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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典早年对日本的认识与态度

2013-04-07马仁杰

关键词:刘文典日本

马仁杰,黄 伟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刘文典(1891-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笔名天民,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刘文典早年参加同盟会,1917年经陈独秀推荐进入北京大学任教。1927年接受安徽省政府的邀请参与安徽大学的筹备工作,后行校长职权。1928年11月28日年安徽省爆发学潮运动,安徽省教育厅长韩安污蔑刘文典为“土豪劣绅,非铲除不可”①,随后蒋介石又斥责刘文典办学无方,遭到刘文典反驳,结果被蒋介石羁押,后经各方人士保荐被释放离皖。1928年底刘文典重回北京大学任教,1929年经罗家伦介绍进入清华大学,同时在北京大学兼课,后辞去北大教授职位,专职在清华任教。1931年8月,朱自清休假出国,刘文典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代理系主任。1938年春,刘文典由叶企孙派人设法脱离险境,经天津、香港、安南到达昆明,随后继续在西南联合大学任教。1943年8月21日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邀请刘文典前往云南大学任教,11月19日刘文典正式移教于云南大学。1956年,刘文典被评为国家一级教授,云南全省文科仅其一人。

刘文典早年对日本充满幻想,主张学习日本,并将日本作为中国革命的重要根据地。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战败,一个小小的岛国竟然战胜了庞大的清帝国,这样的结果大大刺激了先进的中国人,于是他们开始分析原因,张之洞就在其《劝学篇》中认为“出洋一年胜于读西书五年,此赵营平百闻不如一见之说也。入外国学堂一年胜于中国学堂三年,此孟子置之庄岳之说也。游学之益,幼童不如通人,庶僚不如亲贵,尝见古之游历者矣……至游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一、路近省费,可多遣;一、去华近,易考察;一、东文近于中文,易通晓;一、西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已删节而酌改之,中、东情势风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无过于此。若自欲求精、求备,再赴西洋有何不可”[1]14532-14534。因此,一股向日本学习的潮流开始涌动,刘文典也是在这种大环境下东渡日本的。

正因为如此,刘文典早年对日本怀有深厚的感情,革命党人的大部分同志也都得到日本各界暗中支持。这些日本人与革命党人交往的动机都是以援助中国革命为目的,通过培养亲日势力,借机为日本政府侵华政策服务,妄图在中国建立亲日本的统治。日本政治家认识到,中国地大物博,以日本的力量是根本无法征服的,所以对流亡日本的反清政府分子采取了容纳的态度,孙中山本人也认为要使中国强盛,日本是一个模范,他认为中国如能学习日本,参与新法,不出20年,必能超过欧洲。刘文典的恩师和友人如刘师培、章太炎、陈独秀等人也在这样的背景下留学日本,因此刘文典也像其他革命志士一样将日本作为中国学习的榜样。

刘文典早年曾经两次前往日本,第一次是在1908年,刘文典跟随当时的恩师刘师培前往日本,希望学习日本的先进思想。后来刘文典因刘师培提倡极端的无政府主义,不太热心讲中国的传统文学,于是基本不去拜访刘师培,不久经人介绍拜章太炎为师。在日本期间,刘文典进一步接受三民主义观点,主张暴力推翻腐朽的清王朝。不久因革命需要,刘文典受同盟会委派于1911年底回国,在《民立报》担任翻译,并以“刘天民”的笔名发表一系列文章。1912年刘文典与范鸿仙等人在芜湖召开会议,决定成立义军武力讨袁,由于内部矛盾尖锐,讨袁失败。1913年3月宋教仁在上海遇刺,革命出现群龙无首的状态,而袁世凯大肆捕杀异己分子,刘文典被迫再次流亡日本。在第二次东渡日本期间,刘文典一方面积极从事反对袁世凯的复辟活动,另一面又广泛阅读日本维新时期的书籍,力图寻求日本富国强民的经验,并且积极结识日本朝野人士,还同黑龙会成员有过短暂的交往。期间,刘文典对日本“帮助”中国革命的动机有所怀疑,但没有很高的警惕。同时,刘文典也开始对祖国的前途开始忧虑,心中充满了对祖国的怀念,他的《过奈良吊晁衡》就是例证。“当年唐史著鸿文,怜汝来朝读典坟。渤国有知应念我,神州多难倍思君。苍梧海上沈明月,嫩草山头看碧云。太息而今时事异,不修政教但兴军”[2]247。

