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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抗战时期钱基博的殉国情怀

2016-02-03刘大胜

安徽史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师范学院

刘大胜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论抗战时期钱基博的殉国情怀

刘大胜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抗日战争是中国人民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正义战争,各个阶层都参与其中,读书人也不例外。钱基博作为中国近现代重要的文史大家,以笔做武器,积极投身到抵抗外侮的时代洪流之中。抗战后期,日军兵锋直抵位于湖南蓝田的国立师范学院,师生纷纷后撤。钱基博为了检验平生所学,进而唤起国人的抗战热情,执着地坚守岗位,欲殉国明志。在害不及身的情况下,钱基博有此惊人之举,一方面是源于对士风与学风的义愤,一方面也是基于理智的判断。钱基博熟读儒家经典,一直践行着儒家文化的仁义道德,正是基于此,才会沿着前贤的脚步,准备为国家、民族抛洒斑斑热血。虽然最终因为时局的变化得以身存,但是其可歌可泣的英勇行为将彪炳丹青。细致追溯这一段史实,进行思想上的深度解析,将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事人在当时所做出的坚毅抉择,并由此挖掘出儒家文化的独特价值。

钱基博;殉国情怀;儒家文化;抗日战争;国立师范学院

钱基博(1887—1957),字子泉,又字哑泉、子潜、潜夫,号老泉,又号潜庐,江苏无锡人,近现代著名学者,学贯四部,擅长集部之学。青年时曾参与江西司法改革和无锡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后退出政界,专心教学著述,先后任教多所学校,笔耕舌耨40余载。钱基博被后人熟知的主要有两点:其一是独出心裁的文学史建构体系,以《现代中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为代表;其二是身为钱钟书的父亲,因哲嗣的学术名声而留在后人记忆中。

在抗日战争后期,钱基博有过一段独特的人生经历。1944年5月,日军进攻长沙、衡阳等地,中国民众纷纷后撤,钱基博没有随国立师范学院西迁,始终坚守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安化县,欲殒身明志。这一段史实在部分著述和论文中偶有提及,但失之简略*关于钱基博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行为,主要集中在《钱基博学术研究》中。在这部论文集中,孔春辉的《钱基博在国立师范学院》主要介绍了钱基博在师范学院的教学行为和学术研究;张佩佩的《忠肝义胆 学人楷模——抗战时期钱基博的爱国情怀》分析了钱基博在抗战时期的具体行为,进而论证所体现的爱国热情、赤子之心以及知识分子的气节人格;吴兴星的《钱基博抗战思想简论》从抗战精神层面、具体军事思想、自身践行三方面分析了钱基博的爱国热情。其中,后两篇略微提及钱基博自愿留守、欲以身殉国的行为。参见王玉德主编:《钱基博学术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20—329、376—397页。另外,傅宏星编撰的《钱基博年谱》也提及此事,给予高度评价。参见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4—170页。。作为一介文人,钱基博在日军还有百余里、民众纷纷后撤时,岿然不动,不为外境所转,这不能不引起后人的深思。是怎样的思想基础促使钱基博在国家民族危难之际,有此气贯长虹的举动?儒家的伦理道德早已植根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也渗入到民众的日常生活和心灵世界。虽然经过晚清民国多次的批判,以仁义为基础的孔孟之道依然发挥着维系社会人心、端正世风学风、保持民族自立自强的重要作用。这便是本文探讨的主旨。

一、殉国情怀的由来

作为一个著名的文史学者,钱基博为何能够在国难当头时坚毅执着,展现出非凡的勇气?这种坚守原地、准备以身殉国的行为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忖度良久?这需要进行明晰判定,逐层进行分析。

首先,钱基博是出于对士风和学风的义愤。在侨居湖南期间,钱基博撰写了一本表彰湖南先贤的书,名为《近百年湖南学风》。在这本书中,钱基博尖锐地批评抗战时期不振的学风:“在道丧文敝之今日,行炫自耀,亦既无闻可尊,抑且何知可行?道听途说,惑世诬民,无事则聚徒合众,放言高论,闻警则掉心失图,逃死不遑。……庠序如林,师生如鲫,几见有明耻教战,引以己任,见危授命,视曰分内?多难古有兴邦,殷忧今未启圣。而闹学罢教,纷纭如故,玩日愒月,泄沓如故。既以讲学弋声利,又视旷课为寻常。行身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受任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安得陆顾其人生于今日,义理悦心,行己有耻,树之坊表以立懦廉顽!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钱基博:《近百年湖南学风》,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江苏学风 近百年湖南学风》,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47页。

从引文可以看出,钱基博的批评异常严厉。高校师生未遇敌而胆气先丧,闻于警而遁地先逃,平时高谈阔论,关键时候不能挺身而出。这些论述虽然不免偏颇,所言倒也不虚,士林秉承教书育人的重任,不能为国家民族树立正气,堪当楷模,令人唏嘘感叹。

