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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文明·要素文明·形态文明

2013-04-07

山东社会科学 2013年11期
关键词:商业模式市场经济商业

赵 涛 彭 龙

(北京邮电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876;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商学院,北京 100089)

彭 龙,男,北京邮电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对商业文明的讨论,目前学术界主要有三种不同的理论观点:一是从商业模式的角度研究商业文明,认为商业文明是商业模式文明,即商业模式说;二是从市场经济的角度研究商业文明,认为商业文明是市场经济中各行为主体及其行为准则的文明,即市场经济说;三是从商业社会的角度研究商业文明,认为商业文明是商业社会的治理模式和进步状态,即社会治理说。

本文认为,在前商业社会中,商业文明是社会文明的组成要素,因而是一种社会要素文明;在商业社会中,商业文明是社会文明的主导形态,因而是一种社会形态文明。所以,商业文明这种社会要素只有成为社会形态,实现社会要素文明向社会形态文明的转变,才能最终实现商业模式文明、市场经济文明与社会治理文明的全面和谐发展。因此,深化对商业文明的理论探讨,必须深入研究个中的要素文明和形态文明,这对于丰富商业文明的内涵,尤其是推动中国经济社会转型与社会文明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一、商业模式说的主要观点

商业内涵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商业概念是将商业局限于交换领域,其内涵是贸易和商品买卖;广义的商业是指一切商品(包括有形产品和无形商品)的研发、生产、交易、服务及其过程中涉及的一切活动,包括种植、养殖、买卖、制造、运输、流通、建筑、金融等,泛指一切以营利为目的的事业。

从广义商业出发来研究商业文明,会很自然地把商业文明看成是商业模式的进步状态。这是因为,商业内涵不断扩大和丰富的历史,也是商业模式逐步演进的历史。循着商业史的变迁,我们大致可以看见这样的轨迹:行商→坐商→前店后厂→钱庄→商帮→合伙企业→股份制企业→跨国企业→社会企业→信息化企业。这个大致的轨迹,既刻画了商业内涵发展的过程,也刻画了商业模式发展变化的过程。

“商业模式”的概念早在1950年代就被提出,但直到1990年代才流行开来。泰莫斯定义的商业模式是指一个完整的产品、服务和信息流体系,包括每一个参与者和其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以及每一个参与者的潜在利益和相应的收益来源和方式。因此,在分析商业模式时,应主要关注企业在市场中与用户、供应商、其他合作方的关系,尤其是彼此间的物流、信息流和资金流。《商业模式创新白皮书》的作者们认为:任何一个商业模式都是一个由客户价值、企业资源和能力、盈利方式构成的三维立体模式。也就是说,商业模式是由三个要素构成:一是客户价值主张,指在一个既定价格上企业向其客户或消费者提供服务或产品时所需要完成的任务;二是资源和生产过程,即支持客户价值主张和盈利模式的具体经营模式;三是盈利公式,即企业用以为股东实现经济价值的过程。

近年来,合法经营、国际接轨、品牌、环境保护、绿色经济、企业社会责任、个性化消费、法制社会等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也越来越得到企业界人士的重视,他们意识到固有的商业模式已经无法适应未来的发展,必须进行一场商业模式——从观念到策略——的创新。当把创新的方向用“商业文明”来表达时,体现了企业界对国际商业潮流和国内市场环境变化的一种精确把握。由于现代文明内涵了自由、平等、民主、公正、理性、法制等特定的价值目标,因而创新的方向必然要求新的商业模式能够内生出与此相一致的伦理、道德、社会责任、环保等超越单一利润目标的价值理想。

