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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火相传 国粹生辉(十二)

2012-12-29麻雯刘景玉韩旭

北京纪事 2012年2期


  2012年,对北京京剧院来说,将是充满挑战性和富有意义的一年。新的一年中,“唱响之旅”的200场巡演将继续推进;与梅兰芳大剧院联合举办“每周一星”,连续52个星期推送老中青演员高水准的演出;为庆祝党的十八大召开的献礼剧目《中关村》,新编历史剧《孝庄皇太后》《连升三级》《杨七娘》,正在投入紧张的创作与排演中……
  本期,本刊采访了北京京剧院副院长刘侗和著名武生叶金援,同时附上刘景玉追忆父亲、著名京剧小生刘雪涛的文章。正是一代又一代京剧演职人员的努力和敬业,才成就了北京京剧院如今的光彩。
  
  建设优秀主创团队,激发京剧生命力
  ——北京市京剧院副院长刘侗专访
  
  黄昏,夕阳的余晖掩映在窗棂上,流露出无尽的安详。正是下班时分,人们像倦鸟归巢般往家的方向行进。而此时,北京市京剧院副院长刘侗刚刚走出会议室,谦和的笑容中掺杂着一丝疲惫。他静静地点燃一支香烟,烟气在略显凌乱的发丝间游走,像极了一个思想者。作为一位主抓艺术创作的领导,千头万绪的工作等待着他。对于所热爱的京剧事业,刘侗报以极大的耐心和恒心,“建设一支优秀的主创团队对于北京京剧院意义重大,这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为编剧时难
  1984年,刘侗从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市文化局工作。当时,在具体部门的选择上,人保处征求他的意见。刘侗在校园里便喜欢创作诗歌和散文,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长处所在。“我一定要到剧院里做编剧。”恰逢中国评剧院招聘编剧,刘侗顺理成章地走上了创作之路。现实并非想象得那样简单,当年中国评剧院拥有10名专职编剧,胡沙、高琛、郭启宏等个个都是响当当的大腕儿。作为新人,刘侗是幸运的,仰望高山,学习汲取大师们的精华如沐浴于和畅煦风中,受益匪浅。但这样的环境也容易使新人丧失勇气和机会,消沉而放弃。剧院难得的上演新剧目作品的机会很难轮到一个初为编剧者。
  刘侗没有气馁,在学习中不断充实和提升自己的创作能力。他的第一个舞台剧本不是在舞台上与观众见面的,而是在《北京戏剧新作》上面世。他获得的第一个舞台剧本奖也是发表后获得了参评的机会,他记得很清楚,剧本是歌舞剧《嬉皮歌手》,奖是“北京市建国30年文艺作品征集二等奖”。那是1989年。
  “在剧团,上演剧本太难了,我当时只能从其他领域寻求突破。”刘侗从小说到纪实文学,不断尝试、不断开垦,先后发表小说和纪实文学多篇。为了生计,他于90年代初开始进入影视剧圈,先后创作了长篇电视连续剧《血脉》《毕业生》等十几部。一晃十年,笔耕不辍。“作为编剧,最渴望的是自己的作品在舞台上演,得到演员和观众的认可。”即使有了很多小说和影视剧作品,当刘侗的第一个大型评剧《姑娘小伙正当年》于1995年在中国评剧院上演的时候,他激动地在剧场门口迎接一个个观众,搀老扶幼,像是迎接亲人一般。
  回首往事,刘侗感慨万千,培养出一个好演员,难;培养出一个好编剧、好导演,更难!“有了自己为编剧难的亲身体会,我非常愿意为新人作阶梯。这是事业的需要,除非你不爱这份事业,或者没有责任感。”
  90年代中期,戏曲创作行业的问题逐渐凸显。“全民皆商的浪潮以及影视剧业的异军突起,导致戏剧创作人才特别是编剧的大量流失,同时老的创作队伍慢慢衰落,新的力量不能及时有效地补充进来,造成了戏剧创作的危机。当然,还有行业决策者在人才培养方面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刘侗分析道。
  