钱基博事后回忆:“一隅悬寄,人无固志,各机关学校纷纷播徙避寇。蜂骇兽窜,谣诼繁兴,败兵如潮,人情惴栗。亦有荐绅硕彦,国人之望,平日侈言抗战必胜者,至是亦沮志夺魄,结舌噤口。”*钱基博:《杨亲彦先生传》,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碑传合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39页。遇警则人无斗志,纷纷后撤,谣言峰起,败象丛生,即使是所谓荐绅硕彦,平时高言畅言抗战必胜者,在此情形之下也难淡定从容。这本来是乱世的一个正常现象,但在钱基博看来,此等士风与学风非常不应该,读书人应该为社会做出一定的贡献,尤其是在抗战出现挫败之际。

在《湖南之桥头堡垒》中,钱基博写道:“仆壮不如人,老亦何为,而亡命转徙以获托庇于此;愧不荷戈以戍前哨,尚思奋笔以承后卫!……呜呼!书生报国,岂托空言,而无血可流,有脑可用;故曰:‘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伯尔君子,何可弗思!”*⑤钱基博:《湖南之桥头堡垒》,《湖南日报》1945年6月7日。

钱基博以壮不如人,不能枕戈待旦为愧,打算以一介书生报国。如何报国?只能是:“事变之来,澄心定虑,持一心以持一方,定吾心以定民志;敌人未来,切勿自扰!传播谣言,互相恐动,扰一心,即以扰一方治安;此敌人之所大欲,而君子之所不为也!动心忍性,知者不惑;天君泰然,壁垒自严!”⑤这便是钱基博在抗战出现挫折时,始终拒绝离开安化县,坚守在日军兵锋所指的原因。

其次,钱基博还有检验平生所学的初衷。儒家文化始终与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从来不单纯是摆放在案头的高头讲章,更不仅仅是只用于求取功名利禄的书本之学。中国学问历来强调经世致用和切记体察,重视对于个人身心的提升。按照孔孟的观点,面对战乱尤其是危难境况,读书人更需要做到弦歌不断,泰然处之,坦然应之,慨然对之。

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中,钱基博曾高度赞扬胡林翼戎马倥偬之际还不废书的事迹:“林翼亦出兵英山,进驻太湖为声援,调兵筹饷,日不暇给,而委己于学,夜则延老儒姚桂轩会讲《论语》,未尝稍间。……终日危坐,讲求兵事吏事之要,汲汲施行,顾左右叹曰:‘闻道苦晚。今虽稍有所见,而不及行者多矣!’”*②钱基博:《近百年湖南学风》,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江苏学风 近百年湖南学风》,第189、190—191页。与胡林翼同时代的曾国藩,钱基博也给予同样的赞誉:“其在军也,终日凝然,奏牍书札,无不躬亲。危城之中,益诵书史。尝谓:‘军事变幻无常,每当危疑震撼之际,愈当澄心定虑,不可发之太骤!’盖其生平所得力者在此,所以能从容补救,转危为安也。持己平实,不为矫激,而欲萃诸子百家之长于当躬。”②

据吴忠匡回忆,钱基博曾致信说明不能后撤的原因:“我自念赴院未必能为学院有所尽力,不如留此以慰各方父老之意,非寇退危解,不赴院召,亦使人知学府中人尚有人站得起也。”“我留此岂能真有造于一方,不过藉此练胆练智以自验所学,无负余生而已矣。”*④⑩吴忠匡:《吾师钱基博先生传略》,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301、301—302、301页。雪峰山大捷后,钱基博再次致信说明个人经此一番锻炼的体验心得:“此番坚持不动,亦欲动心忍性,自家作一试验,不意侥幸以免于难,从前读书有会,经此一番体验,乃更进一层认识。”④这正反应了钱基博重视切己体察,知行结合,学以致用的思想。

再次,关于兵法和兵事的研究也成为钱基博自愿留守的原因。年少时,钱基博喜欢阅读《读史方舆纪要》和《孙子兵法》,留心关隘险要和古今兵事得失。其弟钱基厚回忆说:“叔兄治兵家言,读史熟于地理,故凡占今兵事成败得失,及其形势厄塞所在,皆能抵掌而谈,言之凿凿。”*钱基厚:《〈衣钵集〉序》,转引自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14—15页。