1916年底刘文典从日本回到上海,起初在陈独秀的《新青年》担任记者兼翻译,期间,刘文典写下了一系列针砭时弊的文章,仍然主张向日本学习,但对日本的军国主义已经有高度的警惕。1917年刘文典经陈独秀介绍进入北京大学,开始其从教生涯,1927年9月应安徽省政府的邀请支持安徽大学的筹建工作,1928年底重回北京大学,并于次年2月进入清华大学任教。

在《新青年》担任记者兼翻译期间,刘文典对陈独秀“日本勃兴,以促吾革命维新之局;欧洲战起,日本乃有对我之要求;此非其彰彰者耶?投一国于世界潮流之中,笃旧者固速其危亡,善变者反因以竞进”[3]10的观点非常赞同,于是不断在《新青年》发表相关文章以启迪中国的青年。1916年10月刘文典在《新青年》第2 卷第2 号发表《欧洲战争与青年之觉悟》一文,刘文典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讲战争是进化的本源,“欧洲人以德人为最好战,故德意志在欧洲最强。亚洲人以日本人为最好战,故日本人在亚洲为最强。世界诸民族中,吾诸华民族最爱和平,故中国亦最弱”,刘文典在文中敬告国人“此迷梦若不速醒,亡国灭种之祸必无可逃”,而且“吾国民近代对外交涉,无一非屈辱之历史,甚至以泱泱大国,受人最后通牒而奉命惟谨,其被窃无耻,直为世界诸民族之冠”。只有“发奋为雄,力谋自卫,犹不足以救亡”[4]726-727。最后刘文典在文中指出“国家之存亡在科学之精粗”,“吾中国之兴废,在中国青年能否务次而已”[4]734。

1916年11月刘文典又在《新青年》第2 卷第2 号刊登了《军国主义》一文。刘文典认为所谓的军国主义不是现代意义上解释为对外扩张、崇尚武力的军国主义,而是指“众生由求生意志而生,互争其所需之空间、时间、物质,而竞存争生之事遂起”,主要是指为维护国家主权独立而发展必要的军事实力,不是以侵略他国为前提条件,他认为“求生意志乃世界之本原,竞存争生实进化之中心,国家者求生意志构成军国主义者竞存争生之极致也”[4]734-735。因此,刘文典主张中国只有向日本学习,才能够赶上世界的潮流,英国、法国、德国、美国、丹麦等国都将自己的军事力量发展作为优先目标,“日本非新兴之强国耶?非以武功焜耀大地者耶?然其维新以前,承平日久,人民不见兵革,又以封建时代,军旅之事专之武门,齐民但知锄耒,故美将普莱之战舰一入下田,而江户之民仓皇笨避,其怯弱卑劣为何如?其后实行征兵制……柔弱之民化为剽悍。北蹶强俄,遂霸亚洲。往日对黑船战栗者,今乃向美人挑衅矣”。刘文典向世界强国尤其是日本学习,发展军事实力,并且“吾青年昆弟,能自觉己身之责任,扩观世界之潮流,深知军国主义为立国根本、救亡之至计,振作精神,则吾诸华未必不能化为世界最强毅之民族,中夏犹可兴也”[4]743-744。