  培养京剧创作人才,打造《浮生六记》
  2001年,刘侗担任北京评剧院副院长,他一面推动剧院的创作管理工作,一面亲自进行评剧创作。先后创作了《长霞》《桃花盛开的地方》等评剧现代戏剧本,为剧院推出了《刘巧儿新传》《大都往事》等新创剧目,还亲自策划组织拍摄了《包公智斗》等多部评剧电视剧,挖掘了《打狗劝夫》等白派传统剧目,获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2006年11月,刘侗调任北京京剧院副院长,主抓京剧院的创作业务。这个时候,刘侗再回首,发现曾经实力雄厚的评剧院的庞大创作队伍几乎荡然无存!只留下他在任期间引进的几位更年轻的戏曲学院毕业生,分布在编剧和作曲以及导演的岗位上。人才荒!
  到了京剧院,刘侗发现京剧院的创作队伍建设问题也很严重,剧作家王新纪、作曲家朱绍玉等许多资深编剧、导演和作曲人才相继退休,新生力量匮乏,这种青黄不接的局面让剧院创作陷入了尴尬。那时候,剧院的重心在演员身上,对创作的重视程度有所欠缺。北京京剧院几乎所有大型新剧目的主创人才从编剧到导演都是外聘专家。“每年,中国戏曲学院都会有一批毕业生争先恐后地到剧院来,引进演员人才是不用愁的。但创作人才的培养却困难得多,必须为他们搭建平台,让他们迅速成长壮大,成为剧院的接班人。”
  表演人才的缺乏可以通过老师的言传身教进行培训而得以补充,创作人才的成长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相当数量的创作实践才能走向成熟。京剧剧本的创作有很强的格式化要求,编剧必须具备深厚的诗词功底和丰富的素材积累,创作难度极大。京剧作曲也并非易事,必须谙熟京剧音乐和创作规律,同时对北京京剧院的音乐风格有深刻的了解,才能做到位。
  刘侗忧心忡忡地向院领导班子建议着力加强剧院主创队伍的建设。“我们现在着手去做,也许暂时看不到成果,但长此以往,剧院会受益的。”然而,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并未有太多的危机意识,有些人认为剧院没必要自己培育创作人才,创作新创剧目可以特约或外聘,剧本、导演、舞美,甚至主演都可以“请进来”。“外聘组合看到了一时效果,像打了一剂强心针,有了精气神,缓解了危况。但长期呢?输血断了之后,自己的造血功能退化,创作上捉襟见肘。更何况,全国京剧创作行业竭泽而渔的状况日益突出,人才在流失,你借谁去啊?”
  尽管与当时的主流相悖,但刘侗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在王玉珍院长的支持下,2007年,刘侗带领主创人员着手创作小剧场京剧《浮生六记》。刘侗非常明确地跟院长说:“这部戏,外面的大腕一个都不请,用小剧场——这个北京京剧院的突出品牌——来培养我们的主创队伍。”当时,组织专家讨论剧本初稿,专家们异口同声:“这部戏没戏!”专家走后,刘侗把门一关,“大家不要泄气,我们自己来捋剧本。”就这样,按照京剧的要求一场一场捋,经过十几稿的努力,终于梳理成型,一个比较精致的小剧场剧本浮出水面。除了编剧,导演、服装、舞美、化妆设计、主演等都由剧院的年轻人来担任。值得一提的是,北京京剧院大胆起用最优秀的琴师艾兵作曲,唱腔设计、主旋律定位都非常到位,效果不俗。
  2008年,《浮生六记》参加了第一届北京青年戏剧节,在北京儿艺的七色光剧团演出。在刘侗的记忆中,那是非常美妙的一个夜晚。“演员灵动的表演、优美的唱腔打动了我,一群年轻人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给青戏节增添了一抹亮色。”在青戏节三十几台戏中,《浮生六记》是唯一一台戏曲。总结会上,组委会给予很高的评价。
  2009年,在厦门举办的中国戏剧节上,《浮生六记》和其他27台大戏一块儿比拼,竞争中国戏剧奖。当时强手如林,总政话剧团创作的话剧《毛泽东在西柏坡的畅想》,沈阳评剧院的《我那呼兰河》等都不容小觑。“我们的戏总共才4个演员,1小时10分钟的剧目,加上乐队才20多个人。人家的投入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的,道具都能装几卡车。”然而《浮生六记》演出结束后,整个剧场轰动了。点评会上,很多专家都称赞:“这部戏太别致了,让我们找到了久违的戏曲本体化的精灵般的影子。虽然人少、台面小、故事简单,但非常精美。”毫无悬念地,北京京剧院一举夺得了中国戏剧奖。
  
  2011年6月,北京京剧院接到了安徽安庆再芬黄梅戏剧院的申请,希望要改编、移植《浮生六记》。经过讨论,剧院领导决定同意该申请,并无偿支援其剧目创作,不仅支援了剧本,还支援了导演。“其实,这对我们也是宣传的机会。从京剧改编到黄梅戏,迈出了新的一步。最重要的是,这出戏锻炼了主创队伍,效果显著。日后在我院很多新剧目创作中,这支队伍逐渐发挥了作用。”刘侗感慨道。
  
