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蔽的“整体性”:对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反思
2013-04-07孟小非
孟小非
(广西大学政治学院,广西南宁 530004)
近年来,马克思主义整体性研究成为学界的一大热点,其中有学者认为应该从理论与现实相融合的思维方式来建构马克思主义整体性理论,主张“理论的抽象的普遍认识并不能直接作用于实践。理论要能够运用于实践,就必须将各个方面的抽象的普遍的认识综合为关于特定实践活动的具体的知识,即具体化为一种实践观念和实践智慧。”[1]P7按照这一观点,马克思主义理论整体性最为重要的就是理论和现实在实践中的统一,即应将理论和现实视为一个整体,而不再以一种主客彼此外在的思维方式进行理解。然而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并没有秉承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一固有的整体性思维方式,其最主要的失误就是通过对“发达社会主义”这一超现实理论的论证和宣传,从而造成理论和现实之间的严重脱节,对这一现象进行反思,对于我们完整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规范和推进我们当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工作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一、“发达社会主义”:超越现实的理论预设
在赫鲁晓夫时期所开展的全盘否定斯大林的运动,对当时铁板一块的思想文化领域起到一定的“解冻”作用,但这种对斯大林的全盘否定也造成了苏联国内外对马克思列宁主义信仰的动摇,再加上赫鲁晓夫提出的不切实际的“二十年建成共产主义”的冒进口号,更大大削弱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说服力,勃列日涅夫执政以后为了纠正赫鲁晓夫在理论与实践中的偏差和错误,1967年11月3日,勃列日涅夫在庆祝十月革命胜利五十周年大会上所作的报告中,首次提出了“发达社会主义”概念,认为苏联已经建成发达的社会主义社会。此后这一概念逐步发展成为一个较为系统和完整的理论体系,并于1977年写入宪法,成为勃列日涅夫时期统领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和经济社会发展全局的基本纲领和指导思想。
虽然勃列日涅夫提出“发达社会主义”理论,批判赫鲁晓夫的“主观主义”和“唯意志论”,表面上看来是在理论冒进上做出退却,从苏联社会发展的客观现实出发,对苏共历史上长期存在的“超越发展阶段”的教条主义错误进行纠正。但我们今天回望历史,就可以发现关于“苏联已经建成发达社会主义”的论断与当时苏联的社会现实并不相符,实际情况是当时苏联的社会主义远未达到“发达”的程度,“发达社会主义建成”论的得出是通过人为降低社会主义标准实现的,并通过美轮美奂的理论描述来使当时的苏联民众相信自己生活在“发达社会主义”里。正如前苏联著名持不同政见者罗·麦德维杰夫在其回忆性著作中所说的那样,“这种认为在我国似乎已建成‘发达社会主义’的新理论,从一开始就与现实情况相矛盾……如果在苏联已经建成了社会主义,那么我们应当有政治上成熟的社会和高度发展水平的科学和技术,以及良好而发达的文化和民主体制等等,而根据60年代以至以后的十年的实际情况,并不能得出这样的判断。”[2]P182也就是说,与此前苏联关于社会发展阶段的理论相比,发达社会主义理论确实有所进步,但实际上“发达社会主义”理论也未能摆脱教条主义的束缚,其本质上仍是一种超越阶段的理论。以“发达社会主义”理论这一教条主义思想作为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纲领和指导思想,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在思想理论上的僵化保守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以现在的历史坐标来看,“发达社会主义”的理论预设并不适用于那个历史阶段的苏联,那个历史阶段的苏联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不是去研究研究现实的、活生生的社会主义,而是热衷于设计抽象的社会发展模式,他们对现实存在的“不和谐”的特点视而不见。就像巴塔洛夫所认为的那样,这种短视不但是倾向性的,他恰恰是“空想社会主义任意虚构‘理想化’的‘最佳’的社会主义形象的方法。”[3]P4
二、现实生活矛盾在主观范围内的“消解”:一种思辨的解决方式
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主旨是论证和宣传勃列日涅夫提出的“发达社会主义”理论,当时的苏联理论家们最为关切的“时代课题”是如何不遗余力地为苏联已经处在领导人所提出的发达社会主义阶段寻找理论上的根据,但是当他们确有信据的宣布苏联已进入发达社会主义社会的时候,他们自己并没有生活在发达社会主义的现实之中,他们生活的现实当中存在这样那样与他们的理论规定并不相合的矛盾,然而他们不是正视和解决这些矛盾,而是从那个美好的“发达社会主义”的理论出发否认或无视这些矛盾,他们对这些矛盾的解决,只是在思想的领域内以一种思辨的方式“消解”他们。正是这种以思辨的方式面对现实生活,解决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和问题的思想和行为,使当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宣传教育脱离社会现实问题,它不去真正研究和解决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大量矛盾和问题,并通过合理的方式对这些矛盾进行分析和展示使民众能够准确把握那个“是其所是”的社会现实,而是通过思辨的理论预设去使民众相信那个“是其所应是”的那个社会现实,以这种思辨的方式来面对现实生活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就因其对理论和现实的颠倒而具有了一种曾被马克思所批判过的虚假意识形态的特征。
这一特点在勃列日涅夫代表苏共中央所作的报告中表现的极为明显,参与这些报告起草的人物之一阿法纳西耶夫回忆说:“勃列日涅夫并不关心报告的实质内容,重要的只有一点,就是你要善于给那些早已陈旧、无人感兴趣的思想换上新形式,找到新的表达方式。……我们就这样一天一天地、一周一周地、一月一月地写作、炮制、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义。”[4]P100被视为理论标杆的大会报告尚且如此,其他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我们只要翻看一下当时进行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教育的理论“成果”就可以明显的发现这一教条主义和形式化的现象,“在苏联,每年有几百本书,每月有几千本‘研究性’杂志,每天有上万篇报刊文章,连篇累牍地阐述‘进一步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东西’,而你却找不到任何一点的新的思想和任何一个有见地的结论。”他们“谁也不敢在破除党八股方面开创记录。否则就不能名利双收。”[5]P117如“《发达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工人阶级》(斯德拉沃梅斯洛夫)”、“《苏联的经济——发达社会主义的经济》(苏哈列夫斯基)”、“《论发达社会主义条件下社会生产两大部类的关系》(普勒舍夫斯基)”、“《发达社会主义经济体系中的联合企业》(苏宝茨基)”、“《发达社会主义中的职工会》(阿列克谢耶夫)”[6]P290-296类型的著作和文章比比皆是,这些“研究成果”以惊人的“步伐一致”地论证着“发达社会主义”理论。
