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保路风潮中的各界民众

鲜于浩

四川保路风潮中的各界民众

鲜于浩

四川保路运动之所以能够成为辛亥革命的导火线，原因固多，而最为重要的是运动所有的广泛的群众性。自四川保路同志会成立后，四川各族各界民众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参与到“破约保路”的斗争之中。他们中的大多数即便身份卑微或只是社会政治运动的边缘群体，但丝毫不影响其爱国热忱。他们纷纷捐款保路，发文声援，甚至慷慨赴死，为四川保路同志军的大规模武装起义争取了时间。

辛亥革命；四川；保路运动

自四川保路同志会成立以后，广大四川民众的爱国主义热忱空前地迸发出来，各界民众以各种方式参与、支持“破约保路”活动，从而形成了群众性的保路风潮。本文拟勾勒1911年6月17日四川保路同志会成立后至9月7日成都血案发生时，四川各界群众踊跃投入保路风潮的概况，期能再现当年动人的历史画面。

一

1911年6月17日，四川保路同志会在成都成立，此举是四川立宪派倡导保路风潮的起点。四川各界民众的广泛参与，则是保路风潮形成的根本原因。踊跃参加保路同志会，直接投身于保路风潮中，是四川各界民众的选择。

当时有报刊记载，在一天之内成立的保路同志协会就有“清真保路协会成立二十余处，染房街成立保路同志协会，他如玉龙街、陕西街、走马街、染錠街、君平街、梨花街，满城八旗、红照壁、丁字街及外县什邡、新都，皆设保路协会。此不过记一日之间所纷纷成立者，由此而推，可见当时川人爱国之热烈，为如何矣。”〔1〕

保路同志会成立“半月以来，无日无会，无会不数千人。报名者十五日内，无日不纷至沓来，近万未艾。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贫富贵贱，无知愚不肖，无客籍西籍，莫不万众一心，心惟一的，惟知合同失利，惟知破约保路，直提出其灵魂于躯壳之外，以赴破约之一的。如狂如痴，如醉如迷，如是喷涌无丝毫偏激，严守秩序，死力进行。”〔2〕1911年8月上中旬《西顾报》刊出的一篇连载文章称，“省城同志会之设立，不旬日而签名者二万余人，每开会一次，到会辄数万人，重庆同志协会，亦集会至数万人，各厅州县同志分会，集会亦各数千人不等。民气之澎涨，热潮之激发，自蚕丛开国以迄于今，未有如斯之盛者。”〔3〕

据戴执礼先生的不完全统计，四川各地成立了保路同志协会或分会的，达一百二十余处。总会之外，成都市内还有：成平四街 、锦江街、太平兴隆两街、九眼桥、西玉龙街、满城八旗、后子门、走马街，等等；成都以外有重庆、城口厅、渠县、隆昌县、三台县、筠连县、彭山县、盐亭县、涪州、雅安、阆中、东乡县、嘉定，等等。〔4〕与会人员往往在数百人或数千人之多。

为加入保路同志会而不顾身家性命，不少人谱写了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

保路同志会成立时，年逾六十的老先生，成都府学教授蒙裁成明知当保路同志会领导人与生命攸关，却与人争当交涉部长，誓以死为众人倡。他虽然未能如愿，但其精神为会众所敬佩。

巴州一小学教师，5天步行1100里，专程到成都加入保路同志会。仪陇鲜星一老先生，本已打算终老林泉，当保路事起后，毅然加入同志会并为职员。其妻表示，鲜老先生如有不测，以身殉国，她誓以身殉夫，保路同志会就是她殉身之处。万县李自雄，是成都绅班法政学堂学生，担任保路同志会讲演部职员。在送别赴京代表刘声元的大会上，破指血书，字大如酒杯，交与刘声元带至北京。回族青年学生马某，家住成都马道街，家境贫寒，以小买卖为生。他在同志会任事，“不分宗教，竟至任事忘餐，挥汗如雨。”他还张贴有关路事的广告，“四处演说，几于且行且讲。”〔5〕