  成长中的主创队伍,三部大戏考验功力
  关于新剧目创作的重要性,刘侗深有体会。“任何一位艺术大家,都是在剧目创作中展示自己的才华,完成自己的建树和定位。继承前人的创作成果之后,在表演艺术、剧本创作、导演艺术方面有了自己独到的贡献,并通过新剧目的创作体现出来,意义非同寻常。如果没有《锁麟囊》《三娘教子》《荒山泪》,就没有程砚秋。如果没有《贵妃醉酒》《洛神》《西施》《霸王别姬》,哪儿来的大师梅兰芳?所以,新剧目创作对演员个人、剧院,乃至一个剧种,都至关重要,也是该剧种生命力的最佳诠释。”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新剧目创作事关每个演职员的个人利益。比如演员评职称,如果没有新剧目获奖,在晋升高级职称时困难重重,拿传统戏去争夺梅花奖也是不可能的。对一个院团来说,如果长时间没有新剧目获奖,对该剧院的影响力、市场推广和队伍建设都是致命伤。
  “我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好在我们还有一些可以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的领导和同志,像李恩杰院长和创作室的全体同志。大家对创作工作非常投入、重视,能引起一股心气,来完成剧院新剧目创作工作。”在团队中,刘侗对每一位员工呵护有加,常常不分昼夜地与大家并肩作战。主创队伍在李恩杰院长和刘侗的带领下,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
  在2011年北京京剧院重磅推出的新编现代京剧《宋家姐妹》中,舞美设计给很多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其灵动、写意、简洁的风格让整出剧目锦上添花。这便是由北京京剧院3位舞美设计杨鹏、常疆和王岳共同完成的作品。主创队伍就是这样在一次次的实践和磨炼中成长和收获着。《浮生六记》的导演白爱莲,《满汉全席》《昭王渡》的舞美设计杨鹏,《蝶海情》《连升三级》的舞美设计常疆,《鼎盛春秋》《姜秋莲》《浮生六记》的舞美设计王岳,《浮生六记》《昭王渡》《满汉全席》《杨七娘》的服装设计张赢、杜娜,《浮生六记》《鼎盛春秋》《杨七娘》的作曲艾兵,挖掘整理剧目《鼎盛春秋》的导演之一李青……短短的几年,通过在新剧目创作艺术实践的平台不断地锤炼,北京京剧院年轻一代的主创们更加自信,有了大胆创新的勇气,使得北京京剧院可以向全国同行输出人才了。除了白爱莲导演了黄梅戏《浮生六记》外,张赢参加了豫剧《轩辕大帝》和《王屋山的女人》的服装设计,任秀丽在2011年有两个京剧本《李大钊》《秋瑾》分别被社会演出团体搬上舞台。
  人才的培养也是一项科学。编剧任秀丽是主创团队中的一员,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虽然在剧院工作多年,但真正从事编剧工作还是从2010年开始的。任秀丽是南方人,原本对京剧接触不多。在中国戏曲学院学习时,曾写过几出话剧,比如《瞿秋白》《弘一法师》,在小剧场里还产生了一些影响。2010年,李恩杰院长牵头重新组建了北京京剧院创作研究室,对创作队伍的整合和挖掘作用意义重大。任秀丽如愿以偿地做了编剧。这一年,她如鱼得水,除了《李大钊》《秋瑾》先后上演,又帮助剧院整理和挖掘了谭派传统名剧《鼎盛春秋》的剧本。通过这几部戏,任秀丽在京剧剧本创作上积累了不少经验,创作灵感也非常活跃。
  主创队伍日渐充实,虽然离理想状态尚有差距,但刘侗仍然充满信心。他感慨地说:“这几年,通过十多个剧目的创作活动,能够把北京京剧院现有的一批主创人员的潜力挖掘、激发出来,在整个剧院的生产活动中充满活力。这太难得了!好在他们确实有着比较扎实的功底和高度的创作意愿,也赶上京剧备受重视的社会环境。假以时日,这只队伍还会不断壮大。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愿意跟院长一块儿引进水平高、创作精力旺盛、有较深功力的主创人员。我的理想是,有一个能够充分体现北京京剧院的京剧艺术风格,从编导到舞美设计能够完成一条龙创作的队伍出现。这也是京剧能够大发展、大繁荣必备的条件。”
  2012年,对北京京剧院来说将是格外充实而忙碌的一年。为庆祝党的十八大召开的献礼剧目《中关村》,新编历史剧《孝庄皇太后》,即将进行二度创作的《连升三级》,以及正在排练中的新编历史剧《杨七娘》,都是硬碰硬的大戏。对于十几位主创人员来说,要推动剧院三个团的剧目创作确实极具挑战性。“目前的创作中,我们还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一次创作都好比一次大考。”压力如影随形,刘侗精益求精的本色却始终不改。每一次剧本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刘侗都会带领大家反复讨论、精心打磨。主创人员郭秋玲对刘侗的敬业深有体会,“每一次梳理剧本,刘院都逐字逐句地带着大家修改。编剧实在动不了笔了,他便亲自操刀、动手。”
  在新年的节点上,刘侗也给自己立了军令状。“第一,必须完成剧院制定5年艺术规划的规定动作,完成至少两出新创剧目创作。第二,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献礼重点任务。北京市委市政府对北京京剧院现在的定位非常高,作为北京文化创意产业的领头羊,必须发挥龙头作用,产生的社会效应必须有足够的分量。第三,对内,调动剧院内部主创和演职员的创作积极性,挖掘他们的创作潜力,争取把每一个项目做好做精;对外,调动相关有能力、功力深厚的艺术家,加盟到我们的创作队伍中来,提升整个创作项目的质量。”
  
  对京剧的深爱让刘侗放弃了许多诱惑。要知道,现在写一集电视剧的费用甚至抵得过耗时一年写就的一台京剧大戏。然而,有着丰富影视剧创作经验和人脉的刘侗却心甘情愿地在京剧艺术里享受着这份厚重的美。在北京京剧院任职的5年多时间里,头两年刘侗一直在沉淀,“说句实话,京剧很深”。但他明白,“我必须成为懂京剧的作者,否则无法带领一个团队,何况我还是个一级编剧。”后来,刘侗“战战兢兢开始动手了”,先后创作了4部京剧——小剧场京剧《昭王渡》、新编历史剧《圆明》、京剧电视剧《李清照》,以及与谢柏梁教授合作的《杨七娘》。创作,对他来说,不仅意味着工作,更是成就感的来源。事业让刘侗充满了无穷的精力,也让他始终忙碌并快乐着。
  “今后,我的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剧院的艺术创作工作中,放在主创队伍的培养上。建设一支强大的主创队伍,这是北京京剧院未来发展的需要,是北京京剧院屹立国际驰名剧院团的必备条件。”
  
