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中国学研究:由民族反思至民族复兴
2013-04-07何一民,高中伟,冯兵
何 一 民 ,高 中 伟,冯 兵
(1.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2.四川大学 政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我们之所以关注并提出构建本土中国学①之所以提“本土中国学”,是为了与海外中国学相区别,严格地讲就应该是“中国学”。目前国内已经建立的中国学研究机构实际上均以海外中国学为主要研究对象,是一种学术史研究,而不是以中国为主要研究对象。,与数年前上海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一位美国学者的演讲有关。他在演讲中提到,近年来有不少美国学者对中国研究得越深入,就越不了解中国。这让我们很震惊:为什么美国学者会有这样的看法?那是因为他们对中国研究越深入,也就越将中国碎片化,从而缺乏对中国的整体认识,出现了盲人摸象的片面现象。其实不仅外国人普遍缺乏对中国的整体认识,就是有不少中国人也对中国缺乏整体认识。由此我们感到,作为中国人,有必要开展本土中国学研究。三年前,我们即开始倡议构建中国本土中国学,此建议得到四川大学相关领导和同仁们的支持。经过大家的努力,四川大学中国学中心建立起来。但如何开展中国学研究,仍然是任重而道远,面临很多问题,如是否有必要构建中国本土中国学,中国学研究什么,中国本土中国学与海外中国学以及相关学科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等等。本文仅就其中几个问题作初步的探讨,供大家参考。
一、构建本土中国学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一)从学科发展角度考察,构建本土中国学有其必要性
中国学兴起于西方。近代以来,西方人开始关注并研究中国,称之为汉学、东方学。20 世纪中叶以后,有关中国研究则被称之为中国学,涉及经济、政治、文化、民族、社会、教育、艺术、军事、外交、历史、文学、哲学等各个领域。关于中国学概念的问题,至今学术界仍存争议。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任继愈就提出,采用“汉学”这个名称,纯属习惯问题,是否恰当可不必深论。孙越生等学者对“汉学”概念提出异议,呼吁用“中国学”替换“汉学”。张西平认为:汉学(Sinology)又译为中国学或华学。它是外国人对研究中国文化、哲学、历史、语言、文学等方面学问的总称。严绍璗则提出对“Sinology”所表述的意思应该有一个历史时间的区分,把英、法、德、美、日等国在工业文明建立之前所存在的对中国文化的研究称为“汉学”,在各国的近代文化确立之后开展的对中国文化的研究称为“中国学”。他还把“Chinese Studies”视为另一类的研究,即“现代中国的研究”。黄凯峰认为,汉学(Sinology)作为中国以外的学者对中国人和中国文化进行研究的一门学科被广泛认同,而中国学或者中国研究(China Study)是20 世纪以后逐渐偏向实用的有关中国社会的研究。二者在研究定位上有所区别,前者偏重学术,属于人文科学,后者偏重实用,属于社会科学,两者相通之处在于将“中国”视为“对象”。严格意义上讲,汉学抑或海外中国学并非一个学科,而是对海外学者研究中国的总称。所谓学科,一般有两种含义,一指学术分类,即指一定科学领域或一门科学的分支,如自然科学中的化学、生物学、物理学,人文社会科学中的哲学、历史学、文学、法学、社会学等,因而学科是与知识相联系的一个学术概念,是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两大知识系统内知识子系统的集合概念,学科是分化的科学领域,是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概念的下位概念。学科的第二种含义是指高校教学、科研等功能单位对高校人才培养、教师教学、科研业务隶属范围的相对界定。显然第二种含义不适应对海外中国学的认识,而从第一种含义来看,海外中国学尽管是一个与知识相联系的学术概念,但并未构成一个学科体系,因为学科是科学知识体系的分类,不同学科即是不同的科学知识体系。就海外中国学而论,其内涵和外延过于宽泛,包括了太多学科,但并未进行知识整合。