抗战军兴,钱基博重拾旧趣,谈兵论武。在浙江大学时,曾与同事顾谷宜合作翻译出版《德国兵家克劳山维兹兵法精义》。钱基博认为日本军事学于德国,了解德国重要军事家的思想,有利于解析日军的军事行为。关于抗战初期中国军队失利的状况,钱基博认为:“吾国抗战之初,亦既且战且退,以爱惜兵力而限制消耗,即以转兵敌后而控吾余力;以进为退,因败制胜,自古兵家,罕解其用!”*钱基博:《战局之最后》,《力行日报》1944年12月15日、16日。钱基博认为抗战必定是持久战,中国所进行的是正义斗争,而日本则是侵略战争,多行不义必自毙,日本虽然短期内占据上风,但是“强弩之末,其力几何!土崩之期,当不在远”*钱基博:《〈孙子章句训义〉序》,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孙子章句训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孙子兵法曾记述:“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参见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孙子章句训义》,第63—64页。这是对战争现象精准的概括,也是钱基博经常引述的观点。

1944年,日军进攻长沙,钱基博积极在报刊上发表言论,鼓舞抗战士气:“连兵不解,亘六七年以迄今岁,中原败绩,而湘继之,又挫于桂,寇深国危,民亦苦兵;而余独居深念,私窃以为吾国兵败地蹙而援日增,日人战胜攻取而敌日众,一隅之胜,无救于全局之败;于是《日人何以为战》一文,以励丧败气沮之吾人,不懈益奋而善承其敝!”*钱基博:《日人何以为战》,《力行日报》1944年11月21日。钱基博建议:“倘在安化置一师兵,配合外围兵势以控制湘中,如曾涤生之驻祁门,只须按兵不动,则邵阳之敌,北进西上,皆受牵制,而地形阻绝,又一时无法取安化,扼吭拊背,看似呆着,其实活势。”⑩

结合钱基博所写的其他评论看,其坚信日本在湖南兵势已竭,不能再进行有效进攻,即使是进攻,规模也很小,无补大局。书生谈兵,不免有纸上之讥,但反映钱基博的一腔热血,同时也坚定其自愿留守的决心与意志。

最后,《周易》之学也成为钱基博坚决不后撤的原因之一。钱基博精研《周易》,不但写有《〈周易〉解题及其读法》、《周易学志》、《〈周易〉为忧患之学》等,而且把《周易》运用于占卜问命。正如钱基博所言:“史之记筮,往往其应如神,论者多疑事后取验,出史家缘饰!然就余经历,问焉而以言,遂知来物,真有受命如响者焉!”*钱基博:《光明山斋筮话》,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经学论稿》,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1页。1939年,长沙会战,日军威胁到了位于蓝田的国立师范学院,钱基博曾进行占筮,得到吉兆,事后应验也是如此。1944年元旦,钱基博“为师范学院筮……吉!……元吉!

告茂如以为大吉!”*钱基博:《光明山斋筮话》,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经学论稿》,第84页。这更坚定了此后的留院坚守。虽然这次占筮象数的认知与实际状况有一定误差,但对钱基博还是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关于钱基博自愿留守的原因,傅宏星曾有一段综合分析:“面对寇难日深,先生义愤填膺,一方面,痛感政府无能,人民苟安,所谓武人不知保家卫国、舍生取义,师者不思明耻教战、为人师表;另一方面,他‘考于兵法,揆诸地理,推乎人事’,坚信日寇兵势已竭,我蓝田必无忧虑。他以一介书生,自请留守,欲以身殉明志。”*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164页。这大体能够阐明钱基博惊人之举的原因。

吴忠匡回忆说,钱基博在抗日初期,曾赠其好友龙榆生两句诗词,“神州能有振,何爱不訾躯”*④吴忠匡:《吾师钱基博先生传略》,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301页。,自明心志。可见,钱基博坚决不后撤,始终坚守在战争波及之地,并不是意气之举,而是基于义愤的理智之举。正如吴忠匡所述,“先生之欲以身殉国,绝非逞一时的意气,盖其素所蓄积者如是”④。

二、一介书生欲以身殉国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军民进入全面抗战时期。钱基博离开工作十余年的上海光华大学,转进浙江大学,后来避难上海。1938年7月27日,国民政府教育部聘请钱基博的好友廖世承为国立师范学院筹备委员会主任,在湖南筹备一所独立办学的师范学院。钱基博承好友之邀,也参与到筹备工作中,积极延聘师资,并且与新聘教员自上海过温州,穿浙赣以入湘,辗转来到安化县的蓝田镇。10月27日,廖世承正式受聘为国立师范学院院长,遂邀请钱基博担任国文系主任。12月1日,国立师范学院正式开学,教学工作步入正轨。从此,在湖南省安化县蓝田镇这个偏远地域,钱基博开始了教书育人、著书立说的生活,为抗战贡献着自己的心血与热情。

钱基博自幼熟读儒家经典,亦以儒家的伦理纲常行事,可以说孔孟之道早已经沦肌浃髓,沁入身心。儒家强调道和业的继承与传承,师范教师作为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师范学生作为未来的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在国难之际要清楚自己的选择。