笔者认为,从商业模式的合理性、合法性和创新性等角度来解释商业文明的内涵,是很有价值的研究,但是“新商业文明”的概念却值得商榷。原因有三:其一,商业文明是相对于商业野蛮而言的概念,而且如同整个人类的文明史一样,野蛮从未因文明的到来而退场,对商业野蛮的识别和与之的较量,永远是商业文明进步的方向和动力。因而没有必要针对商业野蛮而提出所谓的“新商业文明”。其二,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广泛使用,深刻地改变了商业生态系统,从而也催生了不同于工业时代的商业模式,推动了商业文明的生长。在这里,互联网和信息技术是法国思想家基佐所言的商业文明的“要素”,起到了“文明的关键”的作用,因而将之命名为“新商业文明”也是不合适的。而且,技术作为外部条件和宏观世界的变化,并不能作为文明生长的最终标志。文明史学者汤因比认为,文明的生长来自于对挑战的成功应战,即著名的“挑战-应战”法则。用他的话来解释就是:“如果人类证明他自己不能对冲撞其心灵的挑战战而胜之的话,技术则常常可能导致人类的毁灭。真正的成长在于应战重点的不断变化、能量的不断转移,活动场所从宏观世界转向微观领域。”[注]汤因比:《历史研究》插图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20页。此处的“微观领域”意指人类的内心世界。换言之,基于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商业模式,如果不能够引导人们把商业目标与人类发展的终极目标结合起来,并与后者保持一致的话,那么其本身不能被认为是真正推动了商业文明的生长。其三,用现代文明的普适价值来指导商业模式的创新和升级,体现了中国企业群体的企业经营行为,从最初以创富为动机,转向了对自己的终极追问:我为什么要经营一家企业?追问的结果是对文明价值的自省。在汤因比的文明范式中,当挑战和应战的系列在反复运行时,如果说应战的举动趋于从外部环境向正在成长的人格或文明的内部转移的话,那我们就可以把一系列对连续挑战所做的成功应战看作是成长的体现。只要这种成长在继续,由外界对手提出并要求在外部战场应战的挑战便越来越少,而自己向自己提出并要求在内在竞技场上应战的挑战则越来越多。所以说,企业家群体对现代文明普适价值的追求,体现了中国商业文明的生长,但是把这种生长用“新商业文明”来称呼仍是不恰当的。因为“文明”这一概念本身就具有不断发展、永不停滞的内涵,用来描述个人、群体和社会等的进步状态,也必然是常变常新的,所以在其之前再加上“新”这个定语,显然是一种重复。

二、市场经济说的主要观点

(一)商业文明是法治的市场经济、讲规则的市场经济。钱颖一区分了“好的市场经济”和“坏的市场经济”,指出许多国家仍然在无规范的、由权力支配的市场经济,或者叫“坏的”市场经济的陷阱中挣扎。[注]钱颖一:《市场与法治》,见李剑阁主编《站在市场化改革前沿》,上海远东出版社2001年版,第31-56页。这里“好的”与“坏的”显然可以用“文明”和“野蛮”来代替。吴敬琏引用了钱颖一的分析,认为“好的”市场经济即法治的市场经济。他把中国诸多野蛮现象、社会问题归因于经济改革过程中没有建立起完备的法律体系,并呼吁建设法治市场经济:“现代市场经济的特殊维系方式的特点,是一套由国家作为第三方来保证执行的规则体系,即法律体系。所以说,现代市场经济是建立在规则基础上的,也可以称之为法治的市场经济。”他还把中国当前的市场经济定义为原始的市场经济,只有早日过渡到法治的市场经济,才能避免滑入法治不行、公权不彰、腐败蔓延、“黑道”盛行的权贵资本主义的泥坑。[注]吴敬琏:《呼唤法制的市场经济》,三联书店2007年9月版,第105页、第140-141页、第95-96页。前商业部部长胡平则明确地把法治市场经济作为商业文明的标志,他曾指出,现代商业文明形成的西方发达国家,建立了市场经济的运作规则。中国申请入世,需要遵守共同的规则……提升自身的商业文明程度,和国际接轨,是唯一的出路。”[注]胡平:《议现代商业文明》,《商业文化》2005年第2期。

(二)商业文明意味着政商关系的平等化、制度化。企业和企业家是市场经济的角色主体,从这个意义上讲,市场经济是企业家的市场经济。张维迎甚至把市场经济简化为一个简单的公式:市场经济=价格+企业家。[注]张维迎:《市场的逻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页。与此同时,市场经济也需要政府扮演“守夜人”的角色。因此,企业家与政府的关系、商人与官员的关系,即政商关系,就成为衡量商业文明发展程度的一个标准。厉以宁在考察中国为什么没有产生原生型资本主义时,发现原因在于中国古代社会没有形成体制外的权力中心和体制外的异己力量,并对中国传统商人受政府和权力控制的状况作了东西方的比较性分析。[注]厉以宁:《资本主义的起源》,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450-461页。著名经济评论人叶檀把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取得的经济奇迹归因于“商业逻辑与行政逻辑开始成功对接”。而经济发展中出现的“高污染、血汗工厂、资本无道德、财富非伦理、为富可以不仁”等现象,也恰好说明需要“行政与商业逻辑在更高平台上对接。”“如何重回企业家与政府的默契?或者说,如何将双方的默契转化为制度性的互相合作?无疑,在更高的平台上构筑新的商业文明已经成为新市场经济制度建设的核心。”[注]叶檀:《现代商业文明之路》,《商界·中国商业评论》2007年第5期。这些分析,都从市场经济健康发展的角度,阐明了平等的、制度化的政商关系的重要性。政商关系本身的内涵极为丰富,既包括了企业家与官员的社会关系、企业与政府的边界,又有商业领域立法权与司法权的分立、政府监管与市场调节的分界等。在社会改革的大视野中,这些内容有的属于经济体制,有的属于政治体制,有的属于二者的交叉,但他们通向未来的改革方向,都可以概括在“商业文明”这一价值理想之中。