与海外中国学类似,中国国内研究中国相关问题亦从不同学科展开研究,中国学者从不以汉学或中国学自居。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分类中,只有历史学、哲学、文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等,而无中国学。因为一般都将对中国的研究分解到对中国历史、文学、哲学、社会、政治、经济、教育等各个领域的研究之中,因而在中国的研究者看来,并不存在所谓中国学。这种分门别类的研究有其重要性,但也存有不足。不同学科关注重点不同,因此对中国研究的整体性和综合性也就相对较弱,学科间交叉、融合亦存不足。正因如此,从学科建设角度考虑,构建中国学就显得十分重要。中国具有悠久历史和灿烂文明,中国文化延续几千年而未中断,中华民族经过长期融合而形成多元一体的族群,现代中国历经亡国灭种危机后浴火重生。21 世纪以来,一个文明、富强的现代中国正在崛起。同时,中国亦面临复杂多变的国际国内环境,各种冲突和矛盾不断,因而加强对中国整体、综合、长时段、宽视野研究就显得十分必要,这是单纯的历史学、文学、哲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学科难以完成的任务,必须要有一个新的学科来推动相关研究,这就是中国学。如美国在上世纪就开始构建了美国学,不仅有研究群体,而且有学科体系,并在著名大学建立相关系所,开设专门课程,可授予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因而创建“中国学”有经验可资借鉴。
我们认为要从学科建设的高度来认识中国学的构建,而不仅是简单地、分门别类地加强对中国的研究。一是要从学科分类概念上来构建中国学,即将中国学作为知识子系统,从而构建中国学的研究对象,主要研究内容、理论与方法;二是从高校人才培养、教师教学、科研业务等角度来构建中国学。
从学科分类来看,中国学就是以中国为整体研究对象,重点研究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中国从何而来,向何处去。具体说来就是主要研究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发展,中国文化的形成与演变,中国人的特质,中国文明的内涵和特点,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现代中国国家的形成,现代中国的建设,现代中国的发展道路,中国历史发展的规律,中国于当今世界的地位作用等。
中国学的研究方法具有整体性、综合性和交叉性。所谓整体性就是强调中国学对中国的研究要从整体上来研究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自然状态的发展演变、发展规律和发展特点,哪怕就是研究某一个具体的、微观的事情或现象,都要从整体出发,把它作为整体的一部分来进行思考和研究。综合性和交叉性即是强调以非传统的方式开展对中国的研究,换句话讲,就是要改变过去单纯从一个学科领域对中国进行研究,如仅从历史学、文学或经济学、政治学领域对中国进行研究的状况,要跨越多个学科界限,综合运用多学科理论与方法,对已有研究加以理论升华,由殊相而共相。因此,中国学绝不是中国历史学、文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学科的简单重叠或相加,应该是建立在其他各个学科基础之上,在融合或整合其他学科的理论、方法之后,形成综合性和交叉性的学科特点。因此中国本土中国学尽管与其他学科相联系,但又有所区别。
中国本土中国学是一门综合性、交叉性的新兴学科,它的主要任务是探讨中国历史、地理、人口、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多领域的发展特点、发展规律,探讨当代中国崛起之路,发展之路,并服务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简单地讲,中国本土中国学就是研究中国存在与发展规律的学科,它既有基础研究功能,又具有为解决实际问题服务的应用功能。
另外,从高校人才培养、教师教学、科研业务等角度来考察构建本土中国学也十分必要。21 世纪是知识经济时代,是网络信息大爆炸时代,因而对人才培养,对人才的知识结构和能力的要求也与传统有所不同,而中国学学科所培养的对中国国情有着深刻认识和系统知识的综合性人才,能够适应未来社会发展的需要。从学科建设、学术科研来看,中国学由于是一门新兴的综合性学科,能够成为我国高校未来的一个重要学术生长点,不仅可以在人才培养方面发挥重要作用,而且还可以推动学术创新。同时,由于中国学的综合性、交叉性以及跨学科研究本身就是一种开拓和创新,故能够出现若干创新性研究成果,这已经为上个世纪美国高校构建美国学学科的经验所验证。
因此,中国的重点高校有必要建立新的跨学科教学和研究机构,如中国学研究中心、中国学系或中国学学院,使之成为开放性、多学科的创新协作平台,以推动中国学研究和高端人才的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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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一个更加广阔的视野来看,构建本土中国学也是中华民族崛起的时代需要