钱基博在《为人师者何以处国难——第二次纪念周与学生讲话》中写道:“寇深矣!国危矣!吾人当此危急存亡之秋,虑无不思所以自处。凡我邦人之有血气者,虑无不恫心疾首,覆亡是惧;亦且僇力同仇,有死无二。不知吾党智识份子之身受高深教育者,当此日强寇凭陵,尽人敌忾,将别出于四万万人而自有其身份与价值耶?抑亦同其僇力同仇,而有不能以自外于四万万之范畴者耶?本院为师范学院,何可不知从古圣贤豪杰之为人师者之所以处国难者为何如耶!”*⑥钱基博:《为人师者何以处国难——第二次纪念周与学生讲话》,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精忠柏石室教育文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78、179页。

钱基博认为知识分子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曾子之于武城,远避仇寇,立身存道;第二条路是孟胜之于武城,抵抗外侮,不惜性命。关于为人师者如何应对国难,尤其是敌人迫近其身时,钱基博写道:“吾侪身处师范学院而受国家之作育,亦既寇难煎迫,势无可逃,虽礼异孟子之宾师,而情同曾子之武城,将飘然远引,而为曾子之寇至则去乎?抑有师命则不以请,如孟子之于齐,率厉子弟以同仇敌忾乎!凡在吾党,盍亦反躬以省!傥自问学有心得,道在吾身,身存道与俱存,我亡学亦以亡;则是一身之生死事小,而中华民族德慧术知之所系者大,何可轻身一掷,如曾子之居武城可也。”⑥钱基博在此把身与道相联系,为学人提供了一个思考的视角。究竟是坚守以对抗强敌,还是强敌来就远走,学者应该考虑是否道在其身。就钱基博个人而言,其最后的选择还是同仇敌忾对抗强敌,而不论道是否存于己身。

1944年,抗日战争进入到非常关键的一年,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东南亚战场频频遭受重创。为了打通中国东北到越南河内的大陆交通线,拯救其部署在东南亚的军队,同时也为了摧毁在桂林、柳州、衡阳等地的盟军军事基地,日军发动了豫湘桂战役。5月,该战役的第二阶段开始,日本集结优势部队,进攻长沙、衡阳等地。虽然中国守军经过艰苦斗争,但是长沙还是于6月19日陷落。日本兵锋深入湘西腹地,直抵蓝田东南140里开外的永丰镇,国立师范学院受到震动。学校迁与不迁,迁往何处,成为全院师生共同关注的焦点。6月20日,国立师范学院召开紧急院务会议,议决从21日起停课疏散。在学院迁移时期,衡阳保卫战还在艰苦进行,局面也有扭转的态势,学院的迁移工作放缓下来。不幸的是,衡阳还是于8月7日陷落。学院紧急撤离到溆浦县马田坪,于11月1日开学。

在迁移过程中,慌乱情况始终存在,闻警辄逃也在所难免。钱基博“顾人心失依,士气馁索,徒以隳军实而张寇仇,乃剖事折理,为人解谕,哓口瘏音,欲以抚定一方,而口众我寡,终鲜听信”*钱基博:《杨亲彦先生传》,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碑传合集》,第139页。。面对国难日深和世风日下,

钱基博“义愤填膺,自请留守,欲以身殉”*③⑨吴忠匡:《吾师钱基博先生传略》,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301、301、302页。。钱基博以鲁仲连为榜样,打算以书生论战来引导民众,正如其在《读仁安先生〈寇犯湖南感事诗〉为之血沸赋题于后》所说:“鲁连奋一身,引义秦师却。征虎三百人,能张秦积弱。感而托新诗,一字一喷薄。岂不在人为,夏风未消索。”*钱基博:《读仁安先生〈寇犯湖南感事诗〉为之血沸赋题于后》,《力行日报》1945年1月26日。

1945年初,“湘西会战”爆发,蓝田可以听到隆隆枪炮声,钱基博同样坚守不走。当时驻在湘西的国民党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将军闻讯,赶紧弛书劝解,并且派部属护送钱基博转移到安全地带。信中说:“抗战军兴以来,先生播迁四方,逐逐无归,而悲天悯人之怀,于焉益笃,授徒著书,不求闻达,严词正义,以儆朝野。是以明智之士,咸仰风规。范文正秀才时以天下为己任,方之先生,何多让焉。往者曾文正有云,无饷不足深忧,无兵不足过虑,独人心不振,诚堪痛哭。今日之势,已复尔尔。幸先生揭举大义,在正气于两间,视屈子之赋《离骚》,贾生之徒有涕泪,卒无补于楚汉之祻乱,又未可同日而语也。惟是临危不去,至欲以身殉道,尚矣仁人智士之用心也。愚窃有说焉,伏生腹笥入山,非有爱于身也,为存古圣人之道,不得不求免于祸难也。愿以此为法,则所遗于天下后世者,不既多乎。”③

