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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与改教①:河南三地乡村民众改信基督教的社会根源探析

2012-12-20李华伟

关键词:李村基督徒基督教

李华伟

苦难与改教①:河南三地乡村民众改信基督教的社会根源探析

李华伟

社会转型期,在充满不确定性和社会风险的状况下,原子式个人必须独自承担社会风险与苦难。苦难,是河南乡村民众人生的危机和生命转折,成为他们反思自我、发现宗教之功能与意义的主要契机。由于佛道衰微及基督徒传教的主动性强,处于社会底层的乡村民众接触基督教进而改信基督教的可能性较大。但面对社会苦难,乡村基督教所能提供的只是赋予苦难以意义,并互相帮助以减轻个体所遭受的苦难。面对造成社会苦难的原因,基督教所能解决的是极其微小的部分。换言之,政府有更大的空间与社会资源来帮助乡村民众应对社会苦难。

风险社会;苦难;宗教市场;改教;乡村基督教

一、问题的提出与研究现状

全国性抽样调查发现,在基督徒信教的主要原因中,归因自己或家人生病的信徒占到了68.8%,受家庭传统影响而信教的占15%[1]。在河南乡村的调查也发现,因病信教是乡村民众改信基督教的主要原因,这一现象背后存在什么深层逻辑?如今的中国社会处于传统解体、现代机制尚未健全的社会转型期,处于社会风险的风口浪尖。在社会转型期,不确定性增多、“改革阵痛”不时出现,社会转型期与基督教的发展基本同步,那么社会转型、不确定性以及由此带来的苦难与基督教的发展有无关系?面对风险社会带来的苦难与不确定性,乡村民众如何感知苦难,他们为何转信基督教?

学术界关于改教的研究已经有一定的基础。Lewis Rambo把皈依类型分为背教、强征、体制型转换、传统转换[2],林本炫研究了改信过程之中的信念转换与自我重塑的机制[3],这对于我们理解改教行为很有帮助,但无法解释改教的原因。斯达克强调的是人际依赖与社会网络保持是决定是否改教的关键[4],这一研究只关注个体的改教,无法解释中国社会中的大规模改信基督教行为。杨凤岗解释了市场经济中城市白领皈信基督教的机制[5],卢云峰揭示了受压制宗教的成长逻辑[6]。以上成果,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有效的概念工具和思维方法。但以上研究或是理论研究,或是对作为一个抽象的整体的宗教信徒群所做的经验研究,或是对城市基督徒的研究,并未专门分析社会苦难与中国乡村民众改信基督教的机制。

二、田野调查及当地基督教情况说明

本文基于在河南洛阳、三门峡、南阳的田野调查而写就。主要的田野地点是位于河南洛阳的传统农业村庄——李村。笔者的亲戚是基督徒,而且是教会唱诗班的成员,与教会领导人又是本家,这些都为我进入田野提供了方便。正是靠着亲戚的帮助,我的调查才得以顺利开展。在李村的调查,始于2003年1月,2004年、2005年7—8月再次进行补充调查,并在宗教局获得了一些数据,对当地宗教信仰的状况有了整体的认识和把握。2006—2007两年内,笔者都抽空到李村进行回访。2008年1月、4月、8月,2009年2月、3月、8月笔者集中在李村进行田野。此外,笔者曾于2007年6月28日—7月8日赴河南三门峡陕县调查、2009年9月6日—9月15日在河南南阳市区及方城县调查。论文所用资料以在洛阳李村的调查为主,也使用在三门峡及南阳所获取的调查资料,由于三地生活方式的相似性,三地个案之间可互为补充,个案的拓展使研究的意义有所提升,特此说明。

像中国大部分北方村子一样,李村经历了近代的深重苦难,也经受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历次运动。李村是位于传统农业地区的一个边缘化的村落,是三下乡活动从来不曾到过的地方。1988年李村所在的乡共管辖40个行政村、36个自然村,15 915户,70 000人①数据来自《汝州市志》,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851。,户均4.38人②户均人数是根据以上数据计算出来的。。2005年,李村有1 530人、345户,户均4.43人,多为两代之家,核心家庭居多数。1980—1990年代以来,村里开始有人在农忙过后到洛阳、郑州打工,干活挣来的钱回来盖房子。2000年以来,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和农村土地的进一步贬值,一些未婚男女青年开始到广州、北京、上海打工,也逐渐地充实了打工妹、打工仔的队伍。如今,村中只有老幼病残等“剩余劳动力”,村落成为“空巢村”。

