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进程中多民族聚居社区秩序构建探析
——基于北京魏公村社区的调研
2013-03-13国少华
国少华,冉 婧
(1.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北京100089;2.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100081)
城市化进程中多民族聚居社区秩序构建探析
——基于北京魏公村社区的调研
国少华1,冉 婧2
(1.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北京100089;
2.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100081)
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剧和大量流动人口的涌入,由多民族流动人口构成的城市社区秩序构建问题已经成为现代城市管理的重要议题。北京“魏公村”是一个由典型的穆斯林聚居社区逐渐演变而来的现代城市多民族聚居社区。对魏公村社区的历史记忆、社会构成以及秩序构建中的文化认同与治理困境进行分析,探究魏公村社区的社会治理与秩序维系对于现代城市化进程中多民族构成社区的社会管理与秩序构建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社会管理;多民族聚居社区;秩序构建
当今中国社会正处于深刻变革与快速发展的历史转型期,社会秩序构建成为当今中国社会建设的重要议题之一。随着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化,中国经济建设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历史功绩,科学技术不断革新,劳动生产率大幅提高,社会物质财富总量迅速增加,中国甚至已经成为“后金融危机时代”世界经济发展的稳定力量和强力引擎[1]。与此同时,中国社会结构正在发生深刻变革,社会阶层分化严重,社会贫富差距拉大,各种社会问题层出不穷,这给中国社会尤其是城市社会秩序构建带来了严峻挑战。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剧,城乡间流动人口规模持续扩大,流动速度不断加快,流动人口甚至已经成为城市人口结构的主要构成。根据相关数据显示,2000年以来,北京市流动人口总量一直呈现高速增长的势头,年均增长70万。北京市登记流动人口占全市实有人口比重已达40%[2]。少数民族作为中国社会群体的基本构成之一,在受西部民族地区与城市的“推-拉”力影响下,不间断地加入到中国流动人口大军中来。受生活习惯、心理认同、交际关系等影响,少数民族尤其是穆斯林流动人口往往以小聚居的形式扎根于城市社区之中,成为点嵌入城市中的特色社区。大量流动人口的涌入,使得城市原住民的单一社区空间越来越向多元结构转变,多元化成构、异质性特征已成为城市社区构成的基本形态,这为城市社区治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环境。北京“魏公村”是一个典型的由较为单一的穆斯林聚居社区逐渐演变而来的现代城市多民族聚居社区。探究魏公村社区的社会治理与秩序维系对于我们推进现代城市社会管理与秩序建构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一、目标社区的基本概况与相关研究视野
(一)魏公村社区的基本构成
魏公村社区位于海淀区中关村南大街西侧,西至北京外国语大学,南到中央民族大学,北抵北京理工大学,建于20世纪80年代末。魏公村社区占地共0.127平方公里,绿地面积约1.2万平方米。管辖区域包括魏北小区、魏南小区、友谊宾馆宿舍、三义庙三建平房、三义庙南一楼,共有楼房50栋。随着城市流动人口的急剧增加和高校扩招政策的实施,大量以商贩为主的流动人口和学生群体涌入魏公村,“新疆村”这一原本以维吾尔族为主体的穆斯林社会结构迅速瓦解,逐渐变成了一个多元民族群体与商业流动人口并存的复杂社区。
1.以穆斯林为主体的多元民族构成。根据魏公村社区人口普查资料显示,截止2012年10月1日,社区常住户有3363余户,常住人口8806人,流动人口约3360人左右,约占社区总人口的27.6%。从社会常住人口结构来看,少数民族人口4336人,涉及39个少数民族。其中,穆斯林常住人口1385人,占少数民族常住人口数量的15.73%。