20 世纪以来,中华民族复兴是一个人们熟知的词汇。中华民族在近代以来,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受到严重的挑战,民族生存多次面临危亡时刻。百多年来,中华民族的复兴成为中国人最伟大的梦想,无数先进的中国人为之而奋斗,不惜流血牺牲,终于换来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自强。改革开放30 多年来,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建设成就,综合国力空前提高,2012年,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形成了在全球性政治、经济领域里抵御与战胜风险的强大能力,使得中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日显卓绝翘楚。①廖奔:《民族复兴与文化复兴》,《人民日报》2002年1月6日,第8 版。中国的国际地位与对外交往发生了质的变化,正在由一个地区性大国逐渐发展为一个新兴的世界大国,从世界舞台的边缘走向中心。中国发展的伟大成就以及与日俱增的国际影响力,反映了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亦使中国在增进世界对中国的认知与认同问题上面临新的挑战。②如有研究者认为:自近代以来,中国在民族复兴的过程中至少已经遇到过两次重大国际认同。第一次发生于近代至新中国成立。当时中国面临的主要是法律意义上的国际认同问题,即享有与他国平等之主权和法律地位。随着新中国的建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这个时期的国际认同问题逐步得到了解决。中国第二次面临国际认同问题出现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个时期的国际认同问题是与中国的改革开放相伴而生的,核心是中国如何融入世界经济体系,世界如何看待中国的经济体制。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包括一部分发达国家在内的国家相继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意味着这方面的问题开始得到化解。见徐坚:《中华民族复兴的国际认同》,《红旗文稿》2009年第3 期。同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国内也积累了很多社会问题,一些矛盾还相当尖锐,因而正确认识中国的崛起,树立起中华民族复兴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和道路的信心十分重要。构建本土中国学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内容,也是途径。时代的发展要求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要具有时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要站在民族复兴的高度来思考中国的发展和中国的历史、现在和未来,而构建中国学学科体系,开展相关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正好适应了中华民族复兴的时代要求。
一方面,中国学研究将深化中国人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增强中华民族复兴的坚定信心和精神动力。“中国本土‘中国学’应当以探索和总结中国人的社会文化意识为主旨,不仅要从中国来研究中国,而且也应当从世界来研究中国,不仅要分门别类对中国进行深入研究,而且还需要从整体上对中国进行研究,深入探讨中国的历史、文化、经济、政治、社会,中国的发展规律和特点,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从而给世界一个真实的中国形象”。③何一民:《海外“中国学”与中国“中国学”》,《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 期。通过上述研究,将使中国人深刻地认识到现代中国的和平崛起有着历史的必然性,从而形成文化的自觉与自信。