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雷蒙德·卡佛小说人物的身份危机*
2013-04-01孙卫红
孙卫红
(安徽建筑大学外语系,安徽合肥230601)
雷蒙德·卡佛,美国当代优秀短篇小说作家,以“简约”文风在流派繁多的当代美国文坛独树一帜,引领了80年代短篇小说复兴的潮流。他以简约、克制、写实的风格进行短篇小说写作,如评论家赫金格所述,“主题的普通……故事的无足轻重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指示了卡佛小说人物是如何地异于那些标准式样的美国英雄。卡佛笔下都是些倒霉、失意、潦倒、不成功或者是软弱的人。卡佛在一次采访中声称有评论暗示“……他是相当非美国的”[1]。然而,卡佛赢得“美国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的赞誉,是因为卡佛的故事深入触及了20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美国文化中某种主导性的危机感,即男性的身份困境。卡佛大部分小说是从男性(白人)角度来讲述的,对男性身份危机的关注占据了他作品的中心。
一
在传统的价值观念中,性别角色的分工历来十分明确。男性的主要身份是成熟的丈夫、父亲和养家糊口的人,他们日常参与那些标志性的男性活动如钓鱼、打猎、娱乐等。畅销杂志上尤其推销亢奋的男子气概形象,强调男性作为养家糊口的人和追逐娱乐和女人的人的卓越。在家庭中父亲则永远是权威,母亲应该呆在家中养儿育女,伺候丈夫。传统的男性观念在当代越来越受到质疑,很大部分是变化中的性别意识形态的结果。女权运动和其他社会运动对传统男性角色进行了严厉的批判;社会经济结构也发生重要的改变,更多的女性出于需要进入了劳动力大军。女权运动和经济结构的重组导致性别角色发生意义深远的转变,男性传统的权威角色和男子气概受到严重的挑战。
美国二战后迎来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进入所谓的“富裕社会”。然而富裕表象之下贫富差距日益巨大,为60年代的社会动荡埋下不安定因素。1965-1973年的越战,60年代末的民权运动,学生运动,反越战的示威游行,以及影响深远的妇女解放运动等,导致国内政治问题激化、社会动荡。而伴随整个西方的经济衰退,美国也进入经济发展的困难期。1973-1975年“石油危机”期间,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1979-1982年的经济危机,持续时间长达44个月,为30年代大危机后未曾有过,社会更加动荡。
在“后工业时代”的美国,阶级状况已发生了显著变化。现代社会学家将87%的人口划分为中下层、下层和最下层阶级。虽然少数民族更有可能处于不利地位,但美国的大部分穷人却是白人,且城市内部最大限度地集中了贫穷[2]。尽管一些人坚持说他们都属于伟大的中产阶级,而如米尔斯所说,新中产阶级只是一些没有财产的被雇佣者。拉斯奇认为,“有许多人仅仅因为他们穿着西装革履去上班而被委婉动听地称为中产阶级,而他们中许多人的生活水平已降到无产阶级的水平。这些工作既不能给人以身份,又不能给人以安全”[3]。
传统的男性身份在声势浩大的女权运动、经济结构的重组和经济危机的重压之下陷入危机。
二
在早期小说《牧歌》中,哈罗德先生周末的钓鱼休闲变成了令人羞辱的灾难。当一些男孩——“河下游活动帐篷里的小混蛋”——用枪威胁他,而他拒绝告诉他们射伤的那头鹿的去向,“枪管指着他肚子的某个地方,或者更低,他的腹股沟,或者他的睾丸,他感觉它们在收缩”。当哈罗德离开小河回家,他忘了他的“鱼竿”,象征着丢掉了他的男子气概,放弃了他开始河边之旅的英雄般的梦想。小说中卡佛运用的是传统男子气概的场景和象征,但是颠覆了它们常规的意义,预示了20世纪下半叶美国文化潮流见证的传统男子气概的消失,是卡佛小说人物身份危机的肇始。
在《他们不是你的丈夫》中,一位失业的男子试图强迫妻子减肥。故事开始时,丈夫厄尔坐在妻子当招待的咖啡屋,目睹客人侮辱了他的妻子(她的身材)和他(他对女人的品味)。不是对他们的污辱不屑一顾,相反他采纳了他们的视角。接下来他纠结妻子体重的原因很清楚,如故事所述,他失业,靠妻子养活,不能履行传统丈夫的角色,丧失了他们关系中作为经济提供者的能力。他试图赢得对妻子身体的控制,尽管那只是表面上的。故事结尾,他的可笑举止证明了他男子气概的柔弱无力,他的男性身份再度遭到了嘲弄。