至于李村所在县当今基督教的总体情况,我们根据相关部门负责人的说法加以介绍。据当地民族宗教事务局相关负责人介绍,2003年统计时,在全县94万人口中共有基督徒6万多,全县20多个乡镇、街道办事处都有基督教,共有16个堂、23个聚会点,实行以堂带点的策略。全县共有一位牧师、六位长老。至于天主教,由于没有神职人员,没有纳入堂点管理。基督宗教在李村所在县的传播,从地方志史料记载来看是相当晚近的,溯源于20世纪初期,且集中在城关。“文革”结束后,李村所在的某县基督教处于发展迅速的状态,按照地方志的记载,基督教由新中国成立前的230余人,发展到1980年代末的9 210人③数据来自《汝州市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40-142页。。具体到李村,1923年基督教传到李村附近的镇上。新中国成立前,李村只有3个家庭中有人信教,并在附近村子礼拜;新中国成立后基督教聚会逐渐停止,这几个人在家里进行宗教活动。1980年代以来,基督教在附近几个村子得到广泛传播。如今,李村所在乡有3所教堂。尽管李村是教堂所在地,但李村并不是教堂范围内信徒比例最高的村庄,李村基督徒占村民的比例约为1/5。信徒年龄结构和文化程度如何?我们且看统计数据。截至2005年8月底,李村所在乡的1 145位信徒中,20~50岁的有847人,占总数的73.97%,这已足以反驳学界认为农村基督徒中老年人多的成见。在基督徒中,文盲占36.69%,小学占33.42%,初中和高中占29.89%④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对全国的调查发现,“中小学及以下学历者占54.6%,初中学历者占32.7%,中专及高中学历者占10.1%,大专及以上学历占2.6%”。参见参考文献[1]。,可见河南农村基督徒文化程度较低,不过这与河南整体人口中农民的文化程度结构差不多。李村教会及三门峡、南阳教会均为1980年代以来伴随社会转型发展起来的基督教地区,信徒的年龄结构、文化结构特征都影响着河南乡村基督教的发展路径与走向。

三、社会风险、社会结构转型与因病信教

(一)风险社会与不确定性的增加

自1986年,德国社会学家贝克的专著《风险社会》出版以后,风险社会这一概念很快被学术界接受,成为征引率颇高的一个术语。伴随着现代化和全球化,风险社会,不仅仅是西方的学术术语与学术想象,而且确确实实是我们每一个地球村“村民”都日益深陷其中的社会现实。近年来,随着中国工业化的进程和市场至上、金钱至上、发展至上的追求,我们不单单从理论上,而且从身边所发生的新闻和旧闻中切身感受到贝克所概括的风险社会的特征。换言之,风险社会离我们越来越近。随着科学至上、唯科学主义的全面胜利,科技所带来的负面作用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风险社会的危险,表现为“显现的时间滞后性,发作的突发性和超越常规性”[7]44。今天的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生产力的指数式增长,使危险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一个我们前所未知的程度”[8]15。随着城市污染治理和工业区准入限制政策的推行,广大农村成了污染的排放地,各种闻所未闻的怪病接踵而至。这样的结果并非行为者的无知,恰恰相反,这是某些企业的理性选择。在风险社会中,不可预料的、难以想象的破坏力触目惊心、骇人听闻。包括乡村基督徒在内的所有乡村民众都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他们的生存状况堪忧。

(二)乡村社会结构转型与风险承担主体的个体化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得到了大发展,同时社会结构大调整,社会处于转型期。在社会转型和改革时期,社会不确定性增加,而与此同时,国家和集体逐步从社会保障、社会救助及公共物品供应中退出,将这些问题抛给农民自己。但问题在于,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进程严重冲击了宋代以来农民应对国家与社会侵入、应对灾难与不确定性的组织——宗族[9],宗族以及父权的弱化,使个人显得更孤立、更无助,日益成为孤零零的原子式个人。新中国成立前,在河南乡村民众的生活中,宗族是个体生活的保障和坚强后盾。新中国成立前后,土地改革及历次群众运动使大部分村民从宗族中剥离出来,被融合进集体之中。集体生活的确定性、重复性使村民不具备独立自主性。改革开放以来——或者用经历过集体生活的民众的话来说“散罢集体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既有的社会纽带——宗族、家庭——逐步式微,乡村青年个人主义兴起,逐步成为自由状态下的个人。个体的原子化意味着责任承担的个体化和风险应对的个体化。面对风险社会带来的不确定性,在国家和集体基本缺席的情况下,社会动员能力极弱、社会资源极其缺乏的原子化的个体农民不具备积极应对危机的能力。

(三)河南乡村苦难的多重来源及农民对苦难的感知

改革开放以来,城乡之间、乡村内部贫富差距拉大,而乡村社会保障和社会救助却相对缺失。面对社会转型期的不确定性,由于社会动员能力和社会关系网的弱小,作为弱势群体的农民生活困苦。

1.河南乡村苦难的多重来源

就苦难的来源而言,可粗略分为由自然带来的苦难和由个体及社会造成的苦难。由自然带来的苦难不可避免,但在风险社会,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由自然带来的苦难日益减少,以自然灾害形式出现的苦难往往带有人为的因素。由个体带来的苦难,往往具有社会性,诚如布迪厄所言,“个人性即社会性,最具个人性的也就是最非个人性的”[10]54。如此一来,如果我们透过个体的苦难,寻求苦难背后的社会根源,那么我们就会发现一个又一个乡村民众改信基督教的重要原因之一。

