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中“学”的意涵及现代启示
2013-03-27冯丕红李建华
□冯丕红 李建华
“学”是《荀子》中的重要范畴,其重要性由《劝学》置于首篇可见一斑[1](P58)。然而遗憾的是,在“扬孟抑荀”的历史吊诡中[2],荀学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荀子》之中“学”的深刻意涵亦未能得到理性的反思和全面地发掘。事实上,“上承孔孟,下接易庸,旁收诸子,开启汉儒”[3]的荀学是中国儒家思想的另一个重要面向,寓于其中而又(较思孟之“学”来说)别具内涵的“学”对于身处价值教育日渐式微且学而又不得法门之苦境中的当代学人(尤其是大学生)来说无疑是一剂难得的医治良方。本文正着意于此,拟对《荀子》中“学”的论说语境、基本内涵作简单的梳理和澄明,以提供学习之参考与借鉴。
一、“化性起伪而从善”:《荀子》中“学”的论说语境
荀子从“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的前提出发提出了“化性起伪”的著名命题,不仅指明了“学”的必要性,而且肯定了“学”的可能性,这构成了《荀子》中“学”的基本论说语境。
在《荀子》中,“人之性恶”决定了“学”的必要性,亦即“学”是“化性”的必然选择。《荀子》文本中有多处论述了“人之性”。例如:“性者本始材朴也”(《荀子·礼论》);“生而所以然者谓之性”(《荀子·正名》);“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人之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荀子·性恶》);“性者天之就,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荀子·正名》);“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荀子·性恶》);“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生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荀子·性恶》)……仔细评品所论之处,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荀子之所谓性,包括两方面意义,一指的是官能的能力;二指的是由官能所发生的欲望。”[4](P142)“而他的性恶主张,只是从官能欲望这一方面立论的,并未涉及官能的能力那一方面。”[4](P145)亦即,《荀子》中的“性恶”主张是针对现实“人性”之情欲面向(而非与生俱来的自然“人性”之“朴质”面向)提出来的。荀子认为,正是因为“从人之性,顺人之情”,以“群”为存在境遇的人(们)才有了各种耳目口腹之欲,产生了贪利争夺之心,从而危及到了共同体(“群”)之秩序(“辞让亡”、“忠信亡”、“礼义文理亡”),所以,在现实世界中所表露出的人性之情欲面向是恶的。“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荀子·性恶》),尽管荀子基于感官经验之现实(人之情欲及对公共体的危害)提出了“人性恶”的主张,但其目的则意在提醒人之为善[4](P146)。荀子非但没有机械地认为人性之恶,恶得不堪教化与涵濡,而且还指出“涂之人可为禹也”(《荀子·性恶》),即性恶之人也可从善。那么,立足于“人之性恶”的经验事实,如何才能弃恶为善呢?荀子认为,“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荀子·性恶》),“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强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之也。”(《荀子·性恶》)“荀子之意,以人性之恶,必学以正之”[5],亦即人可以且必须通过学习“师法”、“礼义之道”去改变、矫正情欲之恶。因此,学习“师法”、“礼义之道”是基于“人性恶”之经验事实而做出“弃恶为善”之“化性”选择的逻辑必然结果。如果不学习“师法”、“礼义之道”,那么,“化性”之愿景决然不能实现——人性中情欲之恶不可能得到改变和矫正,群之良序也不能得到保障与维继,“弃恶为善”更加无从谈起。
