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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移情与《红楼梦》诗词翻译

2013-04-07

关键词:霍译杨译移情

李 虹

(广州航海高等专科学校,广东广州 510725)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中一部最优秀的现实主义文学巨著。自19世纪中叶以来,《红楼梦》曾数次被译成外国文字,使其艺术成就享誉全球。《红楼梦》的艺术价值是多方面的,不仅思想内容博大精深,而且语言“文备众体”。其中诗歌体裁更是该小说中的精髓和一朵璀璨的奇葩,诗、词、曲、赋一应俱全,表现形式错落有致。诗歌的穿插巧夺天工,成为小说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与小说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命运的演绎浑然一体。同时,诗歌又是作者寄予和阐发情感的绝佳形式。

迄今为止已有二十余种《红楼梦》外文译本和节译本,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英国汉学家霍克斯和其女婿翻译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及中国学者杨宪益和其夫人翻译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s(以下均简称为杨译和霍译)。这两个译本既是外国读者阅读、研究《红楼梦》的重要文本,也是我国翻译界进行翻译比较研究的重要素材。他们来源于迥然不同的语言环境,译作自得精彩,各有千秋。为此,笔者拟从文化移情角度入手,对比分析两译本中的诗词英译。

一 移情和文化移情

移情概念溯源至美学-心理学,在《视觉的形式感》一文中罗伯特·费肖尔首次提出了“移情”的概念,其涵义是“把感情渗进里面去”。具体来说,是指处于他人的境地,理解他人的感受,设身处地地想象研究对象的心理状况、思维方式、动机和行为,达到一种对象就是自己的境界。文化移情就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自觉转换文化立场、有意识地超越本土文化的框架模式,摆脱自身原有文化的传统积淀和约束,将自己置于目的语文化模式中,在主动的对话和平等的欣赏中如实地感受、领悟和理解目的语文化。译者只有设身处地领略作者的审美体验和特征,才能带着作者创作时的激情和灵感来进行翻译,这时候,译作就会像原作者用另外一国文字写自己的作品”。“这种过程就好像是译者在邀请作者一起参与解读原作,正如演员只有进入角色之后才能将任务扮演得惟妙惟肖一样,译者只有设身处地,才能将原作译得形神兼似,否则是译犹不译”。[1]

文化是一个十分宽泛且不确定的概念,很难给它下一个精确和严格的定义。在此,不妨参考一下美国翻译家尤金奈达对于文化的分类。奈达认为文化有五大类:生态文化,物质文化,社会文化,宗教文化和语言文化。在此基础上,本文拟从生态文化移情,物质文化移情,社会文化移情,宗教文化移情和语言文化移情五个方面比较两位译者在翻译中的异同。

二 文化移情比较

1.生态文化移情比较。

生态文化包括植物文化、动物文化及其与自然现象有关的文化。文化是在特殊的生态环境中形成并发展的。因为居住在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不同的环境中,人们对于自然的认知必然是不同的,地理生态环境的独特性相应反映在相关的语言中,因此语言也显示出一定的独特性。即使对于同一自然现象,不同文化会赋予它不同的认知、理解和审美感知。翻译时,这种生态文化的独特性有可能导致词汇空缺或模糊,结果造成了翻译上的困难。《红楼梦》诗词中渗透了浩如烟海的生态文化因子。下面以“东风”和“西风”为例比较两位译者不同的移情法。

例1:怅望西风报闷思。(《红楼梦》第三十八回)

杨译:I gaze around in the west wind,….

霍译:The autumn wind that through….

例2: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红楼梦》第十八回)

杨译:…in the soft east wind,….

霍译:Their Mistress,standing in the soft summer breeze,….

英国西临大西洋,东邻欧洲大陆,西风从大西洋习习吹来,温暖、和煦。然而东风从欧洲大陆吹来,寒冷、萧杀。因此,英国人喜欢西风,而不喜欢东风。中国西部是高山,东面是海洋,在汉语中,东风象征“温暖”、“舒适”、“春天”,西风则象征“寒冷”、“晚秋”、“冬天”。在此基础上,“东风”和“西风”已因此分别成为一种与中国人和英国人心理联系的文化现象。杨译在理解原作作者意图的基础上,尽力保留了原文的文化信息以再现原作的“神”,由此可以看出杨译的移情对象是作者和原文。相比之下,霍译把“东风”和“西风”分别译成“summer breeze”和“autumn wind”,使译语读者感受到与原语读者同样的感染力,由此不难看出霍译移情于读者。

2.物质文化移情比较。

物质文化指人类为满足物质生活需要而创造的文化。我国社会学家孙本文把“凡人力所创造有形具体实物,概称为物质文化”。[2]由于各民族的居住环境、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具有地域性,每个民族使用的一些物件和器具都是本民族所独有的,经过漫长的历史岁月,这些器物也便演变成各种不同的文化负荷,成为各种民族物质文化的象征。《红楼梦》堪称“中国文化的百科全书”,其中包含了大量的物质文化因子。由于《红楼梦》成书于清朝,随着时代的发展,那时使用的一些物件在当代中国已不复存在,对于身处异国文化的英国读者就更陌生了。下面略举几例。

例3:陋室当空,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红楼梦》第一回)

杨译:…where emblems of nobility once hung.….