(1)国家发展规划之不均衡造成的制度性贫困。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实行逐步发展的策略,从特区、沿海城市到西部大开发。在实施西部大开发之后,位于中部的河南等6省成为“被遗忘的区域”,2006年中央提出了中部崛起的具体措施,河南等6省的发展提速。据统计,2005年时,河南省经济总量居全国第五位,“河南省与发达地区的差距主要体现在农村。河南省是全国乡村数量最多、农村人口数量最大的省份,也是农民收入水平较低的省份之一”。据统计,2004年时,河南省人均纯收入低于3 000元的村落占全省行政村总数的86%①“2004年,全省农民人均纯收入比全国平均水平低383元。以行政村为单位看,全省农民人均纯收入1 000元以下的村有2 217个,占全省行政村总数的4.6%;人均纯收入1 000至2 000元的村有16 854个,占34.8%;人均纯收入2 000至3 000元的村有22 587个,占46.6%;人均纯收入3 000至4 000元的村有5 767个,占11.8%;人均纯收入4 000元以上的村有1 105个,占2.2%。总体来看,河南省农民收入增长缓慢,收入水平低,低收入户多,贫困面大,存在着严重的不平衡性”。http:∥baike.baidu.com/view/31787.htm?fr=ala0_1。。

(2)土地贬值、城乡二元分割的社会体制与社会结构的固化使农民感到“活着苦,没有盼望”。就农村而言,如前所述,随着国家转向市场经济这一世界观的转向,农村土地贬值,“种地不挣钱”,农村成为年轻一代逃离的“荒野”,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外出打工,而他们的失业保险、医疗却无制度保障,而只能由农民本人及其家庭担负,同时,国家从公共物品供给尤其是医疗上的退出(近年来推行的农村合作医疗可以视作国家的重新介入,缓解了这一状况),使乡村成为精英和劳动力的输出地而同时成为“老弱病残者”的吸纳地。农村为城市培养了青壮年劳动力与智力支持,而同时却又担负起下一代劳动力再生产与老一代失去劳动力之人赡养的重任。

(3)地方性政策与苦难的叠加。最能说明这一点的是河南驻马店地区由于制度性贫困以及为摆脱贫困有组织的制度性卖血而造成的“艾滋病祸”,由于青壮年大批因艾滋病而去世,留下了老年人和少年儿童。由于普遍的贫困以及对艾滋病的恐惧,即使这些老幼的亲属也很少照顾艾滋孤儿。在非政府组织介入受限的情况下,还有谁来照顾他们呢?为艾滋病而奔走呼号的河南中医学院退休教授高耀洁发现,部分儿童是由基督徒照顾的,因为这些孩子的父母生前是基督徒。

总之,所有这些苦难,并非来自某一个个体,其后果也不应该由个体或单个家庭来承担,苦难的根源必须从社会层面来寻找。布迪厄的真知灼见可以用来透视这一问题,布迪厄把苦难的来源归结为:“与市场意识形态的扩张和新自由主义政策全球化同时出现的‘国家与市场的双重撤退’”;这可以表现为,“公共物品供给上国家的退出及公共服务的枯竭、国家体制中的‘制度性自欺’、由产业结构调整带来的工人阶级涣散和劳工运动的消解、教育体制制造的社会排斥和集体失望、与所有社会矛盾交织在一起的家庭代际关系的断裂等等”。换言之,“所有因处于特定结构而感受到的‘位置性痛苦’(positional suffering)和与集体衰落相伴的个体遭遇都可以归结于苦难的政治根源——社会性的丧失和国家的运作”[10]55-57。

2.苦难承受主体的个体化

就苦难的承受主体而言,包括社群和个体两个层面,无论何者,最终都落在个体的身体和心灵上。在前现代社会,乡村的生活是以家庭和宗族为单位的,宗族内成员互相帮助,宗族也是应对社会危机、社会苦难的基本单位。而在高度市场化和社会分化的现代社会,生活的单位逐步缩小至家庭甚至个人。而风险社会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风险承担主体的个体化。风险承担主体的个体化本是风险社会自身的特征,但与中国乡村原子化趋势合流,从而加重了风险和苦难承受主体个体化的趋势,从而加重了个体所承受的苦难。另外,随着宗族与父权的式微,个体自我主义逐步兴起,无公德也无私德的只追求权利不顾义务的自我日益膨胀,这也加剧了农村的苦难。

3.河南三地乡村农民对苦难的感知

风险社会中,包括疾病在内的各种苦难和不确定性增多。吉登斯指出,风险社会中包括苦难在内的生命危机与决定命运的/重要的时刻(fateful times)②《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中将fateful times译为“富于命运特征的时刻”,笔者以为不妥。将之译为“决定命运的时刻”可能较为恰当。是个体自我反思与信仰宗教的重要时机[11]125-166,273。苦难,是李村民众人生的危机和生命转折,成为他们反思自我、发现宗教之功能与意义的主要契机。从李村基督徒常唱的一首灵诗《人生就如一杯酒》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对于人生的看法:

人生就如一杯酒

人生是一杯酒,酸甜苦涩都在杯里头,东西南北都跑遍,劳苦冬夏与春秋,你也愁,我也愁,愁来愁去白了头,人生啊,苦难的人生,人生啊,艰难的人生,只要你真心信耶稣,苦难的人生变美酒,苦难的人生变美酒。