刘文典进入北京大学任教后,将注意力还转向文学研究领域,主攻先秦诸子。在此期间正值中国政治黑暗,人们崇尚封建迷信思想,而社会上一些文人也在鼓吹鬼神思想,刘文典“目睹那些人那个中风狂走的惨象,心里就着实难受,就发愿要译几部通俗的科学书来救济他们,并且防止别人再去陷溺”[5]177。于是刘文典还紧随中国翻译界的潮流,将翻译的作品从纯粹的自然科学转向制度和政治领域。刘文典翻译了《近世思想中之科学精神》、《叔本华自我意识说》、《佛兰克林自传》、《美国人之自由精神》等外国学术,并先后翻译了日本的一些论著,希望能够启迪中国人,如丘浅次郎的《进化与人生》和《进化论讲话》,两书分别于1920年11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和1927年由亚东图书馆出版。“兴趣的变化反应在翻译作品方面,因为对过去几个世纪的自然科学和应用科学的热情转到了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方面。新的着重点对以后几年中国的政治和社会发展起着重大影响”[5]318-319。丘浅次郎推崇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点,世间万物都是在不断竞争中成长起来的,推及国家也是如此,只有努力振兴适应社会的发展才能在国际社会中求生存,生物进化的观点也正与国家的发展相吻合,落后则会被淘汰,因此刘文典主张“用生物学知识打破旧恶思想”,认为“中国一切的祸乱都是那旧而恶的思想在那里作祟。要把那些旧的恶的思想扫荡肃清,唯有灌输生物学上的知识到一般人的头脑子里去。关于进化论的知识尤其要紧,因为一个人对于宇宙的进化、生物的进化没有相当的了解,决不能有正当的宇宙观、人生观,这个人也就是决不能算社会上的一个有用的分子了”[4]529-530。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全国各地掀起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运动,刘文典开始进一步认清日本帮助中国的本质。也在这个时候,北平的爱国大学生为敦促政府抗日,发起了罢课、卧轨请愿的行动,刘文典的爱子刘成章当时在辅仁大学读书,也积极加入到反日游行请愿的行列中,刘文典对儿子的行动表示极大的支持。由于当时北平正值严冬,刘成章身体虚弱在外受寒,不幸患病去世。刘成章因病亡故后,刘文典备受打击心理上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但他仍然积极关注局势的发展。长子的早年去世让刘文典意识到学生应该在学校上课,他反对学生罢课参与政治,所谓的喊口号、贴标语、游行请愿只会增加无谓流血,这些其实都是在不顾国家的未来,所以他认为学生应该在国家危难的时候好好学习,以图将来报效祖国。

刘文典的主张并不是意味其不关心政治,而是夜以继日地研究日本,翻译日本的相关书籍。刘文典认为正是因为中国的外交家、政治家、军事家对日本明治维新以前就已经形成侵略中国的思想没有认识清楚,才导致中国今日之局,“他们(中国精英)既没有看见日本维新以前的学者志士是要怎样的为吞并中国混一宇内才去维新,又料想不到区区三岛的日本真有统一世界之意,他们所知道的只是日本事事仿效欧美、追随欧美……所以弄到全国的人对于这个切近的邻国很少注意”②1-4。因此,每次上课的时候刘文典总要给学生讲一段“国事安危”的话题,并且告诉在座的学生日本侵略中国的险恶用心,并且叫学生多了解日本,多研究日本,而他自己则夜以继日地翻译相关论著,“有一天国文课时精神萎靡得连说话都几乎没有声音,说是因为昨晚译书到夜里三时才休息。我当时听了刘先生的话,眼泪真要夺眶而出了”[4]993。