一个民族的觉醒首先是文化的觉醒,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从中国共产党诞生到新中国成立,从解放思想到改革开放,每一次巨大的进步都伴随着文化的觉醒与先进文化的传播。文化的力量深深熔铸在民族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之中。如何继承、反思传统文化,建设、传播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已成为中华民族复兴的一个重要时代任务。因而建构中国本土中国学既是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内容,亦为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途径。
另一方面,中华民族复兴需要大批综合性、高素质的人才,而中国学将在培养综合性、高素质的人才方面发挥重要作用,除通过学位教育培养综合性、高素质的专业人才外,还可以通过社会教育提升在职干部的文化素质和对中国的认识。另外,伴随中华民族的崛起,还需要大批热爱中国、了解中国、帮助中国的国际友人,因而中国学将通过多渠道传播中国先进文化,重塑中国新形象,争取更多的朋友;并通过招收留学生和学术交流等方式,培养一批热爱中国、了解中国、帮助中国的国际友人。
(三)建构本土中国学符合建设“中国现代文明”的时代需要
伴随20 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国快速崛起,由此引起世界各国的关注。中国发展道路成为一场中外理论界、学术界、思想界讨论的热门话题。其中既有人称:“中国将会改变世界”、“中国统治世界”、“中国震撼”,亦有人断言“中国崛起只是富强,而非文明崛起”。面对众说纷纭的“世界中国观”,需要重新认识与发现中国。中华民族的崛起,不仅是经济上的崛起,更需要文化上的觉醒。如何重构价值观念,如何重建道德体系,这些问题都要从中国整体的发展、演变来考虑,要从整体上、全方位地论述中国道路形成的历史原因和历史必然性,并将其上升到文明与精神层面来对中国当代的巨变加以阐释和说明,从而让世人深刻地认识到中国崛起不仅仅是经济的崛起,而且也是文明型国家的和平崛起,是古老的中华民族的一次伟大复兴。中国崛起的背后除了中国古老传统文明的资源外,还融合了现代人类诸多文明,特别是西方文明的优秀成果,其中既有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伟大理想,也有中华古代文明在现代的演变所形成的支撑中国发展道路背后的“中国现代文明”。①方松华:《中国模式与中国文明》,《社会科学》2011年第12 期。
中国崛起究竟是文明的崛起,还是富强的崛起?或者换一种思路来更进一步追问与追寻:中国发展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文明因素与力量?诸多问题的解答都显得十分必要和极为迫切。而这些问题均是单一学科无法完整回答的,因而通过建构中国本土中国学,通过对中国整体的综合研究,进而探寻中国文化之根与精神渊源,明晰现代中国从何而来,向何处去;通过回溯中华民族源头、命脉及其传承,为中华民族的崛起探寻精神力量。中国本土中国学必须进行的理论思考正是适应了当代中国文明复兴的需要,将有力地推动现代中国文明的理论探索与历史经验的追寻与总结。
(四)建构本土中国学也适应了提升国际话语权的客观要求
当今时代,全球化浪潮几乎席卷整个世界,而文化全球化是继经济全球化之后的一个新趋势。在此背景下,伴随中国的崛起,中国在国际上如何增进世界对中国的认知与认同,同时提升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这一问题涉及政治、社会、民族精神,其核心为价值观与发展模式的认同。②徐坚:《中华民族复兴的国际认同》,《红旗文稿》2009年第3 期。由此,中国崛起过程中与西方国家之间开展长期的精神博弈与思想交锋势属必然。
一个半世纪以来,中西思想文化的交锋反映出:中国与西方在物质与精神两个层面相互交往上存在严重失衡和巨大反差。双方在精神、文化层面的沟通大大落后于经济、贸易等物质层面的交流。这一状况使双方均陷入两难困境,亦形成当代中国与西方关系的悖论现象。一方面是双方相互依存程度不断提高,相互合作的利益基础日益扩大和加深;另一方面,彼此于精神层面的相互反感与格格不入有增无减,双方价值观的矛盾和冲突不断升级。这种悖论现象的存在,对于中西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以及推进和保持世界和平与发展无疑是一个严重的障碍,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已经成为中国当前和未来在增进国际认同问题上所面对的重大考验。妥善解决这一问题当然依赖多方面的努力,而建构中国本土中国学自当可以作为努力的一个方向。
