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中的“上海怀旧”
2013-04-07陈斯拉
陈斯拉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论文学中的“上海怀旧”
陈斯拉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由于特殊的历史地位成为文学作品重要的书写对象。对上海的研究热最初是伴随着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的“张爱玲热”而兴起的,后来转向“上海怀旧”热。上海怀旧经历了从美学怀旧到商业怀旧、从“向后的怀旧”到“向前的建构”的转移。“上海怀旧”准确来说不是简单的追忆,而是把未来寄托于“美好的过去”。
上海文学;上海怀旧;城市文学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作为国际大都市重新崛起,再度成为一个生机勃勃的都市空间,一个充满了经济扩张与野心的“飞地”,一个边界模糊、内涵暧昧的文化符号。有关“上海”的表述也因其丰富庞杂而颇为引人瞩目,其城市身份建构也就成为一个迫切而显要的问题。在上海的城市形象上,凝聚了众多需要厘清与分辨的标签。而关于上海,本土作家孙甘露曾有过深刻的概括,他认为,人们“迷恋的是想象的上海”[1],上海只是人们想象中的城市,是被告知的单面上海,是纸上的虚构上海,是西方的“通属”上海,而真正的上海已被抹杀。
作为“上海”形象的重要塑造者与传播者,文学作品中有关“上海”的想象是蔚为大观,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文学上海”就是想象上海。当文学与上海交织成“文学上海”时,它实际上传达了不同个体对“上海共同体”的不同感知和认同。“文学上海”是一个开放的生长的概念,具有阔大的思想容量、观念张力和阐释空间。那么,在20世纪90年代,文学上海的想象是如何开创?上海想象又是如何以“怀旧”作为重要手段?从名噪一时的张爱玲到王安忆、程乃珊、陈丹燕乃至更为年轻的卫慧、棉棉等,她们虽然有着迥异的社会环境、人生阅历、教育背景、写作风格等等,但是在对“上海”想象上,这些作家却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文学怀旧之旅。
一、由“张爱玲热”到“上海怀旧”热
作为中国一个典型城市,上海的城市历史记忆可以上溯到19世纪40年代。英国首任驻上海领事巴富尔于1843年11月14日宣布上海开埠,至今约为170年的历史。其间,“上海”已不单纯是一座城市的概念,它成为一个蕴涵着深厚文化历史的时代印记和符号表征。相较于北京、西安等古城而言,上海没有深厚的历史根基与文化底蕴,但在20世纪,上海却亲历和见证了城市的兴衰和浮沉。它是中国最早的国际性大都市,曾被称为“东方巴黎”和“冒险家的乐园”。实际上,我们很难用一两个单一的概念来概括对上海城市的定位。上海既是一座世界主义的城市,又是一个爱国主义运动蓬勃发展的中心。这个多元、异质的城市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但在学术领域,对上海的研究热最初却是伴随着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的 “张爱玲热”而兴起的。张爱玲以描写20世纪二三十年代繁华奢靡的上海洋场而著称,她给读者呈现的尽是繁华精致、扑朔迷离、苍凉世故的上海。因此,当研究者们对张爱玲其人与其文的研究逐渐深入时,就会清晰地发现张爱玲一生的创作始终没能离开其生活的地理空间——上海。
自1990年代以来,上海面临着新的机遇与发展,这种对于“上海形象”的追寻或重构的学术热潮与人文气息逐渐影响到了文学艺术的创作领域,并引发了一股特殊的“上海怀旧”风潮。可以说,“上海热”是一个复杂的文化现象,它不仅涉及了“上海人”的自我认同问题,而且也寄托着中国人一百多年来的“现代梦”的历史情感问题,也就是说,“上海”已经不仅是地理概念上的城市,而且还寄托了中国人的现代化的梦想。但是,承载着世界对于中国现代化想象的上海,在文学创作中却没有形成一种关注现实和展望未来的潮流,强势蔓延的却是一种怀旧主题,而且,这种“上海怀旧”也选择了一种非常狭窄的走向——追忆“旧上海的城市文明”。
在20世纪90年代,上海发生了有趣的“时光倒流”现象。有学者就敏锐地发现,“90年代描写上海的文学大都不是从‘当下’写起,而是‘时光倒流’式的追念。”[2]这种都市怀旧风潮以“海派”之名,借助于各类文献、影像资料以及保存至今相对完好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西风格混杂的文物,通过文化怀旧的方式重温人们内心对于老上海的美好回忆,从而实现其文化价值和市场价值,也重树当代上海人的自信心与自豪感。这股浪潮席卷了整个上海滩,涵盖了上海城市生活的物质、精神等各个层面,全面地多角度地展现老上海的风采。
