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主义哲学与唯物主义美学及其本体论的历史错位
2013-04-06○黄杨
○黄 杨
(中共南通市委党校,江苏 南通 226007)
唯心主义哲学与唯物主义美学及其本体论的历史错位
○黄 杨
(中共南通市委党校,江苏 南通 226007)
哲学家在探讨本原论问题时,从一开始就与美学本体论问题纠结在一起。西方哲学与美学本体论的错位经历了古代的历史遮蔽与混淆、近代的历史游离与困惑、现代的历史反思与还原三个时期。历史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错位就在于唯心主义哲学对唯物主义美学的遮蔽,在于将美学的感性存在第一性误解为哲学的物质存在第一性。“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基本问题与美学基本问题及其本体论的交错;审美的“感性存在”就是哲学的唯物存在;美学的“唯心主义”(精神实体)就是哲学的“唯物主义”(感性存在)。极端的唯名论属于美学范畴,极端的唯实论属于哲学范畴,而温和的唯名论与温和的唯实论及其调和论使得哲学与美学进一步混淆。在整个西方哲学史和美学史的复式历程中,哲学学科在研究辩证思维规律而在美学的对象中为自己寻找丰富的材料时,或美学在考查原始经验而把思想和意识带回到它们的起源上去时,往往越俎代庖——成为“哲学帝国主义”或“美学帝国主义”,从而造成了唯心主义哲学与唯物主义美学的历史错位。
唯心主义哲学;唯物主义美学;美学本体论
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是划分哲学基本问题“第一方面”(“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的“分水岭”,但是哲学基本问题“第二方面”(“思维与存在同一性的关系问题”)的问题所导致的“第三方面”(“思和是的关系问题”)问题的争论,却又使得恩格斯清楚地确定的“分水岭”模糊起来,甚至形成了以“第三方面”掩盖“第二方面”和遮蔽“第一方面”的问题。人们为什么在探讨哲学的基本问题时会产生如此模糊而不同的认识,这在西方哲学史上仍然是个谜。本文试就“唯心主义哲学与唯物主义美学及其本体论的历史错位”,略谈一已管见,以就教于学界同仁。
一 哲学与美学本体论在古代的历史遮蔽与混淆
西方哲学家在探讨本原论问题时,从一开始就在“爱智”的诗化哲学中与美学本体论问题纠结在一起。从古希腊、罗马至16世纪,西方哲学着重对本体论中的“存在”、“有”或“是”进行探究,从而形成了本体论美学。然而正是这种本体论美学使得哲学的基本问题扑溯迷离。
Ontology(本体论)是西方哲学的核心范畴。虽然Ontology一词直到17世纪才由德国经院学者郭克兰纽首先拼造和使用,并将其解释为形而上学的同义语。但是“本体论”的研究自古希腊就开始了。“本体论”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被称为“本体之学”。Ontology一词由ont(óντ)加上表示“学问”、“学说”的词缀——ology构成,即关于ont的学问。“本体”一词来自拉丁文on(存在、有、是)和ontos(存在物);ont源自希腊文,是on(óν)的变式,相当于英文的being;ousia原来是希腊文动词“是”(eimi)的阴性分词ousa,和中性分词on一样,译为being(希腊文的动词einai及其动名词on,拉丁文的esse,英文的动词不定式tobe和动名词being,德文的 sein,法文的 être)。[1]29
“本体”的研究在希腊哲学史上有其历史渊源。从米利都学派开始,希腊早期哲学家就致力于探索组成万有的最基本元素—— “本原”(希腊文arche旧译为“始基”)。泰勒士第一个提出“水是万物的本原”的哲学命题。此后,沿着泰勒士开启的“本原”之路提出了各色各样的本原论,力图把世界的存在归结为某种物质的、精神的实体或某个抽象原则。毕达哥拉斯“数”为万物的始基开启了“前理念性”思维的先河,塞诺芬尼“神”为宇宙的绝对本质提供了“精神神话”的历史土壤。对此“本原”的研究不仅成为“本体论”的先声,而且逐步逼近于对being的探讨。尤其是巴门尼德在对being进行探讨的过程中不仅探讨了“思和在是同一”的问题,而且提出了一个超越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提出的前本体论学说 (宇宙本原)与涉及美学本体论及其“价值信念”的“是”。