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以及国际事务中影响力的增大,中国发展路径早已引起世界关注,中国学研究已成国外学术热点,使海外中国学研究在我国学术界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热点和独立的研究领域。③李慎明:《努力加强国外中国学研究》,《国外社会科学》2004年第3 期。我们应自觉认识到:来自国外这些“局外人”的研究,值得我们国内人关注和省思,来自海外中国学研究界的反馈亦不应被忽视。如果将海外中国学研究称作一种“局外人”的研究,那么,国内学界对中国自身问题的研究,则可称之为“局内人”的自省。我们认为:跃出狭隘视角,以全球视野俯观中国学研究,可以寻求两种路径,一为通过中国人研究中国,寻求一种民族自觉与自省;一为将本土之外“局外人”的研究,即海外学者的中国学纳入宏观的中国学研究论域。①吕杰:《“局外人”反思与“局内人”自省》,《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4月8日,第16 版。我们提倡的中国本土中国学并不排斥海外中国学研究,亦非与之针锋相对的抗衡,其主旨在于通过将“局内人”之自省、自觉,与“局外人”之观察、评论及“局外人”评价“局内人”的推介相结合,即将中国人如何自我认知与完善,国外人怎样认知中国,如何认知、认知程度、方式等结合起来。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自己走过来的道路,亦可知道人家是怎么认识我们的,还可清楚人家是怎样总结其研究的,由此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要对中国问题有一个多角度、全方位的认知,仅停留于“局外人”的研究及对海外中国学研究的推介远远不够,我们需将海外中国学研究与中国本土中国学研究相结合,既要注重别人对我们的看法与评价,并对其评价合理之处加以吸纳修正,亦须具备认识自身不足之自觉,实现“局外人”的批评与“局内人”的自省相结合,最终实现自我完善,进而奠定民族复兴之基。“通过对中国文化特质的探寻、把握和提炼,进而向世界展示一种新的中国视野、中国形象,总结一种不同于西方的中国经验,构建一种基于中国国情的‘中国学’理论体系,使中国学研究在真正意义上摆脱西方理论的价值评判和负面影响,以开放的心态、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客观公正的学术精神与西方学界展开平等的对话”。②何一民:《海外“中国学”与中国“中国学”》,《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 期。长期以来,中国受到西方发达国家的封锁和打压,因而处于国际舞台的边缘,其话语权较弱,西方主要国家的民众对中国的认识和了解,主要通过媒体和部分中国学研究者的论著来获得。但是,国外的中国学研究,特别是西方中国学研究总是用他们的眼光和标准来衡量、评价中国。因而伴随中国的崛起,必须要取得与中国经济实力、大国形象相匹配的话语权,而要提升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则要作多方面的努力。中国在国际舞台上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传递中国崛起的正能量,则需要加强相关研究,构建中国的核心价值观和世界观。因此,构建本土的中国学体系,开展中国整体研究,将中国研究作国际表达,就是要争夺话语权,重塑客观真实的中国国际形象。
此外,通过构建中国本土中国学,还可以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整理并重塑经过现代转型后的中国文化精神,重新倡扬具有当下意义和指向的价值认同,用流动主体性取代顽固守成的单一主体性,接受多重自我和复合身份的概念,在跨越民族界限、防止文化孤立的自觉意识中寻找价值共识而不是加深认同危机,化解文化隔阂而不是加深对立。③杨俊蕾:《民族话语权的反思与重建》,《社会科学报》2003年1月2日,第5 版。通过中国本土中国学的自我再现,确立中国文化话语权,以更加自信、大度、包容的姿态促进世界对中国的认知和认同。
我们认为,建构本土中国学不仅具有上述所论之必要性,亦存可行性。
