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大变局中的地缘政治博弈*

耶斯尔

中东地区地处重要的地缘和能源要地，一直是世界主要力量博弈的重点地区。2010年底源起于突尼斯的政治、社会动荡席卷了整个阿拉伯世界，对中东地区的地缘战略格局产生了很大影响，原有的地缘政治格局被改变，地区力量出现新的分化和组合。一方面，它打破了该地区亲西方力量和其他力量之间的均势;另一方面，它促使一些新兴力量出现，这些力量在该地区谋求自己的目标和利益。①S．Florensa，“Europe，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Arab Revolutions in the Current Geopolitical Puzzle”，Mediterranean Yearbook 2011，Barcelona:IEMed，pp．87－94．大变局后，地区力量与全球力量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而且地区力量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在这一过程中，不同的地缘政治力量展开激烈竞争，中东地区地缘政治图景呈现出新的态势和特点。

一、大变局后中东地缘政治的主要变化

中东大变局后，该地区地缘政治呈现出一些新的变化和特点。首先，地区国家间的互动增强。冷战时期，中东是美苏角逐的重要地区。冷战结束后，美国在中东发动了两场战争。此后，美国在中东地区一直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地区国家只能选择做美国的“朋友”或“敌人”，中东阿拉伯国家在塑造中东地缘政治格局方面的作用微不足道。②Policy Analysis Unit，Arab Revolutions，Geostrategic Balances and Interactions，Arab Center for Research and Policy Studies，Doha，Qatar，August2012，p．2．中东大变局后，沙特、卡塔尔等海湾国家外交空前活跃，显然是要借机填补地区权力真空。③Anthony Shadid，“Qatar Wields an Outsize Influence in Arab Politics”，The New York Times，November 14，2011．海湾国家的外交行为还被视为中东君主制国家对共和制国家发动的一场“阿拉伯新冷战”。④Curtis Ryan，“The New Arab Cold War and the Struggle for Syria”，Middle East Report，Spring 2012．伊朗与海湾阿拉伯君主国以及土耳其之间的竞争加剧。伊朗为填补权力真空，积极引导地区局势向伊斯兰化方向发展。伊朗反对外国对利比亚的干预，而土耳其参加了对利比亚的干预。在突尼斯、埃及和利比亚三国爆发民众抗议活动后，伊朗将此视为“伊斯兰革命”的延伸或“伊斯兰觉醒”。⑤“Senior Cleric DeploresWest's Hostile Policy Towards Syria”，Fars News Agency，April27，2012，http://english．farsnews．com/newstext．php?nn=8101301183．(上网时间:2012 年8 月27 日)沙特向埃及新政府许诺提供40亿美元贷款，但条件之一是埃及不与伊朗保持关系。⑥Mohyeddin Sajedi，“Egypt changing policy for west，Arab cash”，Press TV，September 11，2012，http://www．presstv．ir/detail/2012/09/11/260959/egypt－changing－policy－for－cash/．(上网时间:2012年9月12日)

在叙利亚问题上，伊朗支持巴沙尔政权，向叙政府军提供武器和军事顾问;①Kenneth Katzman，“Iran:US Concerns and Policy Responses”，CRSReport for Congress，p．52，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September 5，2012．沙特与土耳其则支持反对派，要求巴沙尔总统下台，两国向反对派武装提供武器和经费，土耳其还为反对派提供住所，并发起召开寻求支持叙反对派的国际会议。土耳其与伊拉克的关系也出现恶化，原因是双方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严重分歧以及土耳其干预伊拉克内部事务。②Morton Abramowitz，“Turkey’s Precarious Position”，The National Interest，September 20，2012，http://nationalinterest．org/commentary/turkeys－precarious－position－7494．(上网时间:2012年9月22日)叙利亚国内冲突已使整个中东地区按照教派界限分为两派，什叶派力量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支持阿拉维派(什叶派的支派)的巴沙尔政府，而沙特、卡塔尔和土耳其等逊尼派占多数的国家支持叙利亚反对派。③Babak Dehghanpisheh，“Hezbollah increases support for Syrian regime，U．S．and Lebanese officials say”，The Washington Post，September 27，2012．伊拉克与叙利亚过去一直不和，但现在伊拉克支持巴沙尔政权，向叙政权提供资金、燃料以及陆路通道，并对伊朗飞机开放领空向叙政府运送物资。④Abdul Rahman Al－ Rashed，“Al－ Maliki’s umbilical attachment to Syria”，Arab News，September 23，2012，http://www．arabnews．com/al－ maliki%E2%80%99s－ umbilical－ attachment－ syria．(上网时间:2012年9月27日)