[2]17在巴门尼德美学本体论中,能够存在的存在必须是“善”的。“真正信心的力量决不允许从‘不是’产生任何东西,所以正义决不放松它的锁链,容许它生成或毁灭,而是将它抓得很紧。决定这些事情的就在于:‘是’还是‘不是’”。[3]592“是”(estin)是不生不灭和人们无法追溯其起源的“当下而是”。巴门尼德残篇八在论述“是”的标志时说“是”与思想是同一的。“它既非曾是,亦非将是,因为它即当下而是。”作为实义词的“是”,具有生命、显现、在场“三重性”。[4]6因而“当下而是”无疑属于审美判断过程中的诗,是中世纪美学唯名论的历史先声。正是由于“是”及其“当下而是”的“隐喻”之诗,造成了西方历史上长期的“诗与哲学之争”。
“诗与哲学之争”也就是“美学与哲学之辨”。尽管哲学总想通过清洗“隐喻”性来纯净自己的语言,但是哲学从来没有涤净诗的“隐喻”性“意义的转换”功能。虽然柏拉图有时也抗拒“理想主义”的“诗人”,但是在“高贵的谎言”(伯纳德特)中却以“隐喻”的方法说明最高的Being就是“善”——而“善”就像太阳。太阳作为纯粹的光是肉眼不可见的,当它投射到物体上时,就把物体照亮了。[5]508-509柏拉图的“日喻”是西方哲学传统中最根本的“隐喻”。在这个“日喻”中逻各斯象征太阳神、理性之神阿波罗。如果离开了太阳神、阿波罗这些隐喻,那么就没有逻各斯,也就没有了哲学。逻各斯本来应是原义,它不应用“隐喻”的方式表达,但是柏拉图无法摆脱美学本体论的影子,只有凭借诗的“隐喻”方式证明超验世界的“理念”为无蔽境界之根本,把“美的东西”看作“分有”了“美本身”的理念,将现象与本质沟通,充满了“诗性智慧”的光辉,成为诗化哲学或哲学诗化的典范。然而柏拉图将哲学范畴的“一般”与美学范畴的“个别”割裂开来,遮蔽了诗性“隐喻”的意义,使美学范畴的“个别”成为非诗性 (不在场)的空洞存在者,成为中世纪哲学唯实论的滥觞,因此非“一般”的诗性成为实现理想国的难题—— “美是难的”。
亚里士多德纠正了柏拉图对“一般”与“个别”的割裂,承认有“美本身”、 “存在本身”——有美的本体,并将“这一个”“美本身”视为“个别”的特殊本体存在本身,指出个别的感性存在与它的本体存在是一致的,实体是一切谓词的载体—— “第一实体”,而属性和种类等范畴则是“第二实体”,只有“第一实体乃是在最严格意义上的实体”,事物的属性和本质不能脱离具体事物而独立存在,概念所包含的一般意义就在个别事物之中,感性存在的诗是“隐喻”性的“内在的词”——其本体存在就是“是”而非“所是”。[6]395但是亚里士多德在将“这一个”“个别”之“是”从美学扩大到哲学的“一般”本质的同时,不仅认为“内在的词”、“形式的概念”、“被表达的种”是“奴斯”(心灵)与实在之间的中介,而且认为“形式和本质是第一实体”,“这为后世的不同解释留下了余地。后来的唯名论把事物本身解释为个别的,而实在论把形式和本质解释为普遍的,因此产生唯名论和实在论的争论。这一争论与亚里士多德著作语焉不详有关。”[7]6其实,诗与哲学之辨不清是亚里士多德“语焉不详”的缘故。这表明古希腊哲学家在探讨“实体”问题时,从一开始就与美学本体论问题混淆在一起。
中世纪唯名论与唯实论关于个别与共相的争论,在本体论上是关于理念﹑精神实体和个别事物的独立存在问题的争论。这场争论实际上是哲学与美学关于本体论问题的争论。圣奥古斯丁在阐发新柏拉图主义上帝无中生有创造世界的教义时认为,上帝借有形的美彰显自己,“用道——言语——创造万有”,“把万物呼唤到自己身边”(“美”——Kallos与“我呼唤”——Kaleo字根相同)。[8]81-82这里“美”的“呼唤”一方面成为美与神互体沟通的现实存在,一方面成为“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的历史趋向。安瑟伦充分利用Being之“善”的完美性及其因果律的规定性,推出必有一个最完善者 (即神)的存在。然而“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混淆了现实存在与美学中的“存在”,将唯实的哲学问题与唯名的美学问题混为一谈。极端的唯名论(者)探讨的是美学本体论问题,极端的唯实论 (者)探讨的是哲学本体论问题,而温和的唯名论 (者)与温和的唯实论 (者)则是唯名与唯实之争的调和论,属于美学本体论与哲学本体论范畴——正是这种唯名与唯实的调和使得哲学本体论与美学本体论进一步混为一谈。