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改变与教育对生活的改造
2013-03-27吴全华
吴全华
(华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现代教育研究与开发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1)
改革开放的30多年来,中国社会变化之大、变迁之神速,让人有恍如隔世、梦一般的感觉。整个社会由以阶级斗争为中心转向以经济建设中心,由计划主导经济时代进入市场主导经济时代,由生产、积累型社会进入消费引导生产的社会,由消费控制型社会变成了消费鼓励型社会。与此同时,国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人们的生活条件大为改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生活更为富足、更加便利,更为轻松、惬意,生活中自我更加凸显、更加自由。但改变了的生活又是异化、物化、去自我化、非理性化、虚无化的生活。因而改变了的生活是须改造的生活。在种种改造生活的途径中,教育无疑是重要途径之一,因为要 “找到一种保持人之为人、保持人的尊严和自主、保持人的创造性和超越性、保持人生活的艺术性的生活方式,”[1]可依托教育及其改革。
一、改变了的生活之样态
30多年来,我国经济飞速发展 (目前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人的生活条件大为改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这具体体现为:第一,生活富庶化。相对以往,人们由普遍贫穷到普遍小康。大多数人过上了温饱有保障、居有定所并可以享受娱乐的生活。用许多人的话来说,就是过上了以前从未想过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第二,生活技术化、便利化。科学技术由远离日常生活变为科学技术与日常生活朝夕相伴,进入生活技术化时代。家用电器广泛普及,人们由不知如何使用家电到生活时时、处处都离不开家电。电话、手机、电脑进入寻常百姓家,人们的交流已普遍电讯化、网络化、虚拟化。交通快捷、舒适。出行的时间大大缩短,出行方式多样化。家庭汽车、飞机、高速火车能迅捷地将人们从一个地方载往另一地方。第三,生活审美化。在大多数人的生活由贫穷迈入小康型生活和初级富裕型生活的同时,一部分人的生活进入消费审美化阶段甚至奢侈化阶段,即进入购买商品不是为了满足生活的基本需求,而是因审美需要的阶段。中国人物质生活的审美化、奢侈化发展速度之快、体量之巨令世人惊奇。例如,中国现已成为世界上第一大奢侈品消费国。第四,生活更自由了。这集中体现为人们基于理性的自己为自己作主的意识普遍增强,获得了更多的、更大程度的 “摆脱束缚”的自由,同时也获得了更多的、更大程度的“自由发展”的积极自由。就中国人生活的自由状况,美国前任驻华大使芮效俭曾说: “20世纪70年代,政府控制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现在,中国人在许多方面享有与我们一样的自由,”“中国人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自由,可以广泛接触各类信息,而网络与博客也极大地影响着政府的态度和行为。”[2]另外,相对以往,人们的生活更为轻松、惬意,人们的精神状态、思维方式发生了巨大改变;生活中人们的自我更加凸显,并且理性程度更高了。
以上描述的国人生活状况只是当下国人生活的一个面相,它还有另一个面相。认识它的另一面相是辩证地从而也是更全面、更客观、更真实地认识国人生活的必然要求。这另一面相可从多层面、多侧面加以刻画。
(一)改变了的生活仍是被工作或劳动异化的生活
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的生产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和发展,各行各业的劳动技术水平得到显著提高。因而,与以往相比,人们工作或劳动的总体强度降低了,人们的工作更为轻松了。当我们面对自然 (包括人自身的自然)时,尽管不时地还会遭遇各种自然灾害,但自然对人的异化程度总体上较以往降低了。然而,与以往一样,劳动奴役人或人被劳动异化的现象仍然普遍存在,整个社会的自由劳动的理想还远未实现。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工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是为了存活。没有工作,没办法存活或存活的质量较低,而一旦有了工作,又被工作奴役,所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劳动与其自身的关系是 “劳动的权利变成了沦落为奴隶的权利”。[3]不仅如此,劳动对人的奴役似乎有增无减,似乎我们正好被 “世界正在向一个方向改变着,在那里只有强迫的劳动”[3]这句话言中。强迫劳动使人们对工作内外时间的普遍感受是,工作奴役人,工作外才有解放感;工作时不愉快,工作外才有愉快感;工作时间是单调、乏味而冗长的时间,工作外的闲暇时间则是愉快、轻松而短暂的时间。一个人就是在这种从奴役到看似解放、再从看似解放到奴役的不断转换中度过其一生的大部分时光的;不仅工作或劳动奴役人,而且工作中的“人—人”关系也奴役人,即人们被工作中的权力关系所奴役,工作者及其工作被置于上下等级性的权力关系中。尽管人们对这种权力关系对人的奴役有着充分的觉知,但为了获得即时的存活资料及其带来的 “边际效益”,人们又不得不忍受工作中权力关系的奴役。