四川的小学生也不甘落后，成立了小学生保路同志会，他们的签名册中，还有破指血书的，令保路同志会的领导人和围观者感叹不已。小学生参与政治活动，是近代四川乃至近代中国的新鲜事，非常罕见。

成都的工人群众积极投身于“破约保路”之中。机械工人表示，“如有反对本会，妨碍进行者，本会认为公敌。无论酿成如何巨案，在所不顾。必达破约保路目的而后止。”〔6〕

成都附近的农民群众也投身保路风潮。7月2日，刘声元在四川保路同志会送别赴京和外省代表的大会上演说，“冀朝庭有悔，以达破约保路之旨，约不破，声元有死而无生还。”刘声元的陈词，不啻是生离死别的豪言壮语，引起“台上台下，无不痛哭失声，一字一慟号，一语一鼓掌。最惨者，无数乡间老农，握其半收遮雨之伞，向台上连连作揖，且咽且言曰：‘我们感激你！我们感激你！’”那天，天下大雨，“到者数万，沉挚悲恸”，“最足动人者，则下等社会贫苦人。”〔7〕

四川各地的少数民族人士也行动起来，参与破约保路。茂州陇木土司何某，羌族，他专门赴成都，到保路同志会静听演说。他告诉保路同志会领导人，“吾辈自宋属中国者，已千余年，今忽遭此送给外人之惨！语未毕，泣不成声。”〔8〕成都回族400余人，在东鹅市巷清真高等小学堂聚会，成立清真保路同志会。成都的满营(族)保路同志会由协领带头发起，“办法概照外城(按即满城之外)保路同志会章程”。〔9〕

即便是平时不问人间凡事的宗教界人士，也热心路事，投身于破约保路风潮之中。6月27日，就有四川各县七十余座寺庙僧人要求加入同志会。汉州基督教徒自保路事起，每天晚上都向上帝祈祷，希望天父“多降圣灵于君王头上，使之觉悟，不听佞臣之谋，取消借款之约。再施能力辅助我保路诸君，使之达其目的，不至龙头蛇尾。”〔10〕

成都地区的一些警察和防营士兵，受民众爱国热忱的影响，也以不同方式参加到运动中来。保路同志会成立当天，警察还在民众请愿途中维持秩序，劝说所见到的乘轿之人下轿，以示支持。在街上站岗的警察和防营士兵声称，站岗是为了保路同志会的活动免受破坏，决不会去杀老百姓。罢市罢课后，有的巡警见到有小学生背书包去上学，就劝他们不去学校，还说：“日来争路潮流所及，万众一心，罢市罢课，无老幼妇孺，均废所业，奋起力争，两君独漠不关心，从容就学耶？”〔11〕

妇女参与保路同志会，是四川保路运动时期的特别风景线。7月28日，四川保路女同志会在成都新玉沙街十七号召开成立大会。当天，阴雨绵绵，与会者裙带尽湿。有左手扶娘、右手牵妹的，有白发苍苍的老年妇女，还有眼睛失明的妇女，手持拐杖而来。此后，成都女界保路同志会、成都外东区女界保路同志会、重庆女界保路同志会接踵成立。8月13日，成都外东区女界保路同志会在观音阁成立。与会者甚多，尤以女性为最踊跃。会上，有人讲演铁路国有实为外人所有，听者中有听而吐血的，有愿捐银百两的，有愿赴京请愿的，有失明妇女急求人代为报名入会的。会议还决定每逢三、六、九等日子，就在观音阁讲演，当场报名者达二百余人。

成都淑行女子学堂教员张女士，因教务长叶某有不准女子入会的限制，她竟辞职入会。南江县张女士，听说女子保路同志会成立，感愤而起，碍于远距成都千里，不能亲自赴会，特别请人带信到成都，要求入会。

