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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营报刊与二战后的新闻自由运动

2012-12-18王艳勤

新闻爱好者 2012年7期

  【摘要】二战后,民营报刊成为国内新闻自由运动的中流砥柱。美国新闻自由运动的号召、言论自由毫无保障的残酷现实、以言论导引政治走向的内在自觉是民营报刊参与新闻自由运动的原因。在运动中,民营报刊阐明了新闻自由的意义,提出了新闻自由的原则,规定了言论自由的限度,联合起来争取言论自由这一基本人权。新闻自由运动是新闻界联合起来争取人权的运动,具有范围广、力度大、方向准的特点。
  【关键词】民营报刊;新闻自由运动;人权
  
  二战结束前后,新闻自由运动由美国兴起并逐步成为一种国际性的思潮和运动。受此影响,中国的新闻自由运动自1945年3月兴起,1948年9月结束,国共两党的党报和由自由知识分子创办的民营报刊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了这场运动。正是在这场运动中,民营报刊首次大规模联合起来,共同反对国民政府的新闻专制,争取言论自由等基本人权。
  民营报刊与新闻自由运动的兴起
  首先,积极响应美国新闻自由运动的号召,是民营报刊发起新闻自由运动的外在动力。
  二战后,新闻自由运动已经成为一种国际潮流,成为战后国际社会反法西斯,争取和平、民主运动的重要标志。1945年10月,美国《纽约前锋论坛报》的副主笔福莱斯特,偕同该报主笔李德,由美国来到上海。福莱斯特是美国新闻协会副会长,美国新闻界的领袖人物。他来到中国的目的,即为推广新闻自由运动。与此同时,美国众议院的共和党员也在组织一个有力的运动,主张不把救济款项给不承认新闻自由或实施检查的国家。美国本有以五亿五千万元交联合国救济善后总署支配的法案,共和党议员提议修正此项法案,凡不参加新闻自由运动的国家,不得接受联合国救济善后总署的资助。据福莱斯特说,他1945年初在重庆时,“蒋委员长,宋院长,孙院长,都向他保证,中美在军事上的合作,已经击败了共同的敌人,在新闻自由上也要合作,以期达到真正世界民主和自由的目的”[1]。实际上,所谓的新闻自由运动是美国构建战后世界秩序的一种手段,但新闻自由运动所昭示的美好前景,使得福莱斯特的中国之行,在致力于争取言论自由的民营报刊那里得到了共鸣,他们相信新闻自由运动“必给今后世界人群造福无穷”[2]。
  其次,言论自由毫无保障的残酷现实,是民营报刊发起新闻自由运动的直接原因。
  当时中国新闻自由正处于低潮,与福莱斯特描述的美好前景恰形成强烈的对比,据葛思恩分析,其原因有以下三点:第一,国民政府统治下报纸被封、记者被捕的事时有发生;第二,民众暴力的摧残,是促成新闻自由低潮的一个重要因素;第三,报社本身经济方面的困难。[3]其中,对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造成致命伤的是第一点,国民政府专制、独裁成为战后中国新闻事业发展的最主要的障碍。
  战后,国民政府在社会各界人士压力之下,宣布结束训政实施宪政,陆续废止了一些战时法规,但对言论自由的限制仍然不肯停歇。日本投降后,“收复区”里新闻检查制度依然存在,许多日报上差不多天天有空白可见;许多杂志都还不能自由地寄递出去,有的被拒绝邮寄,有的被“检查员”扣留了下来;无线电收音机需要登记,连听新闻的自由也被剥夺了;集会还须“登记”,还须听受“训词”,还须得到允许。例如上海《文萃》、《周报》、《民主》周刊等刊物,在报摊上曾经有过被搜查没收的事情。
  1946年1月10日,蒋介石终于在旧政协开幕式上宣布所谓的“四项诺言”,承认人民享有身体、信仰、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之自由,但人们很快发现,人民有自由的诺言,只是张无期支票,最为显著的事实即上海文汇、新民、联合三报被禁事件。1947年5月24日,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下令查封上海文汇、新民、联合三报,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观察》主编储安平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三家报纸被封的主要原因不是由于他们的言论,而是由于他们的新闻。这被封的三家报纸都有一个共同的脾气,就是专门喜欢刊载那些为政府当局引为大忌的新闻。”储安平称政府查禁三报的行为是“希特勒式的作风”[4]。
