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则大理白族神话看舍己文化对医学人文的建设意义
2013-03-23于昊燕吕跃军
于昊燕,吕跃军
(1.大理学院文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2.大理学院临床医学院,云南大理 671000)
一个民族的发展离不开医药文化的发展。在大理白族地区流传着很多与医药文化有关的神话传说,其中,“大黑天神”和“药王爷与琉璃兽”的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地域性,体现出白族的“舍己”文化特征,对医学人文的发展具有基础性的建设作用。
一、白族医药文化中的“舍己”神话
4000 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大理白族先民已经在苍山洱海地区繁衍生息了,并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创建了繁荣的经济、灿烂的科学文化与民间文化。在白族民间神话中,有一些与医药方面相关,比如“大黑天神”和“药王爷与琉璃兽”的传说既有代表性又独具特色,在白族地区广为流传。
(一)大黑天神的传说
大黑天神在中国佛教的神系中地位并不显著,但在洱海地区、滇池地区以及其他白族聚居区受到广泛崇拜,洱海地区居民还把大黑天神奉为本主。大黑天神的造型非常奇特:浑身呈青黑色,三面三眼,六手六臂,手足被毒蛇缠绕,身上系着骷髅头骨。
大黑天神的传说有不同版本,但基本元素相同,主要内容如下:玉皇大帝因嫉妒,命令侍者带着瘟药下凡毁掉人间。侍者心地善良,不忍心毁灭无辜的白族人民。于是,侍者决心牺牲自己拯救下方生灵,他把瘟药喝下。原本英俊白皙的天神,因为中毒而浑身青黑发肿,从天上掉到了大地上。白族人感激他的舍身相救,根据其貌尊称为“大黑天神”,并作为白族人的本主世代供奉〔1〕。
(二)药王爷与琉璃兽的传说
大理剑川县上科山下有个古柏庵,庵里供着药王爷,药王爷座侧有只琉璃兽。“药王爷与琉璃兽”的传说也非常著名,说的是民间放猪、放羊的孩子无意间得罪了玉帝,玉帝令瘟神降下三年小儿瘟疫致使人间陷入混乱。白王无计可施之际,一位牵着琉璃兽的采药老人说,要用龙肝凤胆让琉璃兽吃后变得全身透明,以便看清药走筋脉肺腑的情形,并最终制成根治瘟疫的百宝灵丹。白王封老人为药王,老人剖腹自取肝一片加上王后的胆汁制成龙肝凤胆喂与琉璃兽后,到老君山采了九十九味良药,再采一味药就可以根治瘟疫了,瘟神用断肠草毒死了琉璃兽。老人用九十九味药熬制药丸平息了瘟疫,白王请老人共坐金鸾宝殿,老人却认为自己没有根治瘟疫,内心愧疚不已,只接受了封号,继续行医直到去世。老人死后,人们在他熬药的窝棚处盖了一座庙,塑了他的金身和琉璃兽像,并尊称他为药王爷。
(三)两则神话体现出的大理古代医药文化发展情况
一个民族的神话传说往往反映该民族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以及民族文化精神。从这两则神话传说中,可以管窥大理白族地区古代医药方面的部分情况。
首先,从传说中得知,自古以来大理就有瘟疫流行,因为当时的科技落后,人们不明白瘟疫产生的原因,就归结为玉帝等神仙播撒瘟疫。大黑天神吞下瘟药后从云端坠落并满脸发黑,反映了瘟疫的危害之大。因此,人们对瘟疫充满了恐惧与痛恨,以及平息瘟疫的热烈期望。第二,大理白族人民并没有对瘟疫束手无策,任其肆虐,而是积极寻找治疗的方法。如果说大黑天神吞下瘟药是一种控制瘟疫的美好愿望的话,那么,在药王爷的传说中,白族人民表现出了对瘟疫技术层面的控制方法。通体透明的琉璃兽代表着大理白族的医学有了解剖学的基础,药王爷采药治病是从药理的角度对瘟疫进行系统性的研究与治疗。从这两则故事中可见,大理历史上经历了一个被动“抗拒瘟疫”→主动“治疗瘟疫”→自觉“防治瘟疫”的发展历程,这个历程也恰恰是白族的医药水平发展提升的过程。第三,在这个防治瘟疫的过程中,两则神话分别塑造了两个感人的主人公形象,不管是大黑天神也好,还是药王爷也好,都在瘟疫面前有着不求回报、默默奉献的高尚品德。这种医德文化成为推动医药发展的一个巨大动力。
二、白族神话中医者“舍己”文化特征及渊源
神话作为一种宝贵的文化遗产,不仅具有审美价值和艺术感染作用,而且是研究其民族思维特性、独特的精神内涵和价值取向的原始范本。这两则白族神话中,药王爷是一个鲜明的医者形象,大黑天神的主要事迹是把瘟药吞下来消除瘟疫,他的所作所为是一个潜在的医者形象。他们身上体现出了医者“舍己”的文化特征。
(一)白族神话中的“舍己”意识
这两则白族神话内容、情节、人物各有特色,内在结构却大体一致:人民大众身处瘟疫的危险中→主人公付出代价→瘟疫被控制→主人公被尊为神。而且,在两则神话中,对于瘟疫的治疗方式没有具体的药方,显示出治疗瘟疫技术的不成熟,故事将更多笔墨放在对他们高尚品德的刻画上,尤其突出他们舍己为人的精神。两则故事构成了一个相似的核心:“舍己”的医德在战胜瘟疫的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因为医者有着“舍己”的医德,才能在传染性极强和死亡率较高的瘟疫面前不会望而止步,而是以一己之力与疾病抗争,从而找到了治疗瘟疫的药方。
(二)“舍己”文化的环境氛围
大理作为边疆少数民族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民族迁徙的走廊,也是众多文化交融之地,外来文化与本土文明交融并存,形成了“多元融合、兼容并包”的独特魅力。其中,佛教的传入对白族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大理有“妙香佛国”之称。据史料记载,佛教约8世纪间传入,公元937年,白族首领段思平建大理国后,举国上下皈依奉佛,22位君王中,有10位皈依佛门,并在僧侣中“设科选士”。佛教深入到白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民俗节日、语言、文字、艺术、建筑、雕刻、殡葬礼俗乃至姓氏取名方面,都影响深远。比如白族的民俗节日受到佛教的影响,像农历二月十九的观音会,七月半的“中元会”等都带有浓厚的佛文化色彩,闻名中外的“三月街”即是白族人感念观世音菩萨应化救苦的节日。人们除去常做拜佛念佛、念经抄经传经等事务,还自觉做善事。“舍己”是佛教文化的一个核心因素,故而白族神话中凸现“舍己”文化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舍己”文化的特征
