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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主体与研究客体的亲和与默契——评靳丛林 《竹内好的鲁迅研究》

2013-03-19李春林

文化学刊 2013年1期
关键词:竹内鲁迅研究丛林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靳丛林先生是著名鲁迅研究专家,同时又在日本长时间访学、任教。因而,对日本鲁迅研究状况了然于心,且形成了自己的比较全面而深刻的认知,多年来他为我们翻译和介评了大量日本鲁迅研究成果。最近,他又奉献出《竹内好的鲁迅研究》,实为鲁迅学的福音。

竹内好的鲁迅研究是日本鲁迅研究的一个不可回避、难以逾越的高峰,其博大精深有目共睹。所以被称为“竹内鲁迅”。但与其博大精深相伴的则是有些地方的论说相当晦涩,有的地方人们对其的理解也易发生歧义。不少鲁迅学学人都试图对其作出解说,笔者亦是其一[1]。虽然关于“竹内鲁迅”写了四万多字,但感觉不够深透,更何况仅仅是评价了竹内好的《鲁迅》一书 (且是中译本),并未涉及竹内好其他有关鲁迅的著述。靳丛林的这本专著则全然不同:它评说的是竹内好全部有关鲁迅的著述乃至翻译,并且将“竹内鲁迅”置于整个日本鲁迅研究史中来评说,且所依据者多为日文原文或他本人的译本。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高度重视竹内好凭借鲁迅对日本历史与文化的反思 (专门安排了一章:《凭借鲁迅的历史反思》),从而彰显出鲁迅对于日本乃至全人类的世界性意义。他为我们呈现的“竹内鲁迅”不反是多维的、立体的、全方位的,并且是有着丰厚与绵长的外延的。而将竹内好的传记性材料乃至年谱亦纳入书中,使得读者在了解一个全面的竹内好的同时,更理解了竹内好亲近鲁迅,一生与鲁迅相纠结的必然性,这样,本书自身就成为了一个带有自足性的“竹内鲁迅”文本:一卷在手,“竹内鲁迅”扑面而来,带着其全部堂奥与魅力。

我们说鲁迅审视历史与现实都洞若观火,有一双他人难以企及的慧眼,原因之一是由于鲁迅有着深刻的辩证思维。此种深刻的辩证思维,亦为竹内好所具备,所以,他能说出“鲁迅在本质上是个矛盾”,恰如托尔斯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通体都是矛盾。笔者认为,此种深刻的辩证思维的共享,或许是竹内好亲近乃至亲和鲁迅的原因之一。而靳丛林对“竹内鲁迅”的持久性兴趣,恐怕也与他本人对辩证思维的独喜相关联。倘若是一位喜欢处处泾渭分明、一眼望底的学者,对于竹内好那种每每由否定来引发肯定、正话却反说的论述方式要产生疏离的。这样的人恐怕对鲁迅亦难以亲近,他们可能更加喜欢刘半农。

从以下几个例子中可以看出靳丛林是如何以辩证思维来解说“竹内鲁迅”的辩证思维的。“回心”是“竹内鲁迅”的一个重要概念。对“回心”的解说,学界似乎也并不全然一致。竹内好本人在《何谓近代——以日本与中国为例》中的《回心与转向》这样写道: “为了我之为我,我必须成为我之外者,而这一次改变的时机一定是有的吧。这大概是旧的东西变为新的东西的时机,也可能是反基督教者变成基督教徒的时机,表现在个人身上则是回心,表现在历史上则是革命。……表面上看来,回心与转向相似,然而其方向是相反的。如果说转向是向外运动,回心则是向内运动。回心以保持自我而反映出来,转向则发生于自我放弃。回心以抵抗为媒介,转向则没有媒介”[2]。靳丛林在引用了这段话后接着说:“这里的‘为了我之为我,我必须成为我之外者’的改变的契机,正是‘旧我变新我’的个人主体意识的觉醒与确立的时机,亦即竹内好的回心之轴。”作者还指出,竹内好是借助“回心”等宗教语汇,“表达的却是鲁迅这样的回心意识——主体自觉性的获取——挣扎 (抵抗)的积极的人生态度,这其中自然也熔铸了竹内好的人生观和他对现实的抵抗。……如是,那么《鲁迅》一书,就不能只看做是对中国的文学家鲁迅的解读,还应该看到其中凝聚着作者对日本现实的曲折的反思。”[3]作者不单深刻地理解了“回心”的辩证内涵,把握了“竹内鲁迅”的关键所在,并且将竹内好对鲁迅的辩证解析与其对日本现实的反思胶着于一,也就是说,竹内好对鲁迅的解析有着自己的生活乃至生命的体验。这其实就是竹内好这一研究主体与鲁迅这一研究客体的亲和与默契。而作者将此能够发掘出来,恐怕亦有着同样原因。此处并非是说作者有着与竹内好乃至鲁迅相似的生活环境生活状态,而是说有着相似的思维方式乃至情感走向。

