致的呕利痞。

王晋三从病机的角度确立甘草泻心汤的君药,“甘草泻心,非泻结热,因胃虚不能调剂上下,致水寒上逆,火热不得下降,结为痞。故君以甘草、大枣和胃之阴;干姜、半夏启胃之阳,坐镇下焦客气,使不上逆;仍用芩连将已逆为痞之气轻轻泻却,而痞乃成泰矣”[5]。又如《伤寒方论》中载“而君之以甘草,则甘温之益虽非人参,而有恰当之妙也”,从药效的角度确立了甘草泻心汤君药为甘草[6]。本方为半夏泻心汤倍甘草,重用炙甘草甘温补中培土以治本,不禁疑惑:此既为重虚证,为何不倍用人参,反增甘草,且宋代赵开美版《伤寒论》中甘草泻心汤中并无人参,后世医家有谓脱落者,如孙思邈、庞安时、臣亿等;有此本无人参者,如柯琴、尤在泾等,今多从前者。人参之争尚无定论,但甘草补益之功显而易见。从有参者,不倍人参倍甘草,虽不言甘草补益之效大于人参,尚不可小觑其补虚之力;从无参者,甘草补益之功更能独挡一面,甘温补中,健脾和胃。

《金匮要略》中此方还用以治疗狐惑病,狐惑病后世多认为系湿热蕴结所致,上蚀于咽,则声音嘶哑;下蚀于阴,则二阴糜烂;干扰神志,则默默欲眠、目不得闭。以甘草泻心汤除中焦寒热错杂,协调升降,脾胃运,则湿热除。笔者认为不论狐惑病是否是湿热停久,蒸腐气血,必有气血不足气血乏源,不能濡养滋生的虚的一面,而致溃烂创面久久不能愈合。若仅有湿热,按众医家解,半夏泻心汤即能调理脾胃升降,湿热祛,病乃愈,何必要倍甘草以甘草泻心?从而推断其本质亦为虚证。

无独有偶,黄煌教授[7]认为甘草泻心汤的实质为黏膜修复剂,其范围是针对全身黏膜而言。损伤于消化道黏膜则为《伤寒论》中的脾胃重虚的呕利痞,即现代的消化道溃疡,损伤于咽喉、二阴的则为《金匮要略》中的狐惑病,即现代的白塞氏病。此均为黏膜损伤,姑且暂不考虑是否为湿热蕴结所致,必有气血乏源,不能濡养滋生的虚的一面,需气血滋养化生乃能修复其所溃之处,这就足以佐证甘草泻心汤的补益气血之性。其作为君药的甘草更被现代药理学证明确有修复黏膜作用,这一点从《伤寒论》中一味甘草治疗咽痛(咽部黏膜损伤)中便可得到体现。按现代医学来解释,黏膜损伤,需要加快人体的新陈代谢,促进细胞生长,才能使其快速愈合,这似乎与中医气血理论并行不悖。如《素问》中所谓“人之所有者,血与气尔”。益气养血、生化有源与促进细胞生长则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甘草的修复黏膜作用可与其补益作用划上等号。

后世运用炙甘草的补益修复功效之案,多有记载。《千金方》以蜜炙甘草治阴头生疮;肛裂用甘草水局部湿敷可减轻症状。现代临床运用甘草泻心汤治疗气虚性病证亦常有报道,如李秀华[8]医案记载的以炙甘草18 g为君的甘草泻心汤治疗虚性不寐;有运用甘草泻心汤和中补虚治疗胃食管反流病,其中炙甘草用量高达30 g[9]。

2.2 炙甘草汤

《伤寒论》第177条曰:“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此方用于治正虚邪扰而脉结代,心动悸,气血阴阳俱虚证。《伤寒溯源集·太阳中篇》谓之“此方以炙甘草为君,故名炙甘草汤。又能使断脉复续,故又名复脉汤”,足以见甘草补中益气,以达复脉之本的君主地位。现代名医岳美中先生云:“仲景炙甘草汤以炙甘草为名,显然是以甘草为君。乃后世各注家都不深究仲景制方之旨,意退甘草于附庸地位……不知甘草具‘通经脉,利血气’之功能,载在陶弘景《名医别录》。[10]”可见炙甘草汤立意甚深,通阳复脉,滋阴养血,阳生阴长,气血、阴阳两顾,故功效卓著[9]。