二、从美学怀旧到商业怀旧
20世纪90年代的 “上海怀旧”基本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关于 “上海怀旧”文化产物的广泛传播。一是出版界盛行关于老上海的文学文字读物。例如程乃珊、陈丹燕、素素等的上海怀旧散文、小说。二是许多文学刊物开设关于追溯上海历史与重绘老上海文化地图的专栏。例如,1999-2000年《收获》开设了“百年上海”专栏;随后,《上海文化》也推出“想象上海”的文化栏目;1998年创刊的杂志《万象》,则直接借用了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时期一份刊物的名字。三是学术界关于上海怀旧文学作品和文化现象的研究硕果累累。如陈子善的《夜上海》;2000年,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中文版的出版把“上海怀旧”推向了高潮。四是影视、图像、广告、音乐等视听文化领域大都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为故事背景或故事题材,各类影视剧、广告图像及画册风行一时。如关锦鹏导演的《阮玲玉》、张艺谋导演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陈凯歌导演的《风月》、陈逸飞导演的《海上旧梦》和《人约黄昏》等电影尤为叫座。
第二类是上海街头涌现了众多以怀旧为特色的具有20世纪30年代欧陆风格的咖啡厅、酒吧和娱乐消费场所。如茂名南路“1931'S”咖啡馆、衡山路“时光倒流”酒吧以及曾经风光无限的一些老字号“百乐门”舞厅、和平饭店等。
第三类是进行大规模的街区改造与修缮,通过“整旧如旧”,重新展现“老上海遗风”。如原本逼仄压抑的下层居民住所“石库门”就被改造成前卫时尚的“新天地”酒吧街,成为老上海文化中最具风情的部分。
第四类是成立了各种关于老上海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例如,2002年上海大学成立“海派文化研究中心”。
上述不同类别不同领域的“怀旧”都表明了“重温上海旧梦”正是1990年代以来的重要文化路向。
“怀旧”一词对应的英文单词是“nostalgia”,从西文词源角度来看,“nostalgia”源于希腊语的“nostos”和“algia”。 “Nostos”是“返回家园”之意,“algia”意为痛苦的状态,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渴望回家的痛苦。后来这个词发展为病理学用语,又指“思乡病”、“乡愁”,包含沮丧、忧郁的情绪。直至近代,人们对“怀旧”的认知与理解才逐渐脱离医学的应用范畴,而指向个体的意识和社会文化倾向,被视为“某种人类疏离(estrangement)的基本状况”来谈论。它的内涵经历了一个由病理学到美学的转变过程,现在文学、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领域都有对此概念的表现与研究。
其实,怀旧是一种社会集体行为,是一种共同的选择与认同,并且其中都隐含着某种批判意识。就1990年代的上海怀旧而言,对旧上海的记忆实际上是对新上海的一种想象,新旧上海遥相呼应,共同编制集体的上海梦。有学者认为,“九十年代 ‘上海怀旧’突出上海的‘世界主义’特点,‘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记忆则被覆盖,‘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历史甚至被指为民族主义的虚构。”[3]美国的文学批评理论家詹明信在谈到美国的所谓“怀旧电影”时也提出:“‘怀旧’的模式成为‘现在’的殖民工具,它的效果是难以叫人信服。……换句话说,作为影片的观众,我们正身处‘文本互涉’的架构之中。这个‘互文性’(intertextuality)的特征,已经成为电影美感效果的固有成分,它赋予‘过去特性’新的内涵,新的‘虚构历史’的深度。在这种崭新的美感构成之下,美感风格的历史也就轻易地取代了‘真正’历史的地位了。”[4]因此,脆弱的“怀旧”表述始终无法捕捉到真正的文化经验中社会现实的历史性与真实性。
这种说法同样适用于上海。我们现有的种种关于上海的记忆和叙述,是新的历史解读和城市想象,甚至在某些历史事件和问题上,文明和暴力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倒置,著名的“四明公所事件”就是如此。从世界范围来看,西方和东方存在着不同的“历史创伤记忆”以及对待“历史创伤记忆”的态度。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的殖民侵略创伤、文革创伤等都习以为常地被选择性遗忘和选择性记忆。于是,在1990年代,上海“霓虹灯外的世界”——那个贫穷苦难的底层上海已经消失殆尽,而苦涩屈辱的殖民记忆却悄然转化为消费主义上海的一种孜孜以求的时尚品味,一种引以为荣的文化符号和历史资源。