女子走出家门参与政治活动，而且人数较多，是四川历史上空前的，也是表明近代四川妇女政治觉醒的里程碑。

在保路运动时期引起巨大反响的是，郭树清以身殉路。郭树清，四川资阳人，32岁，家极贫寒，有妻女。因赴成都考试，暂住东御河街，得知盛宣怀卖路事后，愤极而病，又担心保路一事不能坚持到底，投井而死。其留下遗书称：“破约保路，关系全国存亡，所虑者死志不坚，虎头蛇尾，吾国危矣！清请先死，以为坚诸君之志。”〔12〕保路同志会专门为他举办了追悼会，数以千计的四川各地民众参与了追悼会，纷纷表示要以郭树清为楷模，抱定路亡国亡的信念，不惜以身殉路。《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还连篇累牍地刊登了各界群众的悼念文章，促使更多的人投入路事。

二

为保路同志会或修川汉铁路捐款，是四川民众的又一具体行动。

资州一茶馆小老板订婚一个多月，得知保路事后，“捶胸跌足，号哭而去。其人甫订婚月余者，次日即至岳家退还庚帖，谓时事如此，死所难知，何以妻为。”他还打算捐出全部家产，报效国家。〔13〕

成都陕西街机行工人议定，每人每日捐制钱一文，作为保路同志会报纸经费，“永久继续，以路回会解为止。”〔14〕

成都学道街一徐姓妇女，遵夫遗言，将丧葬费40两送至保路同志会会所，捐为会费。后因该妇女有三个幼女，无其它亲朋，才为同志会所拒收。该妇女再三恳请收下，后只得含泪而去。其夫和她毁家纾难，不忘国事的义举，感人至深。

还有妇女在号召组织女子同志会的告白中写到，“共捐出无用之首饰，集为巨款，作破约保路之费；于家无损，于国有益。以我四千余年无用之妇女，化为保国保种之柱石，并可造子孙之幸福，俾不至受外人之嘲笑。”〔15〕这个告白，情深深，意切切，境界高而语言朴实无华。

小学生也积极地为“破约保路”捐款。一位13岁女童，认捐银百两为女同志保路同志会经费。后经劝说，待路权争回，自由购股，同样表达爱国爱川的心意，她才悻悻而去。还有华阳小学堂的二名小学生到同志会所，拿出铜元四十九个、小钱十个，共500文钱，捐做同志会经费。总务部长以同志会不收捐款为由，再三婉拒。但这两名小学生哭诉道，这些钱不过是几天的零花钱，不算什么，他们只有这个能力赞助诸位。在旁的群众听后，皆大哭不能作声，总务部长只有暂行收存。嘉定一位十岁幼女，将积攒的银元五个，请人寄至成都，捐给保路同志会。

商人也积极行动起来了。成都城守东大街仁厚永等12个商店老板，代表全街商人，请求联合成立保路同志会，“愿以一人一钱之忱，协助保国保种之会”。〔16〕成都“西东大街商家，为争路废约起见，公议无论男女老幼，每人每日慨捐制钱一文，以助同志会经费，响应者中颇有争先恐后之势。”〔17〕成都北门外木行商家约定，无论男女老妇，每人每日捐当十铜元一个，作为同志会经费。

演艺界的人士也惟恐落后，愿为破约保路尽一份力。戏剧演员杨素兰“为保路拒债，毁家急公”，向保路同志会写了书面志愿书，将她在蓬溪县的“生平蓄积薄田六十亩，尽数输与贵会，以保路权，以拒外债，尽川人之义务，动同胞之观感。”〔18〕后杨素兰的地契未被接受，待将来铁路仍归商办时，由其自由变价购买股份。还有四位盲人，平日以弹道琴、算命为生，代表成都市260余名道琴、洋琴、算命等业的人士写下愿书，声讨卖国卖路的盛宣怀，表示“我等目虽废而心未废，盛宣怀等则心尽废，而耳目与之俱废矣。”他们还不无讥讽地写到，因为路途遥远，否则将摸盛宣怀的骨相，“不收他相礼分毫，试试他盛宣怀等奸骨媚骨，果如何生法？”他们还“将揣骨相面，齿积余资银元五大枚，上呈总会收纳，以代在会诸君解渴壶浆。”〔19〕

