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边多源与复合文化格局的形成及其人文特征
2013-03-21孙春日
孙春日
(延边大学 民族研究院,吉林延边 133002)
近年来,地域文化研究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其中,地处东北亚中心地区的延边历史文化的研究成绩不菲。当然,由于延边文化来自多源,内涵复杂,许多领域仍尚待发掘之中。如若将延边文化放入历史长河中考察,我们不难发现,延边文化的特征是土著文化与外来文化交织形成的“多元”文化复合体。由于多来源的文化要素共处并存,延边复合文化彰显出多价值观的共存与互动状态。应该说,汉族、满族等土著民族文化是延边复合文化的根基,是它吸收和包容朝鲜、日本等外来文化,构建了具有延边特色的复合文化。不妨说,明、清、民国时期是延边复合文化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时期,新中国成立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是最繁荣时期。现在,延边文化充分发挥其历史上形成的复合文化的独特性和包容性,不仅加强了民族团结和边疆稳定,还凭借其多国交界的地缘优势,开展与朝鲜半岛、日本等国的经济文化交流,使延边的外向性经济得到空前的发展。缘此,本文主要从历史、地域、人文等角度,考察以汉、满族为代表的延边土著文化和以朝鲜、日本等外来文化各自作为文化的一个“源”,如何在延边地区留下他们的历史痕迹,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交融发展成为延边复合文化的历史过程。
一、延边文化的“源头”——土著文化
任何文化都有一定的根和源。延边文化是以汉、满土著文化为根基而发展起来的复合文化。也就是说,汉、满土著文化是延边复合文化的主流。
从图们江流域先住民的文化次序上看,延边地区首先是满族文化的发祥地。先秦时期,图们江流域已经留下肃慎人的先祖“安图人”足迹,而肃慎人就是满族的先世。辽、金时期,图们江流域又广泛分布着“长白山女真”、“完颜女真”等族群。自明伊始,原生活在松花江中下游的建州女真人南下来到图们江流域,成为这一地区的新主人。明代东北女真人可分为海西、建州、野人三种。其中建州女真主体部分又可分为胡里改部、斡朵里部和毛怜部等,他们原居于依兰以下的松花江下游区。至明初,三部建州女真人分成两路相继南下,前期散居在牡丹江上游和图们江流域南北两岸。其中,斡朵里部在其酋长猛哥帖木儿的率领下,从瑚尔喀河南下到图们江流域的珲春平原,并把这一地区作为他们日后生活的领域,包括朝鲜东北部地区。毛怜部也分布于图们江两岸,但以图们江以北为主,江南部分则主要居住在“古庆源、斡木河(即阿木河,现朝鲜会宁)之间”①《李朝世宗实录》卷54,世宗13年8月巳亥。。1455年,朝鲜官员对图们江流域女真人的分布状况做了一次比较全面的调查,结果发现,毛怜部在图们江以北有24处居住点,共490家,有壮丁800多名②参见《鲁山君日记》卷13,鲁山君3年3月己巳。,即毛怜部大部分居住于图们江以西的海兰江、布尔哈通河、嘎牙河、珲春河等流域。
至17世纪初,即明万历年间,图们江流域的毛怜部,遭到朝鲜和建州女真的征讨。1600年4月,图们江流域毛怜部首先遭到朝鲜军的沉重打击,主要原因是毛怜部经常掳掠朝鲜居民,引起相互间纠纷和反目所致。同年6月,又遭到努尔哈赤打击。努尔哈赤为报祖先之仇,遣兵掳掠会宁以北毛怜各部。1609年,努尔哈赤再次派兵到图们江下游“攻掠诸部”。努尔哈赤攻打图们江流域毛怜部期间,还讨伐和招抚散居在东海、长白山及瑚尔喀江诸地方的瓦尔喀、渥集、虎尔喀等女真小部落,并强迫他们迁至兴京一带。经朝鲜和努尔哈赤几次征讨,图们江北岸最后变成地旷人稀的无人之地,这也是朝鲜移民日后乘虚而入延边地区的主要原因。