在阿拉伯世界内部，沙特、埃及以及卡塔尔等大国为谋求领导地位，相互间也展开竞争。中东动荡发生后，沙特反对阿拉伯国家的抗议活动，但叙利亚除外;卡塔尔则支持阿拉伯国家的反对派，但巴林除外。在埃及，卡塔尔支持穆斯林兄弟会，沙特则支持保守的“萨拉菲派”。⑤Giorgio Cafiero，“Saudi Arabia，Qatar and the Arab Spring”，Al－ Ahram Weekly，Issue No．1119，October18 － 24，2012，http://weekly．ahram．org．eg/2012/1119/op6．htm．(上网时间:2012年10 月22日)埃及与沙特的竞争也在加剧，埃及总统穆尔西提出由埃及、沙特、土耳其和伊朗四方组成谈判解决叙利亚问题的“联络小组”，很多人认为这是穆尔西试图夺回被沙特和卡塔尔夺走的领导地位，但土耳其对穆尔西的建议很谨慎，明显担心埃及破坏其在这场危机中已有的作用。⑥Salah Nasrawi，“Squaring up on Syria”，Al－ Ahram Weekly，September 6 － 12，2012，http://weekly．ahram．org．eg/2012/1113/re8．htm．(上网时间2012年9月29日)根据穆尔西的提议，2012年9月17日，叙利亚问题“联络小组”会议在埃及首都开罗举行，但沙特缺席。有分析猜测，这是由于沙特担心在地区框架内解决叙利亚问题只会加强伊朗和埃及的地区影响。⑦Kayhan Barzegar，“A Regional Solution for Syria”，Iran Review，September 25，2012，http://www．iranreview．org/content/Documents/A－Regional－Solution－for－Syria．htm．(上网时间2012年9月29日)

其次，美国处理中东事务方式发生改变。“9·11事件”后，美国在中东地区推行“布什主义”，即减少对盟友和国际组织的依赖，发动先发制人的战争，强制推行民主化。“布什主义”也可以概括为“(对外政策)军事化”和“单边主义”。可以看出，在中东事务上，布什政府非常强调“硬实力”。布什政府不顾法国和德国的反对，未经联合国授权就发动伊拉克战争正体现了这种政策。奥巴马就任美国总统后着手调整美国的中东政策，提出“巧实力”战略。根据这一战略，美国的对外政策应当降低对意识形态的依赖，更加务实，根据不同情况单独或综合运用外交、经济、军事、政治、法律以及文化等手段，实现美国的目标。“巧实力”战略在军事干预利比亚方面充分体现出来，美国的作用被奥巴马确定为“人道的”和“有限的”。所谓“人道的”，即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与北约联军一道，以履行“保护平民的责任”为名义;“有限的”，即美国不会单独行动，而要与其他参与国分担责任。⑧“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in Address to the Nation on Libya”，the White House，March 28，2011，http://www．whitehouse．gov/the －press－office/2011/03/28/remarks－president－address－nation－libya．(上网时间:2012年10月9日)所以，在军事干预利比亚时，美国退向后台，由英法等国充当“领头羊”，但仍在暗中操盘。在应对伊朗核问题和叙利亚问题方面，奥巴马政府仍然奉行了“巧实力”战略。对于伊朗的核开发活动，以色列一直要求美国设置“红线”，如果伊朗越过“红线”，则应采取军事行动，美国则拒绝为伊朗核问题设置“红线”，坚持通过外交(谈判)和经济手段(制裁)加以解决，只有外交和经济手段都失败时才考虑军事手段。自2011年3月叙利亚发生动荡以来，奥巴马政府一直通过以下方式应对:要求叙政治过渡(即要求叙总统巴沙尔辞职)，外交制裁(冻结叙政府及有关个人和组织在美国的财产等)，人道主义援助，非武器性援助(医疗、夜视仪、通讯设备、翻墙软件等)，情报协作，对叙政府军实行武器禁运，制定紧急预案及过渡方案等。①Jeremy M．Sharp and Christopher M．Blanchard，“Armed Conflict in Syria:U．S．and International Response”，CRSReport，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August21，2012，pp．12 －14．到目前为止，尽管叙反对派以及土耳其等国呼吁美国进行军事干预，但奥巴马政府并不打算军事介入。