尽管基督教神学时期理性让位于信仰,但是中世纪美学唯名论与哲学实在论的论争仍在延续着理性精神的微弱薪火。狄奥尼修斯 (托名)“美就是上帝的名字”使得美 (上帝)成为凝聚了千百万人的生命体验的一种精神性的本体——上帝在基督教创立的时候只是信仰和美好理想追求的对象,但在狄奥尼修斯那里成为神学意义上的最高存在。西方“‘古典哲学’并不意味着不谈‘在场’、‘存在’这类似乎很‘现代’的美学问题。实际上,自阿奎那以来,‘存在’问题和‘本质’问题一样‘古典’,只是他们对‘存在’的运思与领悟充满了‘古典’的情愫罢了。”[9]31这种“古典的情愫”在“通向十字架之真”的道路上——在“上帝存在”的历史遮蔽及其迷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存在”或“是”),茫然于人的尺度 (普罗泰戈拉的感觉主义)与神的光环 (安瑟伦的本体论证明)的混沌之中。
二 哲学与美学本体论在近代的历史游离与困惑
17世纪至19世纪中期,从法国笛卡尔开始,经过欧洲大陆理性主义与英国经验主义的发展,由德国古典哲学最终完成了主体本体论的整体转移。笛卡尔首先把研究实体或本体的第一哲学叫做“形而上学的本体论”,其第一原则Cogito,ergo sum(lthink,therefore,I am)中的“sum”(an)是一个具有“修辞”性的“隐喻”符号。[7]6-7“Being在不同理论背景中有不同的意义”,[10]24而且在相同理论背景中也包含不同或多重的意义,尤其是在美学范畴内,Being具有“存在”、“所是”、 “是”多重整一性,即具有“存在”、 “所是”、 “是”三重性。 “我思”(Cogito)—— “自我”的本质在于思想属性,而且也“肯定我的存在”,因为没有“我的存在”就没有“我是”;没有“我是”也就没有“所是”。“是”与“所是”是不可分的。[4]6因此,笛卡尔Cogito,ergo sum(lthink,therefore,I am)不仅是一个哲学范畴,同时也是一个具有“疯狂”(德里达语)性的美学范畴,是哲学与美学的混合结晶。尽管美不是笛卡尔思考的重心,但是笛卡尔主义本身包含着美的思考。
笛卡尔之后,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的巨大成功导致了西方近代哲学以及美学的认识论倾向,洛克、休谟、贝克莱、斯宾诺莎、莱布尼茨著作中所体现的知性学术重心,也使得哲学与美学几乎被压缩成认识论。康德前西方近代哲学与美学的认识论倾向,“把美设定为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先天存在的客观事物之属性,企图脱离前科学的人类经验来建立绝对确定性的关于美的客观知识体系,把活生生的感性世界当成数学化和物理学化了的知性经验对象并加以自然科学式地把握。”[11]96与此同时,尽管经验派美学反对理性的先验方法,但是“在经验归纳法和机械力学的支配下,美学的对象成了科学的对象,美学获得了一种完全客观的自然科学意义,成了‘情感力学’和‘感情力学’,成了‘在理性主义精神指导下的心理物理人类学’”。[12]40这种把“美的对象”等同于“真的对象”的认识论倾向,使美学进一步混同于哲学。尽管鲍姆嘉通不像莱布尼兹、沃尔夫那样只在客体上寻找理性认识的“完善”,而是要到人的主观认识中寻找美的根源,但是其所谓美学是“感性认识的科学”、“审美的真”(审美经验中同样包含着普遍的真理性)显然具有强烈的知识取向和哲学认识论倾向。然而,“美学之父”1750年在《关于诗的哲学默想录》中首次提出的Aesthetic这个具有“感觉学”(希腊文——aisthetikcs)含义的“术语开始强化的不是艺术和生活之间的区别,而是物质与非物质之间,即事物和思想、感觉和观念之间的区别……哲学似乎突然意识到,在它的精神飞地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拥挤的、随时可能完全摆脱其控制的领域。那个领域就是我们全部的感性生活。”[13]1这种强调认识主体作用的倾向和充满感性生活色彩的“美学”,尽管没有为人类的全部认识寻求最终的自明性根基,但是为感性直观开启了美学的证明,不仅赋予美学更多的人本主义色彩——预示了近代西方主体性美学的新方向,而且使美学开始与哲学游离——拉开了美学独立于哲学的历史序幕。
