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中语义模糊数词的翻译研究
2013-02-18李崇月
贺 彤, 李崇月
(江苏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镇江 212013)
模糊语言理论的存在为数字模糊语义翻译提供了可能。英汉数字在民间语言和文学作品中除了表示精确和具体的概念,也具有模糊语义的功能,起到增加语势的作用。同时,模糊性作为人类自然语言的一个重要特征,它大量存在于口语和书面语中。《毛泽东诗词》以恢弘的气势和深刻的文化内涵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其特点之一就是擅用大量具有模糊性的词语特别是数词,使语言更形象、生动。因此,研究毛泽东诗词的翻译,就必然要落实到其中数词的英译研究。目前,在人们传统概念中,对文学作品中数字的理解和翻译很多仍停留在最简单篇名的处理方法上,尤其是在毛泽东诗词翻译中,机械地将原文中的数字或数词照搬到译文中,必要时加上量词即可,甚至为追求意义对等反而忽视基本的翻译原则。本文从语言模糊性角度出发,通过对《毛泽东诗词》原文及其译文中数词的归纳与研究,探讨最妥帖和实用的数词翻译策略,使翻译实践中数字的处理更加具体化和系统化,翻译更具魅力和感染力。这不仅为模糊语言学的研究和文学作品中数词的处理提供了思路和借鉴,同时对毛泽东诗词的思想和中华文化的传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一、数字语义模糊性的存在及功能
模糊语言学是一门新兴学科,它起始于1965 年查德提出的“模糊”(fuzzy)概念,“模糊语言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词的模糊语义,因为只有词是表示概念的,也只有概念的外延才可能存在界限不确定的模糊问题”[1]。文学作品中有很多模糊性的语言,正如法国著名诗人马拉美(S·Mallarme) 所说:“过分精确的意义会使你那模糊的文学变得面目全非。”因此,模糊语言理论的存在也为数字翻译开辟了新的途径[2]。
在科学领域中,数字的主要功能是实指,用来计数或计算,表示具体而准确的概念。此外,数字在成语、词组、俗语及文学作品中也大量出现,作为一种夸张或比喻的修辞手段,它的功能是表义,是虚指。由于它们所表示的并非准确的数量概念,故称之为数字语义的模糊性[3]。大量模糊数词存在于中外文学作品中,形成语义外延的扩大,在句中起着增强语势和感染力的作用,不仅给译者更大的挑战和再创作余地,同时也留给读者更自由的想象空间。这也是数字语义模糊性赋予文学作品的深度功能,即突出作品形象,渲染气氛,带动情绪,引发读者的思考和联想等。
二、《毛泽东诗词》中的数词
《毛泽东诗词》不仅是毛泽东同志个人情与志的抒发,更是中国革命的见证,是组合起来的革命史诗。据统计,毛泽东诗词中占据重要地位的数词共达194处,平均每首2.8个。可以这样说,由于数词的大量使用,《毛泽东诗词》体现了豪迈恢弘的气魄与气势,给读者带来强烈的美学冲击。《毛泽东诗词》中数词用法多变,恰到好处。主要分为以下几类:
(1)实指,如“五帝三皇神圣事”(《贺新郎·读史》)。
(2)虚指,如“看万山红遍……百舸争流……万类霜天竞自由”(《沁园春·长沙》)。
(3)概指,如“万里长江横渡”(《水调歌头·游泳》)。
(4)虚实结合,如“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七律·送瘟神》)。
由此可见,《毛泽东诗词》中数词的使用频繁多变,丰富婉转,并且用法有虚有实、虚实结合,具体而灵活,其翻译原则和翻译策略值得我们研究和探讨。
三、语义模糊数词的翻译原则
模糊数字的翻译必须考虑原文语言环境,悉心推敲修辞特色,并结合一定的文化背景、历史渊源、宗教信仰、生活习惯等因素,从而传递文字的语势以及作者的态度,而并非传统意义上将数字本身的数值进行简单的照搬和对应。一般来说,翻译时需遵从以下三大原则:
(一)民族性原则
语言所承载的是其所依附的文化,而数字作为语言中很特别的一部分,对传达民族文化与内涵的意义举足轻重。著名翻译家说:“尽量不干扰读者,请作者向读者靠近。”中华民族和英格兰民族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对某些特定数字的独特审美,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两个民族对这些数字的选择和理解。因此,在翻译时,我们需要遵循民族性原则,在忠于原作信息传递的同时,兼顾英汉语言体系下的民族特色和文化心理,尽量减少译文中的生硬成分,为目的语读者提供他们能接受的、尽可能自然流畅的译文。
(二)通俗性原则
为达到广大读者的理解需求,翻译时应特别注意用词通俗。尤其对于英汉语言中含有模糊数词的特定表达,以及原文中的一些术语、符号、文化特征、人物的身份地位等方面,应该做到尽可能通俗易懂,言简意赅。不应直译达到强求数词的字面对等目的,而应以目的语的文化和习惯为主,综合多方面因素,取舍有道,删减适宜,即遵循数字模糊语义的通俗性原则。
(三)形象性原则
1965年7 月21 日,毛泽东在致陈毅的一封信中曾说:“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诗歌在表现手法上一般都会具有一定的形象意义,尤其当数字与其他成分词构成短语时,更能体现出一种模糊的艺术感受,应做到忠实传达毛主席诗词的内容、气魄、意境,并兼顾语言美,使得作品的文化内涵更加丰富而深刻。因此,在翻译数词过程中,译者不应拘泥其实指含义,而应通过多种途径,洞悉数词和其他词汇融合后产生的形象性效果结合翻译,使语言生动,形象丰富,诗味盎然。这体现了形象思维的理念,需要运用形象性的翻译原则。
四、毛泽东诗词中数词的翻译策略分析
保留数字直译、变动数字改译和舍弃数字意译是英汉语义模糊数字的一般翻译方法。但仅仅以这些方法来研究《毛泽东诗词》中数词的英译方法显得有些笼统,略显片面,无法完整地再现毛泽东诗词的深刻意蕴。因此,笔者进行再度分类和细化,以英汉数字模糊语义翻译的三大原则为指导和标准,在分析、比较译者们的各类翻译文本及研究、总结前人对此类译法的基础上,结合实际语境、文本所用的修饰形式以及毛泽东诗词的文体风格与感情色彩等特点,在《毛泽东诗词》的翻译过程中,引入语义模糊数词的英译方法系统,并将其归纳成五类:直译、意译、增译,减译和改译[4]。
(一)直译
保留数字直译法,呼应于数字表示具体数量这一基本功能,是指在翻译时将原作中的数字直接翻译到译文中作直接对应,是相对简单的一种翻译处理方式。虽然英汉这两种语言属于不同的语系,在语言表达和话语形式等方面有着极大差异,但在文化认识和修辞方式上也有着某种层面的联系和共识。就数词翻译的处理方法来说,这为保留数字直译法提供了可能。
例1:
“三十一年还旧国”(《七律·和柳亚子先生》)
“After thirty-one years, back in the ancient town”.(许渊冲译)
“Back in the old capital thirty-one years after”.(赵甄陶译)
例2:
“故园三十二年前”(《七律·到韶山》)
“Thirty-two years ago when I left my homeland”. (许渊冲译)
“Thirty-two years ago I left my cradleland”.(赵甄陶译)
例1和例2中,原作中的“三十一年”与“三十二年前”译者使用直译法做了对应处理。
例3: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十六字令三首》)
这里的“三尺三”是夸张,形容山的巍峨险峻,英译如下:
“Look back surprised,
To be three-foot-three off the sky”.
