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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外来者:农家女身体书写与文化表征

2013-04-02许心宏

关键词:身份文学文化

许心宏

(安徽财经大学 文传学院,安徽 蚌埠 230030)

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城市工商业社会的确立与发展,数以亿计的农民进城寻求生存发展空间,但源于城乡分治与二元户籍制度的限制,他们进城后则处于“经济上接纳,社会上排斥”的生存与身份的错位境地。在文学视域中,性别化的农家女在作家“代言”的“说”与“被说”及“看”与“被看”中,其进城后的生存状态基本被表述为“卖力”与“卖身”两类意象。问题是,前一类的小说篇目较为稀少,后一类则较为普遍,这就形成了文学向度上农家女身体书写的显著现象。文学偏仄于农家女身体意象的痛点、暗点书写,继而对城市的“抵御”与“敌意”赫然纸上。究其原因,是作家基于城乡发展失衡与社会转型的基础上,在背对城市的创作中,一是从城乡二元的社会层面出发,二是从外来者的底层视角出发,三是立于农耕文化的道德地基上,四是在作家“代言”叙事中,继而使城市意象呈现出灰暗的精神面影。身体既有生理性也有文化性,文学经由其身体意象所荷载的文化症候的书写,寓意的是城乡有别的文化身份、生存地位、文化根植、返乡情结等主题。

一、隐喻的身体

农家女离乡进城,聚焦在身体意象的食欲化、疾病化、死亡化书写中,隐喻了时空化的权力机制与监控策略。在食欲化的身体隐喻中,如戴斌《深南大道》[1]中,城里的T恤青年视小菊为“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这喻示的是弱肉强食的社会生存法则,权力话语上体现的是“外来者”的弱势社会地位。刘庆邦的《家园何处》[2]中,写城里人看中的是乡下姑娘的“姿色”、“视若生命的贞节”与“乡下姑娘有别于城里女人的那点野荠菜一样的野味”。赵本夫的《寻找月亮》[3]中,夜总会里的看客猎奇于月亮的狂野舞姿,是因为“吃够了美味佳肴的城里人要改改口味吃点野味”。不难发现,这些小说在身体窥视与猎奇的书写中,存有双重的权力监视机制,一是空间化的城里人看乡下人,二是性别化的男性看女性,两种视角的叠加,继而在作家“代言”的“绿色食品”与“野味”隐喻中,身体的“看”与“被看”、“吃”与“被吃”表征的是农家女的弱势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但在当代文学史上,如新时期的“知青文学”中,却难以发现乡下人视下乡女知青为“野物”与“绿色食品”,相反大都是令其艳羡与尊敬的对象。因而,同样是生存空间迁徙,但源于行进方向“上”与“下”的分殊,体现的却是国民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诸多领域的不平等。在疾病化的身体隐喻中,如陈继明的《青铜》[4]、彭见明的《躲避南方》[5]、陈应松的《归来·人瑞》[6]、刘继明的《送你一束红花草》[7]、赵本夫的《无土时代》[8]等小说文本中,农家女因做了小姐而患上了“花柳病”、“梅毒”与“艾滋病”,有的甚至丧失了生育能力。就这类小说“病在城中”的空间能指来说,疾病的意义在于其隐喻意义,即“疾病常常被用作隐喻,来使对社会腐败或不公正的指控显得活灵活现。”[9](65)在社会学意义上,中国在现代化发展中,中国的“城乡差距是世界上最大的”。[10](99)因而,从文学的务虚到社会的务实,源于城乡分治与二元户籍制度的闸门作用,国民因出生地的不同而有着等级化的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这种空间对立与身份对位的划分,源于“人口的户籍特征和经济的剥夺特征。”[11](91)在死亡化的身体隐喻中,如王十月的《灰姑娘》[12]、蔡测海的《你真的漂亮》[13]、邵丽的《明惠的圣诞》[14]、乔叶的《我是真的热爱你》[15]、邱华栋的《哭泣游戏》[16]、陈继明的《青铜》、王雪梅的《王良的理想》[17]等小说文本中,她们进城后死在城里。死亡本是生命终结的自然形式,然这种空间化的死亡,隐喻的却是外来者的生存悲剧意味。