第三，民意对地缘政治的影响加大。中东变局发生后，民意与公众舆论对政府决策的影响加大，成为影响各国政治走向的重要因素。民意成为真正的“抵抗轴心”，能够阻止中东的“以色列 －美国工程”，牵制美国与以色列对阿拉伯政府政策的支配力。②Policy Analysis Unit，Arab Revolutions，Geostrategic Balances and Interactions，Arab Center for Research and Policy Studies，Doha，Qatar，August2012，p．2．位于多哈的阿拉伯政策研究中心(Arab Center for Research and Policy Studies)所做的民意调查显示，84%的受访者认为巴勒斯坦问题是全体阿拉伯人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巴勒斯坦人民的事;51%的人将以色列视为阿拉伯国家集体安全及各国国家利益和安全的最大威胁，22%的人认为美国作为以色列的最大支持者，对阿拉伯国家安全造成了威胁。③Arab Center for Research and Policy Studies，Arab Opinion Index Report2011，March，2012，pp．17 －18．民众的压力使阿拉伯国家不再像以往那样配合美国的政策，这对阿拉伯国家政府与以色列保持或发展关系形成较明显的制约，特别是使改善对以关系的努力面临更大障碍。有专家认为，中东越是民主，新当选的政府就越是反对以色列，以色列也就越孤立。④ShadiHamid，“Prioritizing Democracy:How the Next President Should Reorient U．S．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Campaign 2012 Papers，No．11，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June 20，2012，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papers/2012/06/20 － middle － east－ hamid．(上网时间:2012年7月28日)埃及总统穆尔西当选后，将中国作为出访的首个非阿拉伯国家，并于2012年8月30日访问伊朗。穆尔西的举动试图表明，埃及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追随美国，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埃及新政府对民意的回应。

第四，软实力竞争加剧。近年来，国际政治中各国软实力的竞争日益激烈，世界主要国家都在谋求扩展本国的软实力。当前的中东地缘政治博弈也表现出浓厚的软实力博弈色彩，不同的力量在软实力方面展开了空前激烈的竞争。伊朗将埃及、突尼斯和利比亚等国的抗议活动称为“伊斯兰的觉醒”，认为这些国家的抗议活动是“伊斯兰革命”的继续。⑤“Senior Cleric DeploresWest's Hostile Policy Towards Syria”，Fars News Agency，April27，2012，http://english．farsnews．com/newstext．php?nn=8101301183．(上网时间:2012 年8 月27 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则宣扬“民主”、“自由”等价值观，对席卷阿拉伯世界的这场政治、社会动荡冠以“阿拉伯之春”。土耳其则试图推销“土耳其模式”，强调土耳其融合了伊斯兰、民主和现代化。沙特等阿拉伯君主国为维护自身政权的稳定与巩固，强调其“宗教和历史合法性”。⑥Shadi Hamid，“Why Middle East Monarchies Might Hold on”，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March 8，2011，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opinions/2011/03/08－middle－east－hamid．(上网时间:2012年10月11日)从意识形态角度看，以埃及、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为代表的奉行泛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共和制国家为一方，以沙特为主导、由海湾阿拉伯国家构成的奉行泛伊斯兰主义的国家为另一方，长期围绕阿拉伯世界的主导权进行争斗。同时，在泛阿拉伯阵营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沙特和卡塔尔主导阿盟和海合会对利比亚和叙利亚问题深度介入，最根本目的无疑是要通过颠覆巴沙尔政权，彻底铲除阿拉伯民族主义共和制政权，进而确立泛伊斯兰主义阵营的君主制国家对阿拉伯世界的领导权。⑦刘中民:“‘阿拉伯之春’已蜕变为地缘政治博弈舞台”，《东方早报》，2012年6月3日。