(二)改变了的生活是消费主义主导的物化的生活
改革开放的30多年来,我国社会的一个显著变化是由消费控制型社会变成了消费鼓励型社会。在如今鼓励消费的时代,消费主义成为整个社会最为一致的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消费主义到处肆虐,以致整个日常生活都转变为市场,整个日常生活的空间都成了商品、市场的空间,“商品、市场和货币,以它们无可替代的逻辑紧紧抓住了日常生活”。[4]整个日常生活都成了商品、市场开采滥用型的、压制型的以及残酷控制型的空间。在这种空间,商品成了意志,成了世界的表象;在这种空间,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在这种空间,只要你有钱,你可以自由地消费你想消费的一切,社会真正实现了消费面前人人平等。但当人们成为消费主体时,在享受平等消费的好处时,又被消费所奴役,其生活又成了物化的普遍化、全面异化的生活。过去我们被神圣形象所奴役,因为那时不是神的人成了神;而如今我们却被非神圣形象——商品所奴役,因为如今不是神的物成了神,成了不是神的神,成了物神,而人却成了被物神催眠、被物神驯服的自动操作系统。人被物神驯服是因为物成了偶像。不仅如此。当一个人把他人视为偶像或他是一个偶像崇拜者时,他也将他所崇拜的偶像当作玩偶,当作消费的商品;所以,如今这个时代不仅物是消费的商品,人也成了消费的商品,甚至世间的一切都成了或即将成为消费的商品。
在如今鼓励消费的时代,消费引导着生产,消费是为了生产;相对于生产而言,消费是手段,生产是目的;正因为消费是手段,人也成了消费社会的手段,成了被控制的客体,“日常生活已不再是具有潜在主体性的主体,而是完完全全沦为一个客体,一个被控制的消费场所,日常生活风格不再,节日丧失,符号体系如同海德格尔所言的 ‘技术座架’,把日常生活个体功能化,碎片化为一个个丧失了独立性和判断力的 ‘机器的附庸。’”[5]如今人们的购买力普遍提高了,但 “购买力是一纸购买权力的许可证,也是在事物范畴内成为客体的许可证”。[3]这是因为在消费主义生活方式中,在人们被物奴役的背后却是人对人的奴役。人们在消费商品的同时,人却变成了最受厂家和商家重视的消费资料,在厂家和商家眼里,人不再有生理年龄或者外表年龄,而只有购买年龄。只有购买年龄的人或所有的人成了厂家和商家的消费品、消费的对象。这种将他人物化、将他人视为客体、工具、手段的现象还扩及、延展于整个人际交往领域。核算费效比的理性算计是如今经济活动、商业活动的普遍原则。这一原则也成为人与人交往的原则。人们之间的交往也成了受费效比的理性算计原则支配的领域而功利化、物化了。在此,“一个人与他人的具体人际关系已失去了其直接性与人情味特征,而呈现出一种人际关系操纵精神与工具性的特点。”[6]在此情形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形式化的、非真实的,“在一个由物神主宰大多数行为中,不存在真正的交流。”[3]在如今的消费主义时代,审美日常生活化与日常生活审美化两者并行不悖。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对审美者来说,他们看似为商品的审美者,他的日常生活是审美化、图像化的,但 “图像世界一方面将现实生活艺术化与梦境化,另一方面又使艺术化处理的日常生活进一步强化了人们的物质欲望”。[7]这种强化导致人们不是为满足真实需求 (或满足基本需要)而购买、消费,而是为满足虚假需求而消费,他所需要的不是他真实需要的,而是他没有的,他消费的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商品的符号价值,他的消费是为了表征他的地位、时尚、风度。其结果是他被消费的符号化与消费的审美化所奴役。仅仅能存活的人被追求基本需要的满足所奴役,财富盈余者则被消费的审美化、符号化所奴役,被虚假需求所奴役,成为 “病态的欲望”的奴隶。
(三)改变了的生活是丧失自我的、去自我化的生活
在如今消费主义时代,人人都是消费的主人,人们的自我也就在这种作为消费的主人中得以凸显。但消费主义文化在凸显自我的同时,又遮蔽了自我。人的自我是社会性的,是在与他人的交往、互动中相互采纳彼此的视角而形成的,因而自我实为他我或你我。但消费主义时代是一个物鉴时代,即一个将人当作物来鉴定的时代,一个以物来鉴定自我的时代,以物质财富的多少来鉴定人的社会地位、人的价值、人的生活好坏的时代,一个以财富论英雄的时代。正因为如此,在我们这个时代,“金钱成了人最大的等价物,”[6]成了衡量一切人、人的一切的标准。正因为我们处于以物来鉴定自我的时代,因而如今人们的自我更多的是物像化的,是物我,即人们通过拥有的物来证成自我,人们购买的日常消费品是自我的证成,购买的大宗商品就更是自我的证成。人们将自我投射于商品,将所购买的商品当作自我,自我迷失在物像中,迷失在“我买故我在”、“我消费故我在”之中;人们信奉的是 “拥有即存在”,个人只通过消费确立主体的独立存在,只通过购物、消费才体验属于活着的乐趣、生活的快乐。在这个时代,人的物质性越强或者说他以物来证成自我越为成功,他就越具有社会性,越具有价值,越能赢得尊重,“人们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出身,只要赚到足够的钱,就能成功上位,赢得尊重。”[8]虽然奢侈、享乐、炫耀性消费始终把人维持在永不满足的乞丐状态,但却给人做皇帝的错觉,刺激着他在奢侈品中寻找自我、安顿灵魂。学校的学生群体也不例外,他们中的一部分的自我也是物像化的,他们的自我也是通过物来证成的,即他们将实际购买的和意向中的商品当作自我。当然有资格证成自我的商品是那些颇具时尚意味、符号标识意义的商品。例如,美国苹果公司生产的Iphone和Ipad就是这两年学生群体中能够证成自我的最具时尚意味的消费品。
