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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之病
—— 论徐訏《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中的“疯癫”形象

2013-03-18

关键词:海兰疯女人精神病

谢 琼

(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 362000)

“疯女人”形象来源于19世纪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小说《简·爱》之中的疯子伯莎·梅森,也就是被禁锢在桑菲尔德堡阁楼上的男主人公罗切斯特的前妻。作为妇女对男权文化和制度叛逆的典型,她已经被女权主义批评家有效记录进 19世纪西方女性的反抗性写作策略中,并成为女性主义写作的经典场景。随着“疯女人”形象在 20世纪中国文学舞台上隆重登场,一系列“疯女人”形象在中国现代作家笔下应运而生,队伍之庞大,足可以为其建立谱系。身心遭受双重压迫而疯的祥林嫂、阁楼里的“疯女人”繁漪、“野地里生、野地里长、将来也许死在野地里”的金子、被爱抛弃而发疯的黎薇、戴着“黄金枷锁”的变态女人曹七巧等,作家在塑造这些女性形象时,都不约而同从“疯癫”这一疾病角度进行阐述,这不仅仅与作家创作策略的主体性选择有关,更因为“疯癫”这一疾病本身所具有丰富的内涵蕴质。

《辞源》对“疯癫”的解释是:“疯”为“疯癫”,义与“癫”同。“癫”指“神经错乱,言行失常的病”,同义的“狂”有癫狂、神经错乱、狂妄、急躁、放荡、狂乱等含义。这一解释大致从病理学上说明了“疯癫”作为一种精神疾病的外在表征。20世纪初西方现代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等理论的兴盛,使“疯癫”的含义加入了新的内质,疯癫的内涵和外延被扩大了。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说:“在20世纪,被当作高超感受能力的标志、能够显示‘超凡脱俗的’情感和‘愤世嫉俗的’不满情绪的那种讨厌的、折磨人的疾病,是精神错乱。”[1]34对于徐訏的中篇小说《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的分析,论者大都将笔调集中在海兰身上,认为其是具有“超俗的精神情趣”的唯美主义者,是健康、爱与美的理想化身,与之相对的白蒂则代表“未能免俗的官能享受者”[2],是一个自私、病态的精神病患者形象。然而白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疯子”,“疯”之于她,是环境和情欲压抑下迫不得已的无奈选择,“疯癫”的外衣下掩藏着女性个体犹疑徘徊的痛苦灵魂,“疯癫”之病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社会文化文明的痼疾。

一、病症:在“正常”与“疯癫”之间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①参见: 徐訏.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M]. 石家庄: 雅轩书屋, 1943. 本文论及该小说内容均出于此.中白蒂以一个高贵、美丽却放荡、爱赌、变态的精神病患者形象出场。她本是一个读过许多文学作品、爱玩爱笑、充满青春激情与活力的女子,她父亲为了事业上的利益欲将她嫁给一个贵族公子,她因不愿遵从父亲意愿而与父亲大吵一架。后来,某男子酒后对白蒂无礼,白蒂便开了一枪将那个男子打死。从法律的纠纷中脱身之后,白蒂开始不信任任何人,不愿与家族有关的任何人打交道。她想要从家庭中脱离出来但又离不开家庭,于是将自我精神放逐,吸烟、喝酒、赌博、同人吵架,整晚混迹于下流场所,说着粗鲁的语言,做着与上层社会贵族小姐身份极不相称的事情,她的言行表现出最动与最静、悲哭与狂笑的两种极端情形。