此后,在图们江流域再次出现满族是清在延边设珲春协领之后。1712年,清朝划定中朝国界后,为加强对图们江流域的管理,1714年在延边设第一个官衙——珲春协领,并在此扩编正黄、镶黄、正白三旗。此后,珲春协领官员的家属从宁古塔南下来到珲春,之后珲春的旗人逐年增加。至1881年,沙俄加快对东北的侵略,中国东部边境不得安宁,清朝认为有必要在延边“添设大员以资统率”,珲春协领升至珲春副都统,管辖和镇守图们江以北沿海地区。结果,延边地区以珲春为中心旗人大幅度增多,1891年,珲春副都统旗人已达1403户、10043人[1]。也就是说,现生活在延边的满族,大部分是这一时期来到延边的旗人后裔。
中原文化在图们江流域波及较早,但是,中原王朝在延边地区设立行政机构进行直接管理,是在明初。1409年,明朝在东北设立军政合一建制的地方政权——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简称奴儿干都司),至万历年间,东北奴儿干都司所属卫者384个,千户所24个。据考证,奴儿干都司在延边设有9个卫,即童宽山卫、古鲁浑山卫、毛怜卫、建州卫、卜忽秃河卫、禾屯吉卫、合兰城卫、爱和卫、建州左卫等①参见杨旸等著:《明季中韩图们江流域边务问题探源》,载《明史研究专刊》第10期,1991年版。。
奴儿干都司对辖区的管理,一般采取派有驻兵和中央政府经常遣官员至此巡视等方式,很少派汉民生活在这里。应该说,汉民涉足于延边地区大致在清初。清乾隆年间厉行东北封禁政策,其主要对象就是关内汉民。清统治者为了保护他们的“发祥之地”,严禁关内汉民流入东北地区。这一政策一直延续到同治、光绪年间。其间,长白山、图们江地区成为封禁重中之重地区,特别是与神山长白山风水相关的森林、河川及参山、围场、采捕场等,看管特严。尽管如此,乾隆时期涉足于图们江流域的关内流民,逐年增多。据《耳溪外集》卷12“北塞记略江外记闻”所载: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时任朝鲜庆兴府使的洪良浩谈到他亲自踏查朝鲜北部时看到的珲春状况时说:“鄯城、后春地,野广而土沃,人物辐集,畜牧多牛马犬豕驴羔羊一如辽沈,而数十年前交易往来者,车不过千辆,骑不过四五百,近年则车至四五千辆,骑亦如之,以此推之,人户大约五六千矣”。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为开市来来往往的五六千人户,不一定全是在珲春自然增加的旗人,一部分人应当是汉民。因为这一时期从关内来的汉民在珲春等地逐年增多。对于这种状况,1807年,朝鲜《北关纪事》作者洪仪泳在该书“开市事宜”中指出:“数十年以来,汉人之贫不聊生者渐次奠居于厚春部下边,自成一落,名曰鄯城”。
汉民在图们江流域出现较多是在道光末咸丰初年间。他们是从鸭绿江流域翻越长白山来到延边的汉民。如上所述,从地理上讲,不难想象潜入鸭绿江流域挖参盗木、追捕猎物的众多关内流民,很容易由此进入辉发河,然后,再翻越平顶山(老岭山脉)来到图们江流域。这些事实,在一些零散的史料中也可以得到旁证。据史料记载,1846年,清廷派人勘查东边外地之际,因担忧关内流民由此再潜入辉发、珲春、图们江等地种地伐木,清廷特命吉林将军向吉林东南部地区派人带兵稽查。1848年,特派协令、防御等,配合东边外地的统巡,在图们江流域加强防范,不许流民在此造舍垦田。这些规定反映出流民当时已潜入图们江流域的历史事实。
此时来到延边的汉民主要聚集在山间溪谷,除了淘金之外,还从事农业开发。《吉林通志》卷4载:同治五年(1866年)十月辛丑,吉林将军富明阿因采金人韩现琮等人的要求,制定“输租善后办理章程”,这时报告他们已查出垦地八百余垧。还指出,珲春河上游地区也有不少采金流民,他们很可能要潜入俄国,为此要求设守山卡伦。当时,珲春春化沙金沟、汪清百草沟等地也传为砂金地。说明当时吉林东南部一带是关内流民挖金或垦田的向往之地。至1880年7月,清在南荒围场之地南冈(延吉)又查出闲荒沃壤不下十万垧,并查有流民零星散居,旗人462户。遂经吉林将军铭安奏请招垦,预备设官分治①参见《光绪朝朱批奏折》第54辑“军务、防务”:光绪六年七月二十九日,据铭安奏请(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29-30页)。