伴随着美学独立于哲学的历史进展,康德前西方近代哲学的认识论倾向并没有使思维与存在的“二元对立”问题完全归结为认识论问题,形而上学的传统仍在延伸,世界本原不再唯一地被看成是人格化的上帝,而被看成是有形体之上的无形体和超自然的存在,即经验之外超验的存在。17世纪的一些哲学家将超验之在取名为“本体”,并把对它的研究称为本体论 (Ontology)。但是“二元对立”衍发的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现象与本质、内在与超越、自由与必然、自然与历史之间的对立始终以自我分裂的面目运行——并使西方近代哲学自身孕育着最深刻的理论危机。为此,德国古典哲学家们“以消除这一对立作为自己的任务”,[14]60展开了本体论研究的“革命”。
Ontology(本体论)在18世纪经康德的应用而成为流行的哲学名词。康德认为本体是与现象 (显现于一位观察者的事物)相对立的事物本身,主体先验原则既是知识 (自然科学)的条件,也是现象世界的条件——本体论与认识论趋同。本体作为“三分”(感性、知性、理性)理性直观的对象,是一种只存在于“思想”里的存在。本体可以通过“知性”理解世界的内容,但“理性”只能理解“现象”(Phenomenon——源于古希腊语“Phainomena”,而“Phainomena”又来自动词“Phaino”——原意是“自己让人看见”、“显示自己”、“人自身见到天日”、“照亮”等意义),不能透入本体—— “自在之物”。康德努力在“二元论”的基础上,调和主体与客体的同一问题——其调和的实际上是诗与哲学的“二元”。其“自在之物”既有唯物主义因素,又有唯心主义因素。但是其“哥白尼式的革命”与美学本体论之“是”擦肩而过,将美学本体论之“是”与哲学认识论之“真”混为一谈。其实“现象”就是本体之“是”,是不可言说的非概念的审美本体本身。虽然康德的思想充满了“二律悖反”式的矛盾,但是其“第三批判”最终是以“审美判断力”为归宿的——其审美判断力将美和美感的理解定位于人的主体能力,实现了人本主义位移。没有“审美判断力”的内在运思,就不可能有“第一批判”和“第二批判”。
费希特提出“自我设定非我”,力图以自我和非我的同一克服康德的二元论、不可知论,论证思维和存在的同一,并将阐述绝对、上帝在场显现的《知识学/1804》理解为“完成形态”,走向了通往绝对、上帝的“在场” (Dasein)或“存在”(Existenz)的思考之路。其关于“在场”或“存在”的思考实际上是关于“自我”意义的美学本体论思考,而非哲学认识论问题的思考。“诗人哲学家”诺瓦利斯的“魔化唯心主义”(Magischer Idealismus)透过康德的“框架学说”和费希特的“先验物理学”, “通过诗使物化自然转变成精神的自我体现。”[15]57谢林的“绝对同一论”建立在“美感点燃美”的诗化哲学基础上,认为主体与客体没有任何差别,不能同时是这两者,只能是融合为一,并区分了“本质学”(否定性的)与“存在学”(实定性的),批评黑格尔停留于否定哲学,将绝对、上帝理解为“概念”。[9]31谢林所倡导的浪漫主义美学意识,将抽象的存在指向具体的存在,颠覆了启蒙现代性中工具理性的价值信仰,其“不可追溯的存在”无疑是“最后有意义的、真正的形态”,[16]18预示着德国古典哲学逐步走向终结。
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通过“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体现了哲学与美学的辩证关系。其中的“理念”实际上就是“绝对精神”和艺术思想的审美“意蕴” (黑格尔又将“理念”称作“神”、“普遍力量”、“意蕴”)。黑格尔具有本体“互渗性否定”的“合理内核”是美学的而非哲学的,其辩证法属于精神辩证法,而非自然辩证法。黑格尔最大的功绩在于将辩证法全面地运用于美学之中——其研究美学的目的就是“为了科学地认识艺术是什么”,并力图在最高境界的“浪漫艺术”中消解主体与客体(“古典艺术”)的同一问题。其“绝对精神”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有将哲学包袱(“理念”)交给美学去处理(“感性显现”),因为只有美学才具有人的生命感性“意蕴”,才是“绝对精神”的精神家园。问题是黑格尔因受普鲁士政治、宗教哲学思想的影响,使形而上的“绝对精神”向“理性的神学”靠拢,使美学“存有论”的感性“意蕴”成为哲学“共相论”的“普遍力量”,并在“神”的本体哲学中消解 (甚至颠覆)了美学本体论的“意蕴”。