如上所论,倘若说《荀子》中的“人之性恶”决定了“学”的必要性,那么,“其善者伪”则肯定了“学”的可能性,亦即“起伪”是“学”之所以可能的前提。在《荀子》中,与“性”之“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不同,所谓的“伪”是“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的,是“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荀子·性恶》),它是“与自然天性相对的社会人为”,是“一种社会的道德规范、伦理秩序的运作”[6](P64-65),是指人在趋近和实现“善”之愿景过程中所要经历的后天的人为积习教化与环境熏染。正是荀子确认了“其善者伪”——认为“善”是人通过后天积习教化与环境熏染而逐步形成和达致的,因此,作为“伪”的具体体现——“学”才有了可能(《荀子·正名》中所说“心之虑而能为,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即为“学”是“伪”之具体体现的明证)。如果不承认善是通过后天之“伪”而形成的,不承认“学”是“伪”之具体体现,那么,即便“强学而求有之”(《荀子·性恶》),亦不可能达到“善”之境界与要求。是故,“其善者伪”的论说不仅承认了人在后天环境中具有主观能动性,且肯定了“学”而向善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么,“学”而向善又是如何实现的呢?《荀子·劝学》中说“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义者,圣人之所以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荀子·性恶》)“学”依旧是通过师法“礼义之道”并将其付诸于实践(“止”)来达致“善”的。
可见,不管是出于“学”的必要性,还是基于“学”的可能性,《荀子》中的“学”的论说都不能离开“礼”,亦即“化性起伪”之“学”是紧密围绕着“礼”这一核心展开的。对此,清代荀学大家王先谦曾说过,“《荀子》论学论治,皆以礼为宗”[7](P1)。《四库全书总目》中亦有云“况之著书,主于周孔之教,崇礼而劝学”[8]。这进一步确证了《荀子》中“礼”之于“学”的重要性:“人之性恶”决定了以“群”为存在境遇的人必须通过“化性起伪”之学习来加以改造和矫正,其最终目的是从“善”。而“善”在《荀子》中集中体现为合乎“礼”,因此,人通过学习由“恶”而变“善”即是说人唯有通过对礼义的后天学习和践行才能够补救人性情欲面向的先天之恶。是故,在《荀子》所勾勒的思想世界中,我们决不能离开“礼”之意境而空谈“学”。
二、“近人隆礼以成德”:《荀子》中“学”的基本意涵
从《荀子》中“学”的论说语境我们已不难看出,其所论之“学”与今天所讲之“学”有极大的区别:我们今天所讲之“学”主要是指知识之学,侧重于智识层面;而《荀子》中所论之“学”主要是指道德学问,侧重于德行层面。因此,《荀子》中“学”的意涵远比我们今天所讲的“学”的意涵丰富。
《荀子》中的“学”以成为圣人为目标,其本质是成就道德生命。荀子认为学习是人之为人所必须的,“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荀子·劝学》)。但学习的目的又不仅仅局限于此,“学习的目的在于修身,学为圣人”[9]。“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 曰:圣王。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荀子以士、君子、圣人为三等”[7](P11),其中圣人作为“知之”者是天下最完美的人,其人格境界要远高于“向是而务”的“士”和“类是而几”的“君子”,因此“圣人者,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也,非特学为无方之民也。”(《荀子·礼论》)那么,学为“圣人”之目标是如何实现的呢?荀子说:“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荀子·劝学》)又说“尧、禹者,非生而具者也,起于变故,成乎修为,待尽而后备者也。”(《荀子·荣辱》)可见,《荀子》中“圣人”境界的达致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不断“积善”修身、蓄养德性的过程,正所谓“积善而全尽”才能“谓之圣人”(《荀子·儒效》)。因此,在荀子看来,学习的本质就是生命得以不断塑造和提升的过程,或者是一个道德生命成就的过程[1](P59)。