总体来说,在身体的食欲、疾病、死亡隐喻中,可谓是写出了农家女的生存血泪史。但是,作家代言的“鸣不平”也不是没有问题的。当下数以千万的农家女在城里谋求生存发展,若城市仅是罪恶的他者空间,那结果就是她们都在趋附罪恶的城市,这显然有悖于现实。时值当下,文学难继“轰动效应”且越来越边缘化,但它所担负的认知与批判功能却从未改变。藉此说来,作家在批判现实主义的写作立场上,从作家创作到编辑出版的话语合谋,它一方面迎合了观者的猎奇心理,继而博取了商业市场,另一方面,就是在人道主义大旗下,对外来者生存状态寄予了悲悯与同情,这才是其时代性文学书写的意义驱动力所在。

二、生存围城的多元书写

在农家女进城的小说文本中,农家女离乡进城后,她们生存于城市社会底层,这既体现在就业岗位的底层,也体现在文化身份的底层,这是其生存向度上城市围城的第一层意义。在此基础上,体现在婚恋状态上,她们与城籍男性以及改变文化身份后的农家男性的婚恋中,位处城市婚恋的边缘,体现出文化身份异质性的特征,这是其婚恋向度上城市围城第二层意义所在。然而,就在文化身份同类的农家男与农家女的进城叙事中,农家女在农家丈夫的逼迫去下卖身,也出现了同类相残的底层叙事。她们在第一层城市围城的基础上,又处于同类男权思想的重压下,这是其第三层城市围城的意义所在。当然,除了同类相残,还有同类相扶的底层叙事,这又体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在城乡生存空间迁徙中,农家女在城里身体遭遇的延伸性重压,又表现在返乡后乡土伦理的监视与怀疑中,因而,在双向的城乡文化重压下,农家女返乡后的婚姻困境,这是其第四层城市围城的意义所在。

首先,农家女在与城籍男性的情与性的游离及卖力与失身的暧昧性书写中,小说叙写了她们生存与身份的双重困境。孙惠芬的《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18]中,饭店经理藉爱情之名猎获了员工李平的处子之身。后来,其妻带人又在公开场合剥光李平衣服以示羞辱。这般遭遇使她认为“城里男人不喜欢真情,城里男人没有真情。你要有真情,你就把它留好,留给和自己有着共同出身的乡下男人。”然而,在其内心表白的话语间隙中,凸显的倒是其梯度婚姻的取舍观,而退守式“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即嫁给文化身份同类的民工成子,体现的又是她在文化心理的归属感与安全感。项小米的《二的》[19]中,聂律师夫妇皆为城市白领,聂以其儒雅的外表与显赫的业界声望,赢得了保姆小白的主动献身。聂家夫妇的夫妻关系虽貌合神离,但在发妻的家庭地位受到威胁时,他们上演的则是妻唱夫随的双簧戏,而农家女却成了权力合围之外被排斥的边缘人。王手的《乡下姑娘李美凤》[20]中,城里的老板性欲旺盛,其妻则力促民工李美凤做其替身。就李美凤而言,她在卖力的同时又似在卖身,因在私密的家庭内部,这使得李美凤的“陪睡”又非真正意义上的卖身行为,因而在卖力与卖身的交叠中,她的身份归属却是迷离的,因为她既不是妻也不是妾。后来想出逃,但身份证被老板扣押;想控告,但自己反被诬告为盗窃犯。背负“黑户”与“罪犯”的双重罪名,她成了进退失据的外来者。许春樵的《城里的月光》[21]中,城里某房管局长因贪污腐败而被绳之以法,其妻是公安局劳教科的干部,因为月亮是其丈夫的情妇,于是在对月亮的判刑中,妻子貌似公事公办,但还是泄私愤地判她劳教两年。在这些小说文本中,存有倒三角形的权势重压结构,而城里的夫妇处于顶端,农家女处于低端,继而形成了一种生存与身份的重压。当然,在同类小说的比较中,郑建华《太阳的手》[22]应该说是个例外,但读者依然能感到城籍男性与农家女之间情与性的暧昧。结尾虽设置了城里夫妇对农家女的提携之谊,但总觉得过滤化的人性美好也过于绵软与空幻。在这类小说文本中,农家女与城籍男性的暧昧关系呈现出文化身份与社会地位的异质性特征,根由在于两者文化身份与社会地位的差异。当然,退一步来说,这种暧昧化的生存与身份的叙事,何尝又不是对当今社会“包二奶”与“养情人”现象的文学再现。问题是,农家女却成了其中的主角,而作家的这般书写,是在写出她们城市创伤史的同时,喻示的则是其进城后的弱势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

