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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基博国学观及其特色

2013-03-31傅宏星

关键词:基博古典主义分科

傅宏星

(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武汉 430079;湖南科技学院,湖南永州 425199)

钱基博国学观及其特色

傅宏星

(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武汉 430079;湖南科技学院,湖南永州 425199)

自晚清“国学”一词风行以来,给其所下的定义,为数不少,对其内涵和外延的理解,更是争论不休,莫衷一是。在这些理论当中,钱基博先生的国学思想可谓独树一帜。他认为“国学”即“国性之自觉”,我们学习国学的目的,乃在于“发国性之自觉,而纳人生于正轨”。不仅涵有“精神国防”之意味,而且充满了人生哲学的“正能量”。基于这一认识,分析钱先生一生的国学活动及其言论,可从五个方面总结其国学观的主要特色。

钱基博;国学思想;五个层次;诠释

作为一代国学大师,钱基博先生遗留下来的国学思想,远非其十六篇论文和两部专著(《国学必读》及《国学文选类纂》)所能涵盖,还应该包括他全部著作,以及相关讲义、论文、序跋、书信等。这些文字广泛涉及了国学的一系列内在的关键性问题,比如国学的历代变异、国学的分科问题、国学在中小学教学教材中的应用、对于国学意义与治国学方法之评判、今日国学发展趋向等等,方方面面,见解深刻。

如何完整理解钱先生的国学思想体系,目前尚未引起足够关注和积极参与。七年之前,学者汤红兵已做过一些初步的探讨;[1]我本人也发表了《以七期断国学之代殊——谈钱基博的国学分类思想》和《钱基博〈国学必读〉的编选思想及主要特色》二文,对钱氏的国学观及其分类有所阐发和补充。随着我们对民国学术的感悟日深,尤其是近期关于钱氏学术文献的大规模整理出版,不仅带来了许多鲜活的学术资源,而且其人恢宏的学术气象也逐渐清晰起来,如何评价钱基博的学术贡献与国学成就,相信已经可以做出较为准确的判断了。有鉴于此,笔者在吸取了汤红兵先生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试将钱基博的国学思想概括为五个方面,分别是“以民族性诠释国学”、“以四科划分国学”、“以七期纵断国学之代殊”、“以六类梳理国学之知识体系”和“以义数之辨分析国学”。通过这五个层次,或许能够深入理解钱先生的国学观。

一、以民族性诠释国学

“国学”之称,不见经史。而“文学”之称最古,《论语》“文学子游、子夏”是也。宋儒讲致知穷理之学,谓之“理学”;而以理学之究极,可以明心见道,亦称“道学”。清儒致力于诂经以推本汉儒,谓之“经学”,亦曰“汉学”。上述诸名辞多见载籍,而未闻有称“国学”者也。其实,“国学”一词之由来,不过百年,乃相对于“西学”而有此称谓,钱基博先生讲得最为精审:“欧化东渐,日以富强相傲。吾国人矜奇鹜新,亦以仁义为迂谈,几欲屏弃一切以相从事;放僻邪侈以为自由,长傲纵欲以言平等,反道败德以托革命;礼义廉耻,荡焉无存;方且以为外国之文明如此,我何为不如此;而乱日以长,儳焉不可终日!人穷则反本,而‘国学’之名以起:‘国学’云者,乃承欧化之披昌,而以明吾国之自有学;反本修古,所以防御西来之文化侵略。”[2]意即涵有“精神国防”之意味焉!

钱先生定义“国学”之名,以训诂为据,饱含民族情感审视传统文化,立意犹新,汤红兵先生谓之“以民族性解国学”,明辨卓识,的确高出一般谭士。钱先生在《〈国学文选类纂〉总叙》一文中解“国学”之义,“诚窃以为必先知‘学’之涵义,而后可与国学”。他引用《白虎通·辟雍》:“学之谓言觉也。”又引《说文·教部》:“学,觉悟也。从教,从冂,尚朦也。臼声。学,篆文学省。”即言学者觉悟之谓也。此外,“国”之为训,谊在防御;《说文》:“国,邦也;从口,从或。”“或,邦也,从口,从戈以守一;一,地也。”是知从口于外者,所以示国之有境,不可放弃;疆土然,论学亦然。故而,“国学”者,“国性之自觉”云尔!钱基博又说:“国于天地,必有与立。而人心风俗之所系,尤必先立乎其大,深造而自有得,相以维持于不敝。其取之它国者,譬之雨露之溉,土肥之壅,苟匪发荣滋长之自有具,安见不求自得而外铄我者之必以致隆治,扬国华也耶!”[3](P3)在钱先生看来,国学就是立国于天地的根本,是一国家一民族维持于不敝的思想精华,国人须珍惜之,振奋之,万万不可自暴!钱先生诠释国学,从民族大义出发,从热烈的爱国情感出发,把国学看作是可以扬国威、振国势的一切优秀的传统文化,国人借此“退之足以自固壁垒,一乃心,齐乃力,外御其侮;而进焉则发挥光大之,以被于全人类而为邦家之光”。[3](P4)