这封信非常感人,劝解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古人非爱于己,因为要存古圣先贤之道,所以也会主动避免祸难,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钱基博不为所动,仍然没有迁往溆浦县,而是到了同在安化县的桥头堡。据其女儿钱钟霞回忆:“日本帝国侵略军一九四四年经长沙市大举南侵,偏师抄寇至湘乡县境内,去蓝田才百许里,前国立师范学院徙於溆浦。余侍先父暂寓安化桥头河。”*钱钟霞:《〈中国文学史〉后记三》,钱基博:《中国文学史》,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144页。

同时,钱基博还积极为当地报刊撰写讨论时局的文章,先后在《湖南日报》、《力行日报》发表多篇时评。《不为奴即受训》是一篇鼓励青年受训以保卫国家的文章,文中写道:“余,江南之流民也,抑丧家之亡人也!少喜谈兵,亦有智略,而东人作慝,家山唱破,不走则滞,逃死作客,遥瞻江南,首丘无日;徒以身之不武,气遂以沮,而不能操兵以与从事尔!……余力不从心,意有余恫,亦既招亲戚,离坟墓之日久,而发愤一□,抚几太息,以谓斯世斯人,不能操兵与人战,何差低首为人奴!”*⑥钱基博:《不为奴即受训》,《复苏月刊》第2卷第9期,1944年11月1日。

钱基博以江南流民、丧家亡人自称,言辞中带着深深的落寞和哀伤。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秋,需要操戈以卫疆土,个人老迈无助,所以诚恳希望年轻人积极受训,以免做亡国奴。在文后,钱基博写道:“余龙钟一叟,扶杖而行,而诏青年以军训,亦且胡颜之厚!顾以我为青年师,固自惭其衰朽;而以我为青年监,抑何害于衰朽!诗不云乎:‘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所谓少壮之努力,勿为老大以伤悲也,掬诚以告,尚监吾意。”⑥国民党第73军还曾延请钱基博到前线,为将士演讲,鼓舞士气。

就这样,钱基博一方面坚守在安化县,一方面发表文章鼓励抗战。直到雪峰山大捷后,敌寇的侵略受到遏制,钱基博才前往溆浦县。据《国立师范学院旬刊》第121期“院闻”所载《名教授继续在校》:“国文系钱基博教授当去岁蓝田形势紧张时,不肯做避寇之举,现经本院一再督促,也已来溆。……素为同学所爱戴,闻此消息,莫不欢忭逾恒。”*《名教授继续在校》,转引自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170页。雪峰山大捷后,钱基博撰写《陆军五十一师保卫龙潭司阵亡将士公墓碑文》,“以慰父老之思,而彰战阵之勇”*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碑传合集》,第314页。。

对于钱基博准备以身殉国的举动,其弟子吴忠匡高度评价:“这是先生生命史上最见肝胆,锐志献身,爱国意识强烈焕发的重要一页。在全民族生死存亡、大灾大难的关头,那份坚韧执着,那份大智大勇,表现了那个时代中极少数正直知识分子的极可矜贵的志节和傲岸精神。对于先生当年的志尚和勇气,作为他的一个学生和历史的见证人,我至今怀有深切的敬意。”⑨钱基博的另一位学生杨家兴先生有《纪念钱基博夫子百年诞辰》四首,其四云,“敌来浩气贯长虹,倡导守城志最雄。敦品力行惟夫子,百年日月永当空”*转引自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166页。,即指此事。编撰《钱基博年谱》的傅宏星认为:“先生此举,在我看来,不啻为‘惊天地、泣鬼神’之壮举,……当年亲历者鲜少记述,或羞于启齿,目前知者更少,故不惮烦引,特为表彰之。”*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166页。

三、儒家文教的时代作用

既然钱基博自愿留守,欲以身殉国的行为不是心血来潮,那么是怎样深厚的思想认知促使其有此一举?通览相关著述并结合时代背景可以看出,儒家文化尤其是以仁义道德为根基的孔孟程朱之道是钱基博行动的原则,也是其不畏强寇,即使殒身也毫不退缩的思想基础。

在无锡教书之时,钱基博写道:“吾国数千年来教育政治所视为折衷者,靡不以孔孟为依据。而其言论尤最平实檃括。探六经之奥,得乎人心所同,然此经之所以不可不治。曩尝谓人有知觉运动,其作用全系于魂。魂不附魄,颓然一躯壳而已。国家者,躯壳也。所以行使此国家之作用,则必有一魂在,且必有共同之魂在。……孔孟之教,即中国之魂也。”*钱基博:《孟子约纂》,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子部论稿》,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17—118页。钱基博在此把孔孟文教提升到政治教育之魂的新高度,认为正是有了儒家文教,中国才成其为中国,没有了儒家文教,中国将失去内核。