3.有伦理的市场经济。市场经济要求形成相应的道德规范和伦理观念。何清涟指出社会主义奉献型经济伦理在1990年代土崩瓦解,以现实利益取舍为中心的价值标准被人们所接受。但与此同时,职业道德和经济信用却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整个社会在开展一项缺乏伦理规范的市场游戏,社会严重混乱脱序的局面开始出现。[注]何清涟:《现代化的陷阱》,今日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第168-176页。赵晓延续了这样的分析,他把中国的社会问题明确归因为市场伦理和市场信仰的缺失,指出“跛足的市场伦理业已导致中国社会出现两大痼疾:一者,不是靠劳动致富、通过创造社会财富而获得财富,而是靠官商勾结,恶意地转移社会财富的办法来获取财富;二者,在市场交易中不讲诚信,靠食言而肥,靠坑蒙拐骗而致富。”[注]赵晓:《有教堂的市场经济与无教堂的市场经济》,《中国商业评论》2006年第1期。这样的观点,在“毒奶粉”等食品安全事件后,获得了社会的广泛共鸣。理论研究发现,我们虽然已经告别了社会成本巨大的计划经济制度,但却因为缺乏合理的市场伦理,有可能陷入同样昂贵的市场经济制度。滕斌圣基于中国市场经济伦理道德缺失的判断,明确指出市场伦理道德的重塑是中国商业文明崛起的基础,失去这一基础,商业文明就是痴人说梦。他认为,商业文明的基础是商业道德,商业道德的基础是商业规则和商业法律体系,“在还没有健全的法律规则基础上来谈商业道德,在没有商业道德的前提下来谈商业文明,是有些奢侈的前瞻。我们绝对不能抱着一种能够弯道超越的心态去谈商业文明,而应该更加有敬畏之心……没有道德的商业文明其根基是非常肤浅的,商业的本质是逐利,而逐利的本质在没有一个很好的外部约束条件和内在道德自律的约束下,是无从谈起的。”[注]滕斌圣口述,李婷婷整理:《我们还没有资格谈商业文明》,《中国经营报》2010年1月25日。中国的市场经济不会自然内生出中国的商业文明,这是赵晓和滕斌圣都关注到的问题,他们都强调市场伦理和道德规范是商业文明的应有之义,但是角度有所差异,前者强调宗教信仰的意义,而后者将之还原为一个法治目标。

4.市场经济“阴谋论”与商业文明虚无主义。有些学者认为,西方经济学所辩护的自由市场经济彻头彻尾是欧美金权集团的一个阴谋,其目的是以金权统治世界。宋鸿兵以此观点写成的《货币战争》一书,揭示了世界金权集团的核心成员罗斯柴尔德家族自拿破仑时代以来左右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内幕,此书出版后,迅速成为超级畅销书。何新在对亚当·斯密《国富论》的写作动机进行考据后认为,《国富论》的写作曾得到共济会银行家的授意和资助,由其代笔鼓吹放弃政府监管、建立没有任何政府管理的“自由市场经济”。因此,市场经济理论的奠基之作《国富论》的写作和出版完全是一个罪恶,而且斯密本人也为这一罪恶而懊悔不已,晚年密令死后焚毁其所有手稿。何新还认为,近代资本主义的全球进程背后确实隐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但这只手并不是市场,而是金融家与政治家合谋结盟的神秘组织——共济会。[注]何新编著:《统治世界——神秘共济会揭秘》,中国书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78-179页、第2页。这种市场经济“阴谋论”的观点,由于从根本上否定了市场经济的理论科学性和实践合法性,因而容易走向商业文明的虚无主义,他们认为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商业文明属于西方,而西方文明在本质上是虚伪的,是带有文化霸权性质的文化侵略武器,所以商业文明是一个伪命题,商业在本质上就是不文明的。从宋鸿兵、何新等人著作的持续热销,可见这样的观点在社会上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是,市场经济阴谋论和商业文明虚无主义,也为大多数经济学家所不屑,因为这违背了基本的历史事实:市场经济和商业文明自古就有,它绝不是经济学家的发明;只是到了近代,市场经济才首先在西欧等国成为解决社会经济问题的主导性方案,商业文明才在克服市场经济野蛮性的“挑战-应战”过程中实现了新一轮的成长。这一过程是无数人自发行为的结果,不可能是少数金权集团能够控制的进程。