例4:
“百万雄狮过大江”(《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Crossing the Yangzi River, our army is mighty, a million strong”.(辜正坤译)
“Millions of soldiers have crossed the river mighty and long”.(李正栓译)
对于“百万”一词,虽也是模糊语义的用法,但两位译者同时采用直译法做了直接对应。
因以上所举例子中数词的翻译涉及到译语双方信息的完全对等,所以均采用直译法即可。
(二)意译
“翻译不是字当句对,而是保留语言的总风格和力量,按分量而不是按数量译词。”这是许渊冲先生对意译法的解读。意译的使用体现出不同民族在生态文化、语言文化、物质文化和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差异性,也更能体现本民族的语言特征。意译不注意原作形式,就数词翻译而言,考虑到译语双方文化习惯,很多有着模糊语义的数字就无法直译,因而采用舍弃数字意译的方式,究其深层语意上的对等,收到异曲同工之效,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享受到毛泽东诗词的神韵,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5]47。
例5:
“千秋功过,谁人曾与评说?”(《念奴娇·昆仑》)
“But who has ever judged if you have done ages more ill than good”.
译者以“ages” 译“千秋”,虽未出现数词,但可谓旗鼓相当,诗意盎然。
例6: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蝶恋花·答李淑一》)
“The lonely Goddess in the Moon, large sleeves outspread, Dances in boundless skies for these immortal dead”.
根据民族性原则,由于英语中几乎没有关于“万”字的确切表达,于是将“万里”不翻译为数词,直接译为 “boundless”,用概述达到表达的效果,形似神似,惟妙惟肖,翻译效果明显好于直译。
例7: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卜算子咏梅》)
“On the ice-clad rock rising high and sheer, A flower blooms sweet and fair”.
此处的“百丈”若采取直译的方法,还需加上量词才能表达完全,根据通俗性原则的运用规律,译文应当言简意赅,符合表达习惯。因此,译为“rising high and sheer”,反而显得生动、形神兼备。
(三)増译
数词的增译是指将原文中数词所表示的数或量在译文中加以扩大或增加。增译后的译文与原作相比虽字面意思有了一些偏差,但并不影响读者对于作者表达含义的显现。
例8: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沁园春·长沙》)
“Eagles cleave the air,
Fish glide in the limpid deep,
Under freezing skies a million creatures contend in freedom”. (商务印书馆译)
此处译者增加了表示“百万”的数词“million”和“万”类相提并论。虽不是精确的语义对等,但模糊两者界限,尽显万物的数量之多与生机勃勃。
(四)减译
与増译法相对,在翻译数词时,由于英汉双方在文化背景和语言表达等方面存在的差异,为使目标语读者能更好地欣赏这些诗词,通过减译法——减少源语数字的数量来达到明确模糊数字的语义目的——将这部分数词进行模糊处理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6]。
例9: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沁园春·雪》)
“See what the northern countries show:
Hundreds of leagues ice-bound,
Thousands of leagues of flying snow!”(许渊冲译)
“This is the scene in that northern land;
A hundred leagues are sealed with ice,
A thousand leagues of whirling snow”.(Andrew Boyd & Gladys Yang 译)
例10:
“万里长江横渡”(《水调歌头·游泳》)
“I swim across the thousand-mile long river.”(许渊冲译)
这里的“万”都被译成了“thousand”,而“千”却相应降级译成“hundred”。出现此类状况乍一看违背了翻译的对等原则,事实并非如此。首先,汉语中的“万”“千”等词属语义模糊数词,这里仅表示数量多的含义。其次,“万”字在英语中用得很少,因为英语中并没有“万”这一计量单位,相反,英语中常用“hundred”“thousand”“million”等数词和源于阿拉伯《一千零一夜》中的“one thousand and one”来代替中文“万”字的表达[7]。因此,遵循民族性原则,采用减译法将诗句中的数词相应减级,但所传达的意蕴却未削减。
(五)改译
当数字取得修辞效果时,便获得了模糊的特性。在诗歌翻译过程中,如果数字的直译、意译、増译、减译等都无法达到原作的修辞及表达需求,可采用改译的方法进行处理,即将原文中的数词改作他译(非数词),一方面原作的表达意味并未有所更改,一方面也便于读者的接受和更贴近原作的理解[8]。
例11:
“敌人围困万千重”(《西江月·井冈山》)
“Surrounded ring on ring by the foe”.(许渊冲译)
“We are besieged ring upon ring”.(赵甄陶译)
“万千重”若分开译成“万”与“千”似乎违背了通俗性原则,显得繁复而冗长。此处以“ring on ring”的方式进行模糊处理,反而遵循了形象性原则,体现出被敌军包围的危难。
例12:
“看万山红遍”(《沁园春·长沙》)
“I see hill on hill all in red.”(许渊冲译)
此处,诗词中出现的“万里”“万千”“万山”等,为其达到应有的修辞目的采用改译法进行模糊处理,以便读者对原作产生深刻体会和透彻理解[9]。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同一诗句中的相同数字,不同的译本也会有不同的翻译方法。
例13:
“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十六字令三首·其二》)
“Like ten thousand steeds.
