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雅典的陪审法庭研究综述
2013-03-22张春梅
张春梅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国外雅典的陪审法庭研究综述
张春梅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学者针对雅典陪审法庭的起源和发展、构成和运行、职能和地位以及法庭与法律的关系等相关问题展开深入研究。制度考察和思想观念考察相结合,应是雅典陪审法庭研究的发展趋势。
雅典民主;陪审法庭;综述
雅典民主一直都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问题,陪审法庭①“陪审法庭”一词对应的希腊文转写成拉丁文的形式就是“Dikasteria”,常见的英文翻译有三种:Popular Courts、People's Courts、Jury Courts,中文通常翻译成“公民法庭”和“陪审法庭”,笔者采用“陪审法庭”的译法。作为雅典民主政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也相应地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学者针对雅典陪审法庭的起源和发展、构成和运行、职能和地位以及法庭与法律的关系等相关问题展开研究。受学识所限,本文主要介绍英语论著的成果,以期对我国的雅典民主制研究有所启发,疏漏之处还请前辈和同仁批评指正。
一、陪审法庭的起源和发展的研究
根据亚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的记载,陪审法庭由梭伦设立,这是学术界普遍认同的观点。但最初的陪审法庭的形式问题却引发了西方学者的争议:麦克道威尔等多数人认为梭伦改革建立的陪审法庭就是作为法庭的公民大会,也就是说,当召集起来的公民大会履行司法职能的时候,就称为陪审法庭,对应的希腊文转写成拉丁文的形式就是“Heliaia”,而不称作公民大会[1];丹麦哥本哈根研究中心的著名学者汉森则认为“Heliaia”是梭伦改革创建起来的一个单独的国家机构,和公民大会并列,并不附属于公民大会,是由抽签选举的陪审员组成的,Heliaia能够被分成不同的法庭审理案件,到了演说家时代,Dikasteria(陪审法庭)这个术语才替代了Heliaia[2]。由于梭伦的司法改革措施没有留下直接的史料证据,西方学者的结论往往建立在词源学考据以及对铭文和演说词进行推论的基础上,所以这一问题仍无定论,有待进一步研究。
有关陪审法庭起源的第二个争议是陪审法庭的性质问题。约翰·索利认为梭伦改革建立的法庭是一个上诉的法庭,即当事人对司法官员的判决不服时可以上诉到陪审法庭[3]12f36。汉森则认为,梭伦时代国家的行政干预力量还不足以强大到迫使被告出席法庭的审判,所以很难说最初的陪审法庭就是上诉的法庭[4]。汉森虽然对“上诉法庭”的说法表示质疑,但是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加以证明。
大概在公元前5世纪中期以后,梭伦建立的陪审法庭的形式、职权和性质都发生了重大变革。《雅典政制》中对此次变革情况的记载模糊不清。究竟是谁推动了这次变革的发生?学术界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并不一致,斯坦利(Stanley)认为是厄菲阿尔特和伯里克利创立了长久设置的陪审法庭(Dikasteria)[5]。希格内特认为可能是厄菲阿尔特的同僚在他死后不久进行的这项变革,但是这样的变革和厄菲阿尔特在司法制度上的改革有着莫大的关系[6]217-218。哈蒙德认为是伯里克利完成了从Heliaia到Dikasteria的转变[7]。约翰·索利则认为克利斯提尼改革促成了陪审法庭这种形式上的改变[3]36。虽然存在诸多的分歧,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雅典从一个Heliaia转变成多个Dikasteria大概是在公元前5世纪中期或者稍晚一点的时间,而且和厄菲阿尔特的改革有直接的关系。
二、陪审法庭的构成和运行程序的研究
《雅典政制》是研究陪审法庭最为重要的古典史料。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第63-69节)详细地介绍了公元前4世纪中后期陪审员的选举和分配办法,主持法庭的司法官员的分配办法,以及分配法庭的程序,这些都是我们还原陪审法庭的运行程序的主要依据。罗兹的《亚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疏证》对《雅典政制》进行了逐字逐句的考证,他在广泛搜集古典文献和现代研究成果的同时,还发表了自己对有关问题的看法,展现了西方学者扎实的史料考据功底,其研究成果在西方学术界也得以广泛应用[8]。除此之外,在雅典的美国古典研究院公布的由伯格霍尔德(Boegehold)等人合作完成阿戈拉考古报告《雅典法庭的地址、建筑、设备、程序以及证据》为陪审法庭研究主要提供了公元前5世纪和4世纪的考古证据。这份考古报告图文并茂,呈现了法庭的地点、庭审设备,并综合分析了陪审法庭的历史沿革。该报告的另一特色是用近一半的篇幅汇编了355条与陪审法庭相关的古典资料、批注以及铭文资料。这份报告是研究陪审法庭运行程序必不可少的工具书[9]。