此时,白蒂的精神病算不上病理学上真正的疯癫,她只是用一种佯狂的方式表达着对父母及家庭的不满。然而“佯狂”却被父母笃信不疑地当作“真疯”,只因她乖张、放荡的言行在处于正统社会环境和秩序规范下的父母眼里完全脱离了“常态”。司梯朗太太一见“我”就向“我”报告她女儿的许多变态行为,拿女儿的照片给“我”看时问道:“你能够在照相中看到她精神上有点异常么?”“我”的回答是“我看不出,在这个容貌之中,我只看到美与华贵,刚强与坚定,以及超人的聪慧。”“我”以后的观察也证明白蒂并未真正患病。即使在她去酒窟作乐,精神处于最为放纵的时刻,“我”看到的也是一个仍然处在理智规范下的白蒂。“在她的表情之中,常常有凝视在空虚的浅笑,这一种凝视,是神经衰弱的一个特征,但并不是十分变态。她的变态的地方,我寻不出。”白蒂自己也从不承认自己患有精神病。“她自信力极强,绝对不承认自己有病,她咒骂医生,不肯吃药,也不愿接受医生的忠告,不肯改变生活。”所谓的“疯”是父母对她反常行为的一种指认,是权利话语下的强行命名。个体本身是无法进行自我确认的,要么被指认,要么就是一个被无限描述的综合表征,他们的疯是观看者眼中的疯,同时也由这些观看者来确证。在他人的话语以及指控之下,白蒂无法为自己辩驳。也就是这样,白蒂的父母给了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身份,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已经是众人眼里的“疯子”,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请精神病医师为其治疗都是正当合理的。正常的认知个体却背负着“不正常”的名声,白蒂在“正常”与“疯癫”的悖谬中找不到真正的身份归属。

当“我”以精神病医师的身份进入司梯朗家族后,白蒂陷入与“我”及侍女海兰的情感纠葛中。白蒂下意识地爱上了“我”,而“我”却爱上了单纯善良且有着美好灵魂与人性的侍女海兰。只因海兰与“我”的感情在先,白蒂不得不压抑着对“我”的强烈爱意。白蒂爱“我”,也爱海兰,但却不能容许“我”与海兰之间有爱情。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若运用叙事学理论将小说叙事简化,便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出白蒂的精神是如何在正常与“疯癫”之间游走的:

“我”和海兰在白蒂的卧室外合演一出出走结婚的戏,白蒂陷入精神痛苦,恢复了原来的放纵生活;海兰彻夜等待,而白蒂不归,海兰受寒生病,白蒂在海兰生病期间未出去放纵,精神正常;海兰病好后白蒂夜晚一人驾车出去,彻夜不归;白蒂让海兰说爱她超于其它的一切,海兰说后,白蒂精神有所改善;海兰为照顾白蒂病倒住院,白蒂出院,与“我”共同快乐地生活,精神正常;白蒂由报纸知道“我”隐瞒医师助手身份来治疗她,怀疑“我”的爱情,拿枪杀我,而后自杀未遂,精神陷入极端疯狂;海兰自杀身亡,白蒂精神病痊愈。

由此可见,在这场爱情角逐中,当三人的情感纠葛趋向有利于海兰一面时,白蒂便开始纵酒,彻夜不归,精神不正常。当海兰处于被动、不利时,她的精神又开始好转,趋于正常。直到海兰牺牲生命,退出这场爱情角逐,她的精神才真正恢复正常。

二、诊断:森严环境和强烈情欲下的疯癫

造成白蒂疯癫的原因主要有两点,首先是以家族为中心的环境秩序对女性的自由、个性造成压抑、迫害。如果认为人的健康生存是意味着人在身体、情绪、精神等方面对社会环境和秩序规范的良好适应,那么,人由于在这方面的不良适应或者说不适应而产生异常的变化,这种变化的主要内容就是疾病:肉体的或精神的疾病[3]。人在与环境的协调适应中,环境总是压抑着个人的欲望、个性、价值,使个体诉求无法得到满足。白蒂生活的家庭是一个缺乏温暖与爱、缺乏理解与生气的“古堡家庭”,“我觉得在这里生活着,就需要一份力量,没有一个人在谈话,空气永远是死寂而灰色。”沉闷死寂的空气下隐藏着一套以男(父)权为中心的森严的社会文化道德秩序。白蒂父母的意愿是要女儿一言一行均以上流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为准则,做有教养的淑女,若有违抗便被视为“变态”、“精神病”。白蒂的父亲也可以为了事业将自己的权力意志强加在女儿身上,其结果往往是婚姻做了金钱和权势的交易品,无所谓独立与幸福,女性在爱情上仍然是男人的附庸。沉闷的家庭环境、淡漠的人情关系、父权的专权独断足以扼杀人的生命力。在这样的环境和秩序下,白蒂眼看自己的生命能量一点点消耗而无能为力,“她有青春之火在她胸中燃烧,但是环境是一个冰桶;她有许多理想,还有配置这些理想的生命力,依她的年龄,正是凭生命力去实现理想,创造环境的时期,但是她的环境实在太固定,这是有几百年传统的环境,不是轻易可以变动的。”她只能愤怒地控诉“我本来老早没有青春健康与美了”。在环境的强大攻势下,她用一种对生活厌倦的方式进行反抗,小说借海兰之口说她常常发脾气,“但是发了脾气就后悔;她会把鞋子抛在我的身上,但是随即拉着我的手哭着求我原谅。”“她常常预备出去了,忽然又改变了意志,改变了意志,忽然起来又要出去。”这种方式显然是懦弱无力的。更何况,在潜意识中她是深深地依赖着环境,满足于上层社会带来的官能享受的,“我觉得她生活上虽然想脱离这个古堡,但享受上是离不开这个古堡的。”她既脱离不了家庭,又不愿心甘情愿地做环境和秩序的“顺民”,她在矛盾的两极中找不到自我,于是选择自暴自弃式的生活放逐,以一种正常社会眼里“病态”的行为方式做着困兽式的斗争。