  心香一缕随风去丝竹飘袅起云飞
  ——追忆父亲刘雪涛
  
  父亲走了,平静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两个月来,整理着父亲的物品,也整理着思绪和心情。父亲的笑容、神态会时时在眼前闪过,轻轻点点的色彩、声音,形成一段一段珍贵的记忆。
  
  枝叶相持 菊坛名宿
  绿叶青枝不争色,君子悠然伴花红。父亲常说:“小生这个行当,本身是个‘叶儿’,与老生、青衣、花旦都要配戏,各种流派的老生、青衣、花旦的戏都要学,都要熟悉,都要会才成。这比小生单唱一出本工戏要难得多。”
  父亲是一位性格随和、待人宽厚、说话风趣、珍视友谊、与世无争、知识广博的人。父亲这一代人有过辉煌,也历经坎坷。他曾亲历过日寇对宝鸡的大轰炸,曾和徐碧云老师一起被押进日本的宪兵队,曾在火车行进中遭遇日本飞机的轰炸,曾在“文革”中被隔离审查监督改造。
  父亲没有进过科班,14岁独自从中原大地——开封走出来,拜师学艺,搭班唱戏,走过大半个中国,最后落脚北京。我的祖父刘俊亭是清末的京剧演员,艺名腾云凤。幼年入“义成班”学艺,几年后已是身手不凡、跷功上乘、小有名气的武旦。祖父在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应旅日侨胞邀请,随著名武生张桂轩先生组团东渡扶桑演出。因演技精湛,大受欢迎,演出时间竟长达三年之久。这是有史记载的最早走出国门的京剧演出团体。
  