对于国学,钱先生深感有必要发扬光大,他告诫国人两点:一曰“必自觉国性之有不可蔑”,二曰“必自觉国性之有不尽适”。这两点可谓是钱先生对于国学的根本态度,也是教吾人习国学所应持之辩证思维。习国学,就是要了解其历史,涵濡其文化,使我优秀传统文化,深入人心,浃肌沦髓。此其为“必自觉国性之有不可蔑”。同时,钱先生审时度势,看到传统文化之积弊,提出“自觉国性之有不尽适”的观点,他说:“国性积久而有窳,时移势迁,有不适者。”既然意识到国性之不适之处,对于日渐之西学,钱先生既没有采取一以拒之的态度,而认为国性“如人性然,变化气质,增美释回”。然他所看到的国性之窳,仅仅是“不适”,绝不是全盘推翻,也就如其所说的“国性可助长而不可创造也,可改良而不可蔑弃也”。钱先生尤其反对视国学一切为糟粕、以闻西事而自矜诩者,那些“欧儒云尔,我亦云尔”之徒,将全盘西化奉为圭臬,实为“强国救群之道,譬如饮鸩而救渴”!钱先生对国学提出的“不可蔑”和“不尽适”两点态度,是很有启发意义的辩证性观点,无论是在作文的当时,还是在今天,皆有可贵的借鉴意义。我们对于国学,就应该做到“不可蔑”而积极挖掘其精华,也能看到“不尽适”而剔除其糟粕。[1]

所以,我们学习国学,目的乃在于“发国性之自觉,而纳人生于正轨”。故而,非促国性之自觉,无以发人性之自觉!

二、以四科划分国学

在《国学的分科问题》一文中,钱先生首先指出中国政治与学术之不同发展形态,即中国的政治史,是由分讲到合的,统一是其常态,分裂是其病态;而中国学术史,则是由合而讲到分的,分裂是其常态,统一是其病态。其次,“国学”之名虽止百年,但“国学”之实却源远流长,文中不仅列举了十种有代表性的国学分科类型,而且还梳理了其沿革的异同。最后,在比较历代国学分科沿革的优劣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四科分类法。

众所周知,周朝太学掌教的叫做乐正。《礼记·王制》载:“乐正从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这就是说:乐正支配太学的课程:诗、书、礼、乐,叫做四术,诗、书是文科,主讽诵。礼、乐是术科,尚演习。这就是周朝官立学校的分科,也可称做分术。到了春秋,官失其守,师弟相传,便有私人学术的分科分家。后有孔门的分科,有德行,有言语,有政事,有文学,载于《论语》。如果照今日讲:德行是伦理学,言语是语言学,政事是政治学,文学是考据学。从前乐正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的四术只是善先王典文,可当孔门文学一科,这也可见孔子之道大而能博了。第三是战国的分家——或者也称做分子。荀子《非十二子篇》所举,凡六派十二子;太史公谈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这便是庄子所称“百家之学”,以一大师为一家,普通亦称一子。到了汉朝,武帝听了董仲舒贤良对策的话,把国家的权力来提倡学术,就有第四种的分科,是汉朝太学的分博士。《易》有施、孟、梁邱、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各以其法教授,凡十四博士。到了后来,因为一切国学书籍的整理,就发明了第五、第六两种国学分科:第五是汉刘向父子的分六略。总天下的群书,辑成《六略》:一、六艺略。《易》、《书》、《诗》、《礼》、《乐》、《春秋》,叫做《六艺》。此外又收《论语》、《孝经》、《小学》三目。二、诸子略。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和小说叫做诸子十家。三、诗赋略。四、兵书略。中间又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目。五、术数略。中间又分《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目。六、方技略。中间又分《医经》、《经方》、《房中》、《神仙》四目。这可算是包罗万象,国学上破题儿第一次详密的分科。第六是晋荀勖的分四部。先前三国时,魏国有秘书郎郑默,著了《中经簿》一部书。到了荀勖,便著《中经新簿》。总括群书:一、甲部。纪“六艺”、小学。二、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这便是后世经、史、子、集四部分库的滥觞;自然比刘向父子《六略》,简赅得多。讲到官立学校的国学分科,除掉前述周、汉两代以外;还有第七是刘宋国学的分科。考《宋书》:文帝元嘉二十年,立国学。使何尚之立元学,何承天立史学,谢元立文学,雷次宗立儒学,为四学。所有乐正的四术,西汉的十四博士,一切都包括在儒学一门;此外别立元学、史学、文学三门;俨然像现在分科大学的办法。似乎比周、汉两朝进步得多,赅括得多。清儒讲学,门户犂然;各有途辙,与唐、宋、元、明不同。所以讲国学分科的沿革,第八就不得不说清儒国学的分科。桐城姚鼐说:“学问之途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休宁戴震也如此说;湘乡曾国藩就把清儒义理、词章、考据三途,比做孔门德行、言语、文学三科。由此可见:孔门的四科,比较要算分得最完备的了。第九是章炳麟国学的分科。章炳麟在江苏省教育会演讲《国学概论》;曾把种种国学归纳成经学、哲学、文学三门。经学就是清儒所谓考据。哲学就是清儒所谓义理。文学就是清儒所谓词章。不过清儒所谓义理,专指宋儒理学;而章炳麟讲的哲学一门,则于宋儒理学以外,兼包括周秦诸子、隋唐佛学,眼光自然比清儒来得远些。第十是梁启超国学的分科。民国十二年一月,梁启超在东大国学研究会,演讲《治国学的两条大路》。他说:国学可分做文献的学问、德性的学问两科。文献的学问又分做文字学、社会状态学、古典考释学、艺术鉴评学四目;德性的学问兼包孔学、佛学。