人生是一杯酒,疫病灾祸都在杯里头,人人怕病都害病,病床一上苦泪流,你也愁,我也愁,愁来愁去白了头,人生啊,流泪的人生,人生啊,辛酸的人生,只要你真心信耶稣,苦难的人生变美酒,苦难的人生变美酒。

人生是一杯酒,神的祝福都在杯里头,认罪悔改得永生,平安喜乐无忧愁,你欢喜,我也不愁,欢喜快乐至永久,人生啊,平安的人生,人生啊,喜乐的人生,只要你真心信耶稣,苦难的人生变美酒,苦难的人生变美酒。

尽管这是由当地有文化的基督徒改编创作的灵歌,但相似的人生经历极易引起当地基督徒的共鸣。“人生是一杯酒,酸甜苦涩都在杯里头”,到底苦在何处呢?灵歌的回答是:“东西南北都跑遍,劳苦冬夏与春秋,你也愁,我也愁,愁来愁去白了头。”这些发自肺腑的对自己一辈子的总结与反思,超越了个体差异而具有了普遍意义,让每一个听到这首灵歌、唱这首灵歌的人若有所思,引发他们对自己一辈子生活方式的思考和对生命意义的追问。访谈中,一位基督徒对笔者说,你看看“说的多好,一辈子劳苦,愁来愁去白了头,说的真是”。一辈子的劳苦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是“抽象的绵延苦感”[12],而灵歌的第二段则对具体的苦——生病之苦的阐释,“人人怕病都害病,病床一上苦泪流”,这是对乡村民众生病之后的真实写照。由于“国家与市场的双重撤退”[10]56,城乡二元分割体制造成的农村凋敝、农民贫穷,“乡村的空虚化”带来的儿女不在身边,以及乡村道德水准的下滑、无公德也无私德的只追求权利不顾义务的个体不孝行为等等,使得农民由于生病带来的痛苦较之其他人群尤甚。

因病信教是乡村基督徒最为人诟病的因素之一,但少有学者从制度上考虑乡村民众为何有那么多人因病信仰基督教。因病信教在乡村是普遍现象,那么在乡村是否只要有人生病就会改信基督教呢?这一问题值得深思,也需要我们深入探究。如果有人认为河南乡村民众只要生病就信教,那是因为,他们是把农民作为“异己的想象的他者”,认为他们愚昧落后、科学素质低下、不辨科学与巫术、迷信思想充斥。

(四)因苦难而改教:因病入教与“上帝的拣选”

调查中,一位基督徒告诉笔者,“农民苦,活着没有盼望”。因病信教是乡村基督徒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其实,家庭或个体生命中的“危机”或“紧张”及其导致的焦虑是人们改信各大宗教或发生人生重大转折的重要机缘,而命运转折和死亡的威胁则是人类最普遍、最不可避免的生命危机体验。我们不能以客位的眼光来看待因病信教,而应该听听当事人的表述。下面谨以李村教会负责人的信教经历做一分析:

李村教会负责人,现年57岁,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在家。她娘家和公婆家在当地比较有名望,属于殷实之家。教会负责人是在一场大病之后信的教。她因病而信,病好不信,又病,病好,坚信至今。用她的话说就是:“原来信,病好了又不信了,隔了5年又信。”

“1982年我得病,那时候我不知悔改,《马太福音》七章说:‘眼中见别人的刺,不见自己眼中的梁木’,那咋行?后来我认罪。”

“11月在王店礼拜,路上我们几个人渴了,偷了几个萝卜。当时星期三、六在家聚会,在小店礼拜。那一天,我不会吃东西,就会呕吐。咦,连茶水都咽不下去。五六个人跪在一起祷告,说‘神呀,我们知道你是全能的神,你显示你的大能给我们看看,你要是能让她吃下去东西,不仅荣耀信你的孩子,也荣耀你自己’。下午三四点钟那时候,听到一个声音说‘财物无论大小,都算偷盗’。我赶紧追罪。感谢神。神啊,真是奇妙。当晚就(能)吃下东西,喝了两碗(汤),又喝了半碗(汤)。当时没圣经,不知道十条戒律,那句话,别人

都没听到,就我一个人听到。哎呀,感谢神,要不是神,我命早都没有了。”

教会负责人接着说:

“人平安健康的时候就心硬,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①出自《罗马书》5:8及《马可福音》2:17。,后来我又不信了,心想耶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后来又大病了一场。在郑州住院的时候,2月从郑州回来,看到麦苗上的露水闪着光,我心里通是激动,心里想:‘主啊,看来还是你好,天上地下都是见证’。你看看,麦苗上的露水珠就那么一点点,它不会掉下来,你说咋恁是奇妙来。”