回避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和问题,人为地“裁剪”现实,用美好的理论描绘装扮现实,这是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流行病。正如有学者说的那样“教条主义构筑的理论不能及时而准确地反映不断变化的现实,不能对人民群众给以真正令人信服的回答。因此不管苏共用多么强大的宣传机器向社会灌输它的理论,任然不能对人民群众产生应有的吸引力和号召力,人所共知的信仰危机就是这样产生的。”[7]P461这种回避现实矛盾的做法使理论与现实之间的统一被割裂开来,从而造成现实生活中的问题不能在理论领域内得到准确的说明,而理论领域的问题又无法得到实践的检验,所有理论和实践的问题只是在停留在思辨的领域内,对解决这些问题的努力主要也在于如何使人们相信这些问题根本不存在或已经得到完美的解决。
三、理论与现实的错位:马克思主义理论整体性的遮蔽
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一方面通过对“发达社会主义”尽善尽美的描绘,另一方面通过对真正现实生活的“自觉”屏蔽,使理论越来越远离现实,而不是反映现实中暴露出的矛盾,理论与现实统一的整体就被生硬的割裂开来,马克思主义理论整体性也就被理论和现实之间的鸿沟“遮蔽”了起来。
理论与现实的颠倒错位使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将马克思主义理论整体性“遮蔽”了起来,理论与现实重新陷于彼此外在的对立当中,这种对立的思维方式就既有可能将自己陷于两难的境地,要么抛弃理论成为彻底的实用主义者,要么无视现实,篡改现实而成为顽固的教条主义者。事实证明,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提出的“发达社会主义”理论及其围绕这一理论展开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教育就具有明显的教条主义倾向。由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整体性思维方式的“遮蔽”使当时的理论根本无法发现和分析变化着的社会现实,无法对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和问题做出有力的说明,以此进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必然导致其说服力的下降,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功能只能是对超越现实的理论进行困难的解释,通过对现实的漠视甚至“修改”,而使所宣扬的理论能够“有凭有据”。这样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虽然看起来是加强了理论的宣传和思想斗争,然而这种加强是以牺牲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真诚和可敬的面貌为代价的,它降低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说服力,损害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形象。列宁曾经指出,“马克思主义者可能犯的最大的最致命的错误就是把空谈当作事实,把虚假的表面现象当作实质或某种重要的东西。”[8]P45一旦如此,那么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教育就会被空谈和幻想所充斥,这不仅使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大打折扣,而且也使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教育在回答民众和其生活的时代所提出的问题时显得苍白无力。
四、结语
在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理论家们“费尽心机地不断教导和发布本来与现实并不协调的马克思的思想”,[9]P23他们揣摩着领袖的言论,对照着经典文本的诠释出一幅美轮美奂的“生活现实”图景,人们长期的用这一虚构的“生活现实”来指认与此并不同一的真正的“现实生活”,这就造成了理论和现实统一的整体性的被“遮蔽”,并把这种虚构的“生活现实”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出发点,其目的不是让大众认识和把握真正的“现实生活”,而是接受和向往那种被诠释出来的幻想的“生活现实”。这样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是仅仅为那些幻想的“生活现实”服务的,而那些不断被虚构的更加美好的“生活现实”又反过来强化了这一时期苏联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这两者的结合就呈现出一种虚假意识形态的特征。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对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这一失误进行反思,对于我们有效推进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会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1]王南湜.从实践意图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整体性[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
[2]罗·麦德维杰夫.个人与时代——勃列日涅夫政治肖像[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3]巴塔洛夫.社会主义前景与空想社会主义意识[J].苏联东欧问题译丛,1988,(4).
[4]维·戈·阿法纳西耶夫.《真理报》总编辑沉浮录[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
[5]阿·阿尔托尔哈诺夫.勃列日涅夫的力量和弱点[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1.
[6]北京大学哲学系资料编译室.苏修关于“发达社会主义”言论摘编[M].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75.
[7]陆南泉,姜长斌等.苏联兴亡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8]列宁全集(第3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9]赫伯特·马尔库塞.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一种批判的分析[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