在钱先生看来,以上所讲国学分科的沿革,除掉乐正四术,汉朝十四博士,稍嫌不遍不赅,战国的分家和刘向父子分六略似乎太琐碎之外,从古以来,比较要算孔门四科、荀勖四部和刘宋四学最赅括。此外,像清儒讲的三途、章炳麟的分三门和梁启超治国学的两条大路,都是依着国学的性质分科,自然和现代学术情况愈相近,愈适用,可惜还有欠斟酌及遗漏的地方。

因此,钱先生酌古斟今,将国学分做四科:(一)文献科:旧隶经部之《尚书》、《周礼》、《仪礼》、《春秋》、《小学》和《通鉴》、《二十四史》、《九通》、《六典》、《会典》及《二十一省通志》并《郡县志》等,都归入此科研究。(二)性理科:旧隶经部之《易》、《礼记》、《四书》,和周秦诸子、隋唐佛学、宋元明理学等,都归入此科研究。(三)文学科:旧隶“经部”之《诗》,“子部”之《小说》和“集部”之《楚词》,总集及各家别集,不论散文韵文;并词、曲等,都归到此科研究。(四)艺术科:旧隶“经部”之《乐书》,和书画、琴谱、篆刻等,都归到此科研究。[4]以上四科,比较而言,就是于清儒考据(文献科)、义理(性理科)、词章(文学科)之外,加了艺术一科。于章炳麟经学、哲学、文学三门中间,删掉“经学”一门,将“经学”散隶入四科;而文献、艺术两科,则章氏所无。于梁启超所称文献、德性之外,则加了文学、艺术两科。打破经、史、子、集旧窼臼,依着国学的性质分科,使国学的内容容易明白。

三、以七期纵断国学之代殊

钱基博先生不仅重视国学的分科研究,而且对国学的历代演变也很关注。民国十四年二月,他在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演讲《国学历代变异的问题》,已经把国学分做西周之学、东周之学、汉学、魏晋之学、唐学、宋学、清学七种,并称之为“国学的代殊”,而又把对“国学的时间性”的考察称为“国学纵断的视察”[5],是为国学的“七期”。

笔者认为,仅从钱先生将“西周之学”单列为一项,不随波逐流而抹杀儒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奠基地位,无疑是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国学史观,足见其国学思想的原创性和深刻性。[6]

他又指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特殊产生的国学,但不是代代都能够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国学。上述七种“特殊产生的国学”,也并不是每一期都具备永恒的学术价值。钱先生尤其反对时人一谈国学,总说汉学宋学,往往言不及义。他认为:“然而如果真正就国学的时间性而论:只有西周之学,东周之学,和宋学三种。汉学不过抱残守缺,把西周之学,掇拾整理一番罢了,并没有多大的时间性;倒不如宋学能把西周之学,和印度之学接合起来,成功一代特殊的国学。”[5]