1909年,日本在龙井非法设置所谓的“朝鲜统监府间岛临时派出所”之后,对“间岛”居民进行调查后发现,居住在北岗布尔哈通河流域的土门子、苇子沟、嘎呀河河口及西岗三铁沟等地的汉民,是从咸丰至同治初年来到这一地区的流民(参见《间岛产业调查报告》:第一编“农业调查书”,第35-37页)。。是年,清决定把延吉所属高丽岭以西之地,划归敦化县管辖,高丽岭以东之地,归珲春管辖。同年,清在珲春设招垦总局,在南岗(今延吉)、五道沟(今珲春县马滴达乡境内)设分局,派员前赴山东登、莱、青各属招募汉民到此垦种。这样,清政府终于抛弃维持二百多年的东北封禁政策,使图们江流域成为在东北最后开禁的地区之一。可见,关内流民的反抗,是清东北封禁政策解禁的主要原因之一。
总之,女真人是延边地区的最早居民,关内流民则冲破清东北封禁政策来到延边。他们在开发和建设图们江流域过程中共同创造的土著文化,是延边复合文化发展的基点。
二、延边的外来文化——朝、日文化
延边复合文化的另一重要成份是以朝鲜、日本文化为代表的外来文化。外来文化对延边地区的渗透和影响,除了延边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外,与历史上朝鲜移民的迁入和日本的侵略有密切关系。
在地域上,延边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延边东与俄罗斯滨海区接壤;南隔图们江与朝鲜咸镜北道相望;中、俄、朝三国交界面临日本海,是东三省沟通海内外的重要窗口,也是东北亚区域经济、人口、地理三个重心的交汇点。这种自然条件,大大便利了中、朝、日、俄等国人民的交往,也为延边地区形成复合文化提供了重要的自然条件。
首先,由于中朝二国隔江相望,在延边地区历史上较早地出现了中朝两国边民间的经济文化交流。自明代初起,生活在图们江流域的女真人经常到朝鲜庆源进行互市。当然这一过程难免出现波折。1403年,明朝政府设立建州卫后,对此不满的朝鲜政府取消了庆源等地的互市。但是1406年,朝鲜政府又重新恢复在镜城、庆源等地的互市,“令彼人得来互市”②参见《李朝太宗实录》卷11,太宗6年5月己亥。。朝鲜与女真人通过互市进行“边贸”,互通有无,各取所需。随着互市规模的扩大,二处的互市无法满足朝鲜和女真人的所求,遂扩展到朝鲜与女真交界的会宁、钟城、稳城、庆源、镜城等地,大体上是五日一市。这些地方后来都成为朝鲜与女真进行边境互市的交易中心。努尔哈赤崛起后,日益感到威胁的朝鲜,为了笼络茂山附近老土等女真部落归向自己,1603年朝鲜决定开茂山互市,并规定:“依五镇例,五日一次”。可见,自明起在图们江两岸出现互市,是朝鲜与女真人交流的最初形态。
随着中朝经济交流的频繁,相互间的文化交流也不断加深。居住于图们江、鸭绿江流域的女真人,在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同时,也被朝鲜文化和习俗所濡染,甚至边民间出现通婚现象。据朝鲜史料记载,自明初起,迁至图们江地区的女真即逐渐改变了“披发之俗,尽袭冠带”,“习礼之教”。在长期毗邻而居或“并耕而食”的环境下,朝鲜咸镜道边民“与野人交结,见爱如兄弟”,彼此间“或相婚姻,或相饮食”③参见《李朝世宗实录》卷62,世宗15年12月丙寅。。
19世纪后半期,朝鲜移民大量“犯禁”迁入图们江以北中国境内后,两国边民间交流更加活跃。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签订后,清政府为加强边防,派“帮办”、“督办”吴大澂在吉林东部推行“移民实边”政策。然而,此时来到图们江流域的关内汉民人数并不多,无法满足清廷“移民实边”所需。因为,他们大多数先来到长春、吉林等地区后,发现该地区遍布无主沃土,不愿再翻山越岭到图们江流域去开垦定居。加上从吉林通向延吉方向,不仅有哈尔巴岭、张广山岭、老爷岭等三大山脉阻隔,还横亘着广阔的森林地带,交通极为不便。结果清招募到延边的民人远远不能满足“移民实边”的需求。