詹明信提出,怀旧是后现代文化的主要特征之一。但李欧梵却从商业的视角对詹明信的观点进行了阐述。他认为:“从他的理论上说,所谓怀旧并不是真的对过去有兴趣,而是想模拟表现现代人的某种心态,因而采用了怀旧的方式来满足这种心态。换言之,怀旧也是一种商品。”[5]
在此,作家陈丹燕尽管不认为“怀旧也是一种商品”,但她却直言自己怀旧的初衷就是通过商业性的怀旧来寻找与构建自己理想主义中的真正意义上的上海气质。再如程乃珊、素素等作家的上海怀旧书写,也体现出一种怀旧与商业的合谋。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怀旧对象——殖民时代的繁华奢靡的旧上海——一种布尔乔亚式的怀旧,而轻而易举地忽略掉旧上海被殖民的屈辱史、战火纷飞的社会环境和下层人民的苦难生活。
总的来说,20世纪90年代的“上海怀旧”,怀的是特定时期特定地点特定内容的旧,是一场集体意志的以十里洋场为主题的海上旧梦。在这海上旧梦中,高贵的豪门望族、优雅的名门闺秀、闪耀的文艺明星、洋派的老克勒等等,活跃在那奢华的外滩建筑、欧式的咖啡馆、浪漫的舞厅、高级的俱乐部、高雅的西餐厅、高大的百货大楼等场所,处处衣香鬓影繁华如梦。在很大程度上,这类“上海怀旧”直接将当下的上海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对接起来,即特定历史与眼前现实发生了文化心理上的关联,从而使得老上海的贵族气息契合了现今的中等阶层的小资格调。可以说,这类“上海怀旧”书写确实是对当下社会时尚潮流的一种迎合与呼应。从本质上说,“上海怀旧”实为文学中上海想象在全球化语境中的一种现代性诉求,其所表现出来的是对于上海城市文化身份的想象性认知。
其实,陈丹燕曾就“上海怀旧”作过一个形象而生动的比喻:“想要重铸昔日辉煌的心思正在发扬光大,老店名在恢复,老建筑在重建,人人享受着寻根的乐趣,像19世纪欧洲旧小说里的孩子,贴身挂着一个不知来历的金鸡心坠子,里面是个贵夫人的像,可是他穷得像老鼠一样活着,然后有一天,发现自己原来是贵族家的私生子。”[6]这也就是说,旧上海30年代的繁华被作为今日新上海经济崛起的重要注脚,于是,“新旧上海在一个特殊的历史瞬间构成了一种奇妙的互文性关系,它们相互印证交相辉映,旧上海借助于新上海的身体而获得重生,新上海借助于旧上海的灵魂而获得历史。”[7]实际上,上海怀旧文学通过对历史记忆的选择性重构与表述,从而使上海更符合现在的形象与想象,更适应现在的城市发展的诉求,并迎合当今中国中产阶级的时尚品味。在这样的叙述背景下,从昔日的“东方巴黎”到今日的“东方明珠”,历史的遗忘也就成为了必然。其实,对三四十年代上海的肯定,也是对五十年代以后上海的存在方式的某种程度上的间接否定。
三、从“向后的怀旧”到“向前的建构”
在20世纪末延续至现在的“怀旧”风潮中,“上海怀旧”独树一帜。尽管人们对历史始终怀有莫大的好奇心与勇于探寻的精神,但是相较而言,其他的城市怀旧展示的是一种多历史纬度、多观察角度、多研究层面的“多重”怀旧,更多指向的是农业文明的“乡土”历史,而“上海怀旧”则是“向后看”、“向内看”的单层面的怀旧主题,倾向于选择一条狭窄的走向——追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繁华的“旧上海”城市文明。所谓“老上海”之“老”与“旧”并非衰老和陈旧,反而是凸显老上海中的现代性的一面,即上海在近现代殖民历史过程中中西文化碰撞与交融的一面。现今,人们对老上海的狭隘的想象性复活,就有了反思“现代性”的意味,也是对当下的城市身份定位与形象重构的重要手段。
从1990年代至今,“上海怀旧”风潮不断蔓延,几乎涵盖了上海城市生活的各个层面。然而,上海的城市文学作品并没有呈现关注现实和思考未来的趋势,一股向后看、向内看的怀旧主题的热潮却一发不可收拾,涌现一种强有力的蔓延之势。
我们可以看到,自新世纪以来,上海城市文学中的怀旧书写大多是对历史的想象及重构。这种重构的复杂性和独特性就在于不同的经验主体,各自的经验主体根据自身的记忆与经历在文学想象中构建和重塑他们的城市。这类上海怀旧文本多出自女作家之手,比较而言,女作家显然比男作家更为关注与热衷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上海题材,女作家的态度和视角也与男作家截然不同。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在谈及上海怀旧书写时,上海作家孙甘露曾直言自己长期以来对有关旧上海的人事与物件有着强烈的兴趣,所有与那个年代相关的图片,包括地图、素描、漫画、书籍插图、报刊影印件等等,都会令他产生被“催眠”的感觉,但是他也理性地表示,上海怀旧只是一个乌托邦话题,“我倾向于这样的观点,那个上海是不存在的。”[8]“就我而言,上海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有四十年是隐含着肉体错觉的,其余的六十年,则是一个镜像式的幻想体。”[8](P13)此,上海怀旧书写者还是多为自女性作家,这也与上海这座城市的女性气质有着直接的关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就是王安忆、陈丹燕、程乃珊、素素等等。