二、中东大变局后的地缘政治格局

当前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呈现如下形态。第一，以美国为主导，多方角力。在中东大变局后，美国在该地区的主导力量受到一定牵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享有绝对的支配地位。更具代表性的是，阿拉伯国家政府将不得不根据国内民意为自己提供合法性，而不是屈从于美国等外部力量或者迎合统治精英的利益。⑧Muriel Asseburg，“The Arab Spring and the Arab－IsraeliConflict:A Vicious Circle of Mutually Reinforcing Negative Repercussions”，Egmont Paper54，The Royal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Relations，Academia Press，Brussels，Belgium，January 2012，p．85．尽管如此，美国仍然是中东地区最强大的地缘政治力量。美国目前依然是以色列，也是埃及、约旦和海湾地区安全的首要保障。⑨Nathalie Tocci，“A Trilateral EU－US－Turkey Strategy for the Neighbourhood:The Urgency of Now”，IAIWorking Papers，1208，Istituto Affari Internazionali，Roma，March 2012，p．10．因此，“阿拉伯之春”后，美国在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中依然居于主导地位。2012年11月14日，以色列针对哈马斯向加沙地带发射火箭，发起“防务之柱”军事行动，双方冲突愈演愈烈。埃及积极斡旋这场冲突，以期双方达成停火协议，但直到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出面才最终敲定。①Ahmed Eleiba，“Cease － fire on paper”，Al－ Ahram Weekly，November 23，2012．另外，在卡塔尔埃米尔于2012年10月访问加沙地带后，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打算效仿，但由于美国总统奥巴马反对而放弃。②Herb Keinon，“Senior diplomatic source:Qatar is a bitter enemy”，The Jerusalem Post，November 28，2012．这些都足以说明美国在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中仍然居于主导地位。

在中东事务中，美国虽仍处于主导地位，但由于美战略重心东移以及实力的相对下降，在中东并无绝对的支配能力，这为其他力量参与塑造中东格局提供了空间。中东变局后，中国、俄罗斯、欧盟、沙特、埃及、卡塔尔、伊朗和土耳其等国纷纷参与中东地区事务，对中东格局走向施加影响。中俄两国反对军事干预利比亚，并利用否决权，三次在联合国安理会否决了一些西方国家提出的涉叙草案。沙特、埃及、卡塔尔、伊朗和土耳其等国都根据本国的利益，在中东局势中施加影响。

第二，伊斯兰政治力量崛起。中东变局后，伊斯兰政治力量的崛起是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显著变化之一。随着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以及也门政权的更迭，中东地区的伊斯兰政治力量更趋活跃，影响力大大上升。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和突尼斯伊斯兰复兴党都在本国成功实现了执政。卡塔尔多哈布鲁金斯中心主任沙迪·哈米德(Shadi Hamid)认为:“从北非到叙利亚正在出现一个逊尼派伊斯兰主义集团，穆斯林兄弟会是其最重要的部分，它们是更大的运动的一部分，这个运动将重塑地区体系。”③Edmund Blair，Tom Perry，“Arab revolts bring Islamist regional vision closer to being realized”，The Daily Star，Lebanon，March 29，2012．伊斯兰政治力量在塑造地区格局方面也在发挥作用。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在埃及总统选举中获胜后，成功调解巴勒斯坦法塔赫与哈马斯签署和解协议。2011年12月，哈马斯宣布将寻求正式与穆斯林兄弟会国际组织“重新合并”。④Jihane al－ Husseini，“Hamas hasbecome amember i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of MB”，Al－Hayat，December 10，2011．2012年10月卡塔尔埃米尔对加沙地带的访问，以及11月16日埃及总理对加沙地带的“团结之旅”都说明哈马斯越来越被接纳。在以色列对加沙发动“防务之柱”军事行动之际，埃及总理对加沙访问以示对哈马斯的支持。近年来，哈马斯被其在加沙的支持者指责为“软化”。因此，有分析认为，哈马斯近日对抗以色列的火箭弹袭击，部分是为重新树立威信。⑤Dan Perry and Josef Federman，“Operation pillar of defense:A clash of arms and narratives”，The Times of Israel，November 17，2012．所以，在部分国家伊斯兰政治力量上台执政的背景下，哈马斯近日的举动，不排除其谋求扩大影响的目的。事实上，在埃及的调解下，以色列与哈马斯签订停火协议，这等于以色列默认了哈马斯的合法性，哈马斯的地位得到提升。中东动荡发生后，约旦和叙利亚的穆斯林兄弟会从以前的地下状态转为公开活动，其影响力也在增强。在约旦，穆斯林兄弟会对该国政治的影响在加大。2012年10月4日，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解散议会，10月5日，约旦穆斯林兄弟会呼吁在首都安曼进行大规模抗议活动，抗议国王在承诺的改革方面“拖延时间”，⑥YoelGoldman and AP，“Muslim Brotherhood in Jordan calls for mass protest against king’s policies”，The Times of Israel，October 5，2012．并警告“如果政府不进行其承诺的民主改革，约旦穆斯林兄弟会可能抵制今年的市议会选举”。⑦Associated Press，“Muslim Brotherhood threatens to boycott Jordan elections”，The National，October 4，2012，http://www．thenational．ae/news/world/middle－east/muslim －brotherhood－threatens－to－boycott－jordan－elections．(上网时间:2012年10月7日)在叙利亚发生动荡后，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开始公开活动，成为叙反对派中的一支力量。在“叙利亚全国委员会”中，曾经流亡的穆兄会成员及其支持者拥有的席位最多，他们控制了救济委员会，负责向参加叛乱的叙利亚人分发物资和现金。⑧Liz Sly，“Syria’sMuslim Brotherhood is gaining influence over anti－ Assad revolt”，TheWashington Post，May 13，2012．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巴沙尔政权倒台，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很可能在未来叙利亚政治舞台上发挥重要作用。