为了解决东疆“实边”所需之民,清廷不得不改变策略,把目光转向早已在图们江北岸开垦生活的朝鲜移民。1880年,珲春边荒事务候选府李金镛奉吉林将军铭安和吴大澄之命,踏查图们江流域荒地时,发现下嘎呀河到高丽镇之间居住着大量的朝鲜垦民。吉林将军铭安和吴大澄经奏准,令越垦朝鲜边民“领照纳租”,并作为“中国民”,许其在此续垦。也就是说,清廷不按旧例将他们驱逐,而是准其领照纳租,服从中国政教,令朝鲜垦民在中国取得合法地位。1882年8月,清廷还与朝鲜签订《中朝商民水陆贸易章程》,1883年6月签订《吉林朝鲜商民随时贸易章程》,规定在图们江沿边的和龙峪(现龙井市智新乡)、西步江(现珲春市三家子乡古城村)两处设立税局分局,以加强对两国边民贸易的管理,结果促使更多的朝鲜移民来到图们江北岸生活。
清廷为了加强对图们江以北朝鲜垦民的管理,1885年在珲春设立“越垦总局”,专管朝鲜垦民越垦事宜,还在和龙峪、光霁峪、西步江三处通商局设越垦分局,兼理图们江以北朝鲜垦民的事务。同年,为了安抚朝鲜垦民,清廷还在图们江以北开设朝鲜垦民“专垦区”,划“图们江北长约七百里,宽约四五十里为收纳韩民之地,所予韩民权利,且较华民为优”①参见吴禄贞:《延吉边务报告》,“韩民越垦之始末”。。随着朝鲜垦民的分布区域从图们江沿边逐渐扩散到延边北部地区后,招垦区和专垦区之分已无特别意义,于是1891年,吉林将军将珲春招垦总局和越垦局合并为抚垦局,迁至南岗(今延吉),令其管理哈尔巴岭以东的广阔地区,并在图们江上游统建4堡39社,以资垦荒。
伴随朝鲜移民人数的增多,延边地区还陆续出现诸多朝鲜族学校、宗教、团体等文化机构,丰富了延边地区的文化内涵。例如1909年“垦民教育会”、1913年“农务契”和孔教会、垦民会等朝鲜移民团体先后成立。除此之外,天道教、侍天教、青林教、大倧教等民族宗教和基督教、天主教、佛教等外来宗教神职人员也在延边朝鲜移民居住区开展活动。特别是延边地区朝鲜族学校教育发展很快,在朝鲜移民居住区普遍开设学校。1903年清政府颁布《奏定学堂章程》(即癸卯学制),推行“新学”。朝鲜族书塾教育也随着形势的发展,改革旧学,发展近代教育,并走在延边“新学”的前列。1906年,朝鲜族第一所近代学校“瑞甸书塾”在龙井成立,1907年局子街卧龙洞“昌东书塾”、1908年明东村大砬子“明东书塾”、子洞“正东书塾”等也相继开设。随着新学运动的深入,这些书塾先后改为学校。至1916年,延边地区朝鲜族私立学校共有157所,学生有3879名,占东北朝鲜族学生总数的61.5%[2]。延边朝鲜族学校教育的蓬勃兴起,大大推动了延边其它民族学校的发展,为延边日后成为“教育之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日本侵略延边时所带来的日本文化,也对延边产生了重大影响。明治维新后,日本推行对外扩张政策。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翌年在美国的调停下签订《朴次茅斯和约》,规定清政府答应开放东北地区满洲里、哈尔滨、珲春等16处为商埠。这样,珲春便成为延边地区第一个日本人可合法活动的商埠地,同时成为日本侵略延边的重要据点。
1907年,日本以所谓“间岛”②“间岛”一词完全由朝鲜所造,中国并无其地名。在朝鲜,对“间岛”有多种写法,除了“间岛”外,还有“间土”、“垦岛”、“垦土”、“艮岛”、“艮土”等。对“间岛”的词义,也有多种解释,如“垦岛”是指可垦的岛,“垦土”是指可垦的土地等。《延吉边务报告》的作者吴禄贞指出间岛的位置为:“盖图们江自茂山以下沿江多滩地,而以光霁峪前假江之地面为最大(假江韩人实呼为斜米,亦犹华人所呼江洲之义),纵十里,宽一里,计有地二千余亩。图们江正流向钟城南岸滩地,连结图们北岸”,此滩地乃为“间岛”。中国官员最初见到“间岛”一词,是在1903年朝鲜官员李范允的行文中。他被朝鲜政府任命为“间岛管理使”后,向中国越垦局递交行文,指“间岛”归属于朝鲜,从而引发了中朝“间岛”问题之争。