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茜·米勒》的象征意义解读
2013-03-27王银瓶
王银瓶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浙江杭州310018)
《戴茜·米勒》初次连载于1878年的英国《康黑尔杂志》,是亨利·詹姆斯的成名作。小说发表后,在大西洋两岸掀起轩然大波。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小说女主人公戴茜·米勒成为来自新大陆,在欧洲流连的有魅力的“美国年轻姑娘的代名词。”(Edel 1985:217)
故事讲述的是来自美国的迷人的年轻女孩戴茜·米勒和母亲,弟弟一起,由具有丰厚财力的父亲米勒先生支持,在欧洲游历。遇到了久居欧洲,受欧洲文化教养长大的温特伯恩,暗生情愫。在结伴游历瑞士小镇韦维后,相约冬日在罗马再见。戴茜天真但鲁莽,在对男女规范有更严苛要求的罗马,依然如在家乡斯克内克塔迪一样随便。在没有年长女伴的陪同下,随意地与一位“漂亮的三流罗马人”(James 2007:63)乔万尼利一起在罗马城随处游荡,并参加各种社交集会。她的这种行为,引起了整个美国旅欧侨民圈的不满,也逐步引起了比她后到罗马的温特伯恩的不满。温特伯恩满心以为戴茜会很温柔娴静地在旅馆里等待他的到来。谁知她却四处游荡。甚至在受到整个侨民圈的排斥后,她依然我行我素,坚持和被认为是下等人的乔万尼利交往。虽然,温特伯恩本能地想为戴茜辩解,认为她不是“坏”,而只是缺少教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到在月夜的古罗马角斗场,偶遇在那里赏月的戴茜和乔万尼利,温特伯恩终于认为他坚持认为戴茜是“无辜的”只是一种“细致过头的对妇女的尊重。”(James 2007:67)不久,戴茜就因为月夜游角斗场患上罗马热而去世。她留给温特伯恩的遗言是“她从没有和那漂亮的意大利人订过婚。”(James 2007:75)在戴茜的葬礼上,乔万尼利告诉温特伯恩,戴茜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最和蔼也是最清白的年轻小姐。”(James 2007:76)温特伯恩意识到他终究还是犯错误了,因为他对待戴茜“不够公正”。(James 2007:77)
戴茜这些天真的行为虽然在欧洲是可怕的,但是在她的家乡美国却是比比皆是的,因此戴茜“为那些本不应由她负责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Hayes 1996:69)引起了美国民众广泛的同情和喜爱。《戴茜·米勒》也因此被认为是詹姆斯国际主题——美式天真与欧洲世俗——的代表作。
学术界对《戴茜·米勒》的研究角度多样。通常集中在文化、女性主义、叙事视角等方面,少有从象征角度入手的研究。但事实上,詹姆斯早期的作品中“常有对人物和故事背景的象征性设置”。(Wellek&Warren 2010:208)因此,有必要从象征角度对《戴茜·米勒》做一解读。
象征通常是一个具体的意象或物体,由于其本身特性或意义上的关联,而代表指涉另一个更大的意义,或较抽象的观念。象征与比喻不同,不管明喻还是暗喻,都必须将比拟的二物呈现出来,但象征不需要指出象征所指涉的意涵,只需要象征物本身的呈现,就可引起人直接的联想和反映。如“明日黄花”隐喻过往,“碧血黄花”则象征革命烈士的精神。(张错2005:283)
在本文中,主要探讨詹姆斯如何通过人物和故事背景方面的象征设置,来构建“天真”和“世俗”的对抗。
一、人物的象征
小说中主要涉及的人物按其对抗性,可分成两方。一是以考斯泰洛太太、沃格太太和温特伯恩为代表的“世俗”群体,另一方则是“天真”的代表戴茜。对于人物的象征设置,詹姆斯基本是从人物命名角度进行的。