可见,魏公村社区已经由原来“新疆村”相对单一的穆斯林构成,逐渐变为以穆斯林为主体的多民族杂居的社区。
表1 魏公村社区少数民族人口统计表(常住人口)
2.高校聚居地与学生流动群体。中央民族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舞蹈学院位于魏公村社区周边,四所高校学生在校总数5万余人。北京外国语大学现有全日制在校生8040人,北京理工大学有26563人,北京舞蹈学院有1804人。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学生群体是魏公村暂居少数民族群体的主要构成之一。截止2012年12月,中央民族大学在校师生17500余人,少数民族学生9400余人,穆斯林民族师生有1693人。
3.以餐饮业为主体的流动商贩群体。魏公村社区店铺林立,以餐馆为主体,是北京有名的民族饮食街。根据笔者2012年10月的调研统计显示,魏公村社区辖区内共有商铺237家,其中餐饮类商铺占到了商铺总量的87.4%,在这些餐馆中清真餐馆大小一共10家,占3%左右,以面向学生为消费群体的中低档餐馆居多。清真饮食餐馆是魏公村社区饮食的一大特色。民族餐饮业的兴荣带来了一大批少数民族餐饮从业流动人员。
(二)关于魏公村的相关研究视野
魏公村因悠久的历史传承与多民族的复杂社会构成,自上世纪 90年代以来成为都市民族问题研究的热点之一。研究者们分别从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不同学科角度对“新疆村”这一多民族流动人口聚居社区的历史变革、文化认同、民族关系等问题给予阐释。如周虹教授从历史学角度《魏公村研究》一书中,系统梳理了魏公村历史渊源与社会变迁;杨圣敏等通过对魏公村民族餐馆的人类学田野调查认为,“新疆村”居民以餐饮业为主的生产经营活动,体现出一种“民族社会经济聚居区模式”。这些少数民族餐厅,尤其一些维吾尔族餐厅,在生产和经营活动中,都具有明显的内聚倾向。由于宗教、语言等文化上的巨大差异,这些从事餐饮业的维吾尔族人很少与周边的汉族以及其他少数民族交往,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3]。庄孔韶认为,“新疆街”餐饮业的发展及其菜单创造与实践过程可以透视一个街区历史、空间社会文化共存、协调、变通与冲突的本质[4]。此外,魏公村相关问题研究也成为学生们毕业论文关注的话题,产生了《在京维吾尔族流动人口调查研究》(阿不都艾尼,2011)、《都市少数民族餐饮社会文化功能的个案研究》(贾萍萍,2011)、《少数民族餐馆流动人口的城市适应研究》(班丽萍,2012)、《消费文化与空间权力关系:一项关于街道型消费空间的研究》(裴轩宇,2012)等硕博士论文。相关研究使我们对魏公村的历史变迁、社会构成、文化认同等有了深入的了解,也为魏公村社区秩序构建奠定了很好的社会分析基础。
二、魏公村社区的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
(一)魏公村的历史记忆
穆斯林将以清真寺(Masjid)为中心的聚居区称为Jamaat,阿拉伯文的意义是“聚集、集体、团结、共同体”等。在中国内地,自元代起就形成穆斯林“教坊制”的社会组织形式。即围绕清真寺而形成一个个穆斯林居住街坊,并形成一个较为稳定的社群。但是魏公村作为一个在北京有着悠久历史的穆斯林社区,并没有清真寺。它因为其穆斯林的历史记忆而被称为北京的“新疆村”。学者们一般认为,今天的魏公村曾是元大都郊外的畏兀儿人聚落。经考证,魏公村地区在元朝时是畏兀儿人,也就是今天维吾尔族的前身的仕官的宅墅及其家族墓地之所在,如受封宅邸并敕封“魏国公”的布鲁海涯及其子廉希宪家族都葬于此。元朝还追封畏兀儿重臣扎马拉丁、阿里罕、亦不拉金祖孙三人为“魏国公”[5]。清代,此地由“畏兀村”改名“魏公村”,可能是因为被封为“魏国公”的大人曾居住、安葬于此。上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实施,善于经商的维吾尔族人大量来到北京,很多人到魏公村一带经营餐馆,魏公村逐渐发展成了来京维吾尔人的主要联络和聚居地。同时,魏公村由于陆续出现了东乡族、藏族、朝鲜族、傣族、蒙古族等诸多民族经营的特色餐馆,逐渐发展成了多民族餐馆一条街。由于维吾尔族人居多,老北京开始将这里称为“新疆村”。据调查,魏公村出现第一家维吾尔族餐厅是在1983年。到1996年,维吾尔族餐馆已发展到18家[6]。在“新疆村”餐馆一条街上,维吾尔族餐馆独占鳌头。他们经营的烤羊肉串、抓饭、烤馕等维吾尔族美食广受青睐。