陪审员的阶层构成,即法庭的陪审员究竟是穷人多还是富人多?这一问题因涉及到雅典民主参与的广泛性问题而引起了较多的关注。学界对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致有三种观点。一种是以希格内特为代表的传统观点,认为陪审团的主体是又穷又老的人[6]221,就像阿里斯托芬在其喜剧《马蜂》中所描述的一群陪审员一样,他们以陪审津贴来维持生计。圣克莱尔(Sinclair)在《雅典的民主与参与》一书中也认为:出席陪审法庭的大多数人是穷人、老人和没有工作能力的人,而富人更倾向于参加公民大会,因为公民大会消耗的时间要少[10]。马克莱(Markle)认为:公元前4世纪,陪审员的主体既不是一无所有的穷人,更不是生活富裕的中等阶级,而是不得不自己从事劳动养活家人的没有闲暇的人[11]95。他虽然花费了大段的篇幅考证了“贫穷”和“赤贫”两个词的区别,但是可以看出,马克莱还是倾向于认为雅典社会的下层构成了陪审员的主体。第二种是以琼斯为代表的观点,他承认在公元前5世纪穷人占据陪审员的多数,但是公元前4世纪的陪审员主要是由较为富裕的中等和上层公民组成,他的理由是3个奥波尔的津贴太少,不足以养活一个家庭,许多人能赚取更多收入时,就不会积极出席陪审法庭。[12]第三种观点是托德(Todd)提出的,他认为雅典社会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等级或者阶级的划分,整个公民集体是具有同一社会价值观念的统一体,所以他另辟蹊径,认为农民是公元前4世纪的陪审员的主体[13]。
除此之外,一些学者还对陪审法庭的构成和程序运行等细节性的问题进行了深入探究。比如:马克莱分析了公元前4世纪陪审津贴低于公民大会津贴的原因;[11]95-131斯特林·道(Sterling Dow)[14]和毕晓普(Bishop)[15]对亚里士多德记载的抽签机进行了考证;有的学者考察了陪审员的身份牌[16]。这些研究成果对准确还原陪审法庭的运行程序大有裨益。
三、陪审法庭的职能和地位的研究
陪审法庭是是雅典最为重要的司法机关,同时也是雅典民主制的支柱。公元前4世纪陪审法庭的职能发生了重大变化,除了履行主要的司法审判职能之外,还拥有了更多的政治权力。汉森认为公元前4世纪陪审法庭的监察职能越来越突出,法庭所拥有的政治权力不断攀升。他在《德谟斯提尼时代雅典的民主政治》一书中指出:有三种特别重要的起诉似乎构成陪审法庭的政治权力的基础:违法法令诉讼,告发,还有官员任职期满的账目审计。这三种类型都分别针对特殊类型的政治领袖:违法法令诉讼,监控的是演说家,告发监控的是将军,任职期满的账目审计监控的是所有的行政官员[17]205。汉森在这本书中概括地介绍了这3个重要程序的源起、施行细则和产生的影响。
传统观点认为公民大会是雅典民主制的最高权力机关,近年来,汉森对此提出了质疑。他的另外两本书——《公元前四世纪雅典的陪审法庭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违法法令诉讼》[18]、《告发:公元前四世纪雅典的陪审法庭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对将军以及政治家的弹劾》[19]特别分析了“违法法令诉讼”和“告发”这两个程序。在第一本书中他对39起违法法令诉讼进行了分析,得出结论:既然陪审法庭可以推翻公民大会的决议,那么在公元前4世纪的雅典,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机构不是公民大会而是陪审法庭。在汉森的第二本书中,他对文献中出现的公元前493-322年的144起告发案件进行梳理,并且对发生在公元前432——355年的35位将军的告发案件进行了重点分析,得出结论:在古典雅典是由陪审法庭对政治领袖,尤其是将军行使控制权。汉森对陪审法庭和公民大会的重新定位,在某种程度上引发了学者们对公元前4世纪的雅典民主政治进行重新审视,汉森也由此奠定了其在学术界的重要地位。
四、法律与法庭关系的研究
最近30年,古代希腊法律和法庭之间的关系问题引起欧美学者的浓厚兴趣,雅典因为其丰富的史料而尤其成为关注的焦点。学者们讨论的问题集中在雅典的法庭是否体现了“法治”(the rule of law)的理念,更确切地说,就是陪审员根据什么标准判案:根据法律还是其它的社会因素?法庭在雅典社会中究竟扮演的是政治角色还是司法的角色?