刘文典在《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告全日本国民书》认为“自从沈阳的事变发生以来,当局和民众把日本误认为一个欧美式的现代国家,以致应付无方,把国事败坏到今天这样,推原祸始,全是由于对日本的认识错误。然而从今天起痛自悔悟,也还不算过迟,所以我以一个学问知识思想都落伍的人,凛于‘侨将压焉’之惧,把那些支离破碎的线装书暂且束之高阁,来翻译荒木贞夫的这部书。无论大家怎样地不了解日本,不肯了解日本,我总要尽我的微力。”刘文典对于有些爱国志士连“知己知彼”的古训都忘记了而长叹不已,但他“决不因此灰心,正因为一般人都在梦里睡觉,不肯认清我们的敌人,我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能不愈加的努力。所以敌人的飞机在我们头上飞翔的时候,我在西面笔不挥停的一气把她译完”。很明显刘文典译书的目的就是在思想上开化人民,这也是他教育救国论的重要内容,当一般人民都在睡梦中,不肯认清敌人的时候“我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能不愈加努力了”[1]112。刘文典希望通过翻译日文资料,唤醒国人意识,让国人得到精神上的教育,特别希望在学校的青年一代能够从彷徨中寻找到救国的方法,这也是他教育救国论的根本目的。

九一八事变后,清华大学组织一系列的反日活动,其中在校内多次安排演讲,先后有蒋廷黻的《日本侵略行动之经过与背景》、萧叔玉的《日本在东三省之经济势力》、陈启修的《当作日本帝国主义承续了的东三省,当作中国经济因子看的东三省》、黄宪儒的《抵制日货问题》等演讲,刘文典也于1932年2月29日11 时在清华大学举行总理纪念周发表演讲,校长梅贻琦在致辞中说“今天特请刘叔雅先生为吾们讲演。刘先生对于日本文学很有研究。当甲午之役,刘先生之令伯从事海军,参加大战,曾击沉日舰一艘,然不幸为国捐躯。刘先生二十几年来,不断地研究日本的国情及其对外阴谋。今天他的讲题为《东邻野心侵略之计划》”③。刘文典在演讲中注重分析了黑龙会对中国的侵略,他认为“此会虽以侵略他国为职志,而其会员牺牲为国之精神则颇堪钦敬;彼尝派会员三百余人步行由东三省经蒙古入西伯利亚中央亚细亚,测绘地图,餐风饮露,辛苦备尝,生还者仅四十余人耳。彼辈政策最喜乘各国革命时,拉拢革命分子,阳为扶助,阴为培植日本之势力。如吾国辛亥革命时,黑龙会员寺尾弯、北辉次郎、葛生能久等,活动甚力”。反袁失败后,革命党人继续流亡日本,刘文典回忆北辉次郎曾对他说“吾有妙法,可使袁政府立倒,即设法刺杀日本驻中国公使是也;此事若实现,日本政府必不甘休,袁政府自必倒无疑。当时党中少年有欲听之者,余力持不可,始未至上当”。最后刘文典强调“日人对我之处心积虑,由来已久,最初当始于女皇时代,而其目的则仅非以获得整个中国为满足,土耳其、印度、阿富汗,均其目的物也”③。

后来,刘文典又多次撰文提醒国人警惕日本的军事野心。1932年9月25日、10月2日,《独立评论》第19、20 号连载了刘文典的《日本侵略中国的发动机》,刘文典回忆自己在和日本人的交往过程中得出结论,认为日本是“举国一致,定要吞并中国和亚细亚洲,以尽大和民族的天职,实现‘王道正直’的大理想”,欧美各国只是“想吸点膏血,赚我们几文,唯有日本除了要金钱和物质之外,还处心积虑要在我们的头上施行‘王道’”。刘文典在该文中认为日本侵略中国的动机,并不在东京,也不在横滨、神户、大阪,也不是在“博多湾上福冈城头一座小小的房子里”,主动的人物“既不是去年九月一十八日以来大家哭着咒骂的本庄繁、土肥原贤二,也不是南次郎、荒木贞夫。连那组织在乡军人会,著国民总动员,做上奏文,名震天下的田中义一也都不相干”,而这位“‘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的英雄却是个美貌的女子,这位女英雄姓高场,单名一个乱字,道号向阳先生”[6](19)16-17。刘文典随后在文中进一步论述了日本侵略鼻祖高场向阳的历史,以及由她衍生而来的玄洋社、黑龙会等对外扩张组织,最后刘文典总结认为“总而言之,日本之图谋中国,早发源于向阳先生的讲学,他虽然死了,徒子徒孙们却争着要完成他们先生的遗志。任何辛苦,任何危险都在所不辞”[9](20)12。