  父亲于1922年4月降生在河南开封。那时祖父已经离开舞台,靠经营“汽灯店”谋生,收入尚可,孩子们都被送进学堂读书。受家庭熏陶,父亲9岁开蒙学习老生,不久改学花脸,12岁登台唱戏。后来祖父经商失败,父亲14岁离开家独自谋生。16岁在西安改唱小生。18岁在宝鸡巧遇徐碧云先生,甚得先生喜爱,收在门下,带其进京,为父亲推开京剧艺术的殿堂之门。31岁又拜在“小生泰斗”姜妙香先生门下潜心学艺,受益终生。
  1953年,父亲遇到张君秋先生,是巧合,也是命运。从他们二人合演的第一出戏《凤还巢》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此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父亲对我说过第一次演出时的情景:“我们在台上一碰,就特别舒服,哪儿哪儿都严丝合缝。”很快,父亲就接到邀请加入北京京剧三团,开始了与张君秋先生长达44年的合作与友谊。他们一起创作了“张派”代表作:《彩楼记》《望江亭》《珍妃》《秋瑾传》《赵氏孤儿》《楚宫恨》《状元媒》《诗文会》等名剧,一起合演了几十出带有“张派”特色的经典保留剧目。
  50年代初期,父亲与张君秋先生都是30出头的年龄,对艺术既有敬畏之心,又有求新之志,他们渴望能出新戏,出属于自己的戏。1953年底,当他们看了川剧艺术片《评雪辨踪》后,立刻被剧情吸引,一生一旦,有情节,更有创作空间,决定移植,并改名为《彩楼记》。转过年前往天津巡演,夜戏散了,吃点宵夜,接着上台排戏,常到凌晨三四点才熄灯收兵。创作的激情让他们就像开足马力的机器,不分昼夜高速运转。父亲说:“当年排戏时,心中像有一盆火似的,不知累、不知饿,也不觉得困。”天津的最后一场告别演出,贴出了新戏《彩楼记》。新戏首演选在天津,懂戏爱戏的天津观众,立马炸了窝。演出当天,剧场爆满。几十年后,那场演出的情景父亲依然记忆犹新:“当我们演到‘祭灶’那场戏时,我有一句台词:‘今乃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期,理应置备糖果香茶纸帛纪念灶王爷。’一句普通的台词刚落音儿,突然叫好声、鼓掌声滚滚而来。我和君秋都蒙了,不知道为什么叫好,我们对了下眼神,确定没有出错,接着往下演。过后才知道,原来演出当日是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三演腊月二十三的事儿,应时当令,天津观众高兴坏了。我们日夜排戏,都忘了当天是什么日子啦。”
  1956年,他们又将川剧《谭记儿》改编成京剧《望江亭》。在剧团前往南京、上海巡演期间,见缝插针研究新戏。在南京设计出大部分唱腔,随后舞台调度、服装、布景也陆续成型。父亲不仅要研究自己的角色,还要设计自己和张君秋先生的新戏行头。父亲说:“我建议君秋这出戏的服装要出新,可尝试荀慧生先生在《红娘》里穿过的云肩和裙子。君秋开始有些犹豫,当我画出图样给他看时,他高兴地拍板同意。到了上海,我立刻找到剧装厂,给君秋做了三四套新行头。彩排一出场,新行头,真打眼!”
  很快转到上海演出,《望江亭》还差最后一场的唱腔没有出来。张君秋先生设计了几个版本,都不太理想。有一天,父亲和张君秋先生送友人关肃霜离开上海。回旅馆的路上,二人雇了辆黄包车,告诉车老板随便拉着走走。在车上,张君秋先生请父亲唱唱小生戏里的“二六板”,父亲就唱了《白门楼》,又唱了《射戟》《飞虎山》《玉门关》……一路走,一路唱,凡有“二六板”的小生戏,差不多都唱了。听着听着,张君秋先生一下子就把最后一场的“二六”哼出来了,就是如今脍炙人口的“见贼子不容我怒容满面”的唱段。青衣的腔,小生的刚音,怒斥杨衙内,恰到好处。
  上海演出即将结束,《望江亭》也可以彩排了。父亲建议,彩排就定在上海,既宣传了新戏,又可以看看上海观众的反响。讲到这个情节的时候,父亲特别兴奋:“我的建议君秋同意了。在上海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观众退场,我们请来的艺术界、新闻界、评论界、戏迷及亲朋好友们留下来继续看新戏彩排。这可能是京剧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彩排。我们换上新行头,搭上新布景,新戏开锣,大幕拉开,台下观众又是鼓掌,又是叫好,特别捧场。那天晚上,我们的嗓子都特别痛快,顺信的胡琴也特别出彩儿。彩排结束,观众拥到台上,围着我们兴奋地说啊聊啊, 都忘了我们已经连续唱了两出大戏,都忘了当时已是深夜。凌晨3点多钟我们开始卸台装箱,第二天一大早,坐上火车返回北京。”《望江亭》在北京首演一炮而红,并于1958年拍摄成彩色戏曲影片。半个世纪过去了,《望江亭》依然立在舞台上,依然是最受欢迎的“张派”保留剧目。
  1960年,北京京剧团决定排演新戏《状元媒》,由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四位团长联袂主演,父亲饰演八贤王。接到剧本后,马连良先生找父亲说:“雪涛,你得琢磨琢磨,八贤王是把整出戏串起来的人物,他与郡主、状元、宋王都要见面,而且是以话白为主,如果处理不好,整个戏就会很平,没有色彩。”父亲仔细揣摩人物的性格,分析与其他人物的关系,并借鉴前辈们“风搅雪”的韵白与京白混搭的方法,在舞台上创作出英俊儒雅、诙谐幽默、主持正义的八贤王的形象。当年,这个角色曾得到马连良先生高度赞赏。1963年赴港澳演出时,马先生亲点父亲陪演“马派”名剧《四进士》。当年评论界也纷纷撰文:“刘雪涛饰演的八贤王一上场,台下的彩声,笑声不断,十分活跃。八贤王的形象,笼罩全台。”“刘雪涛铿锵起伏的韵白夹杂着京白,这种富于正义感和幽默感的人物性格,令人难忘。” 1963年,北京京剧团赴港澳演出时,香港《文汇报》在评论中特别提到:“八贤王把《状元媒》演成喜剧,刘雪涛立了一功。”
  “文革”后,父亲又重登舞台再续戏缘。50载修炼,已达神会心融、炉火纯青。这期间除了舞台演出,还不断收徒,倾心传授“姜派”艺术。父亲在1980年,参加赴美商业演出3个月,获得巨大成功;1986年赴天津为青年演员说戏传艺,参加“百日集训”;1994年,参加“功在千秋传承百年”的京剧“音配像”工程;2002年,以80岁高龄录制10段“姜派”经典唱段,并于2005年出版CD盘;2011年7月,记录从艺80年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的《雪涛艺术流年》一书,正式出版。
  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父亲永远是衬托“红花”的那片“绿叶”。几十年来,在舞台上合作过的前辈同辈演员有:程砚秋、荀慧生、徐碧云、于连泉(小翠花)、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李万春、张君秋、裘盛戎、李宗义、李盛藻、徐东明、徐东来、王玉蓉、吴素秋、云燕铭、赵晓岚、李慧芳、杜近芳、赵燕侠、小王玉蓉等,不论与谁配戏,均能不抢不拖、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戏剧界评价说:“刘雪涛继承了乃师姜妙香的遗风,善于托戏托人。刘雪涛一出场,就活跃了舞台,烘托了全剧气氛。他的小生表演,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可谓‘一人上场,满台生辉’。” 欧阳中石先生也欣然赞誉:“儒巾情切切,翎尾气堂堂。入理知真谛,传神会妙香。”
  