一些下层劳苦大众，也愿为破约保路效力。成都马王庙街的轿铺力夫二十四人议定，“我辈愿将血汗之资，能可齿积一钱之助”。〔20〕他们在铺内置一竹筒，每人每日捐一文钱，按日收齐后，交与保路同志会。商业场一绣花铺的一余姓伙计，将他的长衫当得铜钱五百文，到保路同志会全部捐出，被婉拒后“痛骂盛宣怀，掩面痛哭而去。”〔21〕青神县一女乞丐，愿将自已辛苦积攒的600文钱捐与保路同志会作为会费。富顺县李姓、毛姓两名妓女，激于义愤，分别捐出600、200银元，当地保路协会“初拒不肯收，二妓哀求不已，始允暂存，留作将来购股之用。”〔22〕

一些外省籍人士也为四川民众的爱国主义热忱所感动，愿捐款为“破约保路”助力。成都实业学堂英文教员牛某，来自陕西，专门写信给同志会，痛斥盛宣怀，表示誓将下学期的一半工资捐与同志会。

8月26日，200多名小学生会聚四川总督衙门，头顶光绪皇帝牌位，跪于堂下，痛哭不止。后派出代表8人，呈上请总督代奏的要求邮传部废约保路的呈文。沿途所经过之街巷，他们还讲演光绪皇帝“颁布立宪好处，谓政府违先皇破坏宪政。”“街人闻之，大为感动。”〔23〕一吴姓贫民，买来大蜡烛一对，捐给小学生，用作顶敬光绪皇帝之用，实为支持小学生热心路事的义举。

得知《创办一文捐以筹路款案》在特别股东大会上正式通过前后，四川民众就积极地投入到宣传、实行这个筹集路款的行动之中。

上西顺城街保路同志协会专门制订章程，议定会员分为四等集资购买铁路股份：每日以当十铜元一个；每二日以当十铜元一个；每三日以当十铜元一个；每日小钱一文。如有特别集资，均听其便。

成都兵工、机械两个工厂的工人在东门外燃灯寺开会，倡议捐款修路，有的工人还表示，愿意参与修铁路而不要工钱。

成都一公馆的雇工得知街上发起一文捐之后表示他要捐款，还说：“我是一个帮人的，饭碗打脱也不要紧，难道我都怕事吗？”〔24〕

三

在《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等刊物上发表短小精悍的时评、感想，是四川民众参与运动的又一种方式。

署名“大江东”所作的《铁路国有歌》写到，“我们的同志会，好比一个纺织厂，棉花越纺越见长。”“这合同一笔栓定四川两湖和两广”。“卖国奴恰是这一样，挖我们的肉来补他的疮”。“抱定宗旨向前往，废约两字同主张。”“同志会犹如黑夜提灯亮，一路人都望着这一点光。”〔25〕

在众多的挽联中(悼郭树清)，署名为“蜀南老秀才”所作的挽联为：“恨只能将敢死心去催同志；惜未得取汉奸首来祭先生。”〔26〕

署名为赖心子所作的《修铁路歌》写到，“修铁路，修铁路，此是眼前直急务。华人铁路华人修，不可外人来资助。民间股本集多年，竭尽脂膏为何故。……今何朝议忽然更，直道家贫邻里富。英、日、美、法、四面低头求外处。各洋何肯复相资，瓜分主义公然露。未知政府是何心，利令智昏终不悟。”。〔27〕

署名刘四所作的《盛宣怀卖路卖国罪状》一文，在批驳了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的理由，历数了盛宣怀的罪状后，愤愤地写到，“盛宣怀不想得扣头，岂肯去丧这宗卖路卖国的大当？生有冤家，死有对头，盛宣怀就是我的生冤家、死对头了；就是我们四川人的生冤家、死对头；就是我们中国四万万同胞的生冤家、死对头，莫得二个。各位紧记呀！”〔28〕

署名陈价藩所作的《保路同志会唤起国民长歌行》历数了列强对中国的侵略，指出“借债修路是虚名，实欲攘夺我疆里”，“倘若苟且任偷安，亡国之祸在眼底”，号召民众“不如及早纡筹策，保路破约作准备。”〔29〕

署名华阳张继留所作的《铁路醒心歌》更是别出心裁，以“立会保路”、“联合全川”、“联合外省”、“协力进行”、“保路保国”、“盛奸罪状”等六个部分，将保路的原因、方略等以通俗的语言予以表述。〔30〕