在李村教会负责人眼里,疾病并非肌体自身的生理病变,而是因自己的“罪”造成的后果,是神的旨意。李村教会的看门人,在谈到信徒因病信主的问题时,认为“平安信教的最好”。所谓“平安信教”,“就是没病没灾的信了教”。李村教会负责人的婆母,就是在“文革”期间“平安信教”。然而,“平安信教”的价值并没有得到所有基督徒的承认。有基督徒告诉笔者,“平安信主,灵性不坚固,(因为)没经过苦难”。而且,他们认为,疾病和苦难是有益的,是上帝拣选他们的方式。调查中,笔者发现,基督徒对苦难,有着自己独特的认识。一位青年妇女告诉笔者:“我的家一直在苦难中,软弱的人经受不起苦难,是耶稣基督救助了我。”对于“苦难”,笔者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苦难,就是神的管教,就像父母训斥儿女。审判先从神家开始,这样才显示神的公义。苦难是上帝让人悔改。”②2007年7月3日在三门峡陕县某村的调查。随后的调查中,笔者专门问及基督徒如何看待“苦难”。一位基督徒讲了约伯的故事,说:“约伯是正直的人,上帝借助苦难考验他。对于基督徒,苦难是信心的磨练。《约》③指《圣经·约伯记》。上讲,赐福的是上帝,让人受苦的也是上帝”。可以看出,在基督徒的视阈中,苦难已经得到了解释,而且被赋予了正面的价值与意义。正如格尔茨所说,“作为一个宗教问题,痛苦问题(自相矛盾地)不是一个如何避免而是如何承受的问题:如何使肉体痛苦、个人损失、言辞受挫、或不由自主地为他人之苦进行的忧思,变得可以忍受——按照我们的话说,变得可以接受。”[13]

四、苦难与改信基督教的可能性:宗教市场与乡村基督教的发展

(一)苦难的普遍性

近年,山西、陕西、四川、河南等地,一群聋哑人曾一拨一拨地悄然失踪④《河南30余聋哑学生被骗出走 加入盗窃团伙》,参http:∥news.shangdu.com/category/10003/2007/11/11/2007-11-11_821341_10003__1.shtml。。而2007年被媒体曝光的黑砖窑事件,更是让人难以平静。黑砖窑事件,反映出社会底层生态恶化,反映出社会底层苦难的普遍性及参与制造苦难的普遍性。

在河南农村的调研发现,民众并非生病就信教,因病信主的人多是遇到怪病、大病、难治之病。在河南某地,因污染而造成癌症盛行的村子里,“村头墙壁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治疗腹泻、癌症的广告。有些患者无奈只能找江湖游医寻求安慰;有些患者则只能求助‘神’的力量。”[14]寻求“神”的力量,在河南乡村,无非是基督教和民间信仰。请看因重病而信仰基督教的典型个案:

黄孟营村33岁的孔鹤琴,19岁嫁到此地,26岁得了直肠癌,4次手术,12次化疗,花了7万多元,如今家徒四壁,外债高筑。两年前,“感到无望”的孔鹤琴皈依了基督。每周五,骨关节变形的她,都要坐在轮椅上,让丈夫推着,到两公里外的王寨村做礼拜。王寨村基督教堂的信徒芦美英则表示,七八十名教友中,基本都是身体有病的人[14]。

寻求民间信仰的个案如:

孙营村的村民孙振雨,不忍看着自己的乡亲们忍受癌症的折磨,于1999年,筹钱

2 500元,修复了村里的华佗庙,“初一十五,香火很旺”。但华佗庙重修后4年,孙的爱人

得了偏瘫,至今卧病在床。可叹的是,连塑华佗像的匠人也因癌症而去世了[14]。

因癌症造成人员死亡,其严重程度足以骇人听闻。据报道,“与周边‘癌症村’一样,东孙楼村能参军的人很少。有几年,竟没有一个体检合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村民是什么样的心态,他们如何活下去并追寻自己的幸福生活呢?村民说:“人活得都没有希望了”,“村里的人总担心,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14]在这一受污染的地区,这样的不确定性,灾难“显现的时间滞后性、发作的突发性和超越常规性”[7]44,使人们几无措手之力。而这绝非仅有,绝非孤证。几年前著名的开县井喷事故,也是一起严重的突发危机。某些迹象表明,风险社会正悄然来到中国。面对这一不速之客,“如何能够避免、减弱、改造或者疏导”,“如何限制和疏导它们,使它们在生态上、医学上、心理上和社会上既不妨碍现代化进程,又不超出‘可以容忍’的界限?”[8]16,这是我们必须面对和思考的课题。

尽管不是每个村子周围都有企业污染的“幸运”,那些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在高危行业“干活”的农民——比如矿工,也会时不时地面临这样的不确定性。为了生计而在井下作业的矿工,面临的不确定性更大。按照韦伯和格尔茨的说法,人总是“置身于自己编就的意义之网”,面临极大不确定性的矿工面对同事、亲友甚至自己可能遇到的生命危险时,又是如何建构自己的意义之网呢?宗教至少是一种重要的资源。2007年7月29日某地发生矿难,幸运的是,在救援人员的努力下,69名“阶级弟兄”最后成功获救。在难熬的人生中最漫长的76小时中,有几位信徒几次祈祷请上帝“救大家”①《最漫长的三天》(《南方周末》,2007年8月9日)提到在悲伤的情绪笼罩大家时,基督徒多次祷告。。

(二)佛道衰微境遇中的基督教②因洛阳李村、三门峡张村没有详细的档案资料,故引用最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的南阳地区的资料以说明河南三地宗教市场的变迁。:宗教市场变迁的历史考察