程乃珊出生于上海贵族家庭,自然对旧上海的上层社会生活了如指掌并情有独钟。如《上海探戈》、《上海LADY》、《上海女人》等作品,常追忆与想象旧上海的名门贵妇洋场阔少的生活,常描摹与表现旧上海的老克勒、交际花、金融家、名媛名流等的音容笑貌,文本中呈现的也多为旧上海的咖啡馆、跑马厅、跳舞场、电影院等场景。而陈丹燕自8岁起在上海生活,她也以怀旧的视角想象旧上海的繁华景象与历史变迁,她的上海故事来源于街谈巷闻和亲身游历。如《上海的风花雪月》中,她寻觅与描绘上海的风花雪月,她将旧上海奢华精致的生活点滴娓娓道来;《上海的金枝玉叶》中,她以永安公司郭家小姐戴西为主角,描写这位美好的女子坎坷波折的一生,表达出对其不幸人生的哀婉与叹息。陈丹燕以其女性的细腻、柔情与敏感,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构想与描绘旧上海生活情态。王安忆与陈丹燕同是外来户,她两岁随母亲转业到上海生活,对于上海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入的研究。她没有程乃珊的贵族气,也没有陈丹燕的忧伤味,她追求的是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活泼泼的市井味。小说《长恨歌》中“怀旧”成为全文的魂,她选取了旧上海中她认为最典型的那段历史,追怀了往昔的生活情境,扎根于上海市民流水般悠远细密的日常生活,展开了华丽而凄美的虚构想象。弄堂、照相馆、咖啡厅、片厂、舞厅等充满旧上海怀旧色彩的公共空间构成了作品的基本底色,表达了作者对旧上海的想象和迷恋。在散文集《寻找上海》里,她细细描绘出上海的本帮菜、独角戏、洋房、沪剧、街景等,从中透视上海的文化与个性、上海人的人生观与生活态度。
历史学家陈旭麓曾经说过:“京派是传统文化的正宗,海派是对传统的标新,是中西文化结合的产物。”[9]或者也可以认为,“上海怀旧”最主要特点就在于它怀的是特定的“旧”,而且这种特定的“旧”是中西文化结合的产物。因此,上海怀旧的动机不像北京那样对自身传统发自内心的认同,因为北京这座古城中积淀的历史太悠久太厚重,地位太稳固太深入人心,没有太多可供后人随心篡改和涂抹的空间;而上海的怀旧就总有点想象与重构的嫌疑。另外,上海文学中的怀旧具有十分明显的商业化的功能,许多上海怀旧书写者有意或无意地将上海的怀旧作为一种商品来经营,迎合了现代人对上海的想象和预期,展现了这个城市最乐于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一面。
然而,这类“怀旧”风里的上海,已经不是真正的老上海。正如陈丹燕所言:“对1931年的怀旧,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用一小块一小块劫后余生的碎片,努力构筑起一个早已死去的年代。”[6](P12)今天看来,“上海怀旧”是存在隐疾的,掺入了太多的西方想象,而丢失了重要的本土特色,文学的怀旧在消费时代成了想象的消费品。真正的上海已经湮没。
四、海上怀旧梦——纸上的上海
在20世纪的中国文坛上,上海曾经有过辉煌的一页,上海文学以其先锋性、丰富性书写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具有价值的篇章。进入新时期后,关注上海表达上海成为许多上海作家的自觉追求。自上世纪90年代始,上海文学更是以城市文学为主体与载体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对城市身份的想象和重塑,文学与城市互相作用共生共存。
对照上海的文化与文学传统,我们会发现1990年代以来上海城市题材创作的单调、浮浅与苍白。作家们在海上繁华梦的怀旧想象中虚构出精致神话,将现时代的精神和价值都寄托与归属在理想化、简单化的旧上海身上。其实,“怀旧”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只要明白了 ‘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或者体悟到‘逝者如斯夫’,人就会几乎本能地回头看过去。特别是这三四百年来,‘现代’的幽灵降临,‘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个人的确定性和安全感越来越差,社会的风险系数越来越大,人类对‘从前’的怀想与追忆愈加显著。”[10]但在20世纪90年代的这股风潮中,我们被告知,“上海怀旧”是一座城市寻找自己的历史和个性,是一座城市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份和前进的方向。我们被告知,那个浮华璀璨纸醉金迷的“东方巴黎”不仅是我们美好的过去,更是我们光明的未来。也就是说,这类上海怀旧作品孜孜以求地追忆“曾经的繁华”的真实动机无非就是回到过去——或者说是“回到未来”——“过去”就是“未来”。