但是,人们选择用来证成自我的证成物、那些具有时尚意味的商品不是出于人们的自发需求,而是由于他者 (如各类媒体的商业广告)的撩拨、激发。人们的生活已脱离了自发性的支配,或者说人们的生活已不是自主的生活,人们已 “无法在自发性活动这一意义上生活了,他所有的兴奋与刺激,如吃喝、参加体育活动,看到银幕上的人物形象时产生的激动,都是非自发的”。[6]所以,如今自我的状况又可以说是 “我买故我不在”。
(四)改变了的生活是沉重的去诗意的生活
有诗意的生活才是更美好、更幸福的生活。但如今人们的生活却是远离诗意、去诗意化的。“诗意首先存在于行动中,存在于生活的风格和对于这种风格的追寻中。”[3]但如今生活的风格不是人们生活的需求,人们已不追寻生活的风格,人们的需求是 “三实”(实际、实用、实惠)主义的。因而,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有的只是存活的沉重而没有诗意,没有 “韵味”,没有 “灵光”。我们创造了比任何时候都要丰富的物质财富,我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比任何时代都要优越,但我们的生活却很少轻松、宁静、从容、自在、淡定。整个生活充斥着紧张、焦虑、“烦”。在 “我们的内心深处,让我们眷恋、产生归属感的某些东西正在悄悄地远去;我们血液中,让我们感到温馨和踏实的某些元素仿佛正在慢慢地流失。新奇的事物应接不暇,恍惚不安的情绪总是挥之不去,人们在眼花缭乱中感受到单调,在热闹和喧嚣中品尝寂寞、孤独”。[9]当我们面对自然时,控制、开发、占有欲代替了对它的敬畏、“拥有”、模仿;当我们面对他人时,竞争代替了与他人相处的团体感、亲和感和同一性,敌视、妒嫉代替了对他人的温情、友爱;我们既没有对物质和金钱说 “不”的 “泰然处之”,也没有对理想性、超越性的东西敞开心扉的 “虚怀若谷”;无论是传统节日,还是引进的节日,金钱的力量冲蚀着节日的节庆性和节日本该拥有的感性快乐,越是重要的节日,商品逻辑演绎得就越充分,所有的节日似乎都成了购物节;物欲、对未来想像的物化窒息了生活的激情和浪漫;整个生活以物为目的,而生活则成了手段,目的与手段严重错置。
被撩拨、被激发的需求加上我们承担的种种社会角色使我们将他人的愿望当作自我愿望,将他人期望的行为当作自我行为,因而自我行为成了伪自我行为,他人的愿望、期望窒息了我们的原始自我;由于丧失了原始自我,以致我们没有个性,以致 “常人怎样享乐,我们就怎样享乐;常人对文学艺术怎样判断,我们就怎样阅读怎样判断;竟至常人怎样从 ‘大众’中抽身,我们就怎样抽身;常人对什么愤怒,我们就对什么东西愤怒。这个常人不是任何确定的人,而一切人 (却不是作为总和)都是这个常人,就是这个常人决定着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10]由于丧失了原始自我,以致我们丧失了自发性;丧失了自发性,生活也就失去了诗意,因为诗意是 “对于创造自发性的组织,是按照协调的内在法则对于质的开发利用,就是希腊人所称呼的poien,它是被回归到初次迸发时纯净状态的 ‘做事’,总之,是回归到整体性”。[3]而没有诗意则意味着没有创造性。创造性的缺失典型地体现为人们思维的否定性维度的缺失而沦为单纯的对现实的肯定性思维。这种单纯的肯定性思维与日常思维的惰性和保守性不谋而合,使得人们罔顾了人作为人的本真性需求,而对非本真性需求则趋之若骛。
(五)改变了的生活是非理性肆虐的生活
对我们来说,理性化程度更高的生活应是更好的生活。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生活的一个巨大变化是生活的理性化程度提高了。但不难发现,人们的生活又是非理性肆虐的生活。之所以说改变了的生活是理性化程度提高了的生活是因为与过去相比,人们的秩序理性、科技理性水平大幅提高了,人们崇尚法制,期望社会安定,人们也崇尚科技,“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就是力量”早已深入人心;当人们面对自然、社会和人自身时,附魅观念减少了,理性驾驭能力提高了。但与此同时,非理性还严重影响着非日常和日常生活。例如,非日常交往的理性化、法治化还相对薄弱,人治现象还较为严重,它还普遍受传统的、前现代性的日常生活领域中的血缘、宗法、经验等自然关系和自在原则的支配;理性的、民主的、法制的、人道的、契约的非日常社会运行机制的发育还不充分;传统日常生活的结构和图式对政治、经济、经营管理、社会化大生产、科学、技术、艺术、哲学等非日常的社会活动领域的侵蚀还较为普遍,日常生活的习俗、惯例在时下的非日常生活中还比比皆是。这使非日常生活的理性原则不断被侵蚀和被遮蔽,甚至使非日常生活的结构和图式也成了经验性的、非理性的。再如,特权还较广泛存在,前现代社会延续下来的日常生活中凭先附条件而不是凭能力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的非理性现象还较普遍,还存在将人置于不平等的社会地位、严重影响人的尊严的非理性化的社会制度。