问题尚未解决为借口,派60多军警侵略延边,在龙井村非法挂起所谓“朝鲜统监府临时间岛派出所”牌子,以此为据点,公开干涉中国内政。翌年6月,由朝鲜总督府投资,在龙井村又开设“间岛普通学校”,招收朝鲜族学生,使用朝鲜总督府编的教材,进行亲日教育。可以说,在延边学校教育发展历程中,日本以殖民目的而开设的“间岛普通学校”影响最大,使延边的教育从此染上了日本殖民教育的内容。特别是1910年“日韩合邦”以后,第二年朝鲜总督府颁布《朝鲜教育令》,要求在延边的“间岛普通学校”也要按照这一教育方针及教育内容进行所谓的“培养忠良之国民”教育。结果,在延边各地日本领事馆或领事分馆管辖地区内增开间岛普通学校分校,对朝鲜族及其他民族学生进行奴化教育。同时,朝鲜总督府也逐年加大对间岛普通学校及其分校的投资。1921年,朝鲜总督府向延边地方支出的设施费及教育费为88000元,而1922年,朝鲜总督府仅对延边地区间岛普通学校和局子街、头道沟、百草沟、珲春等5所普通学校分校的补助竟达116401元[3]。这一时期延边普通学校的特点是,均由朝鲜总督府直接投资经营,其学制、课程设置、教材等所有教育教学活动均按照朝鲜国内的教育制度进行,办学经费以咸镜北道地方费来充当,教师也从朝鲜派来,全面实施亲日教育,以培养日本殖民统治的“顺民”,最终使延边变成为朝鲜的延长线,成为“第二个朝鲜”。
朝鲜总督府除了直接投资和经营间岛普通学校外,还十分重视间岛普通学校毕业生的去向,积极鼓励或怂恿他们以个人名义去创办亲日学校。其手段是,由间岛普通学校向他们提供每月13元至30元的补助金和朝鲜总督府所编的教材,要求这些学校加强日本语的教育等。结果,间岛普通学校毕业生在延边各地创办亲日学校,严重地干扰了民族文化的正常发展。这些学校大部分以“书堂”名义出现,并渗透到延边各个角落里。仅在1913年11月至1914年11月的一年期间,延边地区就出现新兴坪书堂、百草沟书堂、头道沟书堂、下泉坪书堂、四道沟中坪村书堂、铜佛寺书堂、朝阳河凤鸣学校、大苏洞书堂等9所书堂。至1917年,此类书堂增至21所,学生达570名。1922年,这些书堂又增到25所,朝鲜总督府仅这一年对他们资金补助就达19500元,并令间岛普通学校校长监督[3]。
这一时期在延边各地进行的亲日教育中,除朝鲜总督府经营或补助的学校以外,还有日本人以个人名义创办的学校。20世纪20年代初,日本人日高丙子郎在“东亚亲善主义”的口号下,联合延边各地较有名望者,组织“光明会”,靠朝鲜总督府及日本外务省之种种资助,对延边各族居民实行怀柔政策,先后在龙井创办光明语言学校、光明师范科、光明高等女学校、光明女学校、光明幼稚园等5所学校,并接管了原为耶稣教会所经营的永新中学及附属小学,改名为光明中学及附属小学。日高丙子郎表面上标榜“内鲜亲善”、“东亚亲善主义”,实则为“日本人来延之先锋,始至延边经营商业,暗为朝鲜总督府密使”,其以个人名义进行的教育文化渗透,往往戴着“慈善”“福祉”等假面具,因此“其为害于延边,十倍于威胁政策”[4]。
针对日本文化对延边地区,特别是对朝鲜族学校的渗透和影响,中国地方当局也采取了种种抵制措施,有效地保障了中国教育主权。1915年6月,延吉道尹陶彬颁布《划一垦民教育办法》,要求按中国学制来统一管理朝鲜人私立教育并规定:第一,每周至少教授中国语12学时。第二,常备中国国旗(北洋政府的国旗),节日时举行升旗式和齐唱国歌。第三,要使用中国官制教科书。第四,小学三、四年级生,要加授中国历史和中国地理及修身科目等。此外,还有必须采用中国人教员、私立学校改为官立学校等内容。同时,加快朝鲜人私立学校的“官立化”。
三、延边复合文化的人文特征
复合文化是多价值观、多来源的文化要素共处并存的状态。其特点是伴随着历史的发展,多元文化在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接触中,各自保持其文化传统差异的前提下,寻求沟通与共识、合作与对话,并在互动中呈现出趋同倾向。这一趋同,实质上就是体现人类对不同文化的宽容精神。延边复合文化的形成,也就是宽容精神的缩影。土著文化和外来文化在相互交往和对话过程中,不同群体以及民族社会增强对异文化的宽容和理解,最终各自成为社会系统或社会共同体中的重要成分。