1925年5月30日,五卅惨案爆发。当时,钱基博“恰路过工部局,看见中国人的血汩汩沾衢;三道头带领着印度阿三,三三两两,骑着马,背了枪梭巡,耀武扬威,心中有些气不过;然而回到校,中国同事相看着不发一言!”*③钱基博:《自我检讨书》,傅宏星编撰:《钱基博年谱》,第271页。6月1日上午,钱基博去圣约翰大学,在第一堂课上开口就说:“我提议我们今天静默十分钟,自己想一想!我们中国人讲孔孟之道,不过‘仁’‘义’二字!现在我们眼看着许多自家人无缘无故被打死了;我们自管自读书,心里没有一些同情,不得算做‘仁’!我们眼看着外国人打死我们自家人,不开一句口,不伸一伸手,‘义’气何在!”③看到同胞被杀,外国人在中国耀武扬威,钱基博既伤痛又愤慨。作为一名教授,只能以孔孟的仁义之道来教导学生。

当同事孟承宪询问关于罢课的意向时,钱基博更是以儒家的“礼”说明为死难的同胞抗争的理由。其后,圣约翰大学召开教授会,看到外国籍教员言有不逊,而中国籍教员敛声屏气,钱基博直接抒怀畅言,提出罢课要求。随后在罢课过程中,中国籍师生与校方发生冲突,悲愤离校,在千难万苦中创办光华大学。在很多次的公开讲话和在报刊发表的文章中,钱基博都不忘以孔孟的仁义道德警示师生和国人勿忘国耻、奋发图强以有所作为。

在《为人师者何以处国难——第二次纪念周与学生讲话》中,钱基博就“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不忘在沟壑”发表一段深刻的感慨。“人生艰难惟一死;如勇士不忘丧元,志士而在沟壑,不难一死,何志之挫!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此则中华民族之精神,而古圣昔贤之所留贻,以世世诏我子孙而立国于不敝者也。匹夫慕义,何处不勉!当此喋血抗战,再接再厉,勇士前仆后继之丧其元者何限!”*⑤钱基博:《为人师者何以处国难——第二次纪念周与学生讲话》,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精忠柏石室教育文选》,第180页。

对于“智识阶级”,即高校师生,钱基博评论道:“特是吾党智识阶级之身受高等教育者,是否能为不忘沟壑之志士,则殊未敢以信!夫富贵逸乐,人之所欲;而在沟壑,则人人所畏沮也。然而不安于沟壑,则必耽富贵逸乐;而智识阶级之吾党,亦既养尊处优,若固有之,不安沟壑,亦固其所;此今日汉奸之所以多智识阶级,而为国人之大垢也!如能安于沟壑,富贵不淫,志节自坚,何有汉奸!然而安于沟壑,谈何容易!未在沟壑,且求不忘。请自今始,忍嗜欲,甘粗粝。所以不忘在沟壑,即所以预备作志士也。”⑤从引文中可以看出,钱基博确实有“预备作志士”的想法,这包含着深厚的思想基础,也是其自身认知的自然发展。

钱基博及其同道中人的具体行为不能为多数人效仿,在兵乱和抗战中才显得尤为可贵。仁义道德为基础的孔孟文教始终是他们长存心间的价值取向,发挥着维系社会人心、端正学风士风、保持民族自立自强的重要作用。

首先,维系社会人心。强敌当前,社会人心总是浮躁不安,畏难情绪也会自然蔓延扩散。这就需要一批国人力挽狂澜,迎难顶上。中国抗战一方面需要军队的顽强抗争,另一方面也需要人民的大力支持,军队偶有失利,民众手无利器,这都需要学人发报发刊鼓励军民不懈怠不放弃。孔孟文教的仁义道德即是理论来源之一。

1944年,坚守在安化县的学人并非只有钱基博一个人,另一位学人杨执端也坚决不后撤,与钱基博“必资同气,时相过从”,欲有所作为。“方主《力行日报》于蓝田,而在危不挠,披露战讯以辟谣惑,且著论力陈寇势之已竭,以振垂丧之军声,固已溃之民志。”*⑦⑧钱基博:《杨亲彦先生传》,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碑传合集》,第138、139、139—140页。对于杨执端所发挥的作用,钱基博后来回忆道:“日刊三千纸,展转流传,方广垂千里,百余万人赖《力行日报》为耳目喉舌。湘乡、宁乡以延长沙一带,其已沦陷或逼处火线者,为我政府政令之所不及,而四方风动,一纸传诵,无不资《力行日报》以激我敌忾。”⑦这段话对好友不吝赞美,略有夸大,但《力行日报》所发挥的的重要作用确实存在。