第三，伊朗采取战略守势。随着中东局势的剧烈变化，伊朗面临的战略压力逐渐增大。当前的严峻现实是叙利亚局势在恶化，伊朗的盟友巴沙尔政权面临被推翻的危险。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海湾阿拉伯国家、埃及和土耳其等都要求巴沙尔下台，并且不断加大对叙反对派支持的力度。伊朗越来越担心巴沙尔政权的命运。①Najah Ali，“Without Iran’s support，Assad regime will collapse:report”，Al Arabiya News，November 29，2012，http://english．alarabiya．net/articles/2012/11/29/252465．html(上网时间:2012 年11月30日)与此同时，伊朗经营多年的“抵抗轴心”——“伊朗－叙利亚－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正在被削弱。叙利亚发生抗议活动后，尽管伊朗宣称“不允许抵抗轴心受到破坏”②BBC，“Syria crisis:Iran pledges support for‘vital partner’”，August7，2012，http://www．bbc．co．uk/news/world － middle－east－19160410．(上网时间:2012年11月16日)，但哈马斯与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关系仍然出现恶化，哈马斯已将其总部迁出大马士革;哈马斯与伊朗的关系也出现恶化。③Elhanan Miller，“Hamas offices in Syria raided，adding to fears of Palestinian deportations”，The Timesof Israel，November 8，2012．2012年10月23日，卡塔尔埃米尔访问哈马斯控制的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对此，伦敦经济学院中东研究中心主任法瓦兹·格吉斯(Fawaz Gerges)认为，“哈马斯转向卡塔尔－沙特－土耳其轨道，意味着抵抗轴心正在消亡”。④Bassem Mroue，“Syrian civil war puts anti － US alliance of Tehran，Damascus and terror groups on the defensive”，The Times of Israel，November 1，2012．

面对不断恶化的地缘政治环境，伊朗不得不在战略上采取守势。由于西方的经济制裁，伊朗国内经济形势严重恶化，伊朗决定不再增加对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支持。同时，伊朗开始为“后巴沙尔”时代做准备，与叙反对派建立联系。如果巴沙尔政权倒台，伊朗将寻求其他途径为黎巴嫩真主党提供支持。⑤Najah Ali，“Without Iran’s support，Assad regime will collapse:report”，Al Arabiya News，November 29，2012．此外，伊朗还支持哈马斯向以色列发动攻击，以转移其在叙利亚面临的压力。2012年11月中旬，在哈马斯与以色列的军事冲突中，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发射“黎明－5”(Fajr－5)火箭。尽管伊朗否认向哈马斯提供火箭，但承认向哈马斯提供了此型火箭技术。⑥Associated Press，“Senior Iranian commander:Iran transfers Fajr－ 5 missile technology to Gaza’s Hamas”，The Washington Post，November 21，2012．在以色列与哈马斯达成停火协议后，哈马斯领导人伊斯梅尔·哈尼亚(Ismail Haniyeh)对外界宣布:“感谢所有给予我们武器和资金的人，特别是伊朗。”⑦Aaron Kalman，“Gaza leader Haniyeh thanks Iran for helping make Israel‘scream with pain’”，The Times of Israel，November 22，2012．