一是中国人对中国的研究早已形成多个学科体系,人才济济,成果丰硕,特别是各重点高校学科门类齐全,为构建中国学学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二是中国学学科体系的构建并非凭空想象,亦非独创,实有世界经验可资借鉴。美国人早在上个世纪就构建了“美国学”。美国的“美国学”是1930年以后随着美国世界地位的提升而逐渐兴起的一门新兴学科,是为了适应美国人探索自己的文化特性和文化地位需要而产生的一门综合性学科。最初“美国学”实际是历史与文学结合的产物,后来慢慢吸收其他一些学科成分,特别是社会学和人类学,并将这些学科的视角和方法结合起来研究美国,从而推动了“美国学”的形成。虽然在美国,“美国学”还是一个新兴的不甚成熟的学科,其研究指向、主题和方法亦在不断发生变化,研究对象和内容尚未完全定型,但它却得到美国学术界、教育界的认同。我们认为构建本土中国学,可以“美国学”为参考,并结合中国实际,创建有自身特色的中国本土中国学体系。
同时,海外中国学研究成果可为本土中国学构建提供借鉴,成为世界了解中国的一个重要窗口,亦为中国了解世界如何观察中国的窗口之一,还是树立中国国际形象的深层次文化基础。有学者认为海外中国学在近代西方权力话语中经历了自身的兴衰史,亦不断表现出自身生命张力和内缩双重性,如日本的中国学研究从对中国古代文化敬仰到近代现代化竞争,已经有了全新形态和阐释角度。通过日本中国学这面镜子可以看到中国文化辐射影响力情况,同时亦可看到在“他者”的镜像中中国新世纪文化的根本问题。①乔志航:《日本现代中国学研究格局》,《广东社会科学》2000年第1 期。此一论点实际反映出海外中国学以其独特视角、方法和手段对中国问题进行探讨,已取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成果。海外中国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国际学术界对中国的认识和理解,影响国际社会对中国的看法,甚至影响到各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因此应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汝信亦认为,从学术观点来看,海外中国学的不少优秀成果对我国的学术研究和发展有重要借鉴意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无论研究中国的历史和传统文化,还是研究当前中国社会重大实际问题和理论问题,都不能不了解海外中国学有关研究成果,作为我们必要的参考。海外中国学可以拓展我们的视野,了解人家是怎样看待和研究中国的。②汝信:《开拓进取,促进国外中国学研究的发展》,《国外社会科学》2004年第3 期。当中国学逐步成为一个中外学术交流的热点时,中国学者应以“积极主动、对等交流、文化核心”为宗旨,把弘扬中国文化作为自己的责任,进行深刻反思,将眼光投放到对中国历史与现状、民族与文化上来,在中国问题的各个方面进行反思与领悟,思考与分析。
二、本土中国学与汉学——海外中国学的联系与区别
本土中国学与“汉学”、“海外中国学”等既有联系,又有较大区别,特别是在内涵界定、研究对象、研究目的等方面均有所不同,且独具自身特色。
首先,本土中国学与“汉学”、“海外中国学”等,在内涵界定和研究对象等方面有所不同。“汉学”是外国学者对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研究,比较侧重于中国古代历史、制度、语言、文字、哲学、艺术等领域。海外中国学虽脱胎于汉学,又区别于汉学;海外中国学涵盖了汉学的内涵,扩展了当代中国的研究范畴;海外中国学不仅包括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研究,更侧重于近现代中国和当代中国研究。③《首届世界中国学论坛主旨报告》,《社会科学报》2004年8月19日,第1 版。随着海外中国学研究的深入与影响力的扩张,中国国内学者亦开始关注海外中国学研究进展,并对海外中国学加以探究。需要强调的是,当今中国国内学者对海外中国学的研究多停留于对海外中国学成果的推介,并未形成严格的学科体系,与中国本土中国学概念迥异。而中国本土中国学是一门站在全球高度,以世界视野,将中国作为整体研究对象,主要研究中国文明形成、发展特点、过程、规律,并服务于当今中国和未来中国发展的综合性学科。
其次,本土中国学与“汉学”——“海外中国学”等在研究目的方面也有所不同。郑永年曾对海外中国学研究目的有精辟论述:对传统汉学来说,学者们感兴趣的是中国文明、历史、诗歌和语言等。海外中国学则不同,它和各国政府、企业界和学界对当代变动中的中国兴趣紧密相关,这里更有背后强大物质利益驱动,传统汉学是学者们对传统中国的互动,而海外中国学是各方面与变迁中的中国的互动。④郑永年:《西方中国学中存在价值观和方法论障碍》,《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2月28日,第22 版。以上的分析反映出一个现实问题,即西方中国研究存在价值观倾向。作为社会科学研究者,任何一个学者均会自觉或不自觉用已接受的价值观看待另一个社会。对很多西方学者来说,他们“认识”中国的目的就是要“改造”中国,改造中国更具价值观意义。
