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背后的信与理
2013-04-06水晶
水 晶
《刺客》背后的信与理
水 晶
看完这一轮的《刺客》,完全是一次意外的惊喜。六年前在首都剧场看的那版,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这次再进场,仅仅是因为正好有事路过,顺便一看,没想到,却几乎感觉是另一部戏。
演戏绝对是化学反应,而不是数学里的1+1=2。一个元素发生了变化,整体都发生了变化。最值得说一下的,首先是高亚麟。我看过他之前的《说客》、《伊万诺夫》和《隆福寺》,三部戏当中,《说客》是久别舞台的回归,他跟在濮存昕背后,有点亦步亦趋的服从与茫然。
“跟着走”的高亚麟在《伊万诺夫》里的表现已有进步,但那不是一个特别出戏的角色,他的嘟囔和臃肿算是完成了角色素描的线条,基本清晰,但深度有限。在剧中大提琴也拉得差强人意,可是他听得进批评,有一次我在微博上说这活儿得练,后来人家就真晒了在化妆间里练琴的照片。再后来我又看了一场,还真进步了。这样的演员,已经是可造之材。
《隆福寺》中,他在里面的表现,倒也不算丢分。只是可惜了作为主角出现的第三部戏,还是没能有大的进步,这对表演者来说,是个坎,必须逾越。我听说高亚麟在初接手《刺客》时,相当不在状态。舞台上除了他,全是老班底,只有他被指挥着该站那儿、该怎么演。去德国的演出,完全是描红似的完成任务,角色的基础在哪儿?心理依据是什么?全然不晓,演得相当不痛快,几乎决定要终止这个任务了。
“大导”林兆华自然还是有他的魅力,对待媒体时,这老头儿常常不太肯说好听的。但说服演员,他真有一套,反正高亚麟一定是听进去了,才肯硬着头皮继续把戏演下来。而且,不光是演,他真下功夫了。“大导”没时间细排,他就自己拉着濮哥抽空琢磨,豫让这个角色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去一根筋地杀赵襄子?对于赵襄子和他之前的“主人”,为什么豫让会有如此不同的态度?大的定位之下,可能还包括这个人该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说话,诸多必须落实到人物行动上的角色细节。
我想大概就是这种“往心里去”的功夫,重新赋予了这一版的“豫让”以令人信服的意义。他不是油滑之辈,也非逐利之徒,他有点儿二,有点儿笨,但也有基本的尊严和人格。涂面之后二度行刺时,他混在“民工”队伍里,却因为不肯随大家一起夺食而被人“认”了出来。馒头打在他身上,他不是不饿,但“不食嗟来之食”的古训,让这个以门客为职业生涯的人倔强地不肯低头。
看到这种地方,心里就难免有小小的触动。在这个时代,刺客的精神已经离我们很远,但洁身自好、不肯与施暴者同路,却离我们很近。这种小小的心理洁癖,大概是“士”之精神的基本构成基因。只有理解了这种基础选择,才能在精神上向“豫让”们更靠近一步。
当然,作为导演的林兆华,对于这种“士为知已者死”的愚忠精神是嗤之以鼻的,所以在他眼里,赵襄子虽然并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帝王,但豫让可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笨蛋。也可能是这种价值取向,使得整部戏在排演时,都充斥着对豫让挥之不去的嘲讽之意。有趣的现象是,似乎剧中的两位主角,都没有那么简单地接受导演的这个观点。相反,你在濮存昕的表演里,可以看到这位貌似明君的人同样有残忍的一面,也可以看到他对作为对手的“豫让”,有一种真切的尊重与敬意,而对于絺疵这个“机关算尽太聪明”的人物,他则显示了某种轻蔑。
高亚麟所演绎的豫让,并没有止步于这个人物的对与错、蠢或精。他努力试图去呈现这样一个在精神层面和智力层面可能并不完美的人物,让他的憨厚来支持他的鲁莽,用笨拙来解释为什么不肯逢迎。他独步于舞台时,心中的深重与脚步的坚定,是“演”不出来的。
我们在美化或丑化历史人物的时候,常常不可避免地带着自身所处时代的角度与观点限制。或许刺客也没什么了不起,他只是比普通人更情绪化、并更始终如一地坚持着那个情绪化的选择——有人将它定义为承诺,有人将它定义为“信”。时代更迭,岁月流转,有些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纵然今日我们会觉得他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故事流传背后,有另一种不灭的价值在闪烁——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可能为了不那么值得的一件事在坚持,而坚持本身,亦是价值。
所以再看《刺客》,除了满台的默契与好看之外,也重新发现了徐瑛剧本的魅力、谭盾音乐的细腻、濮哥配戏的用心,更发现了一个肯在舞台上下坚持用功的演员高亚麟,他的成长令我坚信:演员身上的功力,是要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半点儿都懒都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