“竹内鲁迅”对于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有着迥异于他人的论说,靳丛林在本书第二章第五节中将其称之为“文学与政治的关系的悖论”——这也即是该节的题目。竹内好在《鲁迅》一书中写道:“文学对于政治无力,这是由于文学本身要疏远政治,是通过与政治的对立而形成的。……产生文学的是政治,而文学从政治中筛选出自己。因而,革命‘可以改换文学的色彩’。政治和文学的关系不是从属的关系、相克关系。迎合政治或白眼看待政治,都不是文学。真正的文学,是在政治中破除自己的影子。就是说,政治与文学的关系是矛盾的自我同一的关系。真正的文学不反对政治,只是唾弃由政治支配自己的文学……”[4]这些或直白或曲折的解说,恐怕也是竹内好在读过鲁迅《文艺与政治的歧途》等名文后的思考 (虽然笔者尚未发现竹内好对此的明确告白),从中很明显地可以看出鲁迅的思想脉络乃至话语方式,但又确实有着竹内好自己的独特之处,如“在政治中破除自己的影子”、“从政治中筛选出自己”之类。鲁迅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的诸多辩证思考,如关于文艺家要否定现状,政治家要肯定现状,两者难免冲突等,被竹内好以自己的辩证思维重新复述乃至发挥,有些地方变得更为明朗,也有些地方更显晦涩。诚如靳丛林对此的评判:“这就是竹内好的方法: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悖论的推理会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乍看近似文字游戏的诡辩里,合理性便蕴蓄其中。”[5]不难看出,靳丛林对“竹内鲁迅”独有深切的会心。这亦是研究主体与研究对象的亲和与默契的表现吧。

竹内好关于鲁迅对待“旧事物”、“新事物”的态度的论述,是最能凸显“竹内鲁迅”的“悖论”性的典型范例之一。竹内好认为,《狂人日记》表现出鲁迅对新旧两种潮流的抵抗。鲁迅在创作《狂人日记》时,既拒绝凭借古文的文人构思,也拒绝白话文通俗小说的传统。他从对传统的反叛开始,为了使自己与一切传统断绝关系,曾一度以章炳麟为师:“为了否定现代,他回归到古代。所以,与其说他始于没有表现形式之处,不如说他是从对一切形式的反叛开始。”[6]《狂人日记》既非白话,亦非古文,是一种奇妙的文体。这种破坏性的文体,与其说是心理描写的必要,不如说是“从破坏现有文体的意识出发。”[7]鲁迅与胡适同样提倡白话,但鲁迅却是从对现代流行的白话文传统的反叛,与其绝缘出发。鲁迅与胡适的对立源自章炳麟与梁启超的对立。鲁迅“不能相信作为消灭‘旧事物’的武器‘新事物’”。[8]“于‘旧事物’来说是‘新事物’的东西,怎么能够消灭那个‘旧事物’呢?那只不过是作为权威的‘新事物’而已。新事物本身就是旧的。” “鲁迅不相信新事物。那也许会有,但他自己不以为然。……他不具有消灭‘家族制度和礼教’的武器。他自身也是‘家族制度和礼教’的一部分。”[9]“‘家族制度和礼教’是他本身,他暴露这些,就是暴露自己。”[10]“为了不被吃,就必须阻止吃人。已经吃过人的他无法获救,但必须拯救还没有吃过人、没有被玷污的灵魂。为了拯救这样的灵魂,他能够做的只有毁灭可恶的自己。他因毁灭自己而生。”[11]在竹内好看来, 《狂人日记》的反对旧道德,逼近到生之本能的恐惧感,认为自己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是从不可救药的现实出发,“否定了包括反礼教论在内的一切传统”[12]。靳丛林认为,这16个字是竹内好解读《狂人日记》的真正着力之处。他接着写到:“鲁迅在‘反抗家族制度和礼教’这场战役之中无可取代的价值就在于他不是立足于‘新事物’的权威与‘旧事物’作战,而是‘以自己的陈旧破坏旧事物的同时,也就是以陈旧擦拭新事物的陈旧’。说到底,就是质疑所有外来的诱人的拯救,不再抱‘有了什么什么就会焕然一新’这样幼稚的幻想。从‘新事物’中看到‘旧’,才能从‘旧事物’的毁灭中看到‘新’的希望,而毁灭旧事物的办法,就是以自己的‘陈旧’自我毁灭。这才是启蒙者的根本立场。”[13]竹内好的辩证的而又未免有些晦涩乃至复沓的论说,确实力透纸背地揭示了鲁迅创作《狂人日记》时复杂的思想立场,同时也是鲁迅整个的改造中国的政治文化立场。而靳丛林的评析概括,就使得竹内好的辩证与深刻——事实上这是鲁迅的辨证与深刻的深入剔挖与真实反映——更为清晰与简明地得到表述与展现。