三、社会治理说的主要观点

文明领域的研究者,经常把“社会”和“文明”结合在一起加以研究。因此,从社会形态的角度阐释商业文明就可以形成这样一种观点,即商业文明是商业社会的文明状态。商业社会是亚当·斯密提出的概念。斯密所处的时代,往往被史家们称之为“追求财富、权利和享乐”的时代。在那个时代,西欧的商业及信用业蓬勃发展,社会流动明显增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开祖辈生活的农村进入陌生的城市,投入到制造加工业、国内外贸易、股票和纸币投机等各种在当时看来属于正当的或非正当的行业上。斯密在《国富论》中明确地把他所处的时代命名为商业社会:“一切人都要依赖交换而生活,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一切人都成为商人,而社会本身,严格地说,也成为商业社会。”[注]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 ,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0页。根据斯密的分析和构想,和之前的历史阶段相比,分工和交换是“商业社会”的本质特征,富裕和自由是商业社会的最大优势。

在商业社会中,商品的概念被无限扩大了。如果说在之前的社会中,还可以明确地看到农业、畜牧业,那么在商业社会中这种界限就变得模糊了。所有的产品最终都要进入商业领域才能实现其价值,都是为了商业目的而生产,这时所有的行业都商业化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按照商人的原则和方式来处理事务。而且,商业社会把人类带入了工业时代。在商业社会初步发展之后,市场的急剧扩大,导致劳动力的短缺以及对新动力的渴求,于是以蒸汽机的发明和使用为起点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英国爆发,以大机器生产为主要特征的工业时代来临,而且这种生产方式迅速覆盖到农业生产、商品流通和社会其他部门。商业社会并不仅仅体现在农业商业化、工业商业化这些经济领域的变化,而是更广泛地体现在整个社会和国家都是按照商业的原则来运行和治理。在商业社会中,契约精神、平等意识、自由贸易、风险责任等既体现为一种强大的商业精神,也形成了摧毁旧制度、改革新社会的诉求和原则。新兴的商业阶层、得到自由和平等的“粗俗的”普通大众,以及被新兴的商业社会图景所感召的知识分子,他们渴望用商业的原则来改革政府、制定法律、实现国富民强和社会的治理,因而发生了一系列资产阶级革命。由此,构成现代社会特征的市场经济、科学技术、民主政治、个人权利等人类历史进步的重要成果,都作为商业社会的文明状态和进步特征呈现了出来。

如果将这段西方崛起的历史与中国当代的情况进行对比,我们会发现经过35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社会业已具有了斯密所说的“人人都是商人”的特征。所以,有学者从商业文明的角度提出了中国社会治理模式如何转型的观点。武克钢认为,“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不就是因为他们国民主要是通过工商业谋生,他们的社会是按工商业者的需要和原则进行管理吗?”他将此称之为“商本位”,并指出,“封建皇权官僚的‘官本位’制度是以暴力和官阶为秩序的,那么我们讲‘商本位’则是以智力和契约为基础的”,而“商本位”是工商文明的基础,“相信要不了多少年,中国现在许多丑恶现象将在工商文明的炼炉中被烧掉,还中国一个以发展为中心的干净公正的社会”。[注]武克钢:《中国呼唤工商文明》,《商界·中国商业评论》2006年第1期。鲁培康则认为,“商业文明决定着一个国家的软实力和综合竞争力,是一个国家科学理性、商业精神和文化价值观的综合体现。在很大程度上,商业文明的发达不仅是国富民强的根本,也是一个国家能够取得国际地位的条件。”[注]鲁培康:《商业文明与中国营销之重建》,《销售与市场》2009年第10期。王大鹏从古希腊、英国和美国的历史出发,分析了政治文明与商业文明的互动关系。他认为,在西方国家,商业文明是政治文明即民主体制的基础,二者之间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商业文明孕育了政治文明,同时政治文明也反过来推动和保护了商业文明。在东方,特别是中国,商业是从属于政治的……鸦片战争也就是商业文明对中国传统商业文明的冲击。鸦片战争之后,“在中国,商业第一次有了摆脱对于政治的依附的可能,帝国的秩序的瓦解也正是从这里开始的”。[注]王大鹏:《政治视野中的商业文明》,《南风窗》2006年10月16日。