  墨篁情谊 妙手丹青
  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父亲曾说:“京剧与国画一脉相通,传统文化修养是贯穿精神、凝聚血液、透彻骨髓的力量。画也、艺也、德也、心也。”
  父亲认为演员的艺术造诣,讲究的是功夫在诗外。父亲青年时代喜爱摄影,相机随身,佳片不断,很多相片已是珍贵的历史资料。中年时又开始研习国画,父亲在“梅兰竹菊”四君子中,酷爱画竹。他喜欢竹子具有的君子之风、谦恭之德、挺拔之志、常青之态。父亲几十年笔耕不辍,成绩斐然。原天津美术学院院长孙其峰先生曾评价:“当今剧坛之善画而脱俗者首推雪涛先生……雪涛先生写竹品位高雅,书卷气浓。布局章法严谨,以书法之功入笔,笔笔苍劲,穿枝写干挺拔,布叶疏密得当,意到笔到,简而满,满而序,错落有致。用墨深入浅出,干湿多彩,层层列序,赏心悦目。”
  
  从90年代起,父亲的绘画作品就被“亚运会”、《纪念刘少奇同志诞辰一百周年作品集》《锦绣澳门书画集》《纪念邓小平百年诞辰中国百名艺术家书画集》、 “世界华人庆奥运名家书画巡回展”、《辉煌60年,百名将军百名部长百名画家书画集》《中国佛教书画院名典》等收藏。 父亲还多次捐出自己的绘画作品,拍卖后用于慈善事业。在“2008新春群星贺岁京剧慈善盛会”上,父亲捐出作品《红竹》,拍卖所得用于国家的环保事业。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父亲寝食难安,先后4次捐献作品,拍卖后用于灾区重建,他说:“祈求绵薄之力,送出竹报平安。”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2011年重阳节的那天早上,父亲静静地走了。
  2011年10月15日上午,八宝山殡仪馆竹厅里庄严肃穆,父亲安详地躺在花丛之中。鲜花环绕,哀乐低回。灵堂入口是书法家米南阳先生的挽联:“梨园秋风残菊雪,艺坛夜月噩泪涛。”欧阳中石先生也挥毫抒写“雪花随羽化,涛韵逐云归”来为父亲送行。手挚菊花的人们排起了长队,他们静静地把花放在灵前,用深沉的目光向父亲致以最后的敬意。
  父亲的宽厚、善良、风趣、慈爱将永远地留在我的心里,留在所有知他、懂他、爱他的人们的心里。
  
  叶金援:骁将儒巾大武生
  
  中国人对“武”的理解,始终带着勇猛和刚正,有时甚至充满了鲁莽与杀气。而当“武”和人联系在一起时,人们脑海里会立刻想到那些万夫不当的大将,抑或飞檐走壁、惩恶扬善的侠士。作为包罗万象的京剧,舞台上自然不乏武艺超群、出手不凡之人:《挑滑车》里的高宠是一种“武”;《狮子楼》里的武松是另一种“武”。名将、侠士——长靠武生、短打武生——不同的武生分类,角色却同样拥有个人英雄主义和悲情色彩。舞台上,他们用“武”来征服观众;戏剧里,他们用“武”来改变命运。
  叶老师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身子并没有往后靠。他腰背直如椽,说起话来掷地有声,眉宇间有抹不去的英气。看着他,我想,也许武生饰演的角色就是京剧对“武”最好的诠释;而武生,则是京剧里“武”最完美的化身。
  
  梨园世家,喜富连成
  当年谭元寿曾说:“我演遍了大半个中国,每去一处都有富连成培养出来的演员。富连成培养出了那么多名角儿,‘生产’的艺术家最多,对京剧的发展功劳实在是太大了,可现在很多年轻人却不知道富连成为何物……”
  要说富连成,还得从叶金援的祖父叶春善说起。叶春善幼入小荣椿科班,工老生,与杨小楼、程继先等为师兄弟。出科后,曾搭四喜、福寿等班。他虽然本工老生,但旦净末丑的戏也会,兼通昆曲,可以说是六场通透。叶金援说,祖父不仅做事认真,为人也忠厚。
  1902冬,叶春善应东北巨贾牛子厚之邀,赴吉林演出。当时火车的条件不好,车厢座位有限,叶春善就把座位让给剧团其他人,自己甘愿坐火车的货车车厢。可哪知,货车车厢的密封特别差,一路到东北天寒地坼,叶春善被冻感冒了,临到演出时,突然喑哑失声。他特别赧然,找到牛子厚说:“真抱歉,嗓子哑了把演出给耽误了。”牛子厚并不以为意,说没关系,少了一个人戏也能演,叫叶春善负责别的工作就是了。演出结束后叶春善心里仍然过意不去,就把自己演出的劳务费退给了牛子厚。牛子厚觉得这人很实在,对叶春善高山仰止。便向他吐露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原来,牛子厚是个不折不扣的戏迷,每每去北京,除了谈生意,就是看戏。但他经常因为时间的问题,赶不上自己爱看的戏。因此他就有了一个请人在北京办戏校的想法,这样他随时来戏校,想看什么就有什么,多好。叶春善得知他的想法后敬谢不敏,诚恳地说自己确实能力有限,办不了戏校。牛子厚又是一再相劝,说您就自当是帮助穷苦孩子,为梨园培养后人,钱不用您出一分,我做东家,您负责管理就行。搁现在的话说就是要叶春善来做公司的CEO啊。叶春善盛情难却,答应试办学校。
  1904年,叶春善在北平琉璃厂西南园买了间房,收容了六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开始教戏。并以“喜”字为这六个弟子取名:雷喜福、武喜永、赵喜魁、赵喜贞、陆喜明与陆喜才,世称“六大弟子”。叶春善教戏,他爱人给孩子们洗衣服、做饭。因为牛子厚的买卖都有个“升”字,因此戏校起初叫喜连升,后改成喜连成。
  1919年俄国十月革命,牛子厚与俄国的贸易中断,家道中落,便将喜连成转让给沈玉亭、沈仁山兄弟。沈家为社方还清了债务,增添了经费,并将社名改为富连成。这时富连成已有两科学生按“喜”、“连”两个字排名了,所以从三科起,排了“富”字。
  叶老师跟我说,富连成教学有个特点:因材施教、随学随演。到了“富”后“盛”字辈,学校已进入鼎盛时期,有学员一百多人,在广和楼演出,每天满座,全北京没有人不知道富连成科班的。当时连梅兰芳、周信芳也曾带艺到富连成进修。只可惜1948年,长春堂熬药时,一把火把旁边富连成放道具服装的仓库也烧成了灰烬。作为历史最长、规模最大、造就人才最多。对我国影响最大的京剧科班,富连成对京剧的贡献,功不可没。“很可惜,如果再坚持一年,解放后国家就接管了,富连成很可能是中国戏校的前身了。” 叶金援感喟地说,“不过富连成仍培养了大批人才,包括很多老师、学员,建国后都去中国戏校和北京戏校当老师了。”
  