1932年11月13日的《独立评论》刘文典又发表《日本侵略政治的历史背景》一文,该文认为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背景可以追溯到明治维新以前,中国人以往认为日本是明治维新之后国家的财力兵力膨胀起来,人口激增才向外扩张的观点是错误的。刘文典特意举例了德川幕府锁国时期几位维新志士的论著为证,例如佐藤信渊的《混同秘策》还并直言不讳地写道“凡侵略他帮之法必自弱而易取处始,当今世界亡国中,我日本最易攻取之地无有过于中国之满洲也,何者?满洲之地与我日本之山阴、北陆、奥羽、松前等处隔一衣带水遥遥相对,距离不过八百里。”而玄洋社的的野半介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头山满“奔走国事,目的是为什么呢?老实说来,王政复古,变法维新,其目的不专在推翻德川幕府,是想把德川幕府推倒之后,整军经武,然后才好完成吞并朝鲜和中国的大业”。在该文中刘文典进一步认清了日本帮助中国的早期革命都是有目的性的。“辛亥革命的期间,他(头山满)和犬养毅又亲自到上海南京来过一次,花言巧语的捣过一阵鬼,误认头山满、犬养毅是真心帮助中国革命,上了大当还不自觉,这不是痴人说梦,白日见鬼么?”最后刘文典希望国人提高警惕,“总而言之,日本这个民族,处心积虑要吞并中国,南自菲律宾群岛,北自黑龙江和俄属极东勘察加,在八九十年前早已视若囊中之物,志在必得,日本历年的内乱和对外战争其主因都全在这一点,什么满蒙政策咧,大陆政策咧,拥护既得权咧,都不过是一时诌出来的口号罢了”。如果“当局诸公既昧于日本的国情,又不能力图振作,把国家误到这步田地,是不足责的,今日号称知识分子的一班学者,如果不能看清楚这中间的因果关系,专在什么协定、什么条约上作精密的研究,也还是枝枝叶叶,无关大旨,决研究不出一点所以然来”,那么“和那些专讲究虚文的外交官之背诵非战公约、九国协定是一样的劳而无功。历史这件东西,不仅是叙述以往的陈迹,还可以用他判断现在的情形,推定将来的结果”[6](26)20-30。

随着日本策划伪满洲国步伐的加快,日本对中国侵略已经几乎赤裸于世人面前,刘文典也不断写文章希望唤醒国人的意识。1934年刘文典在《北强月刊》发表《日本绝无侵略中国之野心》,刘文典根据自己多年的观察经验认为“日本确乎没有侵略中国的野心,六七十年来不断的,加紧的向中国进攻,都是出于要入统中原的‘责任性’,”刘文典进一步指出中国的最大危险也在于这里,而日本最可怕的也是这个,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不是源于这种野心,而是源于日本人所谓的“责任”,日本没有“侵略”中国的“野心”,而是有“吞并”中国的“责任”。比较中国近代外交史和战史,欧美国家虽然都曾侵略中国,但是一旦形势发生变化,他们也会交还侵占的土地,退还赔款,允许修改一些不平等条约,“正是因为他们(欧美各国)所抱的全都是侵略中国的野心,所以欧战以后国际情形一变,他们自己的国内政治一变,有的是衷心觉悟,有的也是知难而退了”,但是只有日本这个国家始终“抱着中国人传授去的‘大一统’思想,总认为这个世界是‘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的,不做到《宇内混同秘策》里所说的‘日月之所照临皆归天皇’不止”。