四、以六类梳理国学之知识体系

国学就是中国传统学术,用现代学术分类方法来看,就是指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内的中国固有之知识系统。对中国传统学术之知识体系的分类,常采以经、史、子、集四分法,史部为史学,集部为文学,历来大都如此界定,但经部、子部之内涵,尚待分界,而经部,分歧更大。后来儒家独尊,孔子编撰之六科,皆谓经典。其实,仔细用现代学术思想来看,《易经》是哲学,《诗经》是文学,《尚书》和《春秋》是史学。

由于钱先生遵从了传统学术自身的发展规律,而非比附西学以为立论之基,所以不存在今人的分类困惑。他在《国学文选类纂》一书中说:“谨以诵览所及,写著其文,以当明述,辑为六类:曰小学之部,曰经学之部,曰子学之部,曰史学之部,曰文学之部,曰校雠目录之部。”他认为国学知识体系可分为六类,并称之为“国学的科别”。他又把对国学的科别研究称为“国学平面的解剖”,[5]充分肯定科别研究可以辨章学术,“诏学者以知方”。一般而言,小学在汉代就是文字学,隋唐以后范围扩大,包括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至近代如章炳麟则断言,小学应改名为语言文字学。经学是训解或阐述儒家经典之学。子学即诸子之学,文学之部指集部之学,校雠目录之学是刘向父子开创的以校勘、著录、编排相关图书,而用以检索、指导阅读的一门工具性学科。钱先生以这六类概括国学知识体系,有两点启发意义:第一,把国学仅理解为经、史、子、集四部之学,是不完整的,还应包括小学与校雠目录学;第二,钱先生对于六类之学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如“汉迄魏晋之经学即理学”,南北朝之经学即“注学”等。[1]

五、以义数之辨分析国学

国学的义、数之辨,由来已久。《荀子·劝学》曰:“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义指义理,古人为学以畜德,贯其义也,义即学然后为圣人之学。数,技艺、方术,指专求于名物、制度、训诂、书数,徒荀子所言之“学乎有终”。在钱基博先生眼中,义之学,无乎终;数之学,有乎终,数之学为小儿科之学,义之学乃大方之学。数之学追求形式、小技艺,义之学追求境界、大道德。“义之学”比“数之学”高明得多。对于历代学术思潮,以义数之辨来分析归纳评价,是钱先生分析国学的一条主线。钱先生引进了“人文主义”、“古典主义”两个概念和“义”、“数”相对应,来分析国学之演变。他说:“‘人文主义’之所寓,昔人谓之‘义’。‘古典主义’之所陈,昔人谓之‘数’。”[3]为了更为清晰地阐明人文主义、古典主义与义、数的对应关系,钱先生引用《礼记·礼运》曰:“‘礼也者,义之实也;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之未有,可以义起也’,此持‘人文主义’者也。”引用《荀子·荣辱》曰:“‘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也’,此守‘古典主义’者也。”总之,古典主义就是“重数之学”,人文主义就是“重义之学”,人文主义者,以为国学之大用,在究明“人之所以为人之道”,此明其义而遗乎数;古典主义者,以为国学之旨趣,在考证“古之所以为古之典章文物”,此陈其数而疏于义。

确立了“人文主义”和“古典主义”两个概念后,钱先生遂用之来辨析历代之学术。钱先生认为汉学尚考据,明训诂,侧于古典主义,宋儒道性善,明义理,侧于人文主义。汉学有今古文之分,今文经世以致用,微言大义是尚,此汉学之近于人文主义;古文稽古以释经,名物训诂是谨,偏于古典主义。西汉今文盛,则人文主义盛,东汉古文胜,则古典主义代而兴也。魏晋之学,尚解经而为经注,至南北朝发展成守一家之注而诠释之,所谓义疏者。义疏者,以注解注,并非以注解经。魏晋的“经学”和南北朝的“注学”皆是东汉古学的尾闾之宣泄,侧重于古典主义。唐之佛学西照,渗透于儒学,倡导诸儒率性修德,是侧重人文主义的滥觞。至宋代,人文主义就昭明起来,然有宋一代,人文主义与古典主义也各有千秋。宋儒有朱、陆之争,朱子道问学,读书不害穷理,下力多处在“道问学”上,偏于古典主义,而陆象山尊德性,明心以见性,此宋儒之重人文主义是也。明代,人文主义过于发达,累积成王阳明之心学,使得明末清初,学士皆以心学为病诟,开清考据之学。钱先生概括为:“人文主义之积窳于明季,而古典主义于以重光焉!”到了晚清,龚自珍、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大势声张今文之学,是为“古典主义之渐厌于晚清,人文主义相与代兴焉”!钱基博用人文主义、古典主义之分来概说国学之始末,辨析历代之学术,虽有笼统之嫌,但其分类思想,基本达到了条析源流的目的。以义数为涵泳,分两大主义,简明赅要为历代国学学潮分类,给人一目了然的印象,不失为一种启迪后人的国学分类思想,成就了钱先生的一家之言。