当时丧乱方殷,物力并不充足,杨执端曾说“长沙一日未复,我报不可以一日缀刊”,于是“竭力维持,外则奔走呼号,内则拮据经度,心神罢惫,犹复编排新闻,撰次论文,晷刻不足,至废寝馈,劬苦兼人,曾无怨懃”⑧。1946年6月25日,事情已经过去一年有余,《江苏民报》还对杨执端等人的行为赞誉有加:“兹得先生近著《杨亲彦先生传》,其人俭以约己,滂以彍仁,亦足风世。其哲嗣执瑞(端),主持《力行日报》,凛于大义,劬苦立业,亦有足多者。”*钱基博:《杨亲彦先生传》,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碑传合集》,第138页。可见,以钱基博、杨执端为代表的一些学人在当时还是发挥着维系社会人心的重要作用。

其次,端正学风士风。学风士风是一个社会的风向标,也是国家赖以存在的根基之一。知识分子尤其是师范院校教师应该勇敢担当起端正学风士风的主体,在乱世波澜中尽显英勇本色。孔孟的仁义道德即是端正学风士风的理论来源之一。不幸的是,很多读书人并没有承担这个重任,也似乎对此了无措意。抗战时期,中国主要高校纷纷内迁,知识分子在国家危难之际做出一定的表率,值得歌颂。但在一些细节方面,知识分子还有诸多不尽完善的地方。

钱基博批评道:“呜呼!古人以忧患动心忍性,今人以忧患幸生丧志;平日侈谈之学问经济,文章道德,一旦大难当前,未有词组只字,可以镇得心定,振得气壮!”*③钱基博:《〈孙子章句训义〉卷头语》,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孙子章句训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7—8页。钱基博认为这是因为“物腐而虫必生,志疑而间以入”,所以才会出现一系列不利于抗战的情形。“丧气沮志,以疑于战;此固日人之所大欲,而间之可得入也!……呜呼!吾侪士夫,读书明理,岂有卖国以为间;徒以罢于奔命,厌战情深,谈吐之间,张皇敌势,而不知不觉,播散谣传,以为间用者,吾见亦多矣!此吾之所大惧也!”③

国立师范学院院长廖世承则是另外一种类型。1938年,正值日军进攻湖南之际,当时人有虞心、士无靖志,他却积极创办学院,并且在教育部电令迁址的情况下,依然坚守,不退初衷。廖世承也是秉承儒家道德的学人,在此危难之际为学人做出了表率,端正了学风士风。正如钱基博所评论的那样:“独廖院长处变若定,一以宁静出之,筹办开学,不震不戁,诚以国立学院,观听所系,傥图避地,而一摇足,则闾阎震动,宵小生心,寇未至而乱先长,宁不贻误国家抗战之大计!而长沙各中学,违寇来此,亦恃无虞而以安定。顾地逼前线,风鹤频传,五年以来,一岁数惊;而院长内断于中,矢以不摇;同仁咸有一德,教学如恒;而课未辍以一日,教不懈于一息;向风慕义,多士喁喁,图书渐备,规模以定;此则院长‘宁静以致远’之明效大验,彰彰可睹者也。”*⑤钱基博:《国立师范学院五周纪念庆祝致词》,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精忠柏石室教育文选》,第207页。

钱基博进而对学人提出期望:“若乃刚健笃实辉光,以日新其德者日新本院,盛德大业,不懈益健,窃有望于诸君子之能矣!则非吾所能也,敢以祝诸君子之日新其德,而致颂于本院德业之日新焉!”⑤

1947年,《社会评论》曾对钱基博等人的行为有非常高的评价:“名宿钱基博、熊梦飞两先生,三十三、四年战乱中,讲学安化,危疑震撼之际,屹然不动,讨论时局,洞识机先,一方赖以镇定,湘省公私立学校弦诵赖以不息。”*钱基博:《论时局书》,《社会评论》1947年第41期。

再次,保持国家民族自立自强。自立自强是国家民族赖以生存的前提,只有自立自强,国家民族才能展现蓬勃生机和顽强斗志。当然这需要很多个体的努力,才不至于成为一句虚言,正所谓“我不自亡,谁则亡我;人不自强,何能强国”*⑧⑨⑩钱基博:《国立师范学院成立记》,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精忠柏石室教育文选》,第171、170、170、170页。。如前面引文所述,钱基博认为孔孟之道是国家民族的魂,在自立自强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钱基博在《国立师范学院成立记》中曾经感慨道:“於戏!惟天无亲,克强惟亲。国无常强,民奋则强。知耻攸勇,尚钦念以枕。天其永我命于兹役,杀敌致果,克从先祖之大烈,底绥诸夏。尚其明耻教战,罔攸馁于厥衷!惟师有学,用诞启民暝。亦惟师克范,用式四方。于戏!尚置学院以作之师!”⑧天道无亲,惟德惟强是辅,国人需要明耻教战,这也是钱基博所要阐明的道理。