“长白山文化”或“图们江文化”历来是延边复合文化的重要内容。现在延边多民族在理解和解释这一文化现象时,充分体现了其包容性和宽容精神,使不同民族群体都能接受其文化内涵。在论及延边文化多源性时,首先离不开以长白山为本体的长白山文化。长白山文化始于原始社会,是自古以来生活在长白山周边诸多民族共同创造的人类文明的结晶,其内涵非常宽广而丰富多彩。但是,其主体应该离不开满族文化和朝鲜族文化。
满族是东北古老的民族之一,她们世居于“白山黑水”间,其先世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等创造出了灿烂的满族文化。满族文化作为长白山文化的重要内涵,以“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的自在形式,展现出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和多元文化的内涵,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关于满族起源的“布库里雍顺神话”传说,也是以长白山为背景的。当然,由于自然和社会的原因,这个民族多有变化和迁徙。在这一过程中,她与中原各民族互相联系,互相影响,互相融合,共同发展,从而成为中华民族的重要一支。随着时间的流逝,到晚清时期,满族文化基本上被中原文化所同化,但是在延边文化中,仍然保留着诸多浓厚的满族文化痕迹。例如延边地区到目前为止很多地名依然使用满语的原来称呼,图们江(朝鲜语叫“豆满”,在女真语里是大、多的意思,图们江就是大江之意)、海兰江(满语,意思是“榆树”)、布尔哈通河(满语,意思是长满柳树的地方)、珲春(满语,意思是“边地”或“边防”)、敦化(满语,意思是“风口”)、汪清(满语,意思是“堡垒”或“幸福”)等[5]。在延边,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长白山文化中,朝鲜族文化也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朝鲜族历史发展过程证明,朝鲜族文化也离不开长白山文化。朝鲜族自古以来把长白山视为“灵山”,对长白山一草一木顶礼膜拜,在文学、民俗等方面包涵着许许多多与长白山有关的传说或痕迹。1989年,延边口述学者到延边安图县朝鲜族村落搜集流传于朝鲜族民间的关于“白头山传说”的资料,正式整理出版的就有35个传说,未得到正式出版的不知其数[6]。这些口述当事人都是朝鲜族的平民百姓,他们凭着从祖辈那里听到的有关记忆来进行口述的。由此可知,长白山在朝鲜族心目中占有的地位及其影响之大。
到目前为止,延边地区处处彰显出朝鲜民族文化特色。例如在延边现有地名中保持的“芦果”、“吉地”、“章穆德基”、石国、子洞、弟洞、药水洞等地名和村名,均与朝鲜移民有密切关系。在此仅举几例。在离和龙市东南一百余里的图们江畔,有个叫“芦果”的地方,此地非产“芦果”而得此名,它原是朝鲜语“奴卜高儿”(泡子沟)的音译。原来,清廷驰禁后,地方官吏注册户籍,查地名时,顺从当地住户的习惯叫法,把“奴卜高儿”取近似汉字音,记作“芦果”,从此成为官厅认可的地名。1885年,清廷在图们江北岸的智新(大砬子)设越垦局,下设四个堡,即安远堡、绥远堡、宁远堡、镇远堡。绥远堡的治所-稽查处,是今天的三合,宁远堡的治所光霁峪是光昭,镇远堡的治所是黑顶子,现珲春县敬信,只有安远堡的治所——“章穆德基”在何处不得而知。它不像满语或汉语,若说它是朝鲜语,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来证明,原来南坪的“章穆德基”(在朝鲜语里是山中小坪之意),在查录地名时,便记作“章穆德基”了。