学者们对这个问题的讨论莫衷一是,大致可分成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是社会学派的观点:雅典的法庭并没有完全依法判案,法庭主要充当的是“社会竞技场”的角色。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科恩(Cohen)[20]、奥斯邦(Osborne)[21]、克里斯特(Christ)[22]。他们认为法律在法庭判决中并不具有最高权威性,法律只是影响陪审员判决的因素之一,而且不是主导性的因素,法律对诉讼人和陪审员所起的作用微不足道,法律条文成为把世仇或竞争转移到公共舞台上来的工具,陪审员往往更多地考虑诉讼双方的个人品质和社会地位,还要考虑判决可能带来的政治和社会影响。在古典时期的雅典,诉讼不是为了揭示真相并最终解决纠纷,法庭成为诉讼双方进行政治角逐和社会等级斗争的竞技场,因此雅典的法庭具有强烈的政治性。约翰斯顿(Johnstone)的观点较为温和,认为:法律在法庭上仍旧处于核心的地位,但是法律的意义存在着不同的争议,诉讼人可以根据不同的意图对立法者制定的法律进行推衍,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法庭上演说者习惯于引证不相关的法律[23]。这一派学者的共同的特点是采用社会学的方法对雅典的法庭诉讼进行研究。
与之相反的观点认为:陪审法庭的陪审员做到了依法判案,贯彻的是“法治”的理念。认同这一观点的学者又因为他们研究方法的不同而分成两派:制度派和修辞派。制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汉森认为:通过公元前5世纪晚期和公元前4世纪初期一系列的立法和司法改革,雅典建立起了依法治国的制度体系。汉森的主要论据是雅典创立了立法委员会,制定了新的严格的立法程序,有效防止法律被公民大会上的暴民推翻[17]161-177。西利也是从制度变革的角度考察了雅典人法律观念的变化,到了公元前5世纪末雅典人逐渐抛弃了习惯法,确立成文法为唯一的执法依据,从这个角度来说,雅典人实现了“法治”[24]。奥斯瓦尔德(Ostwald)在专著《从人民主权到法律的主权》中系统地阐述了雅典社会由人民当家作主到法律主宰一切的历史演变过程,他认为从克利斯提尼改革开始人民的权力不断攀升,到厄菲阿尔特改革时达到顶峰;但是随之暴露的弊端迫使民主派调整政策,公元前5世纪末的改革确立了法律的最高统治地位[25]。制度派的观点主要建立在对国家机关的运行程序和职能分配进行考察的基础之上,但是制度的规定和实践的操作之间显然存在差距,有的时候可能会相去甚远。修辞派致力于从诉讼辞分析入手,故此而得名,其代表人物哈里斯(Harris)发现:诉讼人在法庭上经常提醒陪审员不要忘记他们要“依法判案”的誓言;从诉讼辞的内容来看,诉讼人重视相关的法律条款的解释。修辞派的学者否定超出法律之外的因素在法庭上起主导作用,即使有这种情况,也是一种失常的行为而不是法庭惯常的表现[26]。
陪审法庭是否依法判案的争论还在继续,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仅仅要从制度的运作入手,还要考虑诉讼演说所反映出的雅典社会的公共道德和价值标准,切忌不能用现代人的“法治”观念来衡量古典时期的雅典社会,应当还原到当时的历史发展水平进行评判。
综上所述,西方史学界重视法庭与民主之间的关系,对陪审法庭的研究多分散在雅典民主政治的综合研究中,较少形成系统的专门研究。另外,从研究方法来看,制度派侧重从制度的层面强调法庭在民主制发展和法治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修辞派和社会学派则从法庭演说辞入手,强调民众的思想观念对民主和法治的塑造作用。实际上,雅典民主的各种政治机构和雅典人的思想观念,都是雅典民主与法治建设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过于偏重任何一方都难以全面的认识雅典的民主和法治。因此,制度考察和思想观念考察相结合,应是雅典的陪审法庭研究的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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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view of Oversea Studies on Athenian Jury Courts
ZHANG Chun-mei
(College of History,Dalian University,Dalian,116622,China)
Since the 1970s,Western scholars have studied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Athenian Jury Courts, the composition and operation,the functions and position in Athenian democracy,as well a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Jury Courts and the law.It will probably become the research trend of Athenian Jury Courts to combine the institution investigation and the ideas investigation.
Athenian Democracy;Jury Courts;Review
D909.1
:A
:1008-2395(2013)04-0074-04
2013-04-21
张春梅(1974-),女,大连大学历史学院讲师,世界史博士,主要从事古希腊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