(二)社区文化认同与交融
城市社区与大学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依托。大学处于社区之中,社区文化的普遍性、渗透性、共享性和生活性必然使大学文化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地域文化的印痕[6]。通常情况下,穆斯林的小聚居是以清真寺为中心而形式的,“围寺而居,依坊而守,依坊而商”的模式,奠定了回族立足于汉文化社会的根底。然而,与其他民族聚居区不同的是,魏公村虽然以穆斯林人口居多,但社区并未建立清真寺。魏公村的“繁华”与喧闹主要是得益于临近高校尤其是中央民族大学的存在。魏公村的穆斯林以及其他多民族在共融、共生中形成了民族饮食和文化心理认同为基础的维系方式。一方面,庞大、稳定的学生群体成为魏公村低端消费的主力,致使街区店铺林立。同时也吸引了大量流动商贩的到来。餐饮业成为魏公村社会流动人口从事的主要行业。今日新疆街的迅速多元化及其空间重构过程,说明民族餐馆作为族群象征性专属的部分空间,已经成为各民族认同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丰富多元的校园民族文化也形成了对魏公村深厚的民族认同,促进了各民族间的交融。拥有的庞大学生流动群体、多民族构成与多元文化交融的大学,将魏公村社区置于了多元民族文化环境之中。
三、社区秩序构建的路径实践与困境分析
魏公村社区在以其多元民族文化和民族美食给人们留下深刻记忆外,也因其流动人口杂乱、街区脏乱差而饱受争议。魏公村社区秩序构建一直都是当地政府一个极富挑战性的现实问题。
(一)物业缺位下的社区自我治理
物业管理是现代城市社区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社区秩序维护的重要社会参与力量。与其他城市社区不一样,魏公村社区内各项配套设施至今都不完备,社区内部分居民楼没有物业管理和安保。社区的卫生、公共事业、基础设施的维护、治安等都是由社区服务站和居委会来承担。魏公村社区服务站成立于2007年,社区服务站由街道办事处直接管辖,目前有工作人员20余人,分别承担流动人口管理、计划生育管理、宣传教育管理以及社保登记等事务。居委会则完全成为了居民自治组织,主要协助社区工作站完成社区管理任务。社区服务站和居委会作为政府权力体系的组成部门,既承担了繁杂的日常工作事务,又需承担物业管理的社会职能,显得力不从心。
(二)文明执法下的疏导性治理
作为全国“首善之区”,为减少社会治理中的执法和矛盾冲突,文明执法被北京所大力倡导。驱散商贩和说服教育成为魏公村社区秩序维系的惯用手段之一。然而,由于庞大消费群体与利益驱动,魏公村的商铺一直保持着繁荣的景象。每当夜幕降临,社区的流动商贩会随之增多。流动商贩中不仅有众多从事露天烧烤餐饮类人员,还有大量人员从事服饰箱包、蔬菜瓜果等买卖。尤其是夏秋季节人流最大。魏公村的流动商贩一直和城管保持着一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运动式周旋。一般情况下,在国家重大节庆日和重要会议活动期间,城管会加强巡逻执法力度,清理所有商贩。日常情况下,城管每天会坚持例行巡查,流动商贩一般在城管巡视时会迅速收起物品就近转移,待城管走后再重新回到原地经营。这种温和的“鸽派”治理方式在巨大利益诱惑下的群体面前显得疲软无力。
(三)法律盾牌下的强制性治理
法律是社会秩序得以形成和维系的保障。“法是一种形式国家强制力的威胁,因而法是一种强力的秩序”[7]。“今夫法者,秩序之谓也;良好法,即良好秩序也”[8]。针对魏公村街道违章建筑林立、社区居委会又无权执法处理的情况,相关政府部门也曾多次开展集中强制性整治行动。如2008年11月北京紫竹院街道共出动270人次、55车次持续开展了针对魏公村小区周边的环境秩序整治,疏导了240家蔬菜、水果摊贩进入便民菜站内经营,取缔了170家游商和店外经营,拆除了6处违法建设,取缔非法大排档3处。然而,通过这种国家权力强制开展的社区秩序管理,虽然可以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却无法从根本上形成社区的良性秩序。虽然一大批违章建筑被迅速拆除,可商贩们并没有消迹,仅仅是从原本的室内经营转移到占道露天经营而已,而且还由此引发对于露天经营空间的强烈争夺。社区原本混乱的秩序经过一段时间后又得以反弹。此外,这种强制性引发的拆迁矛盾和群体性事件也成为一大诟病。
四、结语与反思