当由于“社会性的丧失和国家的运作”所带来的所有这些苦难,一一烙印在农民的身体和心灵的时候,李村民众所能体会到的就是“苦”——“人生是一杯酒,疫病灾祸都在杯里头”。在不能改变现状的情况下,信仰宗教就成为寻求安慰、使苦难和不确定性具有意义的一种手段。但信仰什么样的宗教,却受宗教市场供应情况的制约。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民间信仰不具备合法地位以及佛道传教性不强,基督教成为不少人的选择。谨以河南南阳地区的宗教市场变迁为例,做一分析:

河南是中国内地基督教发展最快的省份之一,而南阳地区的宗教生态状况又最具代表性。为此,我们且以南阳为例探究宗教市场的变迁。南阳可谓“五教共存”。以南阳市宛城区而论,在全区83万人口中,宗教局统计出来的宗教徒共有6.4万余人,其中道教有3个道场,共1 400人;佛教徒300人,其中居士36人,开放场所0处;穆斯林3.2万人③回族总人数减去回族党员人数。,清真寺22座;基督教徒2.5万人,基督教堂4处,基督教点15个;天主教徒500人,教堂1处;就南阳市方城县而言,97万人口中,5万信徒,共有69个开放点,其中:道教1.8万名信徒;佛教1 900名信徒;清真寺23处,1.9万余穆斯林;基督教有29个开放堂点,1.1万余信徒④1985年时方城县基督徒已达18 361人,参见文献[15]525。由此可见,方城宗教局提供的现今方城基督徒人数为1.1万人的数据离真实情况尚有很大的距离。,102名教职人员(其中长老2名,传道员100名);天主教信徒30多人,没有开放的堂点。

南阳市宛城区83万人中,宗教徒共6.4万,如减去3.2万民族性的穆斯林,那么2.5万的基督徒占四大宗教3.2万信徒的绝对多数。南阳方城县更是中国基督教家庭教会的发源地之一。可以看出,就南阳而言,佛道及民间信仰衰微,基督教发展迅速,宗教生态失衡。

南阳佛教的情况,不容乐观:如今,宛城区没有一处佛教开放场所(在宛城区境内唯一一处开放的佛教场所是甘露寺,但甘露寺属于市宗教局直接管辖),其他几处有佛教活动但没有成为正式的开放场所。

我们回溯历史,看看南阳地区1949—1985年间的佛教与基督教人数情况(表1)。

表1 南阳地区1949—1985年间佛教情况统计表

此一时期内,南阳地区基督徒情况如何呢,请看表2:

表2 1949—1985年间南阳地区各区县基督徒人数情况统计表

从以上两表可以看出,1965年南阳基督徒的人数比1948还有些许的增长,1985年基督徒人数更是1965年时基督徒人数的4倍;而佛教寺院及和尚人数自1959年锐减至1949年1/4的水平,1985年佛教的规模基本与1959年差不多。尽管我们可以发现,1959年至“文革”期间各宗教发展就不均衡(基督教聚会点及人数略有增加,而佛道教则锐减),但1980年代却是宗教畸形市场形成的重要时期,这与地方宗教政策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一发现,也与宗教局对私设聚会点的内部调查相吻合,某地宗教局调研报告认为私设点难以根除,而“私设点均在上个世纪80年代设立”①南阳某地《基督教非法聚会点情况调研》,2008年5月。。1948年,南阳13个县区中超过2 000名基督徒的县区有5个,1985年时只有3个县区低于2 000人,更是有3个县区达到了万人,其中方城最多达18 361人。1980—1990年代的宗教政策致使基督教发展迅猛,佛道及民间信仰恢复缓慢。正如天主教南阳教区地下主教朱宝玉老人所言——“基督教三五个人就可以聚会,政府不注意,所以发展快”。而南阳基督教的特殊就在于历史上派别众多,且一直未曾完全断绝宗派背景,而各派都以人数少、家庭聚会而著称,所以,1980年落实宗教政策后,由于基督教属于合法的宗教,而且各聚会点规模小,所以政府并没有注意到,即便注意到,忙于发展经济,也难以顾及此问题,等注意到此问题已经难以有效处理。

与新中国成立前南阳地区宗教市场相比,我们对现在南阳宗教市场畸形、宗教关系不协调自然会有更深刻的认识。南阳历史上,佛寺、道观较多,自然村里的村庙也不只一座。1929年的废庙兴学政策对南阳的佛道教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但此时南阳道教宫观尚有327座。1949年时,南阳共有宫观57座。1958年锐减至3处①1958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和同年进行的宗教制度改革,全区道人多数离开庙观,参加农业生产或结婚成家”,仅有“方城县玉皇顶、三贤山、南阳武侯祠3处道观保留下来,做为道人活动的场所,参见文献[15]168-169。,“文革”之后,仅武侯祠尚留有2名道人②“其余道观中的41名道人全部被赶出宫观,一切正当的道教活动全部终止”,参见文献[15]169。。恢复宗教信仰自由以后,佛道教也得到发展,如1985年时,南阳共有道观20处,在道观人数48人,其中方城县4处,在道观人数7人[15]。但由于当地宗教政策的原因,南阳地区寺观的开放时间大多在2000年以后。以方城为例,在方城县开放的5处佛寺中,其中3处开放的时间为2000—2002年。在方城已开放的15处道观中,开放时间可考的有11处,其中5处的开放时间为2002—2004年。