此外,诸如关于世界文化只有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才能得到自我更新和创造;竹内将“文学的自觉”置换成佛教用语“正觉”,是以此阐释鲁迅的大彻大悟;鲁迅“赎罪的心情”乃是鲁迅责他与自责的文学家的双重意识;夸大文学的功用和无视文学的作用都是对文学的误读;“充满自信的魅力”与“拒斥自居‘权威’”的统一是鲁迅一生论争生涯最根本的精神姿态;鲁迅的一生是在对“绝望之绝望”的挣扎——抵抗中度过的;五四运动包含着两方面矛盾的内容;个体人格的先行确立才能够保障“全体”的真正利益;竹内在自己的独特的逻辑框架下把自己理想中的日本、中国文学研究会、鲁迅和时刻可能开赴战场的自己本人置于同一位置, “那就是以死来成就生的位置”;鲁迅“明了自己置身在赎罪的场域,但绝不向外在的任何权威忏悔、委身,既有自我否定的自觉,也有自我实现的勇气,敢于以不完美的自己义不容辞地扑向人类之爱”[14]; “当‘正确’廉价的时候,鲁迅宁肯冒着‘错误’的危险也不会和投机者一起去捞取 ‘正确’”[15];“鲁迅在可以选择成功的场合却清醒地选择了失败”[16];同鲁迅一样,竹内好也是在抵抗新的和不宽恕旧的“挣扎”中拥抱着“人类之爱”;……类似这样的或是对于“竹内鲁迅”的分析,或是基于“竹内鲁迅”的化用,抑或干脆就是靳丛林本人的充满思辨的深刻的论说,在全书中俯拾即是。

通过以上叙说,我们不难看出,竹内好正是由于对鲁迅的亲和与默契,才成就了“竹内鲁迅”的高度与深度;靳丛林同样由于对竹内好的亲和与默契,才成就了《竹内好的鲁迅研究》的明晰而深刻。

鲁迅是一位“心事浩茫连广宇”的伟大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一位“抗世违世情”的孤独的战士。他的所作所为,无不直接或间接地与国人乃至整个人类的命运相关联,正所谓“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17]

而竹内好对鲁迅的倾心,当然也绝非仅仅是文学旨趣使然。更主要的乃是他通过鲁迅认识了自我,认识了日本,认识了日本的文化与政治,认识了日本的历史发展,并试图以自己的文学著述和社会实践使得日本民族和日本走向正途。竹内好走向鲁迅,其实有着历史必然性。

因此,靳丛林对“竹内鲁迅”的研究,总是结合着竹内好本人对日本方方面面的思考与实践,甚至结合着竹内好的独特个性,从而昭示出“竹内鲁迅”成功的重要原因。这也是靳丛林与某些同为“竹内鲁迅”研究者的不同之处。念及此,我们就能理解他所安排的全书第一章《竹内好与他的时代》及附录《竹内好年谱》的必要性。尤其是后者,绝非画蛇添足,笔者正是由于比较认真地读了《竹内好年谱》,才更加觉察到竹内好在个性方面与鲁迅的某些近似,从而更加坚定了关于竹内好与鲁迅的亲和与默契的论断。例如,竹内好多次拒绝某些大学聘他为教授;明明倾心马克思主义,但拒绝参加日本共产党;明明支持“总评”(日本工会总评议会),但拒绝它 (以及社会党)提名他为众议院议员候选人;为抗议众议院强行通过日美安保条约,而辞去东京都立大学教职;对中国抱着友好态度,却与其他学者联名发表声明反对中国进行核试验;1942年当他所组织的中国文学研究会在东京召开第一次大东亚文学者大会时,他认为“作为中国文学研究会,刻意逢迎那些摆官腔的人是有悖传统的”,因而不与其会……凡此种种,不都是令我们想起鲁迅的许多相关行止么!竹内好虽然见过周作人而与鲁迅从未谋面,但却以毕生精力研究鲁迅,不能说没有性格相吸,实为同调的重要因素。