考斯泰洛太太来自纽约。“是个很有钱的寡妇,是个很有地位的人,有着长长苍白的脸,高高的鼻子,很多引人注目的白发,在头顶上梳成许多大而松的发卷。”不管是在纽约还是在欧洲都有钱有势。考斯泰洛(Costello)这个姓氏来自爱尔兰贵族。詹姆斯在此将考斯泰洛太太视为贵族的代表。旧日贵族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优势,最反感戴茜这种新暴发户,因此最强调门第偏见。在提及戴茜时,她假装忘记戴茜的名字,拿她的姓名做了一番文章,“那位年轻小姐——是贝格小姐,还是钱德勒小姐——她叫什么名字?——哦,是米勒小姐。”(James 2007:63)不管是贝格小姐(Baker),还是钱德勒小姐(Chandler),还是米勒小姐(Miller),她们的姓氏都代表了她们的祖上是手工业阶层。贝格(Baker)是烤面包的,钱德勒(Chandler)是制蜡烛的,米勒(Miller)是开磨坊的。虽然米勒先生身处“金元王国”,米勒一家现在家资豪富,但在考斯泰洛太太眼里,他们依然是昔日低贱的手工艺人的后代,认为他们在“有细细阶级分层的社会里,地位低微。”考斯泰洛太太的这种贵族式的门第偏见还表现在,她对犹吉尼欧和乔万尼利的评价。犹吉尼欧是戴茜一家在欧洲的服务员,乔万尼利是戴茜在罗马过从甚密的友人。犹吉尼欧“举止大方,穿得考究,文明,很像一个伯爵”。(James 2007:19)乔万尼利“他有一张漂亮的脸,帽子戴得很有风度,一只眼上夹着块镜片,钮扣孔里插着一小束花。”(James 2007:47)两人都风度翩翩,举止得宜。但在考斯泰洛太太看来,他们不过是“出色的赝品,伪装高尚”。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两人没有贵族头衔。
沃格太太现居罗马,曾在日内瓦居住了几个冬天,她的几个孩子也在日内瓦受教育。欧洲当时的社会习俗是年轻的姑娘出门必须要有年长的女伴相伴,起督导之责。由于戴茜的母亲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职责,从不监管戴茜的行为。沃格太太便以戴茜的保护人自居,认为当戴茜和乔万尼利单独二人在街上游荡,引起无数人指指点点时,她觉得“不来救她一救,是说不过去的。……请她上车来,让她在这里乘车转半个小时,给大家看看她没有完全跑成了野人,在把她安全地带回家去。”(James 2007:50)她的姓氏沃格(Walker)代表自由行走的人。相比尚未结婚的戴茜,沃格太太是社会规范规定可以自由行走的人,是充当年轻女性保护者的人。
温特伯恩,长居日内瓦。在日内瓦接受了他的童年和青年教育。他的姓氏温特伯恩(Winterbourne),“冬天诞生的人”暗示了他的刻板和无情。他遵守当时社会的男女规范。“一个男人想认识谁就认识谁。欢迎男人享有这种权利。”(James 2007:38)而“未结婚的年轻女人不许可和人耍轻佻”。(James 2007:59)在面对戴茜时,温特伯恩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种男女规范的两面性。从韦维初一见面,温特伯恩就被戴茜所吸引,在他邀请戴茜同游锡庸城堡,而戴茜的母亲和犹吉尼欧都表示反对时,温特伯恩在内心里期望,戴茜会答应和他单独同去。当他们二人一起前往锡庸时,他觉得很有“私奔”的乐趣。在罗马再遇后,他再三地前去寻找戴茜,并希望戴茜只和他一个人“耍轻佻”。丝毫不顾忌这样对戴茜的名誉有何损伤。而一旦面对,戴茜和乔万尼利在一起时,他就要站在“男女关系的崇高原则”说话,认同沃格太太,认为戴茜应该上马车,而不是和乔万尼利在大街上散步。等到在古罗马角斗场的夜晚,偶遇戴茜和乔万尼利后,温特伯恩终于认定了戴茜的“不名誉”,而不肯相信戴茜的辩解,他们只是在观赏夜色。这对于始终将温特伯恩放在一个特别位置的戴茜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此在温特伯恩提醒她不要染上罗马热时,她说“染没染上罗马热我才不放在心上。”而在弥留之际,戴茜反复提醒她的母亲要转告温特伯恩“她从来没和那漂亮的意大利人订婚。”(James 2007:75)这再次证明了温特伯恩无情的判断对戴茜的损害。
戴茜是来自美国的年轻迷人姑娘。她一如她的姓名戴茜(daisy)所指代的“雏菊”一样的纯洁和勇敢。在考斯泰洛太太,沃格太太和温特伯恩眼里,戴茜放荡不羁,不停违反阶级规范和男女规范。对待犹吉尼欧这样的服务员,态度和蔼,甚至同桌吃饭。对待乔万尼利,这样非贵族出身,需自食其力的“三流意大利人”,好像他是真正的绅士,结伴同游。但正如乔万尼利最后所说戴茜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最和蔼也是最清白的年轻小姐。”(James 2007:76)詹姆斯后来再次评论《戴茜·米勒》时,曾感叹戴茜只不过是一个“纯洁的小东西。”(James 1984:1270)在沃格太太和温特伯恩都认为戴茜应该上沃格太太的车,而不是和乔万尼利闲逛时,戴茜“大笑一声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死板的话!如果这样是不成体统的,那么我整个人就是不成体统的,那你就该不必理睬我’”。(James 2007:52)不惧和整个侨民圈对抗,坚持自己的选择,戴茜展示了非凡的勇气,一如春天的雏菊,可以在野外迎着寒风盛开。