这个问题不应仅仅放在城市文化视域内讨论。上海选择“向后转”或者说选择“回家”的心理方式,退回家园,退回童年,退回美好的梦里,在城市遗留下的脚印和文明碎片中遥想与追思,是不是时代情绪得以疗救并重获灵魂的安宁的最简便的办法?
现在看来,这“上海怀旧”准确地说也不具有文化寻根和价值重建的意义,或者说它的意义在于对于一个民族的现代记忆,“上海怀旧”与中国的现代梦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怀旧缅怀历史,制造出一幕幕似假还真的海市蜃楼般的美景的同时,伴随着的却是历史意识的消退。对上海的历史而言,这类怀旧书写也就是一种无力的想象性的重构。而且,将“回到未来”作为上海未来的发展方向也未免太过于亵渎。
[1]李琴.先锋对话:中国没有城市文学[N].东方早报,2005-06-05.
[2]陈惠芬.“文学上海”与城市文化身份建构[J].文学评论,2003,(3).
[3]朱晶,旷新年.九十年代的“上海怀旧”[J].读书,2010,(4).
[4](美)詹明信,张旭东.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陈清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376.
[5]李欧梵.当代中国文化的现代性与后现代性[J].文学评论,1999,(5).
[6]陈丹燕.上海的风花雪月[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132.
[7]旷新年.另一种 “上海摩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4,(1).
[8]孙甘露.上海的时间玩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3.1.
[9]陈旭麓.说“海派”[N].解放日报,1986-03-05.
[10]倪文尖.怀旧与张爱玲——“梦里看张”[J].书城,2003,(4).
On the “Shanghai Nostalgia” in Literary Works
CHEN Si-la
(School of Humanities,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631)
Since the 1990s,because of the special historical status,the city of Shanghai became an important object of description for literary works.The growing interest in Shanghaiwas initially accompanied by the “Eileen Chang fever”since the late nineteen eighties.It later gained popularity in the form of“reminiscence about Shanghai.”Reminiscence about Shanghai transferred from aesthetic nostalgia to commercial nostalgia,from the “backward nostalgia” to the “forward construction.” “reminiscence about Shanghai”is not simply recalling what happened in the past,rather,it places its hopes on “the good old days.”
Shanghai literature; reminiscence about Shanghai; city literature
I 206
A
1000-260X(2013)03-0140-05
2013-03-30
2012年华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培育基金项目“小说中的上海想象——20世纪90年代上海作家的身份认同与地域文化建构”
陈斯拉(1980—),女,广东河源人,华南师范大学副研究员,博士生,从事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向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