  再次,以言论导引政治走向,是民营报刊发起新闻自由运动的内在自觉。
  傅斯年,字孟真,抗战时期以社会贤达身份参加国民参政会,怒而弹劾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孔祥熙,人称“傅大炮”。不料,走了个孔祥熙,又来了个宋子文,宋子文在战后出任行政院长后,与孔祥熙并无二致。1947年,傅斯年在《世纪评论》上接连发表《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宋子文的失败》之后,又在《观察》上发表了《论豪门资本必须铲除》(《观察》在该期同时转载了前两篇文章),在半个月内连续写了三篇讨伐宋子文的文章。他在文章中强烈要求彻底铲除以宋孔二人为代表的豪门资本,清算两人的罪恶。文章一出,大快人心,各地报纸纷纷转载。傅斯年敢怒敢言,正是借由民营报刊实现文人论政之志的一批自由知识分子的写照,得到读者赞誉。一位署名“许金铿”的上海读者写信给《观察》周刊的编者说:“傅先生发表了这样几篇的文章,言论界的风气,很可为之一变。假如中国能够有十个‘傅孟真’,挺着胸脯说硬话,则中国的言论界也不至于像过去那样的萎靡不振,政治上的风气也不至于像过去那样太不像样。我们实在希望中国言论界能多几个‘傅孟真’。”[5]刊登在《观察》同一期上的通讯《宋子文下台前夕的南京》也对“傅斯年在参政会和各刊物上抨击孔宋的怒吼”表示赞许。可见,“希望中国言论界能多几个‘傅孟真’”是时人的愿望,而新闻自由运动正好迎合了人们的要求。
  新闻自由运动的内容
  众所周知,《大公报》、《世纪评论》、《观察》等民营报刊的同人大都是自由主义者,因此,自由主义的理念和新闻人对于言论自由的尊重在新闻自由运动中贯穿始终,这一点从新闻自由运动的内容可见一斑。
  第一,阐明新闻自由的意义。在自由主义者看来,新闻自由运动具有重大意义。首先,“言论自由”是民主政治的试金石,是民主程度的测量仪。1946年,广州《自由世界》四大杂志被禁,重庆、西安、北平等地的杂志界也相继受到摧残。正如广州被禁的《自由世界》四大杂志的呼吁里所说:“须知这事件不是简单禁止几个杂志发售的问题,而是中国政治能否民主的试金石,亦是民主与反民主的斗争。”其次,新闻自由是实现民主的先决条件之一。抗战胜利之后,外在的帝国主义压迫,虽已稍见轻松,但内在的民主国家人民所应得的自由之各种束缚,却始终未见解除。李澈庐提出建立“意志社会”的“第一步要求,是言论自由。言论自由是民主政治的先决条件,若不给言论自由,而高谈民主政治,是欺人也是自欺”[6]。学范认为,人民只有首先获得言论出版的自由,才能实现民主政治,进入人民的世纪。“目前言论出版的自由,还没有获得,谈什么民主!谈什么人民的世纪!我以为能开放人民言论自由的时候,方是民主的开始;人民的报纸能屹立站住的时候,方是人民的世纪!”[7]无论是“意志社会”还是“人民的世纪”,言论自由都是实现民主的先决条件。
  第二,提出新闻自由的原则。福莱斯特代表团离开中国之前,曾忠告中国的新闻界:(一)中国新闻事业要发达,教育是最重要的事,训练出能够负责尊重自由的记者,比什么都重要;(二)中国报纸要同津贴分离,经济的独立是自由的第一条件;(三)写新闻勿夹杂意见,意见更不受政治偏见左右。(四)不必顾忌任何外来侵略与内在分裂,要为人民福利努力改革。贾克岐认为这几点是促进新闻自由的原动力。[2]求思提出了中国新闻界斗争的方向,“第一步要实现民主,制止特务暴徒的捣毁行动;第二步要结集力量,与造谣诬蔑的反动报纸竞赛;第三步要使报纸服从人民大众的利益,这样才算完成了真正的新闻自由”[8]。葛思恩提出新闻自由的精神是容忍歧见,即“我可以完全不同意你所发表的意见,但我至死也要争取你有发表这种意见的权利”[3]。
  