  脚踩“急急风”,天生大武生
  到了叶金援父亲这辈,叶家已有四代人在梨园工作了。叶盛章、叶盛兰、叶盛长在当时的梨园界人称叶氏三雄,名噪一时。不过叶春善的小儿子叶盛长也有自己的烦恼。他与爱人谭秀英虽有四女,但尚无一子,解放前闺女家不能学戏,自己的一身能耐传与何人啊?适逢1947年,叶盛长在上海演出,爱人谭秀英又有了身孕,妊娠反应和原来无异。谭秀英心灰意冷,琢磨再生个闺女负担太重,不如流产了得了。好友李庆山、郭元芬知道了就劝,说月份已经这么大了,做流产风险太高,你就生了吧,要是男孩你留下,女孩我们领养,视如己出。后来到临产的那天,叶盛长正好有戏要演,一出《战长沙》黄忠与关羽打得激烈,锣鼓喧天,急急如风。彼时,从天蝉剧院楼上的宿舍里隐约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孩子出世了。孩子生下来后,谭秀英看也不看,心说肯定是女孩子。旁边大夫大喊一声:“男孩子。”谭秀英不信,大夫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母亲欣然惊喜,楼下演出完了的父亲知道后也喜不自禁。多年以后,叶金援的专辑获奖,姜昆采访他,谈起出生的往事,姜昆调侃道:“那你就是踩着‘急急风’出世的,生来就是武生的命啊。”(京剧里通常把武戏打得最激烈时,伴奏节奏极快的锣鼓点叫做“急急风”。)
  年幼的叶金援很爱上学,他喜欢建筑学,爱画图纸,采访中他开玩笑说:“如果没学戏,我现在可能是地产开发商了。”8岁那年,家里就已经逼着他学戏了,老话讲子承父业,他责无旁贷。放了学他就和张云溪、袁世海的孩子一起练功。拿顶、耗腿……基本功是邢德月、鄂荣广两位老师给练的,五哥茹绍荃教了他几出开蒙戏。
  1958年,家里叫叶金援考北京戏校。考场上,老师围坐一圈。叶金援喊了喊嗓子,过来一个老师给他看五官、胳膊腿。叶金援又踢腿、翻虎跳,做表演。老师说不错,孩子胳膊腿挺灵活的。进了戏校后,男孩子先学基本功和老生,以后学校再根据个人特点分行当。分行当时,叶金援发育得比较早,高出其他同学一头去。学校里的武生老师孙毓堃慧眼识珠,说金援这孩子身段颀长,将来可以学大武生,即长靠武生,身姿挺拔、端重有风度,多是京剧里的大将角色。后来叶金援就与孙老师学戏,他比较好动,入武生行算是如鱼得水,第三年就能上台演戏了。叶金援介绍说:“武生主要分长靠武生和短打武生,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比较适合演长靠,很威武。身高一米六五以下的适合演短打,比较灵活。我的身高正好是一米七,因此长靠、短打我都能行。”当时学校有一位叫朱连顺的老师,教了金援《林冲夜奔》《石秀探庄》等短打戏。叶金援学了7年传统戏,1965年同时学现代戏。1966年,叶金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被北京京剧团选中,从此开始了自己京剧艺术的职业生涯。
  