其次,尚有一则显著的现象被学界忽视了,这就是出身农家的大学生通过高考跳出了农门,然进城后他们又成了“高加林”式的人物。在人物意象设置上,作者安排了男性跳出了农门,而将女性置于辍学或高考败北的境地。在人物性别与空间对位的构型中,性别的生理差异演绎成了空间化的身份差异。如蔡测海的《你真的漂亮》、王雪梅的《王良的理想》与王一妃的《豆儿》[23]等小说文本中,进城前他们有着青梅竹马的关系,然在农家男性的文化身份与社会地位转变之后,他们又背叛了当初的情感约定。农家男对农家女婚恋的认同到背离,坚实地体现了婚恋的身份化与功利化特征。当然,她们不甘于命运的安排,继而走进城市谋求生存发展空间。应该说,她们都是觉醒的一代,继而在寻找现代的生存道路与婚姻归宿,然进城的结局却又呈现出悲剧性特征。《王良的理想》与《你真的漂亮》中的女主人公沦落风尘做了小姐,最终都死在了城里;《豆儿》中的女主人公则流落城市街头。因而,从城籍男性到走出农家的大学生,在他们与农家女的婚恋纠葛中,处于败势的总是后者,寓意的也是城市社会男性统治的特征,背后的压抑机制是文化身份的监视与规训。

第三,同类身份的底层小人物的相残与相爱叙事。就前者而言,虽都是城市外来者,但女性又处在男性的权力重压下。在欲望与伦理的冲突中,小说主题指向了人性异化的反思。尤凤伟《泥鳅》[24]中的蔡毅江本是个健全人,进城后因工伤而失去了男根,但既无钱治病也无法获得工伤赔偿。他虽值得同情,但他复仇的手段却也可悲。因为他迫使女友做小姐,而自己却当起了皮条客。从身体残废到心理畸变,他成了一个恶魔式的人物。凤鸣《幸福中介》中的本根在生存重压与金钱利诱下,他对老婆说:“做小姐又快活又赚钱的。”老婆骂他“不是男人”,他则说:“别管男人不男人,没有钱,连人都不是。”[25]本根的话看似狡黠冷酷,但体现了外来者对生存重压的愤恨与反抗。从“本根”到“忘本”,既体现了对婚姻伦理的冒犯,又体现了商业社会的欲望逻辑。李幺傻《暗访十年》中小雯的丈夫嗜赌,赌资是妻子的卖身钱,赌输了要钱不给就打。为避免挨打,妻子只能在城中村的发廊中“不断接客,不断赚钱”[26](52)。不难发现,在同类相残叙事中,农家女既处于城市社会的底层,又处于男性重压的底层,可谓是处于生存与婚姻的双重围城之中。当然,除了前者的同类相残叙事,还有同类相爱的叙事,这又开掘了进城小人物人性美好的另一面。如在贾平凹的《高兴》与杨小米的《大米的耳朵》等小说文本,他们源于同类文化身份,因而有着相互理解、认同的文化心理空间。《高兴》中的刘高兴认为孟夷纯“绝对不是坏人”,然孟身为妓女却又为何不是“坏人”?内中的缘由在于刘是卖力的而孟是卖身的,因而拾破烂的与做小姐的又都是城市社会的“底层人”与“边缘人”。刘自称是城里的“隐身人”,他住的地方也叫“剩楼”,因而“剩”就像《红楼梦》中女娲补天的“顽石”是剩下的,隐喻的是其“多余人”的文化身份。源于文化心理的共通,刘对孟是难中相助,孟对刘是“投桃报李”,两者的相知相惜体现了同类文化身份的认同与共鸣。[27]同样,《大米的耳朵》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来自农村,然所进的城市却叫“药城”,“药城”之“药”无疑病态之城的一种隐喻,体现的是乡下的自然、常态与城里的异化、病态的文化冲突。因而,空间上的城乡关系演绎成了时间上的文化形态的对立关系。小说中的农家男与农家女都是进城后的社会底层小人物,女主人公在抵御城籍权势男性的身体诱惑时,提前将自己的处子之身给了耳朵,内中的心理,就是与其贞洁毁在城里人手里,不如献给同乡男友。然而,乡下男友在一场大火中为救大米而葬身火海。因而,两者的相爱相扶,体现的是文化身份同质性的爱情坚守。[28]