第四，土耳其谋求地区领导地位。中东动荡发生后，土耳其在中东日渐活跃，其塑造中东格局的愿望日趋强烈。艾哈迈德·达武特奥卢(Ahmet Davutolu)自2009年就任土耳其外长以来，提倡与邻国“零问题”(Zero Problem)外交，积极改善与伊朗、叙利亚和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关系。但是，“阿拉伯之春”发生后，土耳其不再强调“零问题”，而着重推销“土耳其模式”，希望中东北非的阿拉伯国家以土耳其为“榜样”建设国家，以求藉此获得其在中东地区的领导地位。2011年9月，土总理埃尔多安访问突尼斯、利比亚和埃及，受到了三国朝野的热烈欢迎。埃尔多安宣布支持三国“革命”，积极推介“土耳其模式”。土外长达武特奥卢也声称，土耳其要领导中东的变化。⑧Can Kasapoglu，“The Cold War Between Turkey and Iran”，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Philadelphia，http://www．fpri．org/enotes/2012/201206．kasapoglu．cold －war－ turkey－ iran．html．(上网时间:2012年8月12日)在叙利亚问题上，土耳其支持反对派，强烈要求巴沙尔总统下台，并且一直主张北约军事干预叙利亚。

第五，强势君主国对弱势共和国。在此轮地缘政治博弈中，以沙特为代表的海湾君主国处于一种进攻的姿态，表现强势，而实行共和制的阿拉伯国家则相对弱势。中东社会、政治动荡席卷了整个阿拉伯世界，但各国受其影响的程度大不相同。受此次动荡影响最大的是埃及、利比亚、突尼斯、也门和叙利亚等共和制阿拉伯国家。除叙利亚外，上述几国都实现了政权更迭，而叙利亚目前则深陷动荡，甚至有爆发内战的可能性。埃及、利比亚等实现政权更迭的国家面临发展国内经济、改善民生等任务。此外，这些国家国内仍然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其实现政治和社会稳定尚需时日。因此，这些国家在此轮地缘政治博弈中处于一种弱势地位。埃及在此轮博弈中虽尽力而为，力图争得高位，但效果有限。其他共和制国家如利比亚和突尼斯等，目前受困于国内问题，显然难以在中东地缘政治舞台上有很大作为。

海湾君主国在此轮博弈中表现强势，尤以沙特和卡塔尔表现突出。2011年3月，海湾合作委员会派出该组织名为“半岛之盾”的联合部队2000人，帮助巴林哈马德国王平定了乱局。在叙利亚问题上，沙特和卡塔尔还强烈要求巴沙尔下台，扶植叙反对派。在利比亚问题上，海湾国家竭力推动联合国通过了若干制裁决议，使西方国家得以空袭利比亚，卡塔尔和阿联酋还出兵参与空袭行动。2012年10月23日，卡塔尔埃米尔访问哈马斯控制的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并许诺提供4亿美元援助，这是2007年哈马斯控制加沙地带以来到访的首位国家领导人。有分析指出，卡塔尔此举一方面是要做西方和哈马斯的中间人，结束哈马斯的孤立状态;另一方面是要利用哈马斯与伊朗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分歧，削弱伊朗对哈马斯的影响。①Reuters，“Qatar emir visit breaks Gaza ice，delights Hamas”，The Daily Star，Lebanon，October 24，2012．

三、中东局势未来走向

首先，中东地区形势不稳定风险增加。变局后的中东地区，各方力量都在谋求利于自身的地区形势，但由于没有一支居于绝对支配地位的力量，有关各方的矛盾有可能激化，最终将直接影响整个中东地区的稳定。目前，最大的危险在于叙利亚问题。叙利亚的国内冲突已经影响到邻国黎巴嫩、土耳其和伊拉克。如果叙利亚内部冲突演变成内战，那么黎巴嫩、伊拉克、土耳其、沙特、巴林等国都有可能发生动乱。