事实上,自从海外中国学研究开启之日,其研究目的即有明显显现。早期汉学家或为传教,或对中国文化深感好奇,或为冒险发财而研究“汉学”。利玛窦来中国则在传播基督教的同时,更多地与中国统治者加强交流。法国人研究中国起初目的是为了学习中国先进政治体制。在法国“哲学家”想象中,中国是由一些非常有知识的人所组成,中国政府官员由于受孔子思想影响比起法国官员更加高明、优越。他们想象中国当时的政治体制也是先进的,认为中国是一种理想模式。到了19 世纪,由于满清政府腐败,中国不再是法国哲学家的理想模式,而是西方殖民主义掠夺的对象。由此,法国汉学家不再从政治角度来研究中国,转而从文学艺术和美学观点来研究,把中国当作一种文化研究。①董海樱:《近十年来中国的西方汉学(中国学)研究》,《世界历史》2011年第3 期。
鸦片战争前后的西方汉学家主要是为西方列强侵略中国张目,其中也有部分致力于沟通中西文化的学者。19 世纪晚期到20 世纪中期,日本对中国的研究主要是有针对性地为日本军国主义不断扩大侵略战争服务。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日本不少支那学者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②龚咏梅:《试论近现代日本中国学与日本侵华政策的关系》,《湖南社会科学》2001年第1 期。20 世纪美国的中国学研究有不少是从国际战略制衡目的出发研究中国。
统而观之,西方人历时400 余年所形成的汉学——中国学主要是从其本国目的、利益出发来研究中国,在一定程度上是为其国家民族利益服务的。
中国本土中国学与海外中国学有着不同的研究目的。我们认为,本土中国学应当以探寻和提炼中国文化特质、中国发展道路、发展特点与发展规律为前进方向,从整体上加强对中国的研究,深入探讨中国历史、文化、经济、政治、社会的发展规律和特点,研究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与作用,加深对中华民族发展道路和独有特征的认识,从而增强民族自豪感和凝聚力,同时亦可直接为国家和政府提供决策咨询和政策建议。通过对中国文化特质的探寻、把握和提炼,向世界展示一种新的中国视野、中国形象,总结一种不同于西方的中国经验,构建一种基于中国国情的中国学理论体系,使中国学研究在真正意义上摆脱西方理论的价值评判和负面影响,以开放心态、严谨治学态度和客观公正学术精神与西方学界展开平等对话。
第三,本土中国学与海外中国学在研究眼光和角度上也存在着差异。西方人所创立的海外中国学是以西方各国学人或其所代表的机构、集团、民族和国家的眼光来切入这一领域的。这种研究往往是先入为主的,服务于他们特定的目的,用他们的眼光来考量中国,并做出合乎他们偏好、利益、价值观念的评判。因此,他们的汉学——中国学研究,说到底是他们心目中或眼光里的“汉学”和“中国学”。③姚朝文:《中国学与中华学比较研究》,《中华文化论坛》2001年第4 期。葛兆光等学者强调,海外中国学虽然称作中国学,但它本质上还是外国学,所谓的中国学首先是外国学,因其问题意识、研究思路乃至方法常常跟它本国的、当时的学术脉络、政治背景、观察立场密切相关。我们应该把海外中国学还原到它自己的语境里去,把它看成该国的学术史、政治史、思想史的一个部分,不要以为他们和我们研究的是一回事。④葛兆光、盛韵:《海外中国学本质上是“外国学”》,《文汇报》2008年10月5日,第6 版。
中国本土中国学在侧重自省的同时,将“局内人”自我批评与“局外人”批判相结合,以自身眼光审查自身优点与缺陷,并关注别人眼中的自己,以及如何在不断反思中反省,从而作出对自身的重新认定。中国本土中国学应在自省基础上,建立更加开阔的世界性视野。世界性视野就是将中国置于世界范围来考察中国的发展,并非单纯从中国内部来自我研讨,不论研究现代中国的政治现实,或者研究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均应置于世界性背景下,因为中国的历史并非独立于世界历史之外的单一过程,世界影响着中国,中国亦影响着世界。换言之,它应该是一种世界性背景下的多元化立场。⑤张志伟:《世界性视野中的“中国模式”》,《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6年第3 期。
中国本土中国学虽与其他学科在内涵界定、研究对象、研究目的以及观点等重要方面有所不同,并非意味其不与这些学科发生联系,从中国本土中国学与其他相关学科之关系看,中国本土中国学是一门与诸多学科交叉并与海外中国学接轨的综合性学科。中国本土中国学可将各学科的研究成果进行综合和提升,在研究内容、资料积累、研究方法等方面加以借鉴,进一步加强和加深对中国和中华民族的认识,并通过自己的研究告知中国人如何认识自己国家和民族,如何实现国家和民族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