费尔巴哈从主体与客体统一的基础和主体这个基本命题出发,提出了“人本主义”,将黑格尔的“自我意识”改变为感性实体,认为“人将自己对象化”,[17]39因而对象是“人的本质的显示”,[17]30试图在“人本主义”的基础上阐释主体与客体的同一问题。费尔巴哈认为:“思维与存在的同一,至少在历史上是完全有它的道理的;如果正确地加以理解,它也是主观的美学原则。”[17]366尽管费尔巴哈意识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问题是一个“主观的美学原则”问题,但是他没有对“主观的美学原则”进行审美之“一”的还原——因为其所谓“对象化”及其“二元性”具有非还原性。十分明显,德国古典美学在讨论“思维与存在的同一”问题时,没有明确地说明自己在探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问题时是从美学角度而非哲学角度探讨美学问题的,没有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问题”还原 (甚至上升)为“思与是的关系问题”,仍然困惑于哲学与美学本体论相互交融的迷雾之中。
三 哲学与美学本体论在现代的历史反思与还原
随着“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尼采宣布“上帝死了”,并在《悲剧的诞生》中断言人生和世界只有作为审美的现象才有其存在的充足理由。其所谓“冲创意志”并非“权力意志”及其政治学范畴,而是具有“强力意志”的美学本体论范畴。“强力意志”不仅是人的生命本质,人的基本存在方式,而且也是世界存在意义的本质。尽管尼采没有甄别哲学与美学本体论的语言特质,但是“尼采身上所反映出来的诗人和哲学家之间的斗争,则距我们的时代更近些”——揭开了现代哲学与现代美学的历史序幕。[18]10-11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诗与哲学之争”在尼采“冲创意志”的“审美现象”中开始转向语言,即所谓“语言的转向”。语言取代了理性而上升到哲学的宝座。经过逻辑经验主义、现象学、存在主义的发扬,一直延伸到后现代主义对语言的关注——整个20世纪西方哲学和美学就处在“语言转向”的变动之中。人们从关注人的思维能力是怎样的转向关注人是怎样表达自己和把握世界的。石里克及其维也纳学派开始对传统哲学进行语言反思,认为一切真正的哲学都是语言的批判;在“相对同时性”之外,还有一种哲学的“绝对同时性”,它和任何可观察的信号完全无关,而是自在自为的;虽然形而上学所包含的有时是科学,有时是诗文,但是事实上却没有什么形而上学。形而上学完全无意义,没有传递实际知识的意义,仅仅具有激动情感的意义,它可以充实我们的生活,但不能丰富我们的知识;它只能作为艺术作品,但不能作为评价工具。逻辑经验主义发现了形而上学中的诗性意义,开始反思科学与诗的区别,但尚未完全理解审美的哲学意义。审美不仅是非概念的思 (诗),而且是道德的基础和理性的根基,“知性”亦由此中产生——但作为理论理性的“知性”不可与美学本体交通。胡塞尔“认识的批判”以康德之路提出问题,以笛卡尔之路解决问题,确立了一种关于本质的学说——核心在于对理性活动的批判。其“阿基米德点”(先验自我)的确立所经过的“悬置”(中止判断)、“本质还原”和“先验还原”三步曲,与其说是现象学的哲学方法,毋宁说是现象学的本体论美学。胡塞尔的现象学哲学及其意向性、主体间性和生活世界无疑属于美学范畴。其“主体间性”就是借助于美学和心理学的“移情作用”(empathy)确定不同主体之间的内在联系的。其所谓“既不是存在的又不是非存在的”图像客体其实就是审美对象。“现象学的直观与纯粹的艺术中的美学直观是相近的。”尽管“这种直观不是为了美学的享受,而是为了进一步的研究,进一步的认识,为了科学地确立一个新的哲学领域。”[19]1203但是审美对象具有审美价值:“对我存在的世界不只是纯事物世界,而且也以同样的直接性,是价值世界、善的世界和实践的世界。”[20]91尽管胡塞尔尚未完全澄清诗与哲学的区别,但是其“现象学哲学”充满了美学的色彩——正因为如此,其“现象学”才被他人广泛运用于对美学与艺术领域——胡塞尔的想象与知觉理论在萨特的《想象、想象力的现象学心理学》和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得到了系统性的深化;英伽登用胡塞尔的意向性理论考察艺术作品,认为艺术作品是纯粹意向性客体;杜夫海纳以意向性理论来分析审美经验、审美对象的特征,得出了审美对象是准主体的结论;盖格运用现象学的方法研究审美享受;尤其是海德格尔在现象学的启发下,不仅创建了存在主义哲学,而且形成了现象学解释学,从而开接受美学之先河。