尽管民主是我国政治建设的目标,也是人们的坚定信念,但现实是人们还不能普遍公开运用自己的理性,还普遍缺乏免于恐惧的自由和维护权利的权力,还普遍缺乏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公民的生活,公民参与公共事务、享有公共权力还极不充分,公共领域还缺乏理性的竞争,且专业性严重不足;与此同时,公共权力的行使还缺乏明确的限制,以致不时造成 “合法的伤害”,以致由怨恨而生成的没有积极目标的怨恨式批评相当普遍,甚至使怨恨成为弥漫于整个社会的基调性情感。尽管博客、微博的使用使人们由舆论的受众成为舆论的发布者、舆论讨论的参与者,这种参与正改变着政治的冷漠,但舆论的开放度、公民合法表达的空间与人们对言论、思想自由的要求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非理性的“儿子”—— “迎客松”仍阻碍着人们公开运用自己的理性。
(六)改变了的生活是虚无化的生活
这里的生活的虚无化指的是我们生活的家园的废墟化和个体精神与道德的虚无化。
改革开放的30多年来,我国城市高楼林立,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商场的商品琳琅满目。但经济发展的诸如此类的外在景观及其给人们生活带来的改变是以能源的代内和代际使用不公平和破坏甚至毁灭环境为代价的。在许多地方,原来的可孕育生命、生机勃勃的土地、河流、湖泊、草原,如今都死寂了;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地球、整个环境、我们生活的家园,正呈废墟化之势。
30多年来,与国家经济发展、国人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相伴随的是国人内心世界的变化,是中国人精神和思维方式的变化。就国人精神的变化而言,“当代中国人以自信的心态对待自己,以博大的情怀面对世界,眼光更加开阔,胸怀更加博大。他们热爱自己的国家,同时,也热爱这个世界。他们满怀信心、意气风发地建设新生活,同时,把自己的安宁和幸福与世界的和平、发展紧紧相连。”[9]但在这种积极精神状态的背后则是国人精神生活的贫瘠化和颓废,是精神、心志的贫困;在许多人那里,只剩物欲,只剩感性欲望;人们热衷于追求的享乐是视觉型、听觉型、味觉型、“SZQ”型的……,总之,不是精神型的。“人们已经习惯了以 ‘物’的尺度来衡量幸福与否的标准,那些本属于人的精神生活与感受几乎被抛弃。”[11]因而,精神世界是荒漠化的。活着没有信仰、没有社会和人生理想既是普遍现实,也是常态化的;蛋白质过剩、精神空虚是许多人生命状况的真实写照。
尽管真善美仍是人们普遍信奉、珍爱的价值,但假恶丑现象却屡见不鲜,以致道德沦丧成了有着忧患意识的忧患者感到最值得忧患的事情。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以假充真、制假售假已是司空见惯甚或已产业化;假似乎具有普遍性,用假发 (fà)都是假的来形容假之普遍性、假之猖獗实不为过;美与丑、善与恶、对与错、是与非、好与坏、高雅与卖弄、尊严与虚无、崇高与投机、真诚与谄媚等,它们的界限似乎已变得模糊不清,似乎 “怎么都行”,似乎已是百无禁忌,似乎这已是时代的总体氛围;在人们的日常交往中,个体对他人的责任感懈怠、他者意识不强甚至空白,在许多人那里只有以自我为中心的 “特性”;人们之间的信任危机和由此引发的忧虑在蔓延和加深,由损人利己、损人不利己而引发的不安全感似乎有增无减;不知廉耻不仅可用来描述日常生活中个体道德的缺失,而且可用来表征非日常生活的系统性症候。
自我是他我或你我时,一个人注重的是他人的评价,他把投射于他人的镜像、把他人的评价当作自我,因而他的生活必然是伦理性的,而一旦一个人是通过物来证成自我时,即他的自我是物我时,他人的评价对自我的生活来说就失去了意义,因而必然会弱化他的生活伦理性。如今我们的生活更为富足了、更好了,但这种好生活因种种非道德化现象而大打折扣。物质主义盛行、自我成了物我恐怕是造成生活严重的非道德化现象的最深刻根源之一。
二、教育改造生活的方略
人只有存活,才能生活,存活是生活的前提;但人要存活,更要生活,生活更为根本,相对于存活,生活更为重要。对于人而言,其存活是服从于其生活的;因为生活根本上是努力摆脱物役、人役的,是人的类本质的获得,是以自由、解放为终极指向和旨归的;人作为生命体,其生活的意志即求解放、求自由的意志。改革开放以来,国人的生活有了巨大改变,人们的生活比以往更好了。但如上述所显明的,更好的生活或改变了的生活主要是物质生活条件更好了,存活的质量提高了,而不是整个生活质量的提高;人们历尽艰辛、长久努力所实现的只是存活条件的改善,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或者说人们的生活还停留于存活、还只把存活当生活;而停留或贪恋于存活,阻碍了生活向自由的跃升,“保护存活的东西也是囚禁它的东西,维持它生命的东西正是禁止它生长的东西,”[3]“存活的富足导致了生活的贫困,”[3]导致了自由的阙如。因而改变了的生活是须改造的生活。在种种改造生活的途径中,教育无疑是重要途径之一。在笔者看来,教育要发挥其改造生活的作用,应超越经济本位,抵抗非日常生活的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利润追逐原则侵蚀教育,抵抗自身的组织纪律原则侵蚀日常生活,并且教育者应改造自身。