《荀子》中的“学”以先王遗言为内容,分为“数”和“义”两个层次。如前所述,《荀子》中的“学”以成为圣人为目标,其本质是成就道德生命,是个不断积善成德的过程。而善以“礼”为标识和载体,“礼”则主要以先王遗言的形式体现出来,因此,学而向善就必须学“礼”,学“礼”则需学习先王遗言,亦即先王遗言是《荀子》中“学”的主要内容。“不学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荀子·劝学》),“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荀子·劝学》)先王遗言作为“学”之主要内容在此被分为了两个层次:“数”之浅层与“义”之深层。“数”之浅层,从诵经开始到读礼结束,所学对象乃《书》、《诗》、《礼》、《乐》、《春秋》等记载先王遗言的文献;“义”之深层,则从为士开始,中经做君子,最后到成为圣人结束,所学内容乃是把“数”之浅层所学到的先王遗言中所蕴涵的精神义理贯彻落实到具体的道德实践及日用常行之中,以此涵养道德生命,提升人格境界与德行修为。“数”之浅层的学习可以时断时续,但“求为圣人”的“义”之深层的学习则不可须臾离。学习先王遗言有益于涵养道德生命、提升人格境界无可厚非,但为何通过学习《书》、《诗》、《礼》、《乐》、《春秋》等文献记载的先王遗言就一定能达到圣人之境界呢?这是因为“《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荀子·劝学》)荀子认为,上述文献所载为人处世、修身养性之道不仅是明白的而且是全面的,学习者只需把先王遗言所涵义理付诸于日常实践,如此坚持一生,须臾不离,那么,圣人境界就可以实现了。
《荀子》中的“学”以“近人”、“隆礼”为方法且注重交流。荀子认为,学好先王遗言并将其付诸实践并非易事,需讲求方法。首先,要“近其人”。它涉及的并不是简单的文字、既定的知识抑或死记硬背的理论,而是对生活世界或者历史语境中活生生的生命的亲自体认。通过一个理想的生命形象,诸如古代的圣王、圣人或者时下之师者,来感受和体验理想的生命人格,从而找到一条便捷的学习路径。仅仅囿于记诵僵死的经典文献是无用的,“《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荀子·劝学》)经典文献所载之先王遗言表现的只是过去的经验和历史,唯有将其义理、精神与生命人格联系起来,才会产生普遍的价值。其次,是“隆礼”。“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隆礼次之。”(《荀子·劝学》)荀子认为,“礼”不仅是人之思想行为的具体规范,而且是先王遗言之精神的物化聚集,更是中正善德的直接体现。因此,学习者当要“隆礼”。所谓“隆礼”,就是应以忠诚崇敬之心摆正“礼”之位置,端正待“礼”之态度,重视“礼”之作用。学习者只有“隆礼”才能知其统类,得其经纬,否则,即便终日读书,仍是一无所得。正所谓“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礼,安特将学杂识志,顺《诗》《书》而已耳,则末世穷年,不免为陋儒而已!将原先王,本仁义,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不道礼宪,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餐壶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荀子·劝学》)最后,除了把“近其人”与“隆礼”作为“学之经”,荀子还强调了学习者要学会交流。如何才算会交流呢?荀子说得很具体,“问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问也,说楛者勿听也,有争气者勿与辩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则避之。故礼恭而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而后可与言道之理;色从而后可与言道之致。故未可与言而言谓之傲,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不观气色而言谓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荀子·劝学》)荀子认为,学习者的交流须以符合先王遗言及礼义精神的内容为主,若非此种内容则为“楛”—— 一种与“礼义”无关的“恶”,除了内容合乎“礼义”规定之外,在交流过程中要做到“不傲”、“不隐”、“不瞽”。亦即,对学习者而言,一方面要注意学习交流的内容不能离开“礼义”;另一方面,要挑准时机,端正态度,讲求方法,这样才能保证学习交流的良好效果。