四川各地的民众所写的，包括诗歌、对联、词赋、散文、竹枝词、儿歌等，风格多样，应有尽有。纵观这些民间通俗读物，反映了保路运动各个阶段的大事，以及四川民众对保路运动的认识、体会和设想。从这些作品中不仅深切地体会到四川民众高昂的爱国主义激情，为保路保国众志成城的决心，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四川保路同志会和《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等刊物的非同一般的宣传效果。

成都市内的各界民众还首创了一种宣传“破约保路”和推行宪政的方式，即遍街搭牌坊、设光绪皇帝牌位，牌位两边是黄纸写成的“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

“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这两句话是从光绪皇帝的上谕中摘录而来的。郭沫若先生认为，“这两个口号把当时的那个社会革命的精神表示得相当完备。前一个是参与政权的要求，后一个是保卫产权的斗争。两个一合并起来，正好是经济斗争与政治斗争打成了一片。”这两个口号，言简意赅，易于记忆，也就很快普及到各界民众中了。这是四川立宪派人结合保路斗争的宣传需要，考虑到既要破约保路又要求实行宪政，同时也要以合法斗争方式动员更多的民众参与而大力宣传的。

按照郭沫若先生的回忆，写有“大清德宗景皇帝之神位”(按即光绪皇帝)和这两个口号的黄色长条纸，都是铁路公司发行的。牌位在中，口号在两边。每家每户，每个商店，都把这种黄纸条张贴在自己家的门上，一早一晚都焚香点烛，行礼膜拜。

此外，除满城(按即指当时满八旗兵丁及其家属的聚居区，以现成都长顺街为中轴及邻近街道组成的片区)之外，成都每条街道都要扎“圣位台”。这个圣位台，就是在街中间搭一个临时的过街台子，也同样供奉光绪皇帝的牌位。人们搭圣位台非常虔诚，煞费苦心。有的圣位台装饰得非常辉煌，张灯结彩。民众每日每晚都要大香大烛地三跪九叩首。当时街道狭窄，搭上圣位台以后，两边就无法通行。而圣位台又比较低矮，从下面通过时必须低头弯腰。可以想象，在当时的成都市，一片庄严、肃穆、悲壮的气氛，民众誓死保路的决心于此可见一斑。在四川的各个州县，情况也类似成都。据吴玉章的回忆，成都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他在从成都回家乡荣县的途中，“见沿途各城镇都高供着光绪皇帝的牌位”，牌位两边也是“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的对联。〔31〕

郭沫若先生写到，成都将军某天出行时，看见圣位台时连说：“这是咱的主子。回轿，赶快回轿！”当他另走一条路时，仍然看见圣位台，又只得回轿。成都将军如此，其他官员的威风也就只有暂时扫地了。对民众而言，官员们有苦说不出，只得忍气吞声，岂不是一件令人窃喜的事。民气也就在这种情况下聚集起来了。

受到长期封建束缚的民众，最怕的就是“犯上作乱，不忠不孝”的罪名。以供奉先皇和要执行先皇上谕的形式，来反对“铁道干线收归国有”实即为外人所有的政策，达到“破约保路”和实行真正的立宪，又不背上“乱党”的罪名，把民众在一个统一的目标下最大限度地团结起来了。所谓的“合法”斗争，在这里显示出巨大的作用，使四川各界民众“不期然而然地大家竟造起反来了。”〔32〕

四

1911年9月7日，赵尔丰迫于朝廷和盛宣怀、端方等人的压力，诱捕了保路运动的领导人。消息传出后，在四川全省引起极大的震惊。

成都市内的民众首先行动起来，呼吁当局释放被逮捕的保路运动领导人。各街的保路同志协会鸣锣聚众，号召民众前往总督衙门。数以万计的成都市民，主要是下层民众，他们头顶光绪皇帝牌位，一路哭喊，从各个街道奔向总督衙门。手无寸铁的民众在总督衙门内外跪哭，请求释放被逮捕的保路运动领导人。民众的哭求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赵尔丰见市民不离开，下令开枪，当场击毙无辜民众数人。后又以马队冲击群众，军警在各街道又举枪屠杀，再死伤民众多人。当天晚间，成都城外的民众聚集城下，请求释放保路运动领导人，又遭军警枪击。赵尔丰此举，就是四川保路运动时期震惊中外的“成都血案”。