(一)超越经济本位,更加注重发挥教育的政治和文化功能
改革开放以来,教育无疑对国人生活的改变发挥了巨大作用。它为国家经济发展培养了一批批合格的劳动者和专业建设人才,从而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它提高了整个国民教育水平,个体的命运普遍因教育水平的提高而得以改变;个人的收入、生活水平、生活方式因教育水平的提高而得以普遍提高和改善。教育之所以能发挥巨大的改变生活的作用,就国家层面而言,是因为一直以来教育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重点和教育优先发展的政策的实施。但我国教育的优先发展、教育先行长期以来是经济意义上的。发展经济这一中心任务与科教兴国的 “联姻”,使人们强调的教育先行只是经济意义上的先行,即强调的是为发展经济服务,为建设人力资源强国服务,强调的是教育为经济发展培养人才和提供智力支持。正因为如此,整个教育功能是片面化的,即它的经济功能体现得较为充分,在培养发展人的经济主体性上较为成功;而教育的政治功能和文化功能却被严重忽视。教育既要能改变生活,又要能改造生活,教育功能就不能是这样片面的、畸形的,而应是协调的,即其功能应从科技、经济取向为本位转向以经济发展、文化价值、民主政治三者相统一为取向,它所培养的人应从单纯的经济人转向培养全面的人或 “总体的人”。这里所谓 “‘总体的人’是本质和现存、实然和应然、能动与受动、自由与责任的统一,是永远具有开放性的存在物。‘总体的人’是多维需要和多重价值的统一体,既有物质、生理的需要,也有精神、社会、文化和自我创造的需要”。[12]教育要培养总体的人,教育先行就不能再囿限于经济意义上或传统意义上的教育先行,而是应超越传统意义上的教育先行,因为 “传统的教育先行是一种单一的经济本位的观念和发展模式,它片面夸大了教育的生产性、产业性、投资性,单纯地将教育局限在经济领域,以经济观念、经济规律和市场行为价值取向,势必造成教育发展的严重偏差,形成狭獈的物质主义或经济主义,肢解教育本质和价值的完整性,阻碍教育整体功能的发挥”。[13]要超越传统意义上的教育先行,整体地发挥教育的功能,“必须把经济、政治和文化作为一个整体统筹谋划教育先行问题。”[13]这种超越经济本位、统筹谋划的教育,是面向生活,并以改变和改造生活为出发点和归宿的。这要求其在继续发挥好经济功能的同时,应实行其政治、文化上的先行。
政治与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一个国家或民族有怎样的政治形态,其民众就有怎样的生活。好的政治形态下,民众就有好的生活。迄今为止,民主政治形态是相对于其他政治形态的更好的政治形态。民主政治形态中的民众生活是民众心情更为舒畅、更平安、更稳定、更和谐、更美满的生活。因为民主有助于避免独裁者暴虐、邪恶的统治,有助于公民维护自身的根本利益;民主保证它的公民享有许多基本权利,可以保证公民拥有更为广泛的个人自由,能够使人性获得更充分的发展;只有民主政府才能够为个人提供最大的机会,使他们运用自我决定的自由,也就是在自己选定的规则下生活的自由;只有民主政府才能为履行道德责任提供最大的机会,才能造就相对较高的政治平等;拥有民主政府的国家,总是比非民主政府的国家更为繁荣。[14]政治文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生态文明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目标。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体制是新时期我国政治改革的目标,是我国政治文明的标志。
教育对建设政治文明无疑能发挥其独特的作用,即它能通过培养具有民主政治素养的人来促进政治民主建设。当然,这要求教育不是同步于、更不是亦步亦趋于现实政治,而是应先行于现实政治。教育先行于现实政治的核心目标是使年轻一代具有民主政治的主体性或民主政治的意识和能力,使他们高度政治化。具体来讲,政治意义上的教育先行就是要以民主政治的内容为载体,使年轻一代崇尚自由、正义、公平,热爱民主、维护法治,反对专制、人治、特权,使他们不仅对一切束缚和强制都是敏感的,而且具有摆脱一切非理性束缚和强制的勇气,具有分辨形式民主与实质民主的能力和实践实质民主的勇气,具有追求 “自由的发展”的的强烈意愿。为使受教育者具有民主政治的主体性,学校教育本身应是民主的,它应建立民主化的教育关系和改革学校内部非民主的管理制度,“建立健全现代学校内部治理制度,实现学校管理的民主化和法制化。特别是学校要在内部管理上形成一个和谐的生活环境,包括决策要强化民主参与和民主协商,充分尊重并体现不同方面的价值诉求;学校要严格依法管理,维护制度的尊严和权威,还要强化民主监督,使广大师生成为学校管理的主人,”[13]特别是使学生在成为学校管理的主人、改造教育生活的过程中形成初步的民主能力。如果年轻一代在学校就有较广泛和深入的参与这种政治民主生活的预演,那么就为年轻一代奠定了参与社会政治民主生活的良好素质基础。当这样一批批年轻人走向社会时,建设一个更加民主、公平、正义、法治化程度更高的社会,才更有希望。