《荀子》中的“学”以“为己”、“不已”、“贵专”、“贵全”为原则。“为己”是针对学习者本身而言的,是指为学意在使自己的生命人格得到升华,道德境界得以提升,而非为了向他人炫耀。“君子之学,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荀子·劝学》)君子之学和小人之学的本质区别就在于是否“为己”,小人之学仅表现在口耳之间,是种外在的装饰,意在向他人炫耀;君子之学则直接关切“己”之整个生命人格,是真积力久而入“己心”的涵养功夫。“不已”是就学习过程而言的,是指学习是一辈子持之以恒的事,积善成德以成圣人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日积月累且坚持不懈的涵养过程。荀子说“学不可以已”(《荀子·劝学》),他以积土成山兴风水、积水成渊生蛟龙、积跬步至千里、积小流成江海……做了形象类喻,最后指出“学至乎没而后止也”(《荀子·劝学》),旨在教人学而“不已”。“贵专”是针对学习内容和方向而言的,是指学习贵在方向确定,内容专一。“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蟮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荀子·劝学》),即为学习“专一”原则之确证,“故君子结于一也”(《荀子·劝学》),因此,学习贵在专一。“贵全”是针对学习目的和境界而言的,是指学习者的最终目标是要达到全粹的境地,使自己的生命人格达到纯一的境界。“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谓之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荀子·劝学》)以学习是否“贵全”为视角,荀子把人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全粹纯一的尽善尽美之圣人;第二类是徘徊于善恶之间的途巷之人;第三类是善少而恶多的桀纣之人。在这三类人中,学习者学习的目的是要做第一类人,而第一类人的最大特点在于德性上的统一,亦即完全、彻底地习善并践行善。如上所释,“为己”、“不已”、“贵专”、“贵全”分别贯穿在“学”的各个面向中(学习者、学习过程、学习内容和方向、学习目标和境界),共同范导和规约学习者的学习过程或活动,他们共同构筑了《荀子》中“学”的基本原则体系。
“虚壹而静”是《荀子》中“学”之基本态度。荀子认为,学习不仅仅需要明确的目标、既定的内容、合适的方法、有效的原则,更需要“虚壹而静”(《荀子·解蔽》)的态度。“不以所已藏害所将受谓之虚”(《荀子·解蔽》),“虚”即虚心,亦即朱熹所说的“学者不可只管守从前所见,须除了,方见新意”[10],是指人之学习理当虚怀若谷,不以已有的认识妨碍尚未接受的新知。“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荀子·解蔽》),“壹”即专一,亦即学习要专一不二,不可贪多务得,见异思迁,以至一曝十寒,半途而废。对此,荀子说“今使涂之人,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悬久,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荀子·性恶》)“学”而“专一”的力量及成效由此可见一斑。“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荀子·解蔽》),“静”即宁静,亦即不让杂念(诸如追名逐利、好逸恶劳、嫉贤妒能、自暴自弃等)扰乱学习。因此,所谓的“虚壹而静”指的就是学习者在学习践履“礼”(或先王遗言)之精神的过程中所要秉持的虚怀若谷、专一不二、从容淡静的为学态度。
《荀子》中的“学”不能脱离主体之“行”,更离不开环境的作用。从《荀子》中“学”的深层内容——“义”之内涵可知,“学”本身就是行。“学”不仅仅包括“数”之浅层的“知”而且包括了“义”之深层的“行”,并且,“义”之深层的实践是以“数”之浅层的认知为前提的,《荀子》中的“学”是“知”和“行”的统一,其本身已经包括了实践。据此,荀子才会说“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荀子·儒效》)也正是出于对“学”之实践面向(以礼为中正至善,从而学礼践礼以化性)的重视,荀子才会说“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荀子·劝学》)。当然,从上述引文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荀子承认“省思”的重要性,但认为“省思”是为了更好地“行”和“学”,因此,其重要程度显然不如包含着“行”之实践面向的外求之“学”。除了寓“行”于“学”,荀子还极其注重外在环境对“学”的影响和作用。他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恶而近中正也。”(《荀子·劝学》)这是说学习者尽管受不良环境的影响有可能变坏,但最终还是要取决于学习者本身的态度及其选择。如果能够时刻恪守“防邪恶而近中正”的理念,那么,即便在恶的环境中依旧可以砥砺出卓越的道德品行与生命人格。因此,学习者既受外在环境的影响,又能以“防邪恶而近中正”的“近善”之心“假舆”外在环境以为“学”之所用。