霍译:…where courtiers once paid daily calls.….

“笏”这件物品具有典型的中国古代特色。它是古代大臣上朝时手中拿的小板儿,上面可以写上朝时想要禀报的事。“笏”这个简单的字体现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杨译移情于原作,保留了“笏”这一意象,这样可使读者从中熟悉这一古老的用具。而霍译则描绘了它的功能—to pay daily calls,让读者体验了当年的盛况,增添了生动性和创造性。

例4: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红楼梦》第一回)

杨译:Resentment at a low official rank,May lead to fetters and a felon's shame.….

霍译:The judge whose hat is too small for his head,Wears,in the end,a convict's cangue instead.….

“纱帽”最初指古代官吏戴的一种帽子,明朝以后,乌纱帽正式成为做官为宦的代名词。杨译和霍译把“纱帽”分别译成为“a low official rank”(官位低)和“whose hat is too small for his head”(他的头帽子太小)。很明显,杨译很好地保留了文化意蕴,而霍译未能理解其深厚的文化内涵。语境蕴含的“纱帽小”不是因为帽子太小而是因为官位低。因此杨译更好地再现了原语文本的“神”。

3.社会文化移情比较。

人类赖以生存的社会奠定了人们的基本信仰、价值观念和生活准则。社会文化涵盖了传统习俗、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等各个不同方面。不同社会的人有不同的文化习俗、历史积淀和思想意识等。生活在不同社会中的人,具有自己观察世界的独特方式。颜色文化和数字文化属于两类典型的社会文化。《红楼梦》这部百科全书生动地描述了不同社会阶级的文化生活,并且形形色色的中国社会文化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下这个例子将充分说明两位译者在翻译原作的社会文化中不同的移情法。

例5: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天长地久,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红楼梦》第五回)

杨译:She is matched with a talented and handsome husband;….

霍译:Matched to a perfect,gentle husband,….

此诗描写的是史湘云一生的命运。价值观是人们无意识必须遵守的基本的组织准则,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观系统。在中国古代,“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是婚姻的形式,门当户对和婚姻论财是封建婚姻的必然要求。杨的翻译是基于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而西方父母把绅士作为他们女儿最理想的择偶标准,同时,他们几乎不干涉儿女们的婚事。霍克斯把“才貌仙郎”译为“a perfect,gentle husband”是移情于译本和读者。目的是为了尊重读者,为读者铺平道路。

4.宗教文化移情比较。

宗教即信仰与崇拜。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出现的一种文化现象,属于社会意识形态。宗教文化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宗教信仰和意识形态。中国的宗教主要有佛教、道教和儒教,这三种主要的宗教深深地影响了中国文化,大量的宗教现象也会或多或少地在语言中留下痕迹。而在英国,主要的宗教是基督教,大多数英国人都是基督教徒,他们相信上帝,因为他们认为上帝创造了世界,而且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上帝安排的。语言与宗教文化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两者相互作用影响着人们的意识形态。《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典范,自然充满了佛教和道教的意识。

例6:……/世人都说神仙好/…… (《红楼梦》第一回)

杨译:…be immortals.

霍译:…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人生的一切,成为“神”或“仙”是凡人的追求。而“拯救”是基督教的概念,世人生而罪。杨译将“神仙”直接译成“immortals”,是为了移情于作者,按照作者在原诗中意图努力再现原诗的内容。霍译则主动接近读者,把“神仙”翻译成“salvation”。

5.语言文化移情比较。

世界上的语言种类繁多,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特点。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任何语言毫无例外地反映了一种民族文化的传统与特征,同时完全诠释了该文化的精神。语言与文化两者的关系是相得益彰的。语言文化指相关语言的独有特征。英汉两种语言在词汇、句法和超音段特征等上的独特性,给翻译带来了很大困难。

例7:富贵不知乐业,贫困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红楼梦》第三回)

杨译:Left cold by riches and nobility,… Failing his country and his family.

霍译:…play his part with grace,…,

…that both indoors and out he was disgraced.

此例中的“富贵”、“贫困”和“国家”在古代汉语中每个字都有一个单独的意思。身为语言大师的杨宪益把“富贵”和“国家”分别译成了“riches and nobility”和“country and family”。而霍克斯为了让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和接受,把“富贵”和“国家”分别合译成了一个单元。

汉语中的一些词语和比喻用法紧密相连,而许多比喻又和中国文化有关。

例8:出浴太真冰作影子,捧心西子玉为魂。(《红楼梦》第三十七回)

杨译:…,Or his Shih’s mournful spirit fair as jade.

霍译:A Yang-fei risking naked from the bath,

With a cool,chast allure that she had not.