其次,当白蒂陷入与海兰及精神病医师“我”的情感纠葛中时,她的“疯”则是由于个人情欲得不到满足,是强烈情欲下的疯癫。“因爱的过度而失望的爱情,尤其是被死亡愚弄的爱情,别无出路,只有诉诸疯癫。只有一个对象,疯癫的爱情就是爱而不是疯癫;而一旦徒有此爱,疯癫的爱情就在谵妄的空隙中追逐自身。”[4]26一方面,受浪漫主义文学作品的熏陶、期待爱情的年龄、对爱与美的渴望,这些都使白蒂憧憬着自由的爱情,对爱情抱着美好纯洁的幻想;另一方面,白蒂是一个有着拿破仑般的气势和魄力的女子,她的外貌被描述成“眼睛里包涵着聪敏,眉宇充满着威仪,鼻子象征着正直,嘴唇表露着坚决”,威严的外表透露出果敢坚毅的个性。实际上她的性格中还包含高傲、自私、较强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出于高贵和凌人的自傲,她既羞于承认爱“我”的事实,也惭愧于争取一个使女的情人;个性的自私和权力意志又使她容不下海兰和“我”的爱情,以独占海兰对她的爱的方式来破坏海兰和“我”之间的爱情。满足不了的爱欲在个性缺陷的催化剂下,使她感受到加倍的矛盾和痛苦,她在矛盾和痛苦里无法抉择,因此只能反反复复将自己放逐于下等酒窟和赌场,在疯狂的沉迷中获得短暂解脱。对于爱情,女人往往将其当作事业,爱情的失败,很可能成为她们人生难以愈合的伤口,当灵魂被撕扯的时候她们通常选择疯癫,她们用疯癫的行为和想象来覆盖无可弥补的缺憾。这种看似有力的疯癫显示了某种巨大的无奈。

三、处方:上帝之爱的救赎

“疯女人”与生活的和解,一是靠疯子的死或者他人的死,二是靠另一种超出理性的非理性力量的牵引。对白蒂的“疯癫”之病的精神救赎,是通过海兰的死而实现的,其背后是一种基督教博大深广的上帝之爱在发挥万能效力。海兰聪慧善良,她真心实意地爱着小姐白蒂,为了治愈白蒂,她愿意做任何事情,包括牺牲生命和爱情。因此“我”由衷地赞叹海兰“假如白蒂由此好了,那完全是你纯洁的爱的效力。”海兰的这种爱不沾尘埃,没有社会功利因素的羁绊,更超越了一般的生理需求,指向对永生之乐的追求,带有浓重的宗教献身意味。在三人角逐的爱情里,海兰意识到白蒂对“我”的爱情以及白蒂由此而来的痛苦,即使此时海兰与“我”已经产生了真挚的爱情,她依然毅然决然选择退出,用自杀的方式成全白蒂与“我”的爱情。在遗书中她写道:“那么,让我带着你们的爱情离开吧,当你们幸福时会想到一个无罪的爱永远在祝福你们。”这是何等的博大而无私!她的牺牲终于带来白蒂的痊愈,同时也唤醒了白蒂心底的宗教情感,白蒂在海兰遗赠的照片上写道:“你赠我爱与美以及青春,如今我把你化在心中,随着你的灵魂,长侍在上帝的座前。”白蒂从此脱离家庭,投入到上帝的怀抱,在修道院中进行精神忏悔。

