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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汉语常用词语义演变的个案分析

2013-02-15杨文全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魔鬼语义

杨文全,杨 昊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语言理论研究

当代汉语常用词语义演变的个案分析

杨文全,杨 昊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主持人的话】

本栏目由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言理论和教学研究专业委员会协办

■四川大学杨文全教授等,通过考察“魔鬼”这个词的现代变化,发现词的理性意义和色彩意义都在急剧变化,包括贬义向褒义的变化,值得理论上关注。

■淮阴工学院郑艳霞副教授,通过考察跟人有关的一些新名词的语素语义在词义体系上的认知关系,解剖了新词产生的机制。

■通化师范学院王洪杰副教授,通过考察地理位置特殊的吉林方言的词汇,发现其来源多样,尤其是对复杂的语言接触分析得简洁生动,这跟其他汉语方言词汇的来源比较,很有特色。

(彭泽润,关彦庆)

当代汉语常用词的语义演变十分常见。本文以“魔鬼”一词的语义变异为例,通过检阅文献,认为该词由“魔”和“鬼”结合而为合成词的时代可溯至魏晋南北朝时期,甚至更早;然后从认知隐喻的角度,着重对“魔鬼”的理性义和色彩义的流变作了描写和分析。

魔鬼;义变;色变;隐喻

一、“魔鬼”的源义与合成

“魔鬼”是由“魔”和“鬼”两个语素构成的合成词。

《实用汉字字典》说:“魔”是梵文māra的音译“魔罗”的略称,意译“扰乱”、“破坏”、“障碍”等。佛教……以一切烦恼、疑惑、迷惑等妨碍修行的心理活动亦为魔。”《简明古汉语字典》释“魔”为:“①梵语māra(义为破坏者、致死者)的译音。魔怪。欧阳修《<读徂徕集>》诗:‘存之警后世,古鉴照妖魔。’也指妨碍修心养性的烦恼、疑惑。白居易《自到浔阳生三女子》诗:‘预愁嫁娶真成患,细念姻缘尽是魔。’……④难以排除的缠磨人的事物。陆游《十五日云阴凉尤甚》诗:‘硙茶落雪睡魔退,激水跳珠凉意生。’”《篇海类编·人物类·鬼部》:“魔,魔鬼,狂鬼,能迷惑人者。”“‘魔’,本来写作‘磨’,其义是‘谓其磨折人也’,‘譬如石磨之坏功德也。’‘魔’是后造的字,据说是梁武帝所为。据《南史·梁本纪》载,梁武帝改字之意,是由于‘魔’‘鬼而带贼,非魔何也。’”

《简明古汉语字典》对“鬼”的解释是:“①迷信说法,指人死后灵魂所变成的东西。《楚辞·九歌·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论语·为政》:‘非其鬼而祭之,谗也。’②迷信传说,指鸟兽草木等变成的精怪。鲍照《芜城赋》:‘木魅山鬼,野鼠城狐。’”《汉语大词典》(缩印本)解释“鬼”为:迷信者以为人死后魂灵不灭,称之为鬼。《论语》:“非其鬼而祭之,谗也”;《尸子》:“鬼者,归也。故古人以死人为归人。”《礼记·祭义》:“衆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古人认为人死后肉体虽然会消失,但鬼魂不灭,永存人间。可见,这两个语素的本义是有区别的。

“魔鬼”一词的合成较早地见于《南史·梁纪中·武帝下》:“帝曰:‘斯魔鬼也。’”《现代汉语词典》对“魔鬼”的解释为:“宗教或神话传说里指迷惑人、害人性命的鬼怪。比喻邪恶的人或势力。”《汉语大词典》(缩印本)释“魔鬼”为:“①害人的恶鬼。……喻邪恶势力。……②犹太教和基督教《圣经》中的恶鬼,别名撒旦(希伯来文sātan的音译)。传说原为天使,因犯罪而被打入地狱,从此与上帝作对,成了诱惑人犯罪的恶鬼。”

二、“魔鬼”的本用与“本色”

由上文可知,“魔鬼”与“魔”字的本义有很深的联系。在人们心目中,用作名词的“魔鬼”,其基本含义是“害人的恶鬼”,是“邪恶事物”的象征。如:

(1)旋教魔鬼傍乡村,诛剥生灵过朝夕。(前蜀韦庄《秦妇吟》)