简言之,商业文明的社会治理说,是把商业社会的整体发展和进步作为文明生长的主体和对象,要求按照商业的原则来推动政治、经济、文化系统的社会改革,并最终把契约精神、自治精神、创新精神、互利精神、平等精神等商业文明的价值理想,转变成整个社会的价值追求。

四、商业文明的社会要素与社会形态

探讨商业文明的性质,要先简要回顾一下文明的含义。“文明”一词,英文和法文均为civilization,法国经济学家安·罗伯特·雅克·杜尔哥于1752年首次使用,但首次在出版物中使用该词的却是法国大革命之父维克多·里凯特·米拉波侯爵。[注]尼尔·弗格森:《文明》,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他所说的“文明”,主要是指以教养和礼貌为核心的行为,以及具有这种道德的社会状态,它与“野蛮”相对立。这个词汇出现之后,很快在法国及欧洲流传开来,英语中也出现了这个同形同意的词汇,成为启蒙思想家们的常用词汇。当时,“文明”作为一个概念,不同的使用者虽然存在着不同的理解与运用,但大都没有偏离米拉波“文明”一词的基本内涵,即以“野蛮”为参照,把“文明”理解为优于“野蛮”的一种状态,它既用于个体,也用于群体或社会。

法国思想家基佐在其《欧洲文明史》中指出,文明包含着两个事实,它靠两个条件存在,并通过两个标志显示出来:社会活动的发展和个人活动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和人性的进步。他说:“哪个地方人的外部条件扩展了、活跃了、改善了;哪个地方人的内在天性就显得光彩夺目、雄伟壮丽。只要看到了这两个标志,虽然社会状况还很不完善,人类就应大声鼓掌宣告文明的到来。”基佐还说:“个人发展或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关键,始终是那些使人的内心、他的信仰、他的生活方式或他的外部条件、他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所处的地位发生变化的那些事实。”[注]基佐:《欧洲文明史》,商务印书馆2005年9月版,第12-13页。由于某一要素在文明过程中是“文明的关键”,所以这一要素就发展出了一种要素文明,这就合理解释了各种文明的名称起源。尽管我们不能说一块生铁是文明的,也不能说一块生铁比另一块生铁更文明,因为生铁不是人。但是,我们可以说铁文明或者铁器文明。这是因为人类通过从大自然中炼铁,然后制成了各种铁器,人类在此过程中积累了金属冶炼的知识、提高了改造大自然的能力,并且因为使用铁器带来了生产力的提高、生活的便捷和幸福的增多。总之,铁的使用是人类文明过程中的一个“关键”,所以铁器文明的概念被广为接受,也被公认为是人类文明的组成部分。

同理,由于商业在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使人的内心、他的信仰、他的生活方式或他的外部条件、他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所处的地位发生变化,所以“商业”这种事实就可以用文明来称呼它。这就是“商业文明”概念的起源和对其合理性的解释。无论是商业模式、市场经济还是商业社会的治理模式,显然都具有“文明的关键”这样的作用。因此,上述三种观点所形成的商业文明定义,都是合理的。但是,如果不把这些合理的观点纳入到一个统一的范畴中加以研究,则会使商业文明的研究失去相互对话和重新建构的基础。

按照社会系统论的观点,社会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由经济、文化、政治三个子系统构成,这每个子系统又可以继续细分。从这个视野出发,我们可以看到商业模式文明是最微观的系统,可称之为商业文明的微观研究,其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单一的商人或商业组织,在现代社会主要是研究企业。市场经济文明的研究对象超越了单一的市场行为主体,宽泛到各个市场主体,包括商家、厂家、消费者、法制和政府等,可称之为商业文明的中观研究。商业社会文明则是对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研究,可称之为商业文明的宏观研究。