Galloping in fury on the battle-ground”.(辜正坤译)
“Or galloping steeds
In the heat of the fight”.(许渊冲译)
“Like a thousand stallions
In full gallop in the heat of battle”.(商务印书馆译)
“Like a myriad horses
Rearing and plunging away in the thick of the battle”. (Andrew Boyd & Gladys Yang 译)
观察对比以上例子可发现,在翻译“万马战犹酣”中的数词“万”字时,辜正坤和Andrew Boyd & Gladys Yang 采用了直译的方法,许渊冲运用了省译,商务印书馆则使用了减译[10]。
例14:
“三军过后尽开颜”(《七律·长征》)
“Smiling are the three Armies and all faces happily glow”.(辜正坤译)
“All our soldiers have crossed it and are all happy smiles”.(李正栓译)
此处,关于“三军”的译法,辜正坤和李正栓也有不同的策略,有这样的差异主要源于中国的文化背景。古时候军队分为中、上、下或中、左、右三军,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三军”后来泛指整个军队。
现取各译本中相同的19篇译作,根据“万”字在不同的译本中译法的分析统计(详见表1),就以上五种翻译策略而言,直译和减译的应用明显多于其他三种翻译方法;或者说,四种译本中“万”字的翻译以直译和减译为主。
由此可见,由于英汉数字在文学作品中所体现的模糊语义功能,在遵循民族性原则、通俗性原则和形象性原则以及诗文语境和表达习惯的情况下,《毛泽东诗词》中的数词,尤其以“万”字为代表的翻译均可采用直译、意译、增译,减译和改译等方法来实现[11]。而在五种方法中,译者普遍使用直译法和减译法为多。
五、结语
综上所述,数字是人类语言的一种特殊符号,除了有其基本功能之外,数字语义的模糊性在文学作品及习语中使用相当广泛,将部分数词模糊语义后,不仅使句子本身更具感染力,同时给译者以更灵活的再创作余地,给读者更大的遐想空间,这是语言描写和刻画都无法与之相比的艺术魅力,也正是语言的模糊性所在[12]。
关于《毛泽东诗词》中数词的翻译规律,笔者有两方面发现:第一,译者首先应以忠实原作为前提,尽量再现原文的思想和风格,并且以遵循数词翻译的三大原则为基准,使原文信息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有效传递。第二,“诗无达诂”,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不同读者对同一首诗有不同的理解;“诗无达译”,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不同译者对同一首诗进行创造性的翻译也属正常。对于模糊数词最佳翻译方法的甄选,即使是同一首诗词中的相同数词,不同译者选择的翻译策略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因此,在《毛泽东诗词》以及其他文学作品中数词的处理上,译者还需考虑语言环境、修辞手段、感情色彩、受众水平等因素,并结合数字的精确性和模糊性进行综合判断和考量。应以直译法和减译法为主,灵活运用5大翻译方法,使原作的思想表达和情感传递更加含蓄有力,让读者的接受和感知更加流畅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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