海兰对白蒂的精神拯救,充满了基督式的牺牲精神,洋溢着与“死”相对抗的蓬勃热烈的生命力量,凸现了爱的精神拯救作用。将拥抱众生万物之爱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并将其视为精神碎片的弥合剂,包容社会环境和人性的种种缺陷,爱在徐訏这里成了一种摆脱精神危机的无限放大的理想方式,具有超越一切的神性力量。

徐訏为白蒂的疯癫开出“爱”的处方,这或许与他“企慕于美,企慕于真,企慕于善”[5]的美学理想以及人生价值观有较大的关系。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徐訏并不算真正的基督徒,他没有宗教活动经历,没有专门研究过宗教哲理,但在长期广泛接触西方文化过程中,基督教的“博爱”思想引发了他的宗教感悟进而影响了他的人生观、社会观。这种感悟熔铸于他的文学世界,使他笔下的人间情爱幻化成一种脱离了世俗趣味的精神之爱。这种爱正如对上帝之爱那样虔诚、圣洁,不容一丝亵渎,有一种神圣感,因而它也如万能的上帝一样具有了拯救一切不幸,安抚众生苦痛的巨大能量。

四、反思:“疯女人”之病的缺憾

社会文化视域下的“疯癫”总是以理性社会的一种异质姿态出现,精神病患者的“疯癫”隐喻了文明社会内在机制的失衡,任何形式的疯狂都是非正常的社会文化环境中的必然结果。“疾病常常被用作隐喻,来使对社会腐败或不公正的指控显得活灵活现。”[1]41“疯癫又是与艺术作品共始终的,因为疯癫使艺术作品的真实性开始出现。艺术作品与疯癫共同诞生和变成现实的时刻,也就是世界开始发现自己受到那个艺术作品的指责,并对那个作品的性质负有责任的时候。”[4]269文学中的“疯癫”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很明确的意义担当。从白蒂拒绝父亲安排的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到开枪打死非礼她的男子、过放荡的生活,到怀疑“我”的爱情的真实性而举枪要杀死“我”等一系列“病态”行为,我们确实看到了某些社会文化痼疾的影子,比如父权社会依然执迷于女性只能作为男性附庸的不平等;女性爱情、婚姻在物质文明下被打上金钱、权势的烙印;家族环境对个人个性、自由、欲望和生命力的压抑、戕害等。父/夫权为女性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禁锢和压抑女性生命,吞没女性自我,使她们不能成为自己。但另一方面,“疯癫”又是女性对外在压迫的反抗方式,疯女人通过“疯癫”的这一手段,反抗环境、家族、文化制度对个人的压迫,渴望摆脱社会的、文化的、心理的诸般桎梏,追求自主的爱情,渴望自由而优美的生存。由此看来,“疯女人”之病的源头是社会文化出了毛病,白蒂的“疯癫”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社会文化之病,体现了环境和欲望压抑下个人心灵的苦痛,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然而,她的病还未真正病入“膏肓”,或者说,对于造成“疯癫”的社会文化之病批判力度还不够。具体表现在:

