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宝贝
2012-12-29张乃坚
北京纪事 2012年2期
刘姥姥进大观园,正值贾府摆螃蟹宴,望着满桌子的珍馐美食,刘姥姥意味深长地说:“这一顿饭,够我们庄稼人吃上1年的。”
幸好,刘姥姥没生在这个时代,要生在这个时代,让她跑一趟嘉德拍卖会,看着钱似乎不是钱,只是些数字,被人们呼来喊去的,不知她老人家又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呢!这就是收藏的纯商业化,说白了,您跟这物件也没什么感情,您搞“收藏”只为挣钱,文化是假,商业才是真。当然,还有一类人并非商人和收藏家,但是,这些人的手里却有真货。
我也当了一次鉴定师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群体,解放后,有文体界名流高干家庭社会知名人士等等,总之,都是些有那么点儿家庭背景的人。当然,我也不排除平头百姓到潘家园瞎溜达捡个大漏,但是,我认为这种几率现在是少之又少了。比如,您说您手里有梅兰芳的字,可查您家的祖宗八辈里连一个唱戏的都没有,梅老板凭什么给您写字啊?当然,您可以说您是梅老板的粉丝,可梅老板没有唱完戏下台给观众签名的习惯。
人人皆知梅老板的戏唱得好,殊不知其书画也是非常入流的。梅老板曾归入晚清最后一位国画大师吴昌硕的门下,跟著名书画家王梦白学过绘画,其墨宝留下来的并不多,所以,他的字画愈显珍贵。据博宝艺术网介绍,现如今,不光梅兰芳先生的墨宝,有关他的照片、戏服、演出门票以及剧目说明书,拍卖会上凡是沾“梅”字头的全线走俏,价格节节攀升。
说起来,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家父从事文化工作,曾经担任中国京剧院第三任党委书记兼副院长(梅先生逝世后,剧院曾不设院长一职),应当说家父与梅兰芳先生是老相识。梅先生的著作《舞台生活四十年》出版以后,家父很荣幸地得到了梅先生的赠与。梅先生亲自在书的扉页上为家父题字,而且两本书的扉页上皆留了墨宝。梅先生的题字是用小楷写的,字体端庄、秀丽,韵味十足,所谓字如其人。于字观梅先生的戏,于戏复观梅先生的字,可观出梅先生无论做人做事皆一丝不苟,力求完美的高贵品性。父亲死后,梅先生的墨宝自然落在儿女的手中。我酷爱书法,茶余饭后,常拿出梅先生的字反复揣摩,日久天长,只要一闭上眼睛,梅先生的字便赫然目前。其字的结体、笔画以及神韵已经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中。
某日,逛琉璃厂。在一家店铺里,见到梅先生的字,是一副对联,落着梅先生的款。我站在这副对联前,怎么看怎么别扭。因为梅先生为父亲题字,其“兰”字是如照片所写的那样,不是用普通繁体或简体。我想一个人签名,是有书写习惯的,这个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应当说,眼前这副联的字写得不错,肯定出自某位书法高手。但是,正是因为这副联的字完好的商业味儿,让我断定它不是梅先生的墨迹。正好,店老板善谈,他招呼我坐下喝茶,我便讲了家有梅先生的字。店老板听罢,很吃惊地说:“哎呀,原来是中国京剧院院长的公子,哪天,您把字带来,让我们也开开眼。”好嘛,这位老板恐怕连梅先生的真迹都没见过,店内对联肯定赝品无疑了。
果然,当我问起这副对联来历的时候,店老板支支吾吾,谈不出个所以。那天,我真的很高兴,也当了一回“鉴定师”。其实,鉴定并不神秘,鉴定的基础是你对鉴品的熟知程度。我很感谢我的父亲,他为我留下了梅先生的真迹,我从真迹中学习到了许多东西。
可惜了
皆说,盛世搞收藏。我认为这句话应当倒着讲:盛世卖收藏,乱世才搞收藏。搞收藏如同炒股票,如股神巴菲特所说,我只是在别人不买股票的时候才去买股票。信不信由您,反正,鄙人信。
我属于50后,前清和民国的“乱”,咱没经历过。从记事儿开始,说到“乱”,当数“文化大革命”了。那年月,真乱!1966年,“文革”初起,“红色恐怖”满街头。造反派抄家之前,哥哥和我偷偷地采取了销毁“罪证”的行动。哥哥发现了一个儿童撒尿小铜像,是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可了不得!铜像是个外国小孩,赤身裸体,挺着“小鸡鸡”撒尿呢。不用说,百分之百属于黄色的,倘若被红卫兵发现,肯定能招来塌天之祸。夜深人静,哥哥和我来到了后院的厕所,我们将小铜人扔进了茅坑,然后,又在上边拉了一泡屎撒了一泡尿,这才跑回家,睡了个安稳觉。事隔经年,我们将此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听罢,哈哈大笑地说∶“那不是黄色的,它是国外一个城市的标志,是市长送给我的。”
要说最值钱的,当数李可染先生为家父画的一幅画。全国解放初期,家父曾任东北大区文化局副局长(局长是著名剧作家田汉同志)。就是这个时期,家父结识了李可染先生。记得李可染先生画的是一幅《牧牛图》,一匹老水牛,牧童横笛骑在牛背上,老牛顽童,妙趣横生。邻居宋涤大哥是李可染的学生,曾对我们说:“这是李老最为得意的画作之一啊!”就是这样一幅价值不菲的画儿,被造反派拿走以后,泥牛入海。
另外两幅字也很珍贵,一幅是郭沫若的字,一幅是郭老的夫人于立群女士的字。说起这两幅字,还是蛮有些来历的。据父亲说,60年代,中国京剧院打算排蔡文姬这出戏,想请郭老为他们写剧本。为此,剧院在鸿宾楼饭庄设宴,郭老出席了。酒席宴上,有演员开玩笑似的说∶“郭老的字写得好,为我们写幅字吧!”没想到,一个礼拜以后,郭老竟让秘书真的将两幅字交给了我的父亲。同时得到郭老墨宝的,除了家父之外,还有剧院著名导演阿甲(“红灯记”的导演)和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海。父亲说,阿老和袁老将字裱起来了,抄家以后,字不见了。我们家的字没有装裱,记得是卷在报纸里被造反派拿走了。
“文革”后,父亲官复原职,我曾劝过父亲查一查这幅画的下落,父亲却说∶“‘文革’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灾难,我个人受点儿损失算什么?我们共产党人不是还乡团,不搞秋后算账,算了吧。”父亲说得对,‘文革’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灾难,个人受点儿损失真的不算什么。
编辑/冯 岚 icarusf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