教育先行于文化或文化意义上的教育先行,是注重文化价值的全面性和超前性或引领性。首先,它是注重文化价值的全面性。它不仅把学生视为有着存活、物质需要的个体,而且把每个学生视为有着全面性和丰富性需要的个体,因而它不仅重视学生掌握生存所需的职业技能、专业知识,而且以文化知识为媒介引领学生追求精神生活的满足、心灵的充实,追求内在的精神品格的完善,追求真善美的圣雅;它不仅重视文化知识的工具性、技能性价值,而且重视文化知识的精神性价值,重视以文化知识涵养学生的人道精神、人性情怀;尽管它不排斥文化对于学生存活、“存在”的意义,但它更注重文化对于人的解放的意义,对学生生活、“更好存在”的意义,更加注重文化使个体向 “为我们存在”层次跃迁的意义。其次,它对文化不仅是反映性、启蒙性的,而且是注重文化的引领性功能的。日常生活是非反思性的,即它总是从经验出发的,在它那里,现在的经验是过去经验的原样复制,因而日常生活是日复一日的。非反思性的日常生活得到改造的前提是对其去熟悉化或使其陌生化,因为“正是通过日常生活去熟悉化,日常才被承认为异化”。[4]当日常生活被视为异化的生活,它就获得了改造的必要性,进而就开启了改造它的可能性。而熟悉的日常生活要能陌生化,教育文化应具有批判性、理想性的向度。文化具有守成性,守成性文化是现实生活的反映,是与现实生活同构的。教育文化理应反映现实生活,但如果教育文化只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只是守成性的,它对于改造生活是于事无补的。教育文化的时下状况是过于保守,守成性或保守性太强,而批判性太弱或完全缺失批判性。为引领生活从而改造生活,从现状出发,教育文化应具有强烈的批判性。教育通过其文化批判培养学生的质疑和批判精神。但这种质疑、批判精神不应只局限于知识领域和课堂,而应将学生在知识领域、在课堂上形成的质疑、批判精神迁移至知识课堂之外,迁移至他周遭的整个生活世界。注重文化引领功能的教育,其文化不仅是批判性的,而且是理想性的。文化既具有启蒙性价值,又具有理想性、导向性价值。教育要发挥改造生活的作用,其文化价值不应只是启蒙性的,还应是理想性的,其标准应是高于现实生活的。教育通过理想性的文化来影响受教育者,目的是使受教育者具有实践和引领时代文化精神价值的健全的超拔、高尚人格。当受教育者形成了这种人格,日常生活在他们面前就易于陌生化,因为异化、物化、虚无化、去自我化、非诗意的日常生活与这种人格遭遇时,两者之间的反差明显,易于使具有这种人格者产生对日常生活的异样感,而这种异样感的获得是日常生活得以改造的基本前提和内在驱力。这也就是说,熟悉的日常生活陌生化的必要前提,进而日常生活得以改造的必要前提是对时下日常生活陌生的理想性文化价值在教育文化中的熟悉化,并通过教育教学将理想性文化价值内化于学生的人格。当文化意义上的教育先行能够得以较充分实现,教育生活本身就将成为整个生活的灯塔、旗帜和楷模。
(二)进行双重抵抗,持守教育的类的再生产原则
这里的双重抵抗一是指抵抗他者,另一是抵抗自身。所谓抵抗他者即抵抗非日常生活的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利润追逐原则和日常生活的物质主义原则对教育的侵蚀。所谓抵抗自身即抵抗学校的组织纪律原则对日常生活的侵蚀。
1.抵抗非日常生活的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利润追逐原则侵蚀教育
教育对生活的改造是通过其所培养的人或再生产每个个体的类本质实现的。它的类的再生产的价值实现得越充分,它的生活改造的作用也就越大。在笔者看来,我国教育要更好地实现其类的再生产价值,目前最为重要的是抵抗非日常性的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和利润追逐原则对教育的类的再生产原则的侵蚀。教育具有重要的政治和经济功能,但教育的这两种功能的发挥主要是间接的,它是通过类的再生产来实现其政治、经济功能的。它的直接首要的功能、价值、目的是以文化为媒介实现类的再生产。如果教育将政治的社会秩序的生产和经济的利润追逐直接地作为自身的功能、价值和目的,罔顾自身直接的或本体的功能、价值、目的,那么教育就难以实现其政治、经济功能,因而也就难以发挥其改变、特别是改造生活的作用。但我国教育的现实状况一方面是被动且过多地承担了直接生产社会秩序的功能,非日常的社会秩序生产系统向它摊派了名目繁多的由学校行政化机制来完成的直接生产社会秩序的任务;另一方面它又被动或主动地成为利润追逐者,一定范围、一定程度上它又受非日常的商业利润追逐原则的支配。在此原则的支配下,学生成为学校谋取经济利益所绑架的 “人质”。可以说非日常的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和利润追逐原则僭越、腐蚀了教育,挤替了教育的类的再生产原则。要改变这种状况,关键是应建立相关的外在约束制度,但学校的自觉抵制也很重要。这里所谓的自觉抵制即学校以自身的非日常原则——类的再生产原则为根本标准,全面反思、认真清理一切阻碍实现类的再生产原则的意识、观念和行为,从而提高教育作为类的再生产系统的生产效率和质量。只有这样,才能更充分地实现教育的育人价值,教育才能更好地发挥其改造生活的作用。