与之前相比,我们更易明白南阳方城佛道教的现今处境。民国时期,方城有道观22座,如今有15座;1949年,整个南阳地区有98座佛寺,平均每个县区10座,如今方城有佛寺5处。开放佛道寺庙的时间也较晚,而同期基督教在当地发展迅速,基督教的发展与佛道教的衰落是有关联的。回顾历史,如果我们假定新中国成立前南阳各宗教之间关系基本均衡,宗教市场相对比较正常。那么,按照全国总人数的增长速度而言,与新中国成立时期人口相比,南阳总人口增长2.5倍,但佛道教的活动场所无论数量还是规模却比不上新中国成立时期的1/2,宗教市场不均衡之况可想而知。

(三)意义与行动:为苦难赋予意义的基督教与改教之后基督徒传教的主动性

面对苦难,非基督徒归结为“命苦”,而基督徒归结为“主的拣选”。用基督徒灵诗中的话说,“耶稣是我爹,耶稣是我妈,咱有病他医治,咱才认识他”③灵歌全文为:耶稣是我爹,耶稣是我妈,咱有病他医治,咱才认识他,赶快要相认,回家见爸爸,信而受洗必然得救,回家见爸爸。,在基督徒的视域中,得病是上帝拣选他们的方式,这使疾病不再被看做生物意义上肌体的病变而具有了另外的意义。灵诗《你的目光要转向神》中更是唱道:“苦难是祝福,患难是爱恋。”2008年9月3日律会时,传道人说:“在世上苦难,在主里平安。”这就把看待世上苦难的角度从人间转移到了上帝,为这些苦难赋予了意义,而且是积极的意义。信仰基督教之后,他们开始用基督教的理解方式和世界观对自己遭受的苦难予以解释,使苦难和不确定性具有了意义。

在灵诗《我真是需要耶稣》中,基督徒表达了与主常规化、例行化的联系。这首灵诗说:“我天天需要主,一生一世需要主,需要他引领我道路,困苦软弱压肩头,需要耶稣心中住,排除我忧伤苦处,患难时需要主,患难时需要主,四面无路时需要主,有主同在,苦难排除,啊,啊,主啊,啊,主,你是我力量,我的帮助,你是我的主啊,耶稣,你是我的主啊,耶稣。”④灵诗,《我真是需要耶稣》。在每一个可能的场合,这种灵诗的吟唱让信徒强化了与主的关联,这种例行化、常规化的方式时时刻刻都在进行。2008年8月,在参加一位信徒葬礼的间隙,李村的霞独自唱起了灵诗《若不是圣灵的引导》,笔者拿出相机为其录像,并请她把灵诗的内容写下来,旁边的其他基督徒见了,要求笔者抄写七八份、并恳求霞教她们唱。正是在一个又一个类似的场合,灵诗得到传唱,其中带有的情感也不断重塑这些基督徒的自我与群体认同。这首《若不是圣灵的引导》内容如下:

若不是圣灵的引导,十字架上爱的吸引,谁也无法摆脱世界上的诱惑。主把我的命运

改变,主把我的命运扭转。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处处都有神的恩典。感恩的泪满面,心中

是格外甜。十字架上爱的吸引,使我终生不能改变。主来世间寻我回,我拿什么见主面,

看到一个个失丧的灵魂,岂能袖手旁观?

与神建立的联系,内化为他们的自我意识,外化为对灵魂拯救的渴望。这首灵诗强调,“十字架上爱的吸引”使他们摆脱了世上的诱惑,使他们与上帝建立联系、改变命运,从此终生不变。与神建立的联系,使他们带着新的自我观与世界观来看待自我与世界,以新的价值标准来衡量,世上认为重要的东西——如金钱、地位、父母,在他们那里发生了价值逆转,基督徒在灵诗中唱到:“金钱不能使我满足,地位不能使我满足,永久不能使我满足,父母不能使我满足。”①灵诗,《金钱不能使我满足》。在这种新自我的观念中,世上之物的价值被抽空,造成了基督徒心中的空虚,这种“空虚”只能由“主的爱”来弥补②灵诗《金钱不能使我满足》下半段内容为:“我心中的空虚无法忍受,世上也没有什么使我满足,唯有主的爱是那样的美好,他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白天白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耶稣。”。在灵诗《我要耶稣》中,信徒唱道:“我只要主耶稣,别无所求,有他的同在,平安无忧愁,人生的真快乐,藏在主爱里,得着了基督,得着万有”,“勇敢走天路,哪怕人讥讽。不贪恋世界,只要耶稣。”