二、故事背景的象征
空间和时间是小说叙事的两大维度。但传统以来的文学批评都是重时间而轻空间,忽视空间在叙事上的作用。但其实空间不仅提供了故事发生的背景,也是叙事中的重要一环,在推进情节和揭示主题方面有其独特的作用。
小说中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的故事背景有两处,一是韦维的锡庸城堡,二是罗马的古罗马角斗场。
锡庸城堡位于瑞士小镇韦维附近的日内瓦湖畔。由于地处瑞士、法国交界处,依山傍湖,在历史上一直是著名的军事要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13-14世纪曾是意大利王族萨伏依家族的避暑行宫,整个城堡经过彻底改造,外观雄壮,内在精美。但地牢却阴森可怖。这里曾是大牢房,曾囚禁日内瓦宗教改革者邦尼瓦尔(Francois Bonivard)。他因反抗当时的宗教独裁,领导日内瓦独立革命而被捕,被铁链绑在锡庸地牢的柱子上达四年之久。在1536年伯尔尼人攻下城堡后,他才被释放出来。18世纪末拜伦据此写下 《锡庸城的囚犯》(“The Prisoner of Chillon Chateau”)从此让锡庸城堡闻名遐迩,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从这个意义上,锡庸城堡与其说是一个旅游胜地而闻名,不如说是因为囚禁邦尼瓦尔,作为专制曾压制反抗的标志而闻名。詹姆斯安排温特伯恩和戴茜唯一的一次单独出游的目的地就是锡庸城堡,不能不说是意味深长。并且在描述锡庸城堡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它精美雄壮的外观,而只是提到了它“昏暗的传说”。温特伯恩专门向戴茜介绍了邦尼瓦尔的不幸故事。这已经暗示了戴茜和温特伯恩之间最后的悲惨结局。
古罗马角斗场位于罗马市中心,建于公元72年至80年。由4万名战俘历时8年建成。为奴隶主贵族观看残酷的人兽搏斗的场所。公元80年斗兽场工程竣工之时,举行了为期100天的庆祝典礼。古罗马统治者组织、驱使5000头猛兽与3000名奴隶、战俘、罪犯上场“表演”、殴斗。这种人与兽、人与人的血腥大厮杀持续了100天,直到这5000头猛兽和3000条人命自相残杀、同归于尽。无怪乎有人说,只要你在角斗台上随便抓一把泥土,放在手中一捏,就可以看到印在掌上的斑斑血迹。毫无疑问,斗兽场更是社会专政,暴力镇压的血腥明证。戴茜选择在晚上和乔万尼利在角斗场观看月色,虽然是“诗人们建议的举止,却是医生极力反对的举止”。(James 2007:71)她最后因此而患罗马热去世,不能不说是她的“天真”最后不敌“世俗”的象征。
三、结语
至此,詹姆斯通过对主要人物姓名的象征设置,成功地暗示了不同人物的立场,性格以及他们之间关于“天真”和“世俗”的冲突。通过对故事背景的象征意义设置,则成功地揭示了“天真”和“世俗”冲突的可能结局。戴茜虽然去世了,但在她坟上新绽的洁白烂漫的雏菊则暗示了“天真”永不熄灭的力量。
Edel,L.(1985).Henry James:A Life[M].New York:Harper&Row.
Hayes,J.K.(1996).Henry James:The Contemporary Review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James,H.(1984).Henry James:Literary Criticism Volume II[M].New York:Literary Classics of the United States,Inc.
James,H.(2007).赵萝蕤,巫宁坤,杨岂深 译.戴茜·米勒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Wellek,R.&A.Warren(2010).刘象愚,刑培明,陈圣生,李哲明译.文学理论 [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张错 (2005).西洋文学术语手册 [M].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