其实,靳丛林在论说正文中也不时关涉到这方面内容。例如,他提出,竹内好是借助鲁迅的“挣扎”与“抵抗”来对抗日本的现实,这是他写作《鲁迅》的最主要动机;对于社会现实,“竹内自己的生命迫近了鲁迅当年的痛苦体验”[18],因而才有了“竹内鲁迅”的深刻;竹内好从鲁迅的论争态度上去发掘当时日本思想界和文化界所缺少的东西;以鲁迅的真激进主义来批判日本的伪激进主义;竹内对毛泽东对鲁迅《自嘲》诗的解释的批判,其实主要是针对“日本的‘大众路线’论者们”[19];他“自己解散中国文学研究会的行动在他心中照亮了鲁迅之死的意义”[20];他从鲁迅的自我否定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从内部否定日本,才会从日本被否定之后产生的空白——‘无’中诞生‘东亚解放’的力量”[21],不一而足。所有这些,无不昭示出以深刻的辩证思维为其特质的“竹内鲁迅”并非诞生于象牙之塔,而是受孕与养育于日本社会现实和鲁迅思想的冲突碰撞,并且作用于日本社会现实。

靳丛林能够将此厘清甚至予以某种程度的深化,显然亦基于他本人的鲁迅观。作为“民族魂”的鲁迅,其根基在于民族生活的土壤,倘若离开了民族的生活与命运进行纯理性的逻辑推演,恐怕正是对于鲁迅精神的背叛。中国进入后新时期以来,不能否认有个别学者远离鲁迅或脱离社会实际地研究鲁迅,但由钱理群、王富仁等开创的新时期鲁迅研究紧密胶着民族命运的这一特点,仍被后来者所继承。笔者每年在为《鲁迅研究年鉴》写《鲁迅与外国文化比较研究综述》时,都能发现一些明显具有此种特点的架构。其中,王富仁的弟子彭晓燕的鲁迅与存在主义的系列研究最为典型。而靳丛林的“竹内鲁迅”研究亦具有此种特点。他自己也曾这样写道:“只有‘迎合政治’的少数文学政客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令人唾弃的印迹。‘真正的文学不反对政治,只是唾弃由政治支配自己的文学’;‘真正的文学,是在政治中破除自己的影子’,是从政治中‘筛选’出自己,从接近政治中拉出自己,保持文学家相对的独立性,保持艺术相对的独立性。鲁迅的文学便是这方面的榜样。”[22]此段论说显然并非仅是对竹内好相关观点的概括,亦是针对着中国的现实。他又说: “今天深得鲁迅精髓的人,不是依然在高擎鲁迅思想启蒙的旗帜孤独的战斗吗?”[23]笔者以为,这战斗者中是包括着靳丛林本人的。

竹内好结合着鲁迅的全部生平和中国的历史文化与时代特征来建构“竹内鲁迅”,靳丛林结合竹内好的生平个性及日本的政治历史文化来探讨“竹内鲁迅”。我们再次发现了三者的某种亲和与默契。这是由于三者都“以辩证唯物史观为引领”[24]所决定的。

靳丛林的这本《竹内好的鲁迅研究》还有其他一些特点。对于域外鲁迅研究之研究,其本身即具备比较文学的质素:因为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两种文化背景的比较乃至碰撞。靳丛林还特别注意用比较文学的方法或比较的方法考察“竹内鲁迅”的丰富内容。

首先是认真地探究了李长之的《鲁迅批判》与竹内好《鲁迅》的关联,明确提出,前者乃是后者写作时最重要的参考文献。一方面指出,《鲁迅》的许多重要观点直接来自《鲁迅批判》的影响或者是所见略同;另一方面也指出两者的不同,前者侧重鲁迅的思想变化,后者则更重视鲁迅精神的一致性。应当说,目前对“竹内鲁迅”与李长之的关系予以探讨者似乎不是很多。而这是很有必要的,“竹内鲁迅”固然对于现在的中国鲁学界影响很大,但是其也受到中国鲁迅学之影响。这才完整地体现出中日文化交流的某一方面,也有利于加深对于“鲁迅:在中日文化交流的坐标上”这一命题的认识。