三、“德智兼修虚壹静”:《荀子》中“学”的现代启示
尽管《荀子》中的道德之学与我们所讲的知识之学有所不同,但他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多方面的。
首先,要德智兼修,重视道德之学,以此消减当代大学价值教育式微所带来的弊端。健全的大学教育,不仅包括传授、发展自然科学及技能的技术教育,而且涵盖了指导人“如何去建立一个有系统的人生观”、“了解自己,解放自我以过上美好人生”的价值教育[11]。然而,由于当代社会把以实用主义为特征的“技术”以及以客观主义为标识的“知识”奉为大学教育之圭臬,因此,带有抽象性、主观性的价值抑或德性被排斥在了知识、技术之外,以教授价值、成就德性为主要内容的价值教育也在现代大学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排挤,其直接后果是,受过正式教育的人与没有受过正式教育的人,除了谋生技能有别外,其他方面几乎毫无差异。更为棘手的是,由于价值教育逐渐式微,道德滑坡、道德失范等问题变得日益严重。此外,因为教与学是相互关联的,在过分重视智识教育而忽视价值教育的大学学习环境中,学习者们也只能被迫地采取几近于“你死我活的战斗”[12]的方式学“知”,而视关乎安身立命的“修德”如随手可扔的“破履”。面对这种窘境,我们无疑可以从《荀子》之“学”中汲取到相应的校正良方:不管学校,还是学习者,理应在既有的“重智”状况下,认真重视人格生命面向的“修德”,做到德智兼修,做一个健全的人,构建一个健全的大学教育体系。
其次,要学以致用,讲求研修方法,藉以改变当代大学生学无方向且乏效率之困局。当代大学生的“学”不仅仅是狭隘的——重智而轻德,重思辨而轻实践,而且与“用”严重脱节。所谓的“用”不仅包括生存技能层面的“安身”,而且内涵“立言立德立功”层面的“立命”。荀子两方面都兼顾到了,他不仅说“我欲贱而贵,愚而贤,贫而富,可乎?曰:其为学乎。”(《荀子·儒效》)而且在《劝学》中再三强调“学以通圣人之道”。因此,在学以致用方面,当代大学生无疑应该向荀子学习——不仅要熟练地掌握好知识与技能以安身,而且要学做一个有德性、有健全人格的人以立命。可以说,学以致用对当代大学生有两方面的功用:其一,校正重智而轻德之畸偏;其二,为学习活动或过程找到目标和方向而不至于迷失。此外,就具体的“学”的过程或活动而言,《荀子》中的“学”也给予了当代大学生难得的启示:要讲究学习方法。不仅要“习典”—— 学习书面上的知识和技能,而且要“看师”——向周围有德性、有过人之处的可以称得上“师”或者“榜样”的人学习,更要“践义”——把所学的知识、技能及德性精神贯彻落实到日用常行之中。这样不仅可以依凭榜样的力量鼓励自己,而且还可以通过比较理想与现实、已学与未学之间的差距来激发自己,从而提高学习效率。
最后,要虚壹而静,端正学习态度,从而树立学习也是修身并终生坚持不懈的理念。从共时视角来看,现代学人最缺乏的治学态度就是荀子所说的“虚壹而静”。诸多学人,要么不谦虚,喜欢炫耀已学,从而害了未学,导致不思进取,骄傲自大;要么不专一,心猿意马,难以潜心学问,以至于面面光顾而无一所成;要么不淡静,急急躁躁,敷衍了之。从历时视角看,现代学人最缺乏的治学精神是荀子所说的“学而不已”。其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或许是现代学人未能把学习看成是人兽揖别的重要表征,没有把学习和修身养德有机结合起来,因此,脱离德行根基的片面“智识”之学势必只能堕为(权力、财富抑或名利的)手段,而非人之所以为人的终极目的。因此,现代社会所提倡的终身学习理念,其实应该有个默认的前提——修身养德乃“学”之重要面向,否则,即使终身学之亦不过是荀子所鄙视的“腐儒”、“陋儒”,没有修德的“学”恰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不可能长久的。因此,不管是历时的还是共时的学习活动,不管是治学态度还是学习精神,现代学人都可以从《荀子》之“学”中找到可以借鉴、并且应该借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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