“主的爱”并非是基督徒感知的上帝对其单向的爱,在李村基督徒看来,这种爱需要回报。在《我真是需要耶稣》中,基督徒这样自问道:“耶稣为我舍一切,主将我罪解除,耶稣为我舍性命,我理当献给主,我拿什么给耶稣,我献什么报答主,我献什么报答主?”最后基督徒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和决心:“主你何时需要我,我时时刻刻为你把力出,庄稼多多,需要收割,尽我所有把力出。”在《站起来,站起来,神的儿女们》,基督徒更是号召“哪里需要就在哪里扎根,不求那属世的生活、安逸的家,一个心愿:抢救灵魂”。

五、结语与讨论

如上所述,河南乡村的社会苦难,是由“国家与市场的双重撤退”造成的。其中,发展规划之不均衡造成的制度性贫困、城乡二元分割的社会体制与社会结构的固化以及社会结构变迁是造成社会苦难的主要原因。对包括疾病之内苦难的应对,包括对苦难的解释以及对苦难承受者的救助。对苦难的界定与理解,是由不同地域文化传统和道德标准赋予的。对苦难进行解释,并将其涵括进意义系统之中是各大宗教的特色。由于中国农民的痛苦是弥散于生命之中的,通常是无从归因的,传统的思维方式就是,将个别家庭遭遇的不幸归为神秘的命,这一归纳并未给农民的不幸遭遇赋予任何解释。由于乡村佛道教式微,佛道为处于苦难之中的民众提供的意义与解释只有有限的个体能够接触。换言之,各大宗教都可以在这方面起到应有的作用,但由于佛道制度性不够强,远离乡村民众,传教主动性不够,故民众接触基督教的可能性最大。对苦难承受者的救助多是由政府、非政府组织及宗族、家庭提供的。当前,政府的乡村社会保障及公共产品供应严重缺乏,而传统社会结构的中坚力量——宗族组织、士绅阶层——解体,所余者仅包括宗教团体在内的非政府组织。但当前,非政府组织在河南乡村介入社会救助的正式渠道受限,非正式渠道反而较为畅通。

作为当代中国社会较为活跃、发展较为迅速的宗教之一,基督教一定程度自发介入了对河南乡村社会苦难的救助,民众通过基督教信仰赋予了各种苦难、尤其是制度性苦难以积极的意义,苦难不仅变得可以忍受,而且成为他们灵性资本的重要来源之一。在此种意义上看,基督教成为消解河南农村地区社会矛盾的助益力量。但面对社会苦难,基督教所能提供的只是赋予苦难以意义,并利用教会有限的力量互相帮助以减轻个体所遭受的社会苦难。如果苦难是制度造成的,如果这些苦难的难治也是体制造成的,如果制度还在源源不断地制造苦难而又不能提供治疗之术,那么,恐怕还会不断有民众从宗教中寻找安慰。而由于佛道衰微及基督徒传教的主动性强、基督徒所拥有的制度性优势等等,处于社会底层的乡村民众接触基督教进而改信基督教的可能性较大。

苦难是河南三地乡村民众中各种宗教信仰复兴的重要原因,然而,面对造成苦难的社会根源,宗教却无能为力。河南乡村民众信仰基督教的重要机缘——苦难本身的消减终究还要依靠拥有更多社会资源的政府。换言之,政府有更大的空间与社会资源来帮助乡村民众应对社会苦难。政府似应一方面从造成乡村民众所感知到的苦难的制度根源着手,努力从根本上逐渐消除这些制度性苦难,另一方面,应注意到宗教对于型塑具有良好氛围的公共空间的积极作用,为其提供进入公共空间的正式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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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ffering and Conversion:the Exploration on Social Causes of Peasant's Conversion to Christianity in Henan Province

Li Huawei

The atomic individual has to face the social risk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of a lot of uncertainties during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Suffering marks life and family crisis of people in rural area in Henan province,which becomes the main opportunities for people to reflect themselves and find the function and meaning of religions.It is more likely for Rural People at the bottom of society to contact Christianity and convert to it,when people face the declining of Buddhism and Daoism and active Christianity.Rural Christianity could only endow suffering with meaning and help to relieve the individual suffering.Christianity could solve small part of problems,in other words,there could be further to go for government to help people in rural area deal with social suffering.

Risk society;Suffering;Religious market;Conversion;Christianity in rural China

2012-03-31

李华伟,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邮编:100732。

①苦难,是一个重要的神义论问题。本文所言的苦难,则是指其社会学意义而言。从根本上讲,苦难是一个主观体验的概念,并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的客观标准,但这并非意味着苦难是一种纯粹个人的体验。按照布迪厄的观点,苦难是社会性的,个体的苦难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因此探寻苦难的社会根源以及权力制造并合法化苦难的障眼法就是社会学研究的任务之一。本文不是关于改教本身的理论研究。本文所言的改教,是指河南三地乡村民众从弥散性的民间信仰信奉者、实践者转为制度化的基督教信徒的过程。对河南三地绝大部分乡村民众来说,能选择的信仰类型只有民间信仰与基督教两种,弥散性的民间信仰仍居主导地位。改革开放后,基督教成为合法的宗教,而民间信仰则仍被视为迷信,尽管在基督教的刺激下民间信仰有所复兴,但民间信仰的不合法状态与污名化妨碍了其与基督教竞争的力度。李村民众中,除基督徒外,都是民间信仰的实践者,特此说明。

(责任编辑:常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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