教育要发挥改造生活的作用,除了应抵抗非日常生活对教育的类的再生产原则的侵蚀外,还应抵抗日常生活对教育的类的再生产原则的侵蚀。非日常生活是自为的,日常生活主要是自在的,是必然性肆虐的领域。教育活动的目的和实现目的的方式都是高度自为的,具有鲜明的非日常性。教育生活葆有其高度的自为性、非日常性,是教育实现类的再生产、实现人的类本质的基本前提。但如今的教育却如日常生活一样,成为必然性肆虐的领域。如前所述,如今的日常生活空间是消费主义肆虐的空间。而支撑消费主义的主体性因素是人的物欲,是人们生活的物质主义取向。这种取向使人们以物欲满足为评价一切事物的标准,并要求一切事物都应臣服于物欲的满足。人们在看待教育时也是如此,人们对教育的主导性期望是它能成为兑现物欲满足的 “支票”,而不是期望它促进个体的发展与完善。多年来,基础教育的应试倾向难以遏制,甚至愈演愈烈,其原因是复杂多样的,其中家长对子女受教育的物质主义取向、物欲期待是重要原因之一。这种物质主义取向、物欲期待即家长对子女所受教育的期望是其子女能够考高分,而考高分是为了兑现能上好学校,能上好学校又是为了能兑现较高收入、较高物质回报。在此价值逻辑的左右下,一切为克服应试倾向、不直接为分数而教的全面提高学生素质的教育教学及其改革都会遭遇家长的反对。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家长的物欲追求 “绑架”了教育;基础教育之所以应试倾向严重,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因为家长将其物质主义的日常生活取向向教育作了不合理的迁移,进而将教育作为消费主义、物质主义的 “人质”,这是因为日常生活的物质主义俘虏、“绑架”了教育。因而教育要发挥其改造生活的功能,扭转日常生活的消费主义、物质主义泛滥的局面,教育自身首先必须抵抗日常生活的物质主义对教育的侵蚀,将自身与日常生活的物质主义分疏开来,持守类的再生产原则,促进学生全面发展。
概言之,以上抵抗非日常性的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利润追逐原则对教育的侵蚀和抵抗日常生活的消费主义、物质主义对教育的 “绑架”,其目的是为了教育能洁身自好,为了持守类的再生产原则。
2.抵抗教育的组织纪律原则对日常生活的侵蚀
日常生活是感性、非组织性的。正因为它是感性、非组织性的,它才是可爱的,才是值得过的,才是人们在念兹在兹,才是人们总要奋力奔向的。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将日常生活的此种意义提升至十分重要的高度来认识,他说:“没有自己的日常生活空间的社会主义便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15]列斐伏尔的这一认识至少告诉我们,生活要成为美好的生活,我们应努力捍卫作为我们生活幸福源泉的日常生活空间。就教育而言,捍卫日常生活空间,或者说使日常生活成为日常生活,必须抵制自身的组织纪律原则对日常生活的侵蚀。时下,在教育与日常生活的关系上,既存在日常生活的物质主义侵蚀教育的现象,同时也存在教育侵蚀日常生活的现象。教育对日常生活的侵蚀集中体现为基础教育的组织纪律原则对日常生活的侵蚀。长期以来,我国基础教育存在作用半径过大的现象。其作用范围不仅包括学生校内生活,而且还包括学生校外的日常生活的大部分空间、时间,它将过多的课业学习任务延伸至校外。为了完成校外的与校内性质相同的学习任务,需要有与课内、校内同样的纪律化的学习环境与之匹配;这样,为了不影响子女完成学习任务,学生的家庭日常生活甚至整个家庭的日常生活也被置于教育作用的半径范围内,部分地或完全地受如学校组织纪律般的纪律控制;学校在将课业任务延伸至校外的同时,也将其组织纪律延伸至校外,向家庭的日常生活输出了其组织纪律,严重破坏了日常生活的自然节奏,以致家庭的日常生活不成为日常生活,没有正常的日常生活。凡有孩子上学的家庭,他们的生活都卷入到教育组织纪律原则中来了。因而,减少学校教育的组织纪律对日常生活的侵蚀是时下解放整个日常生活所必需。这里所谓日常生活的解放即使家庭日常生活处于非纪律化状态和确保它的感性本色。这一方面可使日常的成为日常的,感性的成为感性的,从而使家庭日常生活成为更可爱的、更值得过的;另一方面,由于感性的成为了感性的,这样为学生个体的认知发展和道德萌生及成长释放出了更大的、更有效的自发性空间。
上述抵抗社会秩序生产原则和利润追逐原则对教育的侵蚀而捍卫类的再生产原则属教育对生活的积极改造,而抵抗自身的组织纪律原则对日常生活的侵蚀,则属教育对生活的消极改造。
(三)在重建价值的过程中,教育者改造自身
对于生活的改造,不可小觑教育者的作用。这一是因为教育者是教育系统进行上述双重抵抗的主体性力量,他们的精神品格如何决定着教育系统能否在何种程度上作双重抵抗;二是因为教育者的精神品格会影响受教育者的品格,教育者的品格如何是决定受教育者能否成为合格的生活改造者的必要条件;三是因为教育者或作为社会精英的教育知识分子的精神品格对大众的生活具有直接的影响作用。从目前教育者的精神品格的样态来看,教育者要成为改造生活的主体,必须改造自身。