其一,“疯癫”的不彻底性。白蒂的疯癫一直游离在常态与病态之间,若说她不疯,她的言语行为确实表现出某些放纵、张狂、甚至歇斯底里的“病态”特征,若说她疯,她又能理性地思考家庭及自身处境,对自我与爱情有着较为清晰的认识。当然,“疯癫”的彻底性不是一定要指病理学上被确诊的精神失常。在社会文化视野下,“疯癫”作为社会文化失常之病的隐喻,其彻底性应该具化为反抗这种失常的彻底性,也就是说,当个体对造成压抑的社会文化环境反抗得越彻底,“疯癫”之病的内质也表现得越彻底。白蒂不顺从父亲与贵族青年结婚,不与跟家族有关的任何人打交道等都表明她试图脱离家族、反抗环境,但同时她又深深地依赖着家庭,在潜意识里以“司梯朗”姓氏为荣,不拒绝上层社会的物质享乐等使她无法与家庭及父母彻底决裂。她一直在反抗与顺从之间摇摆不定,从她身上我们看不到同样要求脱离家族、反抗环境的繁漪式“疯女人”声嘶力竭的呐喊之下的决绝。要决绝,就只有彻底疯狂。白蒂并不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站在以家族为中心的理性秩序的对立面的,从这一点也可以深刻地反映出女性所处的男权社会的现实环境已经内化为她们的心理结构,使她们在反抗中伴随着无意识的认同。也许正因如此,她缺乏足够的思考自身独立存在与价值的自省精神,无法清醒地认识自身命运,进而进行彻底反抗,彻底批判不合理社会文化对个人造成的戕害,从而也未能走向真正的“疯癫”。

其二,“疯癫”能否被拯救。疯癫作为社会文化之病,是由于社会文化不够公平合理乃至失常造成的,因而应该通过社会的进步、民主、平等、合理和文化的发展而获得拯救,作为心理之病,“疯癫”是由于个性的缺陷,个人欲望受到压抑造成的,因而应该依赖于个人的努力,个人主观能动性、思想、个性的提升,个人人格及整个人类人格的发展完善而获得拯救。然而社会与个人的完美无暇不是可以轻易企及的目标。因此,在到达完美世界之前,疯癫之病是不能被拯救的,“疯癫”的结局要么是死亡,要么永久地被放逐在理性世界的边缘,疯癫的悲剧性也正基于此。但对于徐訏而言,疯癫却可以依靠神圣的上帝之爱来拯救,他这样处理,是因为他体谅了白蒂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她也曾痛苦得要自戕,最终悔悟而进了修道院。不难看出徐訏试图用“爱”对社会环境和个性的缺陷做包容性处理,这固然反映了徐訏唯美主义的人生理想、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以及人道主义的价值观,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作者对于疯癫被治愈的结局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疯癫”之病的悲剧意蕴,使对造成“疯癫”的文化文明因素的批判力度不够。就这点看,徐訏的小说被认为缺乏社会历史的厚度也是不无道理的。

五、结 语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是“鬼才”徐訏卷迭浩繁的著述中的一部,为了这部小说他倾注了较多心血,几易其稿。他试图以一曲唯美的爱与牺牲之歌歌颂一种基督教文化的“博爱”精神,并以此抚慰心灵,启迪人们面对人生苦难。然而我们却不能忽略白蒂这一“病态”的人物形象带给我们的沉重反思,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疯女人”形象系列中的一员,《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中的白蒂和其他疯女人一样经历着外在社会历史文化加诸女性身上的重重压迫,忍受着灵魂的煎熬与苦痛,“疯癫”一方面成为她们不可逃脱的悲剧性宿命,一方面又是她们在绝望中反抗压迫,争取生存空间的有力武器。只是白蒂在反抗过程中由于个人力量的弱小、对环境的依附、个性的缺陷等因素使反抗显得格外微弱无力,没有给造成她生命悲剧的社会文化以有力的反击,因此“疯癫”也成了可以被拯救的疯癫。作为不可救赎的绝望意义的“疯癫”,白蒂“疯癫”的缺憾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反面例证,它要求我们拨开“爱”的浪漫外衣,更加清醒冷静地审视社会、文化、人性的真实面目,思考个体存在的价值。

[1] 苏珊·桑塔格. 疾病的隐喻[M].程巍,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3.

[2] 余小川. 青春唯美小说: 徐訏《精神病患者的悲歌》解读[J]. 科海故事博览:科教创新, 2008, (9): 10-11.

[3] 冯芳. “迷宫”似的文本“裂片”般的语言: 对徐訏《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的解构批评[J]. 世界华文文学论坛, 2007,(1): 59-63.

[4] 米歇尔·福柯. 疯癫与文明[M]. 刘北成, 杨远婴, 译.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3.

[5] 徐訏. 后记[C] // 徐訏. 风萧萧. 沈阳: 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8: 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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