《红楼梦》的语言简洁而纯净,准确而传神,其中暗喻俯拾皆是。在翻译中,译者不仅要求译出字面意义而且要根据具体情况译出特有的文化涵义。为了移情于译文读者,霍译省译了上例中的暗喻。根据西方审美标准,深色肌肤漂亮又健康。而杨译移情于原文读者,因为中国读者是很容易理解“fair as jade”的漂亮肤色。

由以上对比分析可以看出,发现两译本在《红楼梦》诗词的英译中都存在移情现象,两译者应用了不同的移情。杨译最大可能地保留了原诗的文化色彩以及形式,总体上移情于原文文本和作者;而霍译为了减轻不懂中国文化的英文读者的阅读理解负担,总体上移情于译文文本和读者。

三 移情法选择与翻译目的

通过对《红楼梦》诗词两译本中文化因素处理的对比分析,发现译者不同,使用的移情法不同,因而两译本达到的翻译目的不一样,所适应的读者群也不尽相同。笔者认为影响译者移情法选择的可能因素主要是由于不同的翻译目的。

目的论是德国功能翻译理论的重要理论之一。根据目的论,任何行为都具有目的性。费米尔(Vermeer)于20世纪70年代首次把它作为科技术语引入翻译理论。既然翻译是一种以原文为基础,实现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之间信息转换的复杂行为,他认为翻译必须遵循一定的准则,首要的准则就是“目的法则”。赖斯(Reiss)和费米尔将这个准则具体阐述为两条目的规则:“互动由其目的决定”;“目的因接受者不同而变化”。[3]这两条目的规则允许不同的译者运用最合适的翻译策略来达到目标文本意欲达到的目的,而不管它们是否被认为是特定翻译语境中应当采用的标准方法。换言之,翻译的第一准则是:“目的决定方法”。[4]

在霍译本中,发起人是霍克斯本人和企鹅出版社。他于1970年与出版社签署了一份合同,旨在推荐一本介绍中国社会风俗的优秀小说。因此,他在选择文本中享有更多自由。霍克斯的目的体现在他的译著《石头记》的序言中:“我的指导原则是翻译一切 —— 包括双关语。尽管这是一部 —— 在某种意义上我前面已说过——未完成的小说,它却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用他的毕生心血写作而成。所以我认为书中的任何细节都有其目的,都应该进行处理。我不能说每一处翻译都很成功,但是如果我能将这部中国小说带给我的快乐表达出一小部分,我也就不枉此生了”。[5]显然,霍克斯的目的是将阅读带给他的喜悦传播给西方读者。而杨译本中,发起人是杨宪益工作的地方——外文出版社,外文出版社的宗旨就是将中国文化传播给西方读者。杨宪益1980年3月在澳大利亚举行的一次研讨会上说道:“过分强调创造性是不对的,因为这样一来,就不是翻译,而是改写了。我们必须非常忠实于原文”。杨宪益继承了对“信”的这一层理解,“要以忠实的翻译‘信’于中国文化的核心,中国文明的精神。这不仅仅是一个翻译中国文化遗产的问题,还涉及到忠实传达中国文化的价值、灵魂,传达中国人的人生,他们的乐与悲,爱与恨,怜与怨,喜与怒”。[6]可见,由于翻译目的不同,两位译者必须采用不同的移情法。移情使两位译者设身处地地为潜在的读者着想,从而确保读者能够正确理解译本,使翻译达到预期的目的。因为翻译目的是为读者传递信息和与读者交流,而不是译者对原作的孤芳自赏。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设身处地地为潜在的读者着想,和他们保持适当的移情,从而使读者正确解读源语文本。

四 结语

从杨宪益和霍克斯对《红楼梦》诗词文化信息的翻译对比,可以看出由于他们所持的翻译目的和原则不同,在翻译中应用了不同的移情法,杨译本移情于原作者与原文,霍译本移情于读者与译本。他们的翻译各有千秋,互相补充。如周钰良所言,霍译本籍雅致取胜,杨译本则以准确见长。[7]将两个译本放在文化的大语境中观照,我们就会发现这两个译本是在不同的文化中为了不同的目的而制作的,受不同的规范支配,因此根本无法比较高下。[8]两译本都堪称佳作。

[1]李晓红.文学翻译中的文化移情[J].合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170-171.

[2]孙本文.社会学原理[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1935:306.

[3][4]Reiss,Katharina & Hans J.Vermeer.Grundlegung einer allgemeinen Translationstheorie[M].Tubingen:Niemeyer.1984:101.

[5]Hawkes,D.The Story of the Stone[M].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73:46.

[6]任生名.杨宪益的文学翻译思想散记[J].中国翻译,1993(4):33.

[7]周钰良.读霍克斯英译本《红楼梦》周钰良文集[A].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4:309.

[8]段峰.文学视野下文学翻译主体性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08:171.

[9]曹雪芹,高鄂.红楼梦[M].长沙:岳麓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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