追求感性欲求的满足既是改革开放以来国人获得解放的一个显著标志,同时也是人们衡量好生活的标准,甚至成为人们衡量好生活的惟一标准、最高标准。教育生活具有日常性和非日常性的双重性,但如今教育生活的非日常性之神圣性却日渐消弥。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教育生活中的教育者的精神空间与大众的精神空间一样,也是物化的、感性欲望化的。教育者的生活情趣与其他人的生活一样也陷于感性欲望的满足之中,也热衷于追求感性欲求的满足和品尝其所带来的愉悦。与其他人一样,在教育知识分子内部,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也是物化的标准;教育知识分子日常最感兴奋之言谈与其他人的最感兴奋之言谈别无二致。从BB机到手机,再从手机到汽车、住房等等,也是教育知识分子更替着的最热衷的所言之物。他们的职业活动的根本目的、最高目的也是为了满足感性欲望。他们的占主导地位的整个未来想象也是物化的。教育知识分子本应是特立独行者、文化精神的使者,却成了众人,成了没有 “乌托邦”精神的平面化的人,他们的理性和所应具有的情感、他们生活的政治性和文化性被物欲追求、感性愉悦所遮蔽,甚至取代。他们的批判精神、对自由的追求,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泯灭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知 “道”与行 “道”之间的分离是重要原因之一。可以说很少有教育知识分子不知道超越感性欲求的满足而追求精神需要的满足和生活自由的意义。但长期以来,这种意义的知晓却没有内化,没有人格化,知没有转化为行,知与行两者是割裂的,教育知识分子陷入了知 “道”者不行 “道”的境地。因而,达至教育生活的神圣性的关键是教育者将知与行统一起来。在笔者看来,将两者统一起来的最有效的途径是教育者能将自己视为革命者,能奋起革命。这里的革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政治革命,而是价值革命,“革命这个词汇对当下中国并不过时,只不过,它不再属于传统的政治革命范畴,而更多属于渐进的、点滴的,从普通人日常生活出发的,从人心中内生的社会革命。或者毋宁说,是一场以激进动力为基础的微革命。这场以策动力为基础的微革命,目的就是重建社会,但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重建社会,而是从价值层面重建社会,属于一场经典的价值革命。”[16]
站起来、奋起进行价值革命的教育知识分子,他的革命者身份首先是美好生活的阐释者和申张者。他能够通过其教育教学活动和著书立说向学生和世人阐释、申张美好生活的价值。其次他是价值的批判者。作为价值的批判者,他批判人为物而存在而不是物为人而存在的消费主义、物质主义生活方式,批判生活的异化、物化、非理性化、虚无化。再次也是最为重要的是,教育知识分子是美好生活价值的实践者、展示者。他不是单纯的价值的批判者、阐释者、申张者或说教者,他作为革命者、价值重建者主要是通过他自身的政治性和文化性的行动向他人展示美好生活的价值。教育知识分子也就在这种价值批判、阐释、申张、实践的过程中,改造、更新自身的精神品格。当然,作为革命者的教育知识分子在从价值层面重建社会、重建生活时,其批判、阐释、申张、践行价值的革命活动主要是个体式的。通过个体式或自我的价值革命或微革命,使教育知识分子成就自己,使自己过上超越感性欲求的美好生活,使自己的生活结构是以价值批判、重建和精神需求的满足为主导的。教育知识分子群体中这样的革命者越多,就越能更好地完成包括双重抵抗在内的改造生活的任务,受他们影响的受教育者将越有可能成为生活的真正改造者,这样我们的生活将愈加美好。
[1]李文阁.我们该怎样生活——论生活哲学的转向[J].学术研究,2010,(1):23.
[2]芮效俭.中国从未放弃政治改革[N].孙西辉编译,社会科学报 (海外版),2011-07-07.
[3]鲁尔·瓦纳格姆.日常生活的革命[M].张新木,戴秋霞,王也频,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46,47,61,257,209,206,96,61.
[4]本·海默尔.日常生活与文化理论导论[M].王志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93,237.
[5]张传开,单传友.日常生活的批判与救赎[J].哲学研究,2009,(4):37.
[6]埃里希·弗罗姆.逃避自由[M].刘林海,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2:85,44,182.
[7]韩德信.日常生活:背景、观点与意义[J].贵州社会科学,2007,(9):47.
[8]任伟娇.奢侈品恐成国人 “精神鸦片”[N].转引自教育文摘周报,2011-08-10:11.
[9]孙家正.文化与人生[N].中国艺术报,2011-05-13:6.
[10]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56.
[11]陈方.“心穷”比口袋里缺钱的穷更可怕[N].中国青年报,2011-01-12:2.
[12]吴宁.日常生活批判——列斐伏尔哲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70.
[13]刘振天,朱振国. “教育先行”需统筹谋划[N].光明日报,2010-01-13:11.
[14]罗伯特·达尔.论民主[M].李柏光,林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67-68.
[15]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 (Blackwell Ltd,1991)P.54.
[16]笑蜀.重建人性的微循环[N].南方周末,2010-12-2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