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实践转向”与美学的逻辑起点

张 弓

(华东政法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1620)

一

逻辑在一般词典中有这么几个义项:思维的规律、规则;研究思维规律的科学，即逻辑学;客观事物的规律;观点、主张，多用于贬义，如霸权主义的逻辑。就客观事物的规律而言，逻辑指描述时空信息类和类之间、长时间有效不变的先后关系的规则，一般可分为自然逻辑和人造逻辑，也可分为基本逻辑和复合逻辑。基本逻辑指涉及不可解释的宇宙本质的规则，复合逻辑指基本逻辑之外的其他的逻辑。逻辑一词的词根来自希腊语λóγος(逻辑)，其本义为“词语”、“思想”、“概念”、“论点”、“推理”，法语译为logique，英文译为logic。一般来说，一个逻辑系统的性质大致有以下四个方面。一，有效性(validity)，即按照系统的推理规则，如果一切前提都是真的，那么结论也一定是真的;或者说，所有命题的前提都必定语义蕴涵结论。二，相容性(consistency)，即系统中任何一个定理都不会与其他定理相矛盾;或者说，不存在命题P，P和非P都能够在系统中得到证明。三，可靠性(soundness)，即系统中一切定理，作为有效而且可证明的命题，都应该是真的。四，完备性(completeness)，即系统中不存在无法证实或证伪的有效命题。系统中真命题都可以证实，即真命题都是定理，而伪命题则都可以证伪。可靠性与完备性在一个系统中互为逆命题。也有一些逻辑系统并不具有以上四种性质，如库尔特·哥德尔的“哥德尔不完备定理”证明:标准的算术形式系统都不可能同时满足相容性和完备性。同时，他证实，没有通过特定公理扩展为带有等式的算术形式系统的一阶谓词逻辑的定理，却可以同时满足相容性和完备性。逻辑的本质是寻找事物的相对关系，并用已知来推断未知。

根据以上所述，本文所说的“美学逻辑”，指的是美学的理论系统在内在的客观规律上必然产生的具有有效性、相容性、可靠性、完备性的推理思路或体系构想。它一般包括逻辑起点、逻辑结构、逻辑构成、逻辑过程。不同的美学理论体系，由于立场、观点、方法不同，在逻辑起点、逻辑结构、逻辑构成、逻辑过程等方面也会各不相同，甚至大异其趣。实践美学与新实践美学的逻辑是在“现代实践转向”的大方向上，吸取了“后现代实践转向”的一些合理因素而形成的。

众所周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把艺术等形式视为“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1］24，接着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49这就宣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美学的“现代实践转向”。这打破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美学的逻辑，给世界美学发展带来了革命性变革;同时，还启开了20世纪90年代西方当代理论的“后现代实践转向”，给美学的逻辑洞开了新天地。实践转向及其实践分析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现代实践转向”与“后现代实践转向”所注重的是实践进路，而“实践进路宣扬一种独特的社会本体论:社会是围绕着共有的实践理解而被集中组织起来的一个具身化的、与物质交织在一起的实践领域”［2］4。实践转向在美学研究中转向实践最重要的方面就是要由实践理论转向实践分析。而强调实践分析，也就是要“少关注理论的范畴，多关注对特殊实践现象的分析”［2］中文版序言1－3。因此，从实践转向的角度来看美学的逻辑，会给人以新的启发。

“后现代实践转向”又可以分为语言学转向和文化转向两个相互承续的时期。哲学和美学的文化转向对世界美学格局和文化发展产生了重大的作用。“现代实践转向”和“后现代实践转向”给文化最直接的影响似乎应该是把文化转化为文化工业。因此，“文化工业”或者“文化产业”是最为直接的文化转向，在美学上表现得最为明显。文化转向使得审美活动和艺术生产的主要方式——精神生产和话语生产——成为一种文化产业，变得大众化、消费化、休闲化，以审美方式和艺术方式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促进着精神文明建设。

二

美学是以艺术为中心、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科学。作为人文科学的美学，从实践转向的角度来看，其逻辑起点是人类社会实践，而人的存在只是美学的出发点。［4］［3］

所谓一个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是指，这个理论体系的合乎规律的研究起点。一般说来，这个研究起点应该包含着该理论体系的主要内在矛盾和内在矛盾运动的方向及规则的某个概念范畴。比如，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逻辑起点是“商品”，就是因为“商品”这个范畴概念包含着政治经济学的主要内在矛盾和内在矛盾运动的方向及规则。抓住了“商品”这个范畴概念，就可以对整个政治经济学的主要范畴概念(交换价值、劳动、劳动力、工资、资本、成本、利润、市场、价格、价值规律等等)及其相互关系和基本规律进行合理的推衍和建构，从而形成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完整理论系统。