黎巴嫩城市的黎波里居民中大多数属于伊斯兰教逊尼派，他们支持反对巴沙尔总统的叛乱，而巴沙尔是伊斯兰教什叶派阿拉维支派的成员。2012年12月4－6日，在黎巴嫩的黎波里市，巴沙尔政权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爆发激烈冲突，导致11位平民死亡。②AFP，“Snipers kill11 Lebanese in Syria－linked clashes”，Al Arabiya News，December 7，2012，http://english．alarabiya．net/articles/2012/12/07/253764．html．(上网时间:2012年12月7日)叙利亚和黎巴嫩边界几乎每天都发生冲突，黎巴嫩境内与真主党关系密切的什叶派武装分子也开始反对叙利亚反对派。黎巴嫩真主党是黎境内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是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坚定支持者，有指控称真主党向叙利亚境内派遣战斗人员帮助叙政府军反叛乱作战。③AFP，“Twenty－two fighters from Lebanon killed in Syria:local official”，Al Arabiya News，November 30，2012，http://english．alarabiya．net/articles/2012/11/30/252679．html．(上网时间:2012 年12月3日)2012年12月2日，黎巴嫩军队与叙利亚武装分子在两国边界交火。④Al Arabiya with Reuters，“Lebanese army clashes with Syrian opposition fighters”，Al Arabiya News，December 3，2012，http://english．alarabiya．net/articles/2012/12/03/253013．htm．(上网时间:2012年12月3日)因此，如果叙利亚国内冲突演变为教派冲突，则黎巴嫩、土耳其、伊拉克和沙特等国都可能发生类似的冲突。

土耳其的穆斯林人口多数属于逊尼派，但在与叙利亚接壤的哈塔伊省约有50万人口属于阿拉维派，这部分人口支持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土耳其媒体报道，一个土耳其组织在招募土境内的阿拉维派成员到叙境内帮助叙政府军作战。⑤Steven Sotloff，“The Alawite Towns That Support Syria's Assad－ in Turkey”，Time，September 10，2012，http://world．time．com/2012/09/10/the－alawite－towns－that－support－syrias－assad－inturkey/．(上网时间:2012年12月4日)伊拉克的什叶派组织由于担心邻国出现强硬的逊尼派政权，在伊拉克南部重新武装起来。当地媒体建议伊拉克逊尼派组织组建“伊拉克自由军”，以在巴沙尔倒台后展开行动。当地媒体报道整个地区都在为叙利亚反对派大规模转让武器。之后，几名什叶派高级宗教领导人已经发布法特瓦(意为宗教法令)，禁止他们在伊拉克南部的追随者出售武器。这些报道未经证实，但反映出叙利亚冲突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⑥Salah Nasrawi，“Squaring up on Syria”，Al－ Ahram Weekly，September 6 － 12，2012，http://weekly．ahram．org．eg/2012/1113/re8．htm．(上网时间2012年9月29日)在沙特2800万人口中，什叶派约占10%。⑦Kevin Sullivan，“Shiite protests posemajor challenge for Saudi Arabia”，TheWashington Post，October 18，2012．什叶派在沙特一直受到歧视，被剥夺基本的政治权利。“阿拉伯之春”发生后，沙特什叶派受到鼓舞，试图利用这种地区形势。⑧Toby Matthiesen，“Saudi Arabia's Shiite escalation”，Foreign Policy，July 10，2012，http://mideast．foreignpolicy．com/posts/2012/07/10/sable_rattling_in_the_gulf．(上网时间:2012年12月4日)2012年7月，沙特东部省发生什叶派抗议活动，两名抗议者遭枪击身亡。在巴林，本地人口约为56万人，其中64%是什叶派。⑨Lars Erslev Andersen，“Bahrain and the global balance of power after the Arab Spring”，DIISWorking Paper，2012:10，Danish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Copenhagen，Denmark，pp．9 －10．巴林什叶派已经对本国逊尼派王室有诸多不满，如果王室支持其他国家的逊尼派，则很容易引发国内两派间的冲突。在这种情况下，中东地区极易发生连锁和联动反应，整个地区的不稳定风险加大。

中东地缘政治博弈还可能使库尔德分裂和独立活动更趋活跃。一方面，库尔德分离主义分子可能会利用目前的乱局，加紧活动;另一方面，库尔德问题可能被博弈方利用。例如，面对来自北约成员国土耳其的威胁，伊朗再次威胁要用“库尔德工人党”(PKK)这件武器来保护它在中东最重要的盟友叙利亚。①Haifa Zaaiter，“Turkey:The Death of‘Zero Problems’Foreign Policy”，http://www．al－ monitor．com/pulse/politics/2012/02/for－these－reasons－turkey－renounc．html．(上网时间:2012年8月9日)