第四,乡土伦理道德的禁忌,这其实是农家女城市遭遇的延续。胡传永的《血泪打工妹》中,城里厂长的发妻无生育能力,年轻貌美的农家女韩桑成了他借腹生子的对象。但就韩桑而言,她的婚姻不被法律所认可,但却是道德同情的对象。后来,她生下的儿子也被厂长掠走,本人也被厂长蓄意谋杀了,而被杀的原因,无非就是她通过法律途径起诉厂长,继而讨得一个合法的妻子地位,但这种弥足珍贵的现代意识的觉醒却因法律的无援而败北。韩桑因无合法婚姻且未婚生育,返乡后不得不面对沉重的乡土伦理重压,最终返乡的只能是她的骨灰。韩桑死后,村人问起死因,族人只将其死因说成是死于车祸。因而,韩桑之死表明,她成了城乡双重夹击下的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的弱者。[29]陈继明的《青铜》中,进城的招儿做小姐染上了性病,返乡后父亲骂她“不要脸,回家挺尸来了!”即便女儿以自杀相抗,父亲也只是说:“我没怕她死,我就怕她弄脏了我的地,这屋里还供着先人呢!”父亲的诅咒体现了乡土文化伦理的在场。然在女儿捐钱给村里做公益事业时,父亲又想把钱索要回来。在欲望与伦理的冲突中,前者体现了乡土社会对“贞洁”观念的维护;后者体现了商业社会的拜金心理。其实,韩桑之父也是一个悲剧性人物,这种文化心理的裂变也是难以弥合的。因为招儿捐的钱“不干净”,于是村里取消了“立牌坊”的做法,因为“立牌坊”无异于为“婊子立牌坊”,显然,这是相对封闭的乡土社会所难以接受的。乔叶的《紫蔷薇影楼》中刘小丫返乡后意欲嫁给同乡张长河,然做过小姐的她心怯“失真”的事实,于是巧以“例假”过难关。她认为:“没有男人不在意这个。她不想被抓住把柄,那样即使结婚也一辈子说不得嘴了。”[30]因而,她对“失真”的恐惧与伪装,反向证明的是乡土伦理禁忌的在场。其实,作为女性,她们的生理属性并无什么先天区别,然在乡土“熟人社会”中,农家女的“农”却承载了更多的与“农”相关的乡土伦理的话语监禁。再如刘庆邦的《东风嫁》中,农家女东风在城里本没有做过小姐,但在乡间“三人成虎”的谣传中,东风成了没人要的“破鞋”,即便嫁人结婚,但最终也难以承受婆婆与丈夫的虐待,还是逃离了故乡。[31]