在此基础上产生“邪恶势力”的隐喻意义,含有浓厚的贬义色彩。如:

(2)他自己为什么只呆呆的看着一对灰鹤,而不去赶走那些杀人的魔鬼呢?(老舍《四世同堂》五十)

(3)科学家已经将希普曼的大脑切除,并将进行仔细研究,以发现其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是否与其大脑中的某个“魔鬼基因”有关联。(《魔鬼基因作祟杀手本是天生?》,《华西都市报》2004年4月8日)

上例中的“魔鬼”当解释为基本义“诱惑人犯罪(的)”。在同一篇文章中,还有这样的说法:

(4)一旦科学家真的发现了将人类变成“魔鬼”的基因,那么他们打算怎么办——是将拥有这种“魔鬼基因”的人统统消灭掉以便“防患于未然”、还是对他们进行“基因改造”?(《魔鬼基因作祟杀手本是天生?》,《华西都市报》2004年4月8日)

上述诸例,足以证明“魔鬼基因”等言语组合中的“魔鬼”是其本义或基本义。

三、“魔鬼”的义变与“色变”

但是在新的时代语境下,随着“魔鬼”使用范围的扩大,它能修饰的对象越来越多,在时下流行的报刊杂志或者在网络媒体上,我们随处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魔鬼”组合,如“魔鬼身材”、“魔鬼教练”、“魔鬼训练”、“魔鬼辞典”、“魔鬼路段”、“魔鬼球场”、“魔鬼基因”、“魔鬼密码”,等等,可谓不胜枚举。看到这些言语组合中的“魔鬼”,一般人不但不会觉得恐怖,反而会因其表达的“陌生”而觉得有些“新奇”,甚至在了解了这些词语的含义后,还可能会欣然接受。

在这里,“魔鬼”一反常态,跟其传统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概括说来,“魔鬼”除了承袭其本义和基本义之外,用在文化体育和美体美容等语域时,它的理性意义悄然发生了巨大变化,同时,其感情色彩也发生了由贬义转向褒义的变迁。下面根据“魔鬼”出现的语言环境,结合其句法分布,分析其在不同言语组合中的意义变化情况:

(一)“魔鬼+N”与“N+魔鬼”。又分两个小类:

第一类,主要有“魔鬼身材”、“魔鬼身段”等偏正式的言语组合。这里的“魔鬼”用作形容词,意思是“极致的”、“完美的”。

(5)走在大街上,你会发现这里的姑娘苗条有余,丰腴不足,个个都赛似T型台上的模特儿。姑娘们迎风飘摇的腰肢,惹人瞩目的“魔鬼身材”直叫那些费尽苦心减肥的人称羡不已。(《“魔鬼女孩”国度以色列海滩销魂》,人民网)

(6)近日,各大网站纷纷转载了为某丰胸瘦身系列做代言的邵美琪减肥、瘦身、重建胸围后的最新照片,34C、24、34的魔鬼身段是如此的女人味十足,顿时轰动了整个娱乐圈。(《邵美琪40岁惊艳现身》,《成都晚报》2005年6月22日)

(7)黑猫一样的眼眸,红色妖艳的诱惑,舞池中魔鬼的身材让你着了魔。(歌曲《魔鬼身材》)

“魔鬼身材”指苗条、性感、迷人、美丽的完美身材,它沿袭了“魔鬼”本义中“诱惑”之义,却与“魔鬼”的传统形象截然相反,给人以美的享受、梦幻般的感觉,用来形容女性的身材之美有魔力般的吸引力。上述诸例均形容美女的身材诱惑难挡。

第二类,主要有“身材魔鬼”等主谓式的言语组合。这里的“魔鬼”代表诱惑,说某人的身材“魔鬼”,犹如说她的身材十分完美,好到了让一般女性感到惊骇的地步,觉得是恶魔附体的完美身材,极具诱惑力。

(8)男士你的身材“魔鬼”吗(新华网山东频道2003年9月15日)

此例所在短文中,列举了不同的人心目中男性身材的最佳状态,比如有结实壮硕的肌肉,或者体形魁梧而协调匀称,精力充沛、充满活力又富于风度魅力等等。由此可见,如今这个“魔鬼身材”已不仅仅是女性身貌艳人的写照,也不再是女人的专利,它也悄悄地走进了男人的世界。这里的“魔鬼”在感情色彩上都由贬义变成了褒义。