逻辑起点的选择关系着一个理论体系的内在构成和具体展开方向及其主要理论观点。美学的逻辑起点，历来是古今中外美学研究者争论的焦点之一。因此，美学理论体系的命名往往就是以逻辑起点来称谓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的逻辑起点就是“实践”，以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中国实践美学派的美学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也是“实践”，在中国新时期发展形成的新实践美学的逻辑起点还是“实践”。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实践美学和后实践美学的论战中所形成的后实践美学中的不同派别，同样是因为逻辑起点不一样而被分别称为存在美学或超越美学(杨春时)、生命美学(潘知常)、体验美学(王一川)、生存美学(张弘)等等。

实践美学和新实践美学之所以把“实践”作为美学的逻辑起点，是因为人类的社会实践包含着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及其审美主体、审美客体产生和发展的一切内在矛盾及其运动发展的基本规律和基本方向。实践的主体是人，人的存在是一切人文社会科学的出发点。人类及其社会的本质持征是实践。如果没有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物质生产、话语生产、精神生产)，就不可能产生人的存在，不可能有人类社会的存在。如果，则与人类及其社会相关的一切人文社会科学也就不可能存在、也没有必要存在了。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实现了“现代实践转向”以后的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指出，研究人类社会存在的理论应该从现实的人出发，以人的实践活动为逻辑起点。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而且这是这样的历史活动，一切历史的一种基本条件，人们单是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去完成它，现在和几千年前都是这样。”［5］79由于人类实践对于人类存在具有根本决定的前提意义，而且包含着人类发展的一切内在矛盾及其运动的基本条件、基本规律和基本方向，所以，人文社会科学必定是以实践作为逻辑起点的。作为人文科学的美学的逻辑起点也应该是实践。

按照马克思主义“现代实践转向”的主要文献《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的理论构想，美学的主要内容就蕴涵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之中。马克思在论述物质生产的现实形式——“异化劳动”的时候，提出了“劳动生产了美”的命题;在论述人类的生产与动物的生产的本质区别时，提出来“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在论述人的感觉和感觉的人类性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时，特别提到了“感受形式美的眼睛”和“感受音乐美的耳朵”，还明确地提到，艺术作为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要受普遍的生产规律的支配。仅从上述涉及到美学主要内容和美学的构想就可以看出，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实践转向”确确实实把美学的逻辑起点定位在“实践”范畴概念之上。《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把“实践”概念规定为人的感性的、现实的、对象化的活动，而《德意志意识形态》则把“实践”概念扩展到了“精神生产”和“语言”(也就是我们所谓的“话语生产”)。因此，我们可以根据马克思的这些设想和具体论述，描述一下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的逻辑起点及其内在矛盾运动的轨迹。

马克思从现实的人出发，抓住了人类的第一个历史活动——物质生产——作为美学的逻辑起点。这种物质生产，一方面改造了自然，使自然成为人化的自然;另一方面同时也改造人类自己，使人本身自然化。这种双向对象化的物质生产，使得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变化，从而产生了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因此，人的物质生产就是一种不同于动物的、“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实践活动。这种人对自然的审美关系使得人的物质生产产品是美的产品和工艺制品，从而生成了人的“感受音乐美的耳朵”和“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生成了作为审美对象的美和作为审美感受的美感。在此物质生产的基础上，人的实践活动扩大到了语言和符号实践活动即话语生产，又经过话语生产扩大到精神生产，从而逐步生成了比较纯粹的精神生产，也就是生成了艺术生产。艺术生产是话语生产和精神生产相结合的实践活动，是美和美感相互作用的实践活动。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现代实践转向”的美学理论体系是以“实践”作为自己的逻辑起点的。这个逻辑起点不仅涵蕴了美学的主要内容及其美学范畴(基本概念)如人化的自然、人的自然化、审美关系、美和美感、艺术生产等，而且规定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的内在矛盾运动的发展方向，还包含着美感是“人在他所创造的对象世界中直观到自身”的愉悦、“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艺术是实践—精神的掌握世界的方式”等等美学命题，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美学理论体系。

因此，我们认为，实践美学和新实践美学的逻辑起点只能是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实践，即包含着物质生产、话语生产、精神生产的一个整体。

［1］中国作家协会，中央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2］［美］西奥多·夏兹金，等主编．当代理论的实践转向．柯文，石诚，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0．

［3］张玉能．美学教程．武汉:华中师大出版社，2002．

［4］张玉能．也论美学的学科定位．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

［5］［德］马克思，思格斯．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张玉能，等．新实践美学论．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7］张玉能．论“人的自然化”与审美．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