三、身体消费的商业话语

在都市消费社会,性的交易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它被法律所禁止却又存在于现实之中,因而体现出存在与规训的矛盾性。从娼妓历史上来说,新中国成立后,娼妓业被依法取缔,女性在社会地位、家庭地位、劳动就业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当代文学史上,不管是“十七年文学”还是在新时期文学中,娼妓的书写基本是缺席的。然90年代以来,随着城市商业社会的形成,小说中的宾馆、发廊、休闲会所等都成了暧昧性的暗地空间。当然,这不是说农村就没有,如周大新的《湖光山色》[32]与刘继明的《我爱麦娘》[33]中,乡村里的度假村与按摩店中也出现了小姐的身影。但是,相对来说,城市因其人际关系的表面性、短暂性、陌生性、流动性等原因,城市的暗娼业更加明显与集中一些。如王大进在《欲望之路》中写到,“现在小姐越来越多了,多得让人司空见惯。没有小姐的城市是不正常的,由于小姐的存在,客观上带动了旅游业、宾馆业的发展以及各种其他消费。”[34](345)因而,在商业社会的钱权色交易中,身体成了寄生性、工具性的存在,甚至成了商业贿赂与人际关系的润滑剂,传统的贞洁观念性道德标准、生育观念等被消解,这使得妇女社会地位的提高陷入了商业社会的消费逻辑中。如阿宁的《米粒儿的城市》中,米粒儿进城后在城里大老板三哥的恩威并重下,继而成了省城某银行行长的情人。三哥的“照顾好”柴行长不过是性贿赂的变相表达,而农家女的身体不过是可资开发与利用的对象。[35]乔叶的《我是真的热爱你》中,冷紫成了城市洗浴中心女老板用来贿赂权贵的工具,而当年女老板也是靠这种手段来巴结权贵的。显然,在钱权交易中,农家女的生存自由与人格理想却是被遮蔽的灰色地带。

在商业社会,一切交易以货币为中心,货币的匿名性与流通性,使得性交易有了一般商品性,性的贞洁观念被抽离,身体成了名符其实的消费品。因而,农家女进城后不管是做情人还是做小姐,本质上都是一种钱色交易。荆永鸣《取个别名叫玛丽》中的刘素兰从卖力到卖身,她悟出的道理就是“这个世界上,有钱就是爷,没钱啥都白扯”[36]。繆永《驶出欲望街》中的阿雯,城里老板为其买的戒指“10个手指全戴满还剩1只”,在被包养中获得了物欲的极大满足。孙惠芬《天河洗浴》中的吉美做了“二奶”有了钱,引起了同行的农家女的艳羡与妒忌。姜琍敏《多大的事》中的阿金在发廊打工却被老板强奸,想告发却又怕失去了生路,于是“强奸不强奸”才是“多大的事”,赚到钱才是“最大的事”,身体异化成了赚钱的工具。任葵《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里的阿黄卖力却赚不到钱,后委身于洗浴业之中。熊正良《谁在为我们祝福》中的金娣,她视母亲“只是一道坎,只要跨过去而已”[37](19)。因为“没有谁逼良为娼”。刘庆邦《九月还乡》中的九月在厂长“不脱裤就解雇,不解雇就脱裤”的性勒索中,她索性做了小姐,因为“左右不过一个卖字”。孙惠芬《吉宽的马车》中的黑牡丹,她在钱权色的交易中,攫取了金钱、地位与商业资本。[38]类似的文本不在少数,基本主题也大致相同。她们从卖力到卖身,体现了商业社会对其生存诉求的压抑性与转向性。然在生存转向之后,又对色相交易又产生了认同性。如吴玄《发廊》中的晓秋做小姐发迹后,她竟成了同村姐妹竞相效仿的对象,结果“村人再也没有理由重男轻女,反而是不重生男重生女了”[39](91)。显然,作者的戏谑之语也显得过于草率,但也是对社会病象的一种反讽。邱华栋《哭泣游戏》中的黄玉梅认为“只要把男人的器官侍弄好,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乔叶《我是真的热爱你》中的菲菲说:“干这一行,我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快乐,挣钱快乐,和男人玩儿也是快乐。”如是这般的“性福”与“幸福”话语嬉戏不免带有玩世不恭之虞,但环境改变着人的生存逻辑也是一则文化心理的事实。不同的是,消费社会中性的一般商品买卖与消费过程中,使得“性”所荷载的农耕文化伦理内涵变得稀薄与绵软起来。