人类社会从第三次社会大分工开始,商人群体就已经形成,并在经常进行商业交换的场所形成了市场,因此,商业模式文明与市场经济文明很早就已经出现并有所成长。但是,纵观人类历史,“抑商”传统清晰可见,对商人的蔑视、对商业活动在道德层面上的谴责,是东西方世界的共同现象。哈耶克在《致命的自负》中说:“对市场秩序的厌恶,并非全来自认识论、方法论、理性和科学的问题,还有一种更晦暗不明的反感……生意人一直是普遍受到鄙视和道德诅咒的对象……一个贱买贵卖的人本质上就是不诚实的……生意人的行为违背了存在于原始群体中的互助模式……对生意人的仇视,尤其是史官的仇视,就像有记录的历史一样古老。”[注]哈耶克:《致命的自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9月版,第101-102页。中国传统文化是“抑商”的。“抑商”的原因,首先是农业生产力低下。人类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经济基础离不开农业生产,一个农业劳动力所能养活的非农业人口直接决定了农业所能释放的剩余劳动力和能够用于商业交换的剩余产品,在农业生产力低下的社会中,商业的勃兴注定是有限的。其次是因为商业活动所崇尚的自由、平等、互利、竞争、创新、风险、契约等精神和道德伦理,与传统社会依靠威权、等级和暴力来统治的治理结构有着根本性的冲突,统治阶层需要通过政治手段和文化力量来压制商业的发展和商业势力的壮大。商业模式文明与市场经济文明在前商业社会的成长是有限的,不可能崛起成为社会的主导文明,他们在前商业社会的性质是社会文明的组成部分,并且是次要的组成部分。在前商业社会,他们的性质都是社会要素文明。

来到了商业社会,所有的人都要依赖交换而生活,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所有的人都成为了商人,整个社会都是按照商业的需要和原则有条不紊的运行。此时的社会文明就可以用商业文明来概括之。由于商业已经发展成为一种独立的社会形态,因此商业文明的性质就成为社会形态文明。在商业社会中,商业模式文明与市场经济文明既是社会文明的主要组成要素,同时又取得了与社会形态文明的耦合。

五、研究商业形态文明的意义

改革开放35年来,中国从计划经济时代逐渐过渡到市场经济时代,进入21世纪后,中国加入WTO,标志着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市场经济体系的一部分。中国作为一个新兴的商业社会崛起的现实正被国际社会所接受,其所带来的经济繁荣也被社会大众所切身感受。简言之,当代中国社会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商业社会。因此,研究商业文明尤其是商业形态文明对推动中国经济社会转型与社会文明建设至少具有以下三重意义。

(一)商业形态文明研究意义之一

中国2000多年的古代社会为什么没有发展出商业社会?我们知道,东西方都曾有过漫长的“抑商”传统,其“抑商”的动机也基本相同。但是,欧洲社会能在“抑商”的重压下率先在16世纪出现商业社会的雏形,并率先缔造出现代文明。不少学者认为,中国在明朝中后期就已经出现了商业社会的资本主义萌芽,但是这一观点遭到了著名史学家黄仁宇的质疑,他质疑这是一朵什么样的奇葩,萌芽了几百年却也看不见开花和结果。[注]参见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因此,研究商业形态文明,有利于从大历史的视野寻找16世纪以来东西方历史分流的原因。

(二)商业形态文明研究意义之二

英国、荷兰等新教国家为何能率先进入商业社会?这一问题是上一个问题的延伸。其实,在这方面西方学者的著述甚丰。最有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当数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他认为是文化系统提供了商业发展的信仰动力和道德合法性。在当今中国探索用什么样的文化来支撑商业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有助于重构中国社会的文化系统。35年来的改革开放,让中国形成了传统的儒家文化、计划经济的社会主义文化与商业社会的资本文化三种力量的碰撞与交融,呈现出各有扭曲的无序状态,文化的重建成为当代中国的重大社会问题。道德滑坡、金钱至上、人情冷漠、官本位、仇富等文化盛行,都说明研究商业形态文明的文化系统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三)商业形态文明研究意义之三

全面梳理与考察商业社会的文明进程。在商业社会形成的几百年时间里,商业文明并非随着商业社会与生俱来,而是经历了权力腐败、贫富分化、资本暴力、经济危机、世界大战、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野蛮的冲击与挑战。可以说,商业文明与商业野蛮的较量从未停止过。对这些冲击与挑战的抵抗和应战,形成了现代民主制度、现代福利制度、资本监管制度、新闻媒体第四权力的崛起、政府从“守夜人”职能到公共品提供者职能的转变、企业社会责任、环境保护思潮等一系列现代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文化思潮,商业文明在战胜商业野蛮的同时不断成长。深入研究商业形态文明,对中国当代社会转型、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和文化体制改革,都将具有重大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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