胡塞尔之后,“诗人哲学家”海德格尔在存在主义哲学的基础上展开了现象学美学—— “在的意义”的追究。海德格尔认为“存在的遗忘”是整个西方哲学的历史面目。存在的意义是存在“为何”(how)的问题,而非“存在是什么”(what)的问题。传统的本体论 (即世界的本原是物质或者是精神)只能算是无根的本体论,哲学的根本问题并不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问题,而应该是“在”的问题。因为任何东西都必须首先存在着,然后才能说出他们是什么和具有什么可能的内容。海德格尔区分了“是”和“是者”,发现了巴门尼德,走向了澄明之境,认为传统“本体论”的根本失误就在于以“本体论的承诺”(语言中所谓“何物存在”)代替了“本体论的事实”(“何物实际存在”),因此必须重新提出和追问“是”的问题。[21]52海德格尔凭借荷尔德林的诗和前苏格拉底的思,通过二者的融合探讨存在的真理。在海德格尔看来,诗与思分别具有去蔽 (Aletheia)和聚集 (Logos)的特性;诗与思是近邻,因为二者都是存在的道说。在美学的意义上,诗就是思,思就是诗。二者相互对话并具有重要的“现象”(Phenomenon)意义——思与诗的对话旨在唤醒语言的本性。“语言是存在的家”、“语言是场的庇护”。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因此诗的本质必须经由语言的本质去理解。美是人的“缘在” (Dasein)过程——当下“此在”—— “此在”的基本存在状态是“在世界的存在”,语言使“缘在”本质地属于这个世界,并构成了“在世界存在”的可理解性,成为“生存本体论“基本环节之一。一个真的命题意味着它是存在者本身揭示存在者。但是命题不是真理的本来处所。相反最原始的“真理”是命题的“处所”。“这里的真理不是认识论的真理,而是存在论真理。存在真理是命题的存在论条件,一切关于美的本性的命题都必须回归存在论前提。”[22]40美就是真理 (真理显现存在)在场的标志—— “本原性的美也正是存在自身的显示。”[23]56“唯当此在存在,才 ‘有’真理。”[24]260因此,美属于真理的自行发生 (Sichereignen)和自行显示—— “现象”。
由于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人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并不是为了彻底消解形而上学,而是对它重新解读以弥补传统形而上学的不足,因而英美分析哲学中出现了重新讨论形而上学问题的倾向。到了20世纪下半叶,“后分析哲学”开始从拒斥形而上学向形而上学靠拢。在英国,形而上学的复兴带有独特的康德风格;在美国,形而上学兴趣的复兴以更为自觉的存在论范畴来表达。[25]38“后分析哲学”是在“后分析美学”的语境中展开自己的话语的——迪基的习俗论、古德曼的审美征候说以及布洛克的审美态度说等等,都表明了某种程度上的形而上学的复兴——本体论在“后分析美学”的“折中主义”中成为可能。萨特通过自由选择,梅罗一庞蒂通过“身体化”,伽达默尔通过艺术经验的解释,阿多诺通过“否定的辩证法”、马尔库塞通过“大拒绝”显现出本真的存在。德里达在“白色神话”的“哲学边缘”彻底解构了西方历史上“诗与哲学之争”这一命题,并宣告了以“逻各斯中心主义”为特征的西方形而上学的终结——唯心主义哲学对唯物主义审美的遮蔽,终于在审美还原的历时性中宣告了西方形而上学历史遮蔽的终结。