其次,非常重视在中日文学文化回环影响的背景下探究“竹内鲁迅”的成因。其实,上举之例亦带有回环影响之质素,只不过没有下举之例鲜明、突出,靳丛林考察了创造社、太阳社对于鲁迅的批评误导了日本的鲁迅研究;而两社的极左思潮又恰恰来自日本左翼文化界。日本的左影响了中国的左,造成了两社对鲁迅的错误批判,此种极左批判又回环到日本,使得日本的某些左翼文人居然将郭沫若看成无产阶级革命作家的代表,而把鲁迅看成反革命的旧文人。此种考察更加凸显了“竹内鲁迅”的高峰性质,也彰显出中日文化文学战线上的左倾思潮及其在认识鲁迅方面的错误,成为竹内好对于鲁迅的思索的辩证与深化的诱因之一,尽管还不是特别直接。其实这就是在暗寓着“竹内鲁迅”出现的历史必然性。

再次,这一点更为重要,作者采用了“日本式的实证主义研究与中国式的宏观理论探讨相结合”[25]的研究方法。这是两种研究方式的交融,亦是两种文化的交融。全书征引了大量日文原始资料,做到言必有据,同时又不繁琐堆砌,宏观概括简明扼要 (全书含附录的《竹内好年谱》仅20万字),将一个如此浩大繁冗的“竹内鲁迅”以此种方式再现,可谓厚积薄发,举重若轻。其实,竹内好本人对鲁迅的研究也是既具有日本传统的重视资料考证的特点,同时又重视理论的思辨与概括 (恐怕这与竹内曾研学马克思、黑格尔、康德等有关)。靳丛林研究竹内好多年,因之在研究方法方面似乎也受有竹内好的浸渍,显现出一种亲和与默契。

最后,作者在对“竹内鲁迅”的阐释过程中,不断地进行纵横比较,前者是对竹内不同时期的著述的比较,如对《鲁迅入门》题解与《鲁迅选集》题解的比较,后者如对“竹内鲁迅”与“伊藤鲁迅”的比较。这使得读者对“竹内鲁迅”的成熟轨迹和其独特性的印象更为鲜明和深刻。

必须指出的是,虽然作者在研究过程中与竹内好发生了亲和与默契,但这并未影响作者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对待“竹内鲁迅”,他也曾对竹内好提出过批评。如他认为竹内好在谈论“鉴赏是读者个人行为”时为这个“近代社会”的常识“做了许多看似画蛇添足的辩解”[26];认为竹内好在阐释“鲁迅的小说写得并不漂亮”时, “却有些词不达意。究其原因,是他在无奈之中生硬地借用了‘近代文学传统’的标准,这实在是有违竹内好思想秉性的。”[27];竹内好对于鲁迅的“理解之中仍然包含着‘不解’的成分”[28]等等。作者并未跟着竹内好的思路走,而是能够跳出来审视。

在读罢靳丛林的《竹内好的鲁迅研究》后,笔者觉得他深受来自鲁迅与竹内好两人的多方面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和严谨而大气的研究方式。研究者确实有为被研究者同化的现象。张恩和先生曾说过,鲁研界集中了一批中国最优秀的知识分子。虽说其间亦不乏堕落者,但从总体而言,笔者以为此语是正确的。所以,笔者想以靳丛林为例,奉劝青年学子不要以自己的毕生精力去研究小作家,或虽曰大作家却是小写的人者:这不独是虚掷生命,并且还有若是弄得不好会使自己也变小之虞。

[1]李春林.鲁迅:日本的解读、诠释与接受(下)——日本“鲁迅形象”的透析[A].彭定安.鲁迅:在中日文化交流的坐标上[C].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

[2][3][4][5][6][7][8][9][10][11][12][13][14][15][16][18][19][20][21][22][23][24][25][26][27][28]靳丛林.竹内好的鲁迅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72 - 73.72 - 73.89 - 90.85.127.127.128.128.128.128 - 129.129.129.173.178.180.129.164.169.170.91.91.19.19.103.142.156.

[17]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也是生活”……[A].鲁迅全集:第6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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