据不完全统计，此次死难的成都市民，有名有姓的就有26人，均为中枪而死，死难地点在总督衙门内外。这些死难者基本是下层市民，内有机房和丝房的工人，饭店、绸店和纸店的学徒，裁缝、菜贩、肉贩、中医、装水烟的、放马的、做纸花的，等等。〔33〕受伤人员人数较多，无法统计。

血案发生的当天，即9月7日晚，就有不少农民群众聚集在成都城外，声称为救被捕诸人而来，但被守军击退。按赵尔丰在一则告示中所说，其后数日，“纷纷来围城者，不下万人”，被擒获者“皆系乡愚无知之人。” “中午元刻拿人后，民匪抵省以万数。”“连日来者千万人，多有乡愚在其数。”〔34〕

四川各界群众爱国热情的持续高涨，客观上为四川保路同志军的大规模武装起义争取了时间。从赵尔丰8月2日抵达成都算起，至9月7日成都血案发生，其间历时达30余日。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正是四川保路同志军酝酿、组织的关键时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在哥老会首领、同盟会员秦载赓的推动下，新津哥老会首领侯宝斋借60寿筵之机，于1911年7月在新津召集四川东南哥老会的四方九成团体首领百余人聚议，“阴谋举义”。此次会议推举秦、候为川东、川南武装起义领导人，确定了“各回本属预备，相机应召，一致进行。如兵力不足，不能一鼓下成都，则先据川东南，扼富庶之区，再规进取”的起义方略〔35〕。这次会议，加强了同盟会与哥老会的联系，保证了同志军起义的顺利进行。不少同盟会员，亦有组织地或自发地联合会党、民团，投身路事，伺机发动起义。从“成都血案”后四川保路同志军开展的武装斗争来看，起事迅速，人数众多、规模宏大，分布面广，攻击目标一般先指向省城。显然，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组织、周密筹划的武装斗争，需要相当时间予以准备。

成都血案发生后，赵尔丰紧闭城门，封锁邮电交通，试图扼杀全川群众的反抗。为把成都血案的消息传送出去，同盟会会员龙剑鸣缒城而出，奔赴城南农事试验场，与同盟会会员朱国琛、曹笃等人，在农场工人协助下，裁制数百张木片，上书“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二十一字，涂以桐油，制成“水电报”，投入锦江。时值秋天，江水上涨，“水电报”顺流而下，迅速传遍川西南各地。各地保路同志会闻讯，纷纷揭竿而起，四川保路运动就此转入武装起义阶段，而广大的农民群众则在武装斗争中发挥了主要的作用。

〔1〕〔31〕 戴执礼.四川保路运动史料汇繤(上册)〔Z〕.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111，148.

〔2〕〔3〕〔4〕〔5〕〔6〕〔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33〕 戴执礼.四川保路运动史料汇繤(中册)〔Z〕.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714，817，720-730，1079，1057，1076，1064，1075，1067，1020，693，1058，1027，1050，1051，1071，1069-1071，1060，1061，1072，1044，1061，1133—1134.

〔7〕 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第8号).转引自隗瀛涛：四川保路运动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238.

〔25〕〔26〕〔27〕〔28〕〔29〕〔30〕 戴执礼.四川保路运动史料汇繤(下册)〔Z〕.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2128，2135，2149，2150-2152，2158-2159，2167.

〔32〕郭沫若选集(第一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234-238.

〔34〕 四川省档案馆：四川保路运动档案选编〔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182—184.

〔35〕 朱之洪.蜀中先烈备征录(第2卷)〔Z〕. 重庆：新记启渝公司代印，1923.43，转引自隗瀛涛.四川保路运动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282.

〔责任编辑：李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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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187-(2012)02-0111-05

鲜于浩，西南交通大学政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 成都 61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