其次，巴以和谈将更加艰难。2012年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授予巴勒斯坦联合国观察员国地位。这虽不能使巴勒斯坦享有联合国投票权，但将提升巴勒斯坦在联合国的地位，为建立巴勒斯坦国创造有利的政治条件，并为其今后与以色列进行边界谈判赢得更加有利的政治筹码。此外，“入联”后，巴勒斯坦将可以加入国际刑事法院等联合国下属机构，并能起诉以色列在巴被占领土上违反国际法的行为，这将使以色列陷于被动。但在联大授予巴勒斯坦观察员国地位后，以色列随即宣布批准扩建定居点3000套住宅计划，还拟在巴区绿线内再建数千套住宅。以方强调无先决条件的直接和谈，但巴方坚持以停建犹太人定居点为复谈先决条件。另外，在巴勒斯坦方面，法塔赫和哈马斯领导人虽然在近日都表达了和解的愿望，但双方的分歧依然十分严重。哈马斯领导人马哈穆德·扎哈尔(Mahmoud Zahar)呼吁法塔赫“加入到抵抗运动，解放巴勒斯坦，拿起武器，双方共同与以色列作战，不要在和平进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②Khaled Abu Toameh，“Hamas tells Fatah:Let’s fight Israel together”，The Jerusalem Post，December 4，2012．在中东伊斯兰政治力量崛起的背景下，法塔赫与以色列的和谈受到以色列的强硬政策及哈马斯的制约，将比以前更加艰难。此外，巴以问题也有可能被当前中东博弈各方利用，从而使该问题更加复杂。因此，巴以双方仍有可能发生军事冲突。

第三，伊朗有可能加快核开发进程。自伊朗核问题成为国际热点以来，美欧虽一直宣称伊朗在和平利用核能的名义下从事核武器开发，但没有证据;而伊朗一直声称其核计划用于和平目的。2011年以来，美欧对伊朗实施了新一轮更为严厉的经济制裁，企图迫使伊朗重回谈判桌。从2011年底到2012年10月，伊朗里亚尔贬值80%，③BBC，“Iran’s rial hits an all－ time－ low against the US dollar”，October 1，2012，http://www．bbc．co．uk/news/business －19786662．(上网时间:2012年12月9日)其中美欧的经济制裁措施起了一定作用。④Eskandar Sadeghi－Boroujerd，i“Sanctioning Iran:Implications and Consequences”，Oxford Research Group，October9，2012，http://www．oxfordresearchgroup．org．uk/publications/briefing_papers_and_reports/sanctioning_iran_implications_and_consequences．(上网时间:2012年12月9日)虽然伊朗经济面临严重问题，但它不大可能放弃核计划。同时，西方制裁虽然使伊朗无法获得发展重要产业的技术和设备，却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伊朗自行开发和生产，增强了伊朗的自给能力。⑤Jasmin Ramsey，“Recent Economic Unrest Unlikely to Alter I-ran’s Nuclear Calculus”，Inter Press Service，October 10，2012，http://www．ipsnews．net/2012/10/economic－unrest－unlikely－to－alter－irans－political－calculus/．(上网时间:2012年12月9日)铀浓缩技术已经成为伊朗的民族骄傲，而伊朗各级政府，从最高领导人到内阁，都坚持不会完全停止铀浓缩活动，没有迹象表明伊朗会来一个180度的大转弯。⑥Daniel Kadishson，“Being realistic about Iran's nuclear program”，Los Angeles Times，May 31，2012．85%的伊朗人认为民用核项目对本国非常重要。显然，面对西方的压力，伊朗公众大多认为应当继续本国核计划。⑦Geneive Abdo，“Iran’s nuclear resistance”，Foreign Policy，October 25，2012，http://mideast．foreignpolicy．com/posts/2012/10/25/irans_nuclear_resistance．(上网时间:2012年12月8日)在这种情况下，铀浓缩已成为伊朗现政权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之一，伊朗政府不可能因为西方压力而放弃核计划。随着外部压力的增大，伊朗很有可能加快核开发进程，为现政权的存续提供更多筹码。在“抵抗轴心”受到削弱的情况下，如果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垮台，伊朗将面临更大的压力。此时，如果美国及其盟国对伊朗发出军事威胁，伊朗很可能推行核军事化政策，作为维护生存的最后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