又清代大家吴鞠通所创加减复脉汤,其一、二、三甲复脉汤均在炙甘草汤方基础上化裁,春温病后期,耗伤气血,真阴亏损,故重用炙甘草为君(三方中均为六两,合现在22.38 g),去参、桂、姜、枣,加白芍而成以滋阴养液复脉。其在《温病条辨·下焦篇》所提“今治伤于温者之阳亢阴竭,不得再补其阳也”,故去参、桂、姜、枣等温阳之品,仍留炙甘草为君,其补气复脉作用可见一斑。

现代临床重用炙甘草为主治疗气血虚衰型心脏病案例不胜枚举,如孙朝宗用炙甘草汤(其中炙甘草25 g)治疗心律不齐[11];张琪运用自拟温阳益心饮(其中甘草15 g)治疗风心病心衰、肺心病心衰以及肾病合并心衰,疗效显著[11]。

2.3 橘皮竹茹汤

张仲景运用甘草最大方则为载于《金匮要略·呕吐哕下利病脉证并治第十七》的橘皮竹茹汤,原文为:“哕逆者,橘皮竹茹汤主之。”因原文论述不详,给后世医家留有足够的空间各持己说,或谓“胃虚有热,胃气上逆”,如张景岳、汪昂等,现教材多从此说;或为“脾胃虚寒,胃失和降”,如陈无择、刘欢祖等。张波等[12]通过分析《金匮要略》橘皮竹茹汤方义及对其治证病机的探讨,结合吴谦、黄元御、徐忠可、冉雪峰、沈仲圭诸医家之论,认为本方治证病机当为“脾胃气虚,胃气上逆,寒热不著”,功在“和胃降逆,益气补中”。由此可见无论寒热,均以脾胃气虚为主,重用甘草以固土培中,甘草之补中益气无疑。

3 现代对甘草的药理认识

随着中药药理学的发展,人们对甘草的认识越来越深入。甘草中主要含有甘草酸、甘草次酸、黄酮、生物碱和氨基酸等成分,具有广泛的生理活性。甘草是甘味药的代表药物,洪宗国等[13]通过分析甘味药的疗效及化学基础,认为甘味药所以能补,在于呈甘物质多为营养素,如糖类、蛋白质与氨基酸等,它们能提供生命活动的能量,这种能量也是修复病灶、和谐机体所必需的。甘味药能提供各类虚证所缺乏的实物原料,如造血的氨基酸与铁元素,且能刺激并改善人体的生理机能。徐艳等[14]采用氯化硝基四氮唑蓝光还原法检测甘草中上述3种物质消除氧自由基的能力,计算抑制率。结果表明甘草总黄酮具有消除氧自由基的活性,通过消除氧自由基的活性,加快新陈代谢,促进体内细胞生长,为甘草的补益作用提供科学依据。当然由于甘草次酸具有肾上腺皮质激素样作用,大量服用易使健康人体及多种动物钠、水潴留,排钾增加,引起水肿、高血压等副作用,用量应结合临床慎行之。

宗古今之鉴,探方证之微,炙甘草其补气之效,确不可忽视。陶弘景则更将甘草于人参媲美,曰之:“盖甘草者,春苗夏叶秋花冬实,得四气之全。而色黄味甘,迥出他黄与甘之上,故能不偏阳不偏阴,居中宫而通经脉和众脉,与人参有相似之处。”故现代临床断然不能全权将其作为合和之佐使之药,亦可用其补益之君臣之功,在其位则谋其职,则“国老”之谓,实至名归。

[1]李杲.珍珠囊补遗药性赋[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1:126

[2]陶弘景.本草经集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4:206.

[3]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M].山西: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222.

[4]熊曼琪.伤寒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3:161.

[5]黄竹斋.伤寒杂病论会通[M].西安: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印,1982:491.

[6]宋小莉,牛欣.半夏、生姜、甘草三泻心汤君药探讨[J].中国实验方剂学杂志,2007,13(9):66-68.

[7]黄煌.经方的魅力[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6:135.

[8]李秀华.甘草泻心汤治不寐[J].四川中医,1990,(5):30-31.

[9]王庆其.学习仲景方用甘草的临床体会[J].上海中医药杂志,2008,42(2):11-13.

[10]中医研究院.岳美中医案集[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8:65-66.

[11]陈子杰,薛飞飞.名医方[M].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24.

[12]张波,姜良铎,张冬梅,等.《金匮要略》橘皮竹茹汤方证探微[J]. 天津中医药,2010,2(27):34-36.

[13]洪宗国,程望元.甘味药的疗效及其化学基础[J].中医药学刊,2003,21(9):1594-1595.

[14]徐艳,曲婷婷.甘草消除氧自由基的体外研究[J].食品研究与开发,2006,27(8):6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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