一般认为,秩序既可以是外生秩序,也可以是内生秩序。按照二元结构划分,我们大致可以将秩序分为两类。一类是社会内在力量形成的内生性权威和依靠这一权威力量整合社会形成的自然性秩序;另一类是由外部的国家力量加之于社会的规定性权威及依靠这一权威力量整合社会所形成的建构性秩序。前一种权威以认同为基础,后一种权威以制度为基础。社区治理的最终目标就是形成良性的社会秩序,实现对社会的“善治”。
(一)需要巩固国家权力在基层社会管理中的有效支持
所谓国家权力,是国家通过“中央-省-市-县区-街道”的政府层级结构来实现对社会的管辖和治理。在目前的情况来看,政府是社区治理中的直接推动者和主导力量。在治理过程中,需要有政府出面提供大量的资金投入,解决拆迁、危旧房改造等重要的深层次的问题,因此,政府参与社区的治理是必然的。社区治理可以通过政府的参与来获得资源、信息与合法性。政府可以通过完善社区治理配套体系建设,引进现代物业管理,有效分解政府社会职能。同时,增强执法力度,震慑不法商贩。
(二)积极探索社区成员自身参与社区治理的有效模式
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将人类的共同生活分为“共同体”和“社会”两种形式,他将社区看作是地域共同体。任何社会群体的聚集总是需要依赖一定的媒介或纽带勾连。魏公村社区看似混乱的流动人口,也必然存在一定的社会关联。作为有着浓厚穆斯林历史记忆的社区,魏公村的穆斯林主体特征仍未完全消失。调查发现,大部分维吾尔人来北京之初,都是先投奔同族亲朋,所以他们尽量与同族人靠近或聚居于一处。在“新疆村”的维吾尔族老板中,有一位威望较高者担任“村长”。他负责协调各维吾尔族餐馆之间的竞争、合作等关系。例如,他要定出各种饭菜的统一价格区间,解决维吾尔族人之间的纠纷,代表维吾尔族居民与居委会和派出所等机构协商村里的各项事务,有时也代表居委会向各维吾尔族餐馆转达各类通知和规定[4]。因此,积极探索社区成员自身参与社区治理的有效模式,形成社区成员的自我管理机制,对于魏公村社区秩序管理具有积极意义。
(三)积极调研社区不同民族和聚居群体的社会关联,综合多元利益,加强分类引导
社区的治理不仅仅是政府的事,也不只是居民自己的事,而必须是经济、社会、文化等多层次协调以达到最后和谐的结果。在进行社区治理的过程中,除了经济利益的投入之外,还需要考虑将经济投入与社会发展、文化建设结合在一起。社区工作者应当做好加强调研,关注不同社群的利益需求,尽量帮助其解决生活上的各种困难,增强其对社区的归属感和信任感。同时,加强社区文化建设,应当增强居民对于社区的认同,增强社区凝聚力。此外,在伊斯兰文化以及其他民族文化中,其环境伦理意识中的普世性价值仍然值得我们借鉴。社区良性秩序的构建除有效的外部监督之外,更需要我们加强宣教力度,积极倡导环境伦理自觉,通过个体内心的自觉实现社区环境秩序的根本改观。
[1] 后金融危机时代世界经济格局的变化[EB/OL].中国网.2009-12-16.
[2] 陆学艺,唐军,张荆.2011年北京社会建设分析报告[R].北京:社科文献出版社,2011:17.
[3] 杨圣敏,王汉生.北京新疆村调查之一:北京“新疆村”调查[C]//王晓莉.民族研究文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133.
[4] 庄孔韶.北京“新疆街“食品文化的时空过程[J].社会学研究,2000(6).
[5] 周泓.魏公村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9:157.
[6] 邵保章.论高校校园文化建设与社区文化的辩证关系[J].江汉石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3).
[7] 庞德.通过法律的社会控制—法律的任务[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57.
[8]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328.
责任编辑:胡 晓
C912.83
A
1004-941(2013)03-0026-04
2013-04-13
北京市支持中央在京高校共建科研项目“伊斯兰‘和谐观’与北京市穆斯林聚居区域发展研究”阶段性成果之一。
国少华(1946-),女,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伊斯兰社会文化;冉婧(1986-),女,土家族,主要研究方向为发展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