四、城乡游走与家园意识

农家女进城是生存欲望与文化理想的双重表达,但往往又湮没在城市“父权”的话语体系中。源于中国城乡二元户籍制度的限制,她们进城后往往产生的是一种“外来者”文化身份的疏离感。在《紫蔷薇影楼》、《你真的很漂亮》、《我是真的热爱你》、《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迷失的云彩》等小说文本中,她们经由身体交易完成资本积累后,试图退守乡村社会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这体现出了她们身与心、欲望与理想的现实矛盾性。畀愚《煲汤》中的小桥自忖返乡嫁人,然结果无非是重返单调传统的农村生活。[40]《二的》中的小白也曾想嫁给乡下的狗剩,然结果无非是一辈子困守在土地上。《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中的李平嫁给成子后却也成了“地上的倭瓜,走不出地面”。郑建华《太阳的手》中的陈月亮即便在丈夫以死威逼下返乡,但她还能安心扎根在农村吗?其实,她们都是被城市化的一员。但是,源于生存与身份的错位,“外来者”的无根又往往视自己为“城市过客”,如王立纯的《栖息在七楼上的麻雀》中喻示她们不过是寄寓在城市屋檐下的麻雀,[41]朱日亮《走夜的女人》中“李夏”更是谐音为“寄人篱下”。[42]然而,她们进城是为了求生,返乡只是心灵净化的淘洗。换言之,故乡是美学而非经济学。从逆向思维上来说,返乡的本土在现代化的洗礼中,乡村社会也处在社会形态的裂变中。如贾平凹的《高老庄》、刘庆邦的《东风嫁》、魏微的《异乡》、刘继明的《送你一束红花草》等小说文本中,作者通过返乡农家女的视角,见证了离乡前的乡土世界已不再是亘古如斯、民风淳朴的所在。在城乡游走之间,她们的还乡不过是“西西弗斯式”的徒劳,可谓是处在异乡与故乡的身心游离中。

需要甄别的是,在农家女进城的书写中,农家女大都颇有几分姿色,尔后在“离乡—进城—还乡”中展开小说的叙事情节。在生存空间的迁徙中,就农家女的身心际遇而言,它分为四个层面的书写:一是病与死在城里,加剧的是城市“他者”生存悲剧意味。二是认同下去,即通过身体交易积累了货币资本后,最终扎根在城里。三是返乡回家,然在耳濡目染城市文化后,婚姻的同类相求又宣告了当初出走的失败。四是进退失据,她们游离于城乡之间而“生活在别处”。这些几乎成了模式化、重复化的文学叙事。问题是,她们的城市际遇果真如此吗?这恐怕是作家主观“筛选法”的结果,作者在既获得读者市场又获得人道主义光环的左右逢源中,旨在通过身处其中而又游离其外的对其身心际遇的书写,凸显了空间化、陌生化、戏剧化的文化意义,寓说的是城乡有别的乡下人的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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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刘庆邦.家园何处[J].小说界,1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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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继明.青铜[J].人民文学,1999,(1).

[5]彭建明.躲避南方[J].北方文学,1994,(3).

[6]陈应松.归来·人瑞[J].上海文学,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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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上海译文出版社.

[10]徐勇.三农中国[M].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

[11]王振亮.城乡空间融合论[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

[12]王十月.灰姑娘[J].福建文学,2006,(11).

[13]蔡测海.你真的漂亮[J].北京文学,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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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乔叶.我是真的热爱你[J],长篇小说选刊,2008,(1).

[16]邱华栋.哭泣游戏[J].钟山,19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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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孙惠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J].人民文学,2002,(1).

[19]项小米.二的[J].人民文学,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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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尤凤伟.泥鳅[Z].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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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李幺傻.暗访十年[Z].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

[27]贾平凹.高兴[Z].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8]杨小凡.大米的耳朵[J].北京文学,2012,(7).

[29]胡传永.血泪打工妹[J].北京文学,2003,(10).

[30]乔叶.紫蔷薇影楼[J].人民文学,2004,(11).

[31]刘庆邦.东风嫁[J].十月,2012,(4).

[32]周大新.湖光山色[Z].作家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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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阿宁.米粒儿的城市[J].北京文学,2005,(8).

[36]荆永鸣.取个别名叫玛丽[J].北京文学,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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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孙惠芬.吉宽的马车[Z].作家出版社,2007.

[39]吴玄.发廊[J].花城,2002,(5).

[40]畀愚.煲汤[J].人民文学,2004,(7).

[41]王立纯.栖息在七楼上的麻雀[J].北方文学,2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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