在卡弗小说中,男性人物遭遇的危机更多地围绕着性,尤其是围绕男主人公恐惧妻子的不忠。在《请你安静些,好吗?》中,一个全知的叙述者介绍了拉尔夫和玛丽安·怀曼夫妇,他们生活安定,有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叙述者进行了详细的叙述,包括拉尔夫和玛丽安“仅仅只有一次对他们婚姻的伤害,并且已经过去,是两年前的冬天。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提过。”起初,似乎一切的争论是玛丽安是否和一个名叫迈克尔·安德森的男人有那么一回事儿。在人物开始交谈的时候,知道的或者仅仅怀疑的问题已经成为一个中心话题。通过把孩子的年龄设置在四五岁,然后改变玛丽安不忠的时间。一次,这件事被说成仅发生在一年前,又一次两年前,又一次三年前,又一次据说发生在四年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玛丽安甚至还否认过那件事曾经发生过。拉尔夫突然的新发现可能是知道了他的一个孩子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拉尔夫想要知道更多,他只是暂时接受这一点——他还是不知道,然后他突然就知道了,他的意识屈服了。有一会儿他只能麻木地盯着他的双手。无从知道是否拉尔夫刚得知玛丽安的不忠或者它的可能后果。危机在拉尔夫所说的“随它去吧”达到了顶峰,他感到似乎是不可能的变化压垮了他。
《真跑了这么多英里吗?》中破产的里奥害怕去变卖车子的妻子把自己卖了一个好价钱,在等待妻子归来时焦虑、猜忌直至愤怒;《阿拉斯加有什么?》中的杰克则担心妻子和朋友卡尔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痛快、不开心,然而无以言表。
如《你在旧金山做什么?》的叙述者那样,卡佛的男性人物一直纠结于男子气概和身份问题,“我不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依我看,也不是个很严肃的人。我的看法是现在的男人在这两方面都得具备一点。我还相信工作的价值——越辛苦越好。不工作的男人有太多的时间来沉溺于自己和自己的烦恼之中”。反映了卡佛的男性人物严重缺乏自我意识。
卡佛写作后期的《山雀派》、《发烧》则彻底颠覆了传统的性别角色规约,男性人物处于完全被动的地位。
《山雀派》中的叙述者无法明白相处23年的妻子要离开他。尽管同处一室,妻子却选择了以写信的方式来告知,声称她和丈夫的关系结束了。她的种种委屈和控诉都和那种妻子独自呆在厨房准备美味饭食,而丈夫结束繁复缜密的历史研究工作来享用时偶尔会抬起头来向桌子对面送去一个微笑,以示感激之情的生活有关,她拿定主意离开。而叙述者反复阅读信件还是不能明白他们那种传统、长久的生活出现了什么问题,然而他的妻子确实要离开了。当妻子走出家,他终于意识到她要走了。尽管他还声称妻子不能没有他,她会回到他的身边。然而,“她永远地走了。是的,我能感觉到。走了,永不再回来。句号。”叙述者感到意外、震惊、茫然,妻子的决绝是对其男性主导身份的沉重打击。
《发烧》也是一个对历来都是占主宰地位的丈夫抛弃妻子的传统叙述的反证。文中妻子艾琳选择离去的行为更为明确,她要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做一些发挥她才能的事,拥抱幸福。而困境之中的叙述者甚至是在艾琳和另一位具有“导师”意味的女性引导之下,才最终得以面对现实。
三
像那个时代许多主流文化文本一样,卡佛的故事着迷于表现那些陷入困境的男性人物,既反映又滋长了围绕中产阶级美国的发现话语中所宣称的白人男子身份不断增长的危机。卡佛男主人公遭遇的普遍威胁或危机和弥漫在那个时期的美国文化中受伤的白人男性话语交织在一起。卡佛对男性角色的观察从他的文化定位而来的,除了他个人的生活经历因素,他的经历和角度汇入了那个年代关注男性的更大的话语。卡佛深入了解这些主流话语,把他的具有特别价值的故事提供给想要深入了解这几十年的人。他的小说反映了那个时期美国社会和文化中对传统男性身份的巨大偏离。
[1][美]雷蒙德·卡佛.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M].汤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美]卢瑟·S·路德克.构建美国:美国的社会与文化[M].王波,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3][美]克里斯多夫·拉斯奇.自恋主义文化[M].陈红雯,译.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