(二)“魔鬼+N(人)/V”。这里的“魔鬼”用作形容词,意思是“艰苦级别极高的”、“要求极严格的”。近年来,体坛比较盛行的说法“魔鬼教练”、“魔鬼训练”中的“魔鬼”,就是采用的这个含义。如:

(9)韩国人金昶伯训练以严酷著名,崇尚大运动量训练,在训练细节上精雕细琢。1999年刚接手中国女曲就进行了38天的高强度训练。白天技战术训练,晚上力量训练。曾手持一根写着“必胜棍”的棍子,在训练中督促队员的训练。对队员失误会进行严厉的批评和惩罚,队中队员都曾被训哭过。金昶伯也逐渐被称为“魔鬼教练”。(《必胜棍下出冠军——女曲“魔鬼教练”金昶伯侧记》,《成都商报》2002年12月15日)

上例中“魔鬼教练”中的“魔鬼”,当作“要求极严格的”讲。

(10)这位中国队主教练此前一直带队在广州进行“魔鬼训练”。他表示,要在今后和美国、挪威的比赛中继续检验训练效果。(《“魔鬼训练”初见成效马良行认为女足表现不错》,《燕赵都市报》2003年1月25日)

(11)实际上,不只在体育界、军事领域,在企业、学习中甚至减肥瘦身也都有“魔鬼训练”。这种训练就是“用种种极端的方式来挑战个人极限,从而达到激发潜能的培训方式”,让受训者做一些平时绝难做到的事情来挑战个人极限,发掘潜能。(《“魔鬼训练”是磨练还是折磨?》,《职场指南》2004年9月8日)

(12)澳军进行魔鬼训练内容:军犬恐吓、剥光衣服和性虐待目的:为驻军海外准备(新闻标题,《成都晚报》2005年8月21日)

例(10)(11)“魔鬼训练”应理解为:极为艰苦的,难度、力度难以想象的超乎寻常的训练,犹言“极为严格的训练”;例(12)“魔鬼训练”则指以恐吓、不体面、羞辱、性虐待等方式对士兵所进行的一切“特别”训练。

(三)“魔鬼+N(物)”。这类组合又可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魔鬼”与表示具体地点、时间和号码之类的名词组合,表示比赛历程艰辛,或表示处于某一关键的时间点上,或表示容易给人带来危害的一组号码或密码。如:“魔鬼赛程”、“魔鬼路段”、“魔鬼球场”、“魔鬼主场/客场”、“魔鬼时间”、“魔鬼号码/密码”等。如:

(13)今年上半年以来,九景高速公路鄱阳湖大桥、雁列山隧道路段相继发生多起重特大事故,一度被媒体称为“魔鬼路段”。(《九景高速“魔鬼路段”整治见效8月份零事故》,《都市消费报》2004年9月7日)

“魔鬼路段”表示交通事故多发或频发的恐怖路段。虽然这类“魔鬼”与其本义完全不同,但从中仍然可以窥见本义引申的痕迹,其“恐怖、危险、艰难”等义素成分的遗留相当明显。如“魔鬼赛程”表示对运动员极具挑战性的艰难的赛程;“魔鬼球场”是指对于球员来说极易受伤的球场;“魔鬼主场”指对主队极具优势而对客队来说却是如梦魇般的球场;“魔鬼客场”指对客队极具优势而对主队来说却是如梦魇般的球场。

(14)德国队则两次遭遇魔鬼时间,得到两场平局,让自己的出线形势变得扑朔迷离。(《魔鬼时间成就捷克》,《成都商报》2004年6月20日)

(15)在轰轰烈烈的动员大会映衬下,国奥队集训备战开始全面提速,大量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让球员痛苦不已,毛家湾进入魔鬼时间。(《国奥集训小将痛苦不堪毛家湾进入魔鬼时间》,《鲁中晨报》2003年12月18日)

例(14)中,“魔鬼时间”是指比赛进行到80分钟后,这个时间离比赛结束的90分钟很近,是决定胜负甚至反败为平或胜的关键时刻;例(14)的“魔鬼时间”具体指球员进行大量高强度体能训练的时间,也是备战的关键时刻。

当然,在人们日常的生活保健中,“魔鬼时间”还有其他意义。如:

(16)清晨,是容易发生脑血管病的“魔鬼时间”,而最危险的时刻恰是刚醒的一刹那。(《魔鬼时间懒懒床避免心脏雪上霜》,《健康时报》2000年6月15日)