对于个体,尤其是国立师范学院如何能够为国家民族自立自强发挥重要的作用,钱基博写道:“诚窃以为此一役也,非造人何以善后!胜,则惟造人可以奠复兴之基;败,则惟造人乃能图报吴之举。而造人之大任,微师范学院谁与归!亦既以大任降于吾党;当仁不让,思之,何可不重思之!”⑨钱基博接着以传统中生聚教训的典故论述道:“《传》不云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假如师而不范,教训无方,何以造人,亦将何以造国!经师人师,孰为难易?尚其宏此远谟,百年树人;推亡固存,岂异人任!基博虽为执鞭,所忻愿焉!”⑩

在钱基博等人的行事中,儒家文化确实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指导他们的具体行为。同时,以仁义道德为基础的孔孟之道发挥着维系社会人心、端正世风学风、保持民族自立自强的重要作用。这些作用通过钱基博等人的自愿留守可以体现出来。

四、结论

在烽火连天的抗日岁月,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内心都会掀起波澜。生于斯,长于斯,面对山河破碎,谁又能继续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前行?钱基博离开沦陷区,来到湖南省安化县蓝田镇,为国立师范学院的发展贡献自己的汗水与辛劳。书生报国,只能以笔和舌做武器,耕耘在三尺讲坛,驰骋于笔墨之间。但是,钱基博却并非只有这些,他愤慨于国土的沦陷,看不惯学界、政界、军界的诸多行为。在严于律己的同时,钱基博未曾宽以待人,这终究是个人性情的展现。

1944年,当日军再次进攻长沙等地,附近民众大规模后撤,国立师范学院也在搬迁之列。钱基博从开始就不赞成后撤,虽然不能改变大局,却能做出个人的抉择。人生艰难惟一死,而在各类就义中,以慷慨赴死为易,从容捐躯为难。钱基博不曾想过西迁溆浦,坚守在安化县数月之久,投书报刊,鼓舞军民士气。因为时局的转换,钱基博得以身存,动心忍性之中却不曾有动摇甚至侥幸。

儒家的仁义道德是钱基博一生信守的生活准则,早已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①文天祥:《自赞》,文天祥著、熊飞等校点:《文天祥全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94—395页。这是文天祥留给后人的名言,也是孔孟的坚定信徒在应对国难的共同选择。“四郊多垒,亦士之辱。效死勿去,何必军人!”②钱基博:《〈孙子章句训义〉卷头语》,傅宏星主编、校订:《钱基博集·孙子章句训义》,第2页。晚清民国是传统的士人向现代知识分子转变的时代,很多读书人都有士人的情怀,传承着孔孟之道。如何面对敌国外患,不妨如宋末元初、明末清初的士人一样,整理衣冠,为国殉难,成仁取义。“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③邓拓:《江南吟草·过东林书院》,邓拓著、常君实编:《邓拓全集》第4卷,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165页。”,读书人绝不是只会空发议论,湘竹青节舞动着无限的伤感,湘水清波流淌的也有血泪斑斑。

不必苛求所有读书人都坚守在抗日前线,那样也不现实,文化教育事业终究还是要靠更多的学人延续下来。在多数人进行学术传承时,更需要部分读书人能够挺身而出,不畏强敌,殒身丧命在所不惜。国民政府曾号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多少学生与教师奔赴疆场,多少忠魂埋骨他乡。鲁迅讲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④鲁迅:《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么》,《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2页。与钱基博一样留守在前线的军民也是中国的脊梁,抗击着日军猖獗的进攻。70余年过去,有必要送给当时自愿留守、欲以身殉国的人一些掌声,给予仁义道德为基础的儒家文教一些公允评价。

责任编辑:汪谦干

The Study of Qian Ji-bo’s Martyred Feelings in China’s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LIU Da-sheng

(Research Institute of Histor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The China’s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is behavior of justice against Japanese imperialist aggression.All classes are involved and the scholar is no exception.Qian Ji-bo as important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devoted to resist foreign aggression of The Times with a pen as a weapon.In late War,the Japanese soldiers reaches contribution to the normal university of nation,teachers and students retreat.Qian Ji-bo want to test for what they have learned in my life,arouse people’s Anti-Japanese War enthusiasm,and dedication to hold and martyred.Under the condition that the harm is less than the body,it is rare to have this outrageous.On the one hand is due to the outrage of wind and style of study,and on the one hand is based on rational judgments.Qian Ji-bo perusal of the Confucian classics,and have been practicing the morality of Confucian culture.It is based on this,so he want to prepare for the national spilled blood will only along the steps of the predecessors.Although he survived because of the change of The Times to save,but the stirring deeds of heroism have filled painters.To excavate detail of the historical facts and make a ideological depth analysis,it is to helpful to understand the parties at the time of determined choice and dig out the unique value of Confucian culture.

Qian Ji-bo;martyred feelings;Confucian culture;China’s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the normal university of nation

K265.9

A

1005-605X(2016)06-0049-08

刘大胜(1985- ),男,满族,内蒙古赤峰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博士后,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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