在延边一带,“泉坪、泉水坪、清水洞、清川、药水洞”等诸如此类的地名颇多。当年,朝鲜穷苦农民来到延边后,常患水土不服。沉睡二百多年的延边到处是荒原和塔头甸子,腐水久积,人饮此水,便得大骨节和粗脖子病。因此,垦民们四处寻找水土好的地方,一旦找到清泉汩汩的好地方,便围泉而居,把地名或名之曰“泉坪”、“泉水坪”,或起名为“清水洞”、“药水洞”。这样,冠以“泉”、“清”、“药”字的地名相继出现,举不胜数[7]。
不仅如此,延边地区的水田文化也是由朝鲜移民从朝鲜半岛带来种稻技术,并逐步在延边乃至在东北传播开的。众所周知,渤海时期“卢州水稻”已颇负盛名[8]。尽管学界对何为“卢州”之地,莫衷一是[9],但是,其地不超越延边已成为共识。不可思议的是,926年正月,渤海被契丹灭亡之后,其水田农业在包括延边在内的东北地区失传,东北农业一直维持着以旱田为主的单一农业结构。这种局面随着朝鲜移民迁入东北后才得以改变。朝鲜族于1890年开始,在图们江北岸钟城崴子(今龙井市光开乡光昭一带)地区种水稻。1900年,龙井以东海兰江畔的瑞甸平原和智新大教洞附近开始试种水稻,后来逐渐扩展到延边各地。如今,水田农业已发展成为延边农业的主要支柱之一。
另外,在延边复合文化中,迄今为止还留下了日本文化的痕迹,其中较为典型的是日语的教育。改革开放初期,在我国普开外国语教学时,包括延边大学在内的延边地区中学和高中,大部分以日语为主进行外国语教育,特别是在朝鲜族学校中,这一比例达到90%以上。这都是与延边地区较好的日语基础有关。因为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在严重缺乏外国语人才的情况下,可进行外国语教学的教师并不多,而在延边地区懂日语的人才比比皆是,从中选出日语教师对学生进行外国语教育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总之,朝鲜族从朝鲜半岛带来的人文精神和农耕文化,在延边乃至东北地区传播开来,不但丰富和发展了我国东北地区文化内涵,也证明了这一地区土著文化的包容性。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从1994年开始的国务院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在全国30个自治州中,成为唯一连续四次获得“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集体”称号的自治州,这也正是延边地区多元文化宽容精神的体现。
综上所述,近代以来,延边作为中外文化的交汇点逐渐发展形成的多源文化共存现象,是延边地区发展的重要支撑点。因为延边复合文化的特点,一是兼容和谐,二是开放进取,三是博大精深,可以说,延边地区在文化层面上显现出的这种丰富多彩的内涵,是其优势所在,应充分发挥其功能并加以利用。
[1]田志和,等.吉林建置沿革概述[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0:81.
[2]孙春日.中国朝鲜族社会文化发展史[M].延边:延边教育出版社,2002:164.
[3]牛丸润亮,等.最近间岛事情[M].[出版地不详]:朝鲜及朝鲜人社出版,1927:253.
[4]沈茹秋.延边调查实录[M].延边:延边大学出版社,1987:60.
[5]田志和.吉林省沿革史要[M].长春:吉林省地名委员会,1984:69-82.
[6]李千录,崔龙贯.白头山传说(朝)[M].延边:延边人民出版社,1989.
[7]《延边文史资料》(第三辑)[G].延边:政协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5:111-114.
[8]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219“渤海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9]杨再林.卢州之稻[M]//延边历史研究:第三辑.延边:延边历史研究所,1988: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