  
  艺海无涯,骁将儒巾
  《海港》《杜鹃山》《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叶金援唱了10年现代戏。“文革”结束,传统戏回归,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叶金援虽然学了8年传统戏,但也经不住10年不沾不碰啊。他感觉脑子里现在是摊着一地零件,就是拼不成一台机器。穿上厚底靴,扎上靠旗子,手拿刀枪把子,打起来噼里扑噜哪儿都不对,一不留神还把脚崴了。叶金援琢磨:不行,基本功得重头练。为了把基本功早点练回来,叶金援每天5点下班,吃点东西就在练功房开练,从6点练到9点,天天如此。功夫不负有心人,汗水成缸,叶金援找回了基本功。可还有一个问题,他的戏还是串不起来,那时候也没有音像可以帮着回忆。叶金援就找名高望重的武生老师高盛麟求教。高老师沏两杯茶,与金援讲人物,说角色如何演才能恰到好处。叶金援听得云里雾里,好比小学生听大学教授讲课。这个表演姿势接下一个什么姿势他都记不大清楚,再谈人物塑造那不是空中楼阁吗?叶金援一想,这个不行,我还得找一个能手把手教我的老师。
  后来朋友给叶金援介绍说,有一位王金璐老师,深得杨派真传,而且还能身体力行地教你。叶金援就赶紧找到王老师,说我想拜您为师。王老师很惊讶,因为按当时家族派系来看,叶金援该拜富连成门下的先生为师,为了学戏能够打破门户之见,王老师喜出望外,说:“你真想学吗?”
  “真想学。”
  王老师说:“先甭谈拜师,我先把你要演的《三打祝家庄》给你排了。”
  王老师出山后,戏QEkR3R1z8t2mYDBhuy7sV+IZQYvg6m/lhLTJuHC8+QE=教得特别认真。《三打祝家庄》分前、后两半出,叶金援演前半出,王老师帮着排演,早早就把戏演得了,而后半出的那些演员戏排得还不行呢。演出结束后叶金援感触颇深,1979年他正式拜王金璐为师。从此,王老师一招一式,手把手教叶金援学戏。
  改革开放后老戏一出出地恢复,叶金援想演《八大锤》的陆文龙。这个角色有一个难点,吃腿功。所谓三起三落,“朝天蹬”要连着做三回。叶金援当时腿功不够用,他每天早晨7点弄一把长条椅,找一个同事帮他“撕腿”:绑上一条腿,把另一条腿扳到极限……叶老师开玩笑说:“就像坐老虎凳似的。”叶金援腿功练得了,请表哥谭元寿演王佐的角色。谭元寿说:“金援,我劝你,你有嗓子,自己来。”叶金援回家和父亲说:“爸,我大哥不陪我,要唱叫我自己唱《断臂说书》。”父亲说:“对着呢!别人唱可以直演前面的,你要唱就必须是前后的。”叶金援一咬牙,决定自己唱。父亲把后面的老生戏给儿子说了,演出最后大获成功,报纸随后刊发文章《喜见骁将换儒巾》。
  1988年,叶金援举办个人专场。王老师建议说:“你演专场必须得有赢人之处,你打算怎么演?”叶金援说:“我打算一晚上连演四出戏,长靠、短打,唱念做打,文武都搁里。”第一出《战马超》,叶金援唱后边夜战的马超,穿薄底靴与张飞短打;念,是第二出《野猪林》的公堂发配;第三出《洗浮山》,有贺天宝开打,和托兆大段的反二黄唱腔;最后一出《挑滑车》,经典长靠武生戏。四出戏一端上来,在场30位梅花奖评委,无不称叹。吴祖光给叶金援题字“将门虎子”,并嘱咐他:“以后不许你再这么不要命地唱了。”1989年,第六届梅花奖揭晓,评委30张票全部通过,叶金援以第一名的身份获此殊荣。
  之后,叶金援又参加梅兰芳金奖的比赛。到决赛时武生组剩下8个人。抽签那天叶金援有事没法去,家里一位拉京胡的朋友说:“没关系叶老师,我替您去,我手气特别好。”叶金援说:“你就别给我抓第一场、第一个就行。”她抓完回来了,见着叶金援说:“让您说着了……我给您抓了个‘第一’回来。”聊到这叶金援笑了,说:“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比赛时发现也有好处,第一个上场见不着别人的表演,所以不紧张,该怎么演怎么演。”那次参赛叶金援把梅兰芳金奖搬回了家。
  采访结束后,叶老师把我领进书房,书架上码放着一排一排的DVD,都是他多年演出的资料。叶老师说:“退休没事我就开始整理这个,学武生光有声不行,还得有影儿。杨先生那个年代就没这技术,我学杨派的戏全凭老师的记忆传授。没见过他演戏是时代的遗憾,我们就不能把这种遗憾留给后人了。”看着这几十出戏的资料,他旋即抽出一盒日本NHK电视台录制的《野猪林》DVD跟我讲,他曾在日本一个月内演出了26场,那一次他打破了极限。而从1980年到2011年,叶金援带着自己主演的武生剧目,去过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意大利、法国、美国、韩国等众多国家。他把京剧武生戏给了世界,也受到世界观众的欢迎和喜爱。家里摆放的那张与帕瓦罗蒂的合影,是帕瓦罗蒂看完他的《挑滑车》后拍摄的,它是东西方文化结合的见证。叶金援最后说:“我出国,感受最深的是京剧艺术与世界艺术的融汇,京剧属于中国,它也是世界最宝贵的文化遗产。”
  编辑/麻 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