具体来说,白族神话中医者的“舍己”文化体现出以下几种特征。
第一,“舍己”是一种奉献精神。大黑天神为了让人间不致生灵涂炭而选择自己吞下瘟疫病毒,导致全身发黑失去神力,以牺牲自己来拯救世人。而药王爷为了能够配制出杜绝瘟疫的神药,甘心献出自己的一叶肝,并放弃荣华富贵终生在民间行医。
第二,“舍己”是一种不求回报的精神。大黑天神自愿服下瘟药拯救苍生,药王爷在白王派人来请他共坐金鸾宝殿的时候,仍在古柏庵继续行医直到去世。
第三,“舍己”文化具有传递性与渗透性,成为人们推崇的价值取向。“舍己”文化不仅仅属于医者,更不断感染他人,渗透在整个白族文化之中。比如受到药王舍己精神的感染,王后献出自己的胆汁,白王甘愿分出半壁江山。人们推崇这种舍己精神,建筑庙宇,供奉大黑天神与药王爷。现今云南的诸多庙宇中一般都有大黑天神像;在剑川、鹤庆地区,每到四时八节,人们都要用三牲酒礼去祭奠药王爷。通过这种提倡与推广,舍己精神成了一种备受人们推崇的价值取向,进而成为世代传承的文化元素〔2〕。
三、白族“舍己”文化对医学人文的影响
“外科之父”裘法祖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这说明当医生需要德才兼备,医德是一个医学人文范畴的话题。现代医生的职责是拯救生命、解除病痛、恢复健康,自20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医学模式从生物医学模式向“生理→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转变,医学人文成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医学主题。
(一)现代医学发展与医学人文关怀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医疗水平逐步提高。可是,因为商业化的影响,物质利益的诱惑导致现代医学出现了被“异化”的情况:把病人看作是疾病的载体,医疗技术施与的对象,消费的主体,赚钱的对象。由此产生了过度治疗、医患之间缺乏交流、医患关系紧张等后果〔3〕。陈可冀院士指出,中国医学的人文传统早退了,西方医学的人文建构又迟到了,形成了医学中的人文空白。因此,建设医学中的人文关怀势在必行。“舍己”文化是医学人文关怀中重要的一环,是建构医学人文关怀的基础。具备了大黑天神和药王爷这样的“舍己”精神,才能够对病人的病痛感同身受,把从医视为崇高的职业而非赚钱的手段,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更好地促进医学水平的提高,而这种精神又会渗透进整个文化体系,成为新时代的价值标杆,促进医学与人文的良性发展。
(二)“舍己”文化的浸润与传承
“舍己”文化不仅仅只存在于白族神话中,而是贯穿着整个医学历史。相传医学之神神农氏亲身实践尝百草,成就了药典巨著《神农本草经》,而他则死于试尝毒草药。“杏林”也是医学界的著名佳话,据《神仙传》卷十记载:“君异居山间,为人治病,不取钱物,使人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十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
不独中国如此,“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著作《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字里行间蕴含着有关生命的启迪。1948年世界医学会在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基础上制定了《世界医学会日内瓦宣言》,提出“我郑重地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国家高教司规定的医学生誓言中也写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4〕
这些无一不向我们透露“舍己”文化不仅是中国医药学崇尚的精髓,也是西方医药学的核心精神,是医学价值取向的终极体现。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医学技术比古代有了很大进步,但在情感、道德伦理这个层面上,当今社会对医生的认可度并不理想,医患关系紧张,医疗纠纷也源源不断。因此,提倡医学人文教育已成当务之急。在白族的神话中,用“大黑天神”和“药王爷与琉璃兽”的传说形象地阐释了医德的重要性,阐释了“舍己”文化的内涵。医学应“以人为本”,发扬“舍己”文化精神,使医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学”。由此而言,时至今日,这两则神话依然具有深远的意义。
〔1〕傅光宇.大黑天神神话在大理地区的演变〔J〕.思想战线,1995(10):54-58.
〔2〕高珍辉.云南剑川白族本主崇拜中的多元文化融合浅析〔J〕.北方文学,2012(1):206.
〔3〕董伟康,孟国祥.对医学生人文素质内涵的思考〔J〕.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4(1):53-56.
〔4〕赵西巨,马义泽.从医学生誓言的流变看医学生价值观念的构成〔J〕.医学与社会,2008(5):5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