对于义、数之分,很显然,钱先生认为“义”高于“数”,就国学之历史来看,钱先生明确提出:“古典主义者,国学之歧途,人文主义者,国学之正轨”,并旗帜鲜明地表示:“诚窃以为言国学者当以人文主义为宜。”他认为人文主义可以发吾人之国性自觉。前文说过,国学就是国性之自觉,以人文主义言国学,是习国学的至德要道。钱先生认为儒、道之说皆以人文主义为归宿:“儒家者,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明教化,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固为人文主义;“道家者,盖出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故以人文主义为归宿。由此可知,人文主义是国学之正轨。而古典主义占学术上风,是国学之歧途,是迫于时势而出现的。西汉古典主义,是秦皇焚书坑儒,人文教育受到极大打击所致,清儒重古典主义是清廷文狱所使。钱基博抬人文主义而抑古典主义,态度鲜明,语气恳切,实乃源自他的“国学乃国性自觉”的初始思想。钱氏提倡国性自觉,体现了他强烈的民族情感。他深感一个民族“扬国华,振国学”之重要,而大力提倡学以致用的为学主张,提倡人文主义就自然成为他根本的治学态度了。[1]

钱基博曾以“七期”来纵断国学之代殊,虽偏于静态的分析,但会异见同,条其流别,同样是其国学思想的重要方面。不过,他对国学的认识,似乎也有一个逐步深化和调整的过程。比如在《国学文选类纂》总叙中,钱先生就主动放弃了“西周之学”和“东周之学”的叙述模式,而引进了“人文主义”、“古典主义”两个概念,以义数之辨来分析、归纳和评价历代国学之演变,偏于动态的辨识,无疑是其国学思想成熟的标志之一。

综上所述,钱基博先生倡言人文主义是“国学”之正轨,而“国学”又为人道之学,所谓“人道不泯,国学不亡”。他又坚持治国学必藉读书,特经、史、子、集,浩如烟海,执简御繁,莫如两书:“读《四书》以揭人道之纲,读《通鉴》以尽人事之变。”[2]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由此可见,他不仅是一代继往开来的国学宗师,而且同时也是一位踏踏实实的教书先生。他既剖析时俗之弊,又图切实之建设。面对近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困境,钱先生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化成他的道德、学问、事功,苦心孤诣,感天撼地!

[1]汤红兵.试论钱基博的国学分类思想[A].王玉德.钱基博学术研究[C].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钱基博.何谓国学[J].苏讯,1947(77/78).

[3]钱基博.国学文选类纂[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4]钱基博.国学的分科问题[J].约翰声,1924(3).

[5]钱基博.国学历代变异的问题[N].南通报,1925-2-17.

[6]傅宏星.以七期断国学之代殊——谈钱基博的国学分类思想[J].中国图书评论,2011(5).

[责任编辑 刘范弟]

Qian Jibo’s Concept on 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 and its Characteristics

FU Hong-xing
(Institute of Chinese Modern History,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anhan,Hubei 430079,China; 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Yongzhou,Hunan 425199,China)

Since the term"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including philosophy,history,archaeology,literature,linguistics,etc.) became popular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numerous definitions were given to it,as opinions varied on its denotation and connotation, without unanimous conclusion to be drawn.Among all of these theories,Mr.Qian Jibo’s concept of"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 is unique as a school of its own.He views"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as"awareness of the nature of a nation,"and the aim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 as"an awareness of the nature of our nation to render life to the right track".This contains not only significance of spiritual national defense,but also is full of positive energy of the philosophy of life.On the basis of this cognition,the paper analyzes Mr.Qian’s academic activities and speeches relating to 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 in his full life,and then concludes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his concep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 in five aspects.

Qian Jibo;concep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earning;five aspects;interpretation

K825.6

A

1672-934X(2013)05-0080-05

2013-08-20

傅宏星(1970-),男,新疆石河子人,博士研究生,湖南科技学院国学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民国学术史和中国近代社会经济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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