上例中的“魔鬼时间”,是指人们容易发生或患上某些疾病的最危险的时间段。

(17)成都建行传出新闻:被戏称为“魔鬼号码”的一组数字“111111”已被封杀,储户不论存款、取款,输入该组密码都会被视为无效。许多人为了省事,密码设定为“111111”,在方便自己时,更“方便”了拣到或偷到存折者,许多储户蒙受了巨大损失,久而久之,“111111”被戏称为“魔鬼密码”。(《银行封杀魔鬼密码“111111”》,《国际金融报》2001年3月28日)

上例中“魔鬼号码/密码”,则指对人们的生命、健康、财产等造成危害的一组号码或密码。用“魔鬼”修饰号码或密码,取的是“魔鬼”所表示的“给人带来危害”的含义。

第二种情况是,“魔鬼”与“词典/辞典”之类的集合名词组合,表示当代人类语言在构造和语义及表达方面的复杂、深邃或机趣与巧妙,有的则类似于“脑筋急转弯”。如:主要有“魔鬼词典”、“魔鬼辞典”等。某些戏谑、花哨、俏皮甚至讽刺性的言语表达形式,常被时尚报刊归入“魔鬼词典”(或“魔鬼辞典”)的范畴。比如笔者在百度网搜索的电脑篇笑话:

(18)IBM:I’ll Bounce Microsoft.(我要撵走微软)DEC:Don’t expect Cuts.(别指望降价)WWW:World Wild Wait.(全球等)还有将屏幕保护程序形象地比喻成“含羞草”:“它总是在你不经意时悄悄打开,但只要你稍微一动它就又迅速关闭”。还如KL:恐龙,PLMM的反义词。JJ:姐姐(《新新人类网络语言魔鬼词典:字母篇》,新浪网2004年8月20日)

四、结语

综合以上分析不难发现,“魔鬼”的言语组合已经渗透到当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增加了语言的多样性,体现了语言的时代特色。而这些新锐组合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和“魔”与“鬼”这两个词的本来意义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古人看来,“鬼”有善恶好坏之分,其好坏善恶取决于他们在人世间时的品行和遭遇。《礼记·檀弓上》:“子高曰:‘吾闻之也,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吾纵生无益于人,吾可以死害于人哉?’”“魔”既有致死者、破坏者的“恶魔”的一面,又有扰乱、迷惑人“迷幻”的一面。作为合成词的“魔鬼”,同样地,既具有“迷惑、残害人的邪恶的人或势力”的意义,也具有“原为天使、后为诱惑人犯罪的恶鬼”的语义。因此,“魔鬼”一词,似乎天然具有善与恶、好与坏合而为一的语义基因,因而在新的时代语境下,中华民族崇“善”趋“新”的心理,使“魔鬼”在新的言语组合中,除了从本义或基本义衍生出[+危险艰难的]引申义外,同时还滋生了[+极致完美的]、[+极度严格的]、[+机趣巧妙的]等新的语义特征,而不再只是“恶鬼”的代名词。

从语言自身的演化角度看,“魔鬼”一词理性意义及其感情色彩的演变,与“魔鬼”作为名词的隐喻用法有着密切的关系。该词在新的言语组合及其运用的过程中,通过把喻体“魔鬼”的语义特征转移和投射到修饰描写的对象上,经过频繁消除言语组合在逻辑、语义和语境上的矛盾,逐渐产生了一些新的隐喻意义,同时又因修饰描写对象的积极、正面甚至完美的形象特征,因而在不知不觉中趋动了人们情感好恶的变化,并实现了该词感情色彩由专表贬义到兼表贬义、中性义和褒义的转化。

[1]汉语大词典(缩印本)[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2]简明古汉语字典(修订本)[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3]实用汉字字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

[4]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5]现代汉语词典(增补本)[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6]杨文全.隐喻认知与汉语流行词汇语义变异的关联过程[J].暨南学报,2006(6).

[7]杨文全.“铿锵玫瑰”喻义的专指与泛化[J].汉语学习,2004(1).

(责任编辑:章永林)

H043

A

1008—7974(2013)03—0012—04

2013—01—05

杨文全(1963-),四川省成都市人,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专业教授、博导。研究方向:现当代汉语词汇、语法研究;杨昊(1987-),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200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项目批准号09BYY053);四川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研究专项项目(项目编号SKX201025);2008年度四川大学社科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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