遗憾的是,在整个西方哲学史和美学史的复式历程中,哲学学科在研究辩证思维规律而在美学的对象中为自己寻找丰富的材料时,[26]255或美学在考查原始经验而把思想和意识带回到它们的起源上去时,[27]1往往越俎代庖——成为“哲学帝国主义”或“美学帝国主义”,从而造成了唯心主义哲学与唯物主义美学的历史错位——即将哲学基本问题(“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与美学基本问题(“思和是的关系问题”)混为一谈。哲学越俎代庖将使美学的具体经验存在及其“精神实体”变成哲学的抽象先验存在及其“精神实体”。历史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历史错位就在于唯心主义哲学 (精神存在第一性)对唯物主义美学 (感性存在第一性)的历史遮蔽;在于将美学的感性存在第一性误解为哲学的精神存在第一性。美学的“唯心主义”(精神实体)就是彻底的哲学“唯物主义” (感性存在)。恩格斯在确定哲学基本问题及其“本原问题”的“第一性”之后明确指出:“除此之外,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这两个用语本来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它们在这里也不能在别的意义上被使用……如果给它们加上别的意义,就会造成怎样的混乱。”[28]220“哲学上的唯心主义和美学上的主观论之间并没有一种必然的联系。”[29]232美学是哲学极限之处的外围性问题,属于生存本体论或实践本体论的范畴而非宇宙本原论或认识论的问题。美学越俎代庖将使美学的唯物主义沦为哲学的唯心主义。美学本体论只有在美学的范畴内才能被确定为唯物主义,任何超出美学范畴雷池半步的奢望,都会陷入哲学唯心主义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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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龚桂明】
Historic Dislocation of Idealism Philosophy and Materialism Aesthetics in Their Ontology
HUANG Yang
(Party School of Nantong Municipal Committee of CPC,Nantong,226007,China)
When the“being”of the world was probed by philosophers,it was mixed up with the ontology of aesthetics at the very beginning.The dislocation of the ontology of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shade and garble in ancient times,dissociation and confusion in modern times,self-examination and restitution in the contemporary.In the dual process of the western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materialism aesthetics was shaded by idealism philosophy,as well as the primary of aesthetic perceptual being was misunderstood by the primary of philosophical material being,so that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went beyond their duties to become“philosophy imperialism”or“aesthetics imperialism”.That’s why there is a dislocation between idealism philosophy and materialism aesthetics.
idealism philosophy;materialism aesthetics;Aesthetic ontology
B5;B83
A
1006-1398(2013)04-0059-08
2013-01-13
黄 杨 (1957-),男,江苏南通人,教授,主要从事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