刘文典对于国人没有看清日本的本质表示疑惑,“唯有我们中国人真奇怪,接连受了日本六十年的宰割,又和他是紧邻,文字比较的好看,为什么到今天口口声声说他又侵略中国的野心呢?难道‘侵略’两个字和‘吞灭’的意义不分么”?最后刘文典认为即使中国向日本一再妥协,退到任何程度,日本都不会忘记他的“责任”,因此,只有“从今以后痛改前非,做到不是猪羊,已成年,非白痴,能够自己经营财产的程度,还要使他受点创徵,觉悟了自己也并非是天上派下来治理地球的特等民族,罗马大帝国也会崩溃,一双手提刀,一双手捧可兰经的办法终于不行,那时候的中国日本关系庶几可以上正轨,但是这都要中国人自己努力去做的,绝对无法望日本自己会一朝觉悟,幡然改图的啊”②1-4。

1935年春,刘文典在家养病期间,看到了日本细井肇《日本之决心》里面的一副插图,他感觉到这幅地图关系重大,于是抱病写下了《细井氏日本之决意附图跋》。《日本之决心》这部书曾经得到了当时日本朝野一致推崇,图山满、内田良平等人都为之题词,所以“这部书,尤其是这一幅地图可以说是日本和国民总意识的表现”。这幅地图其实就一个势力圈,即东京由东通过巴拿巴运河直达亚马逊河,往西经过非洲的好望角直达亚马逊,其实就是环绕地球。“尤其是那一条自日本北海岸清津港起,经过满洲,蒙古,新疆,吐鲁番一直往西,再折而南下,出波斯王的路线……如果这幅图上所拟定的路线完成;不但英国和印度,法国安南完全隔绝,欧洲任何国家和东方的海、陆、空交通都断了”。

刘文典在这篇文章中讥笑地写道:“我觉得日本的朝野人士实在很有度量,他们只要地中海的一般,居然肯把莫斯科、柏林、巴黎、伦敦、罗马都未画入势力范围,留下欧洲极西段的一块地方,给俄、德、英、法各国人居住,这不能不佩服他的雅量高致真不可及”。最后刘文典指出“希望想做南宋南明的诸公看这个地图罢了。姓赵的自高宗起,至瀛国公的初年止,在西湖上快活了六七代,姓朱的自弘光到永历,时代虽然短促,但是那时候毕竟没有现在这样的兵舰和轰炸机、坦克车,这一点似乎也还是值得稍为留意的”②1-4。

刘文典早年对日本的认识非常复杂,起初将日本视为学习的榜样,并把日本作为中国革命的大本营。二次革命失败后刘文典将学习日本从自然科学领域转向人文社科领域,他认为观念的改变对于一个民族的精神风貌有着重要的作用,于是刘文典翻译了不少日本的理论书籍,希望借此可以启迪中国人的心灵,但也对日本过分热情中国的举动有所怀疑。九一八事变后刘文典对日本有了根本性的认识,他不再把日本作为学习的榜样,在反思以往的认识后,刘文典依然加入到了反日救国的行动中。伪满国成立前后,刘文典更是呼吁国人对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应该保持高度的清醒。应该说,刘文典早年对日本的认识经历了一个由浅到深的过程,他对日本的认识都是以反抗侵略、维护民族独立为前提,有些认识还具有高度的前瞻性。

注 释:

① 见《申报》影印本,1928年12月22日.

② 见《北强月刊》,1934年第1 期、1935年第2 期.

③ 见《清华周刊》,1932年3月5日.

[1]王树枏.张文襄公(之洞)全集[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

[2]诸伟奇,刘兴育.刘文典诗文存稿[M].合肥:黄山书社,2008.

[3]陈独秀,等.新青年[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

[4]刘文典.刘文典全集(三)、(四)[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

[5](美)费正清,等.剑桥中国晚清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6]胡 适,等.独立评论[M].长沙:岳麓书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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