  第三,规定言论自由的限度。言论自由的权利尽管没有保障,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已考虑到了规限言论自由的必要性。首先,新闻自由既是权利,也是义务。有些报人在享受言论自由权利的同时,滥用新闻自由,因此言论自由必须施行自律。其次,英美式新闻自由有流弊。因为社会制度不同,英美与苏联关于新闻自由的见解不同,并且很难调和。英美式新闻自由也有其流弊,不受统制的美国新闻界,虽然大家认为比较可靠,但依然对二战这场大灾难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第四,联合起来争取言论自由的权利。抗战胜利之初,国民政府曾短暂地取消过新闻检查制度,但很快就又恢复了。1945年,重庆16家杂志社联合发起组织“拒检运动”。是年8月7日,重庆国讯书店在其他进步出版社机构的支持下,不送国民党当局审查而自行出版了黄炎培撰写的《延安归来》一书,揭开了“拒检运动”的序幕。接着,进步人士张志让、杨卫玉、傅彬然三人又起草了重庆杂志界宣布“拒检”的联合声明,由《宪政》月刊等16家杂志社联署于8月17日发表,宣布自9月1日起不再送检。重庆16家杂志社拒检声明一经发表,立即得到了整个文化界的支持与响应。9月1日记者节这天,重庆《新华日报》发表社评《为笔的解放而斗争》,反映国统区新闻文化界的意愿与呼声,抨击国民党当局实施的原稿审查制度,号召新闻文化界为争取新闻出版与言论自由而斗争。在成都、桂林、西安等地的新闻出版界也纷纷成立联谊会,集体投入拒检运动。拒检运动的兴起与发展,使国民党当局陷入被动局面。9月22日,国民党中央第十次常委会通过了废止新闻出版检查制度的决定与办法(收复区除外,同期有《管理收复区报纸、通讯社、杂志、电影、广播事业暂行办法》),拒检运动获得了一定的胜利。联合起来争取言论自由的权利,既是自由知识分子对自由信念的坚持,也体现了他们作为职业新闻人的社会责任感。
  新闻自由运动的意义
  近代史上,创办报纸杂志等新闻媒介是自由知识分子聚而发表政见、引导社会舆论、构建社会文化网络的重要途径之一,但是由于自由知识分子在组织上的松散性以及政见上的歧异,各派之间、不同形式的新闻媒介之间很少会联合在一起。但是,在新闻自由运动中,自由知识分子借助民营报纸的论政功能,充分利用国民政府治下言论不自由的事实,首次全面联合起来争取言论自由这一基本人权。
  1644年,英国国会通过了一项新闻检查法案,为捍卫新闻出版自由,弥尔顿在《论出版自由》的演讲辞中说,人具有理性,具有分辨和选择善与恶的能力。政府应将这项权利交给人们,而不是强行加以限制。限制出版自由便是破坏理性,通过出版审查禁止新思想同禁止真理没有什么两样。三个世纪之后,中国的国民政府摧残言论、出版、发行自由,同样是对理性的扼杀,是对人民理性能力的不信任,从这个意义上讲,新闻自由运动是一场拯救理性、追求真理的运动。这一运动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范围广。它涵盖报纸、杂志、图书、通讯社、电影、广播等主要新闻媒介,吸引了报业公会、书业公会和杂志公会等民间团体的广泛参与,联通了出版、发行、流通等新闻出版的各个环节,培育了新闻媒介受众的主体性(通过读者来信等途径),联合了东南西北各大城市(如上海、重庆、西安、北平、广州等),反映了人民的心声,展示和发挥了舆论的力量。
  第二,力度大。借助于新闻媒介的力量,自由知识分子以民营报刊为阵地,对国民政府限制新闻自由的法令和行动进行了有力抨击,揭露了国民政府假民主的本质。当自由知识分子以言论自由的实施作为民主政治的前提条件、以言论自由的程度作为民主的试金石时,国民政府无疑成了反民主的代名词。因此,新闻自由运动也即以自由知识分子为代表的民主力量与国民政府反民主力量之间的斗争,在世界民主思潮涌动的背景下国民政府已然丧失了合法性。
  第三,方向准。在内战的环境中,民营报刊期望全国人民用最有效而切合实际的方法,分头组织起来,他们充分发掘了舆论的力量,自觉充当了全国人民大联合的先锋。在新闻自由运动中,民营报刊呼吁“人民的世纪”,发现了人民力量的重要,以“人民”话语划清了民主与反民主的阵营,国民政府的反民主行径使其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有利于广大人民更好地寻找正确的方向。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1YJC770062)、中南民族大学引进人才基金重点项目(YSZ08009)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董秋斯.论新闻自由运动[J].民主(第6期),1945-11-17.
  [2]贾克岐.重新估定新闻自由[J].世纪评论(第2卷第20期),1947-11-15.
  [3]葛思恩.新闻自由的低潮[J].观察(2卷16期),1947-06-14.
  [4]储安平.论文汇·新民·联合三报被封及大公报在这次学潮中所表示的态度[J].观察(第2卷第14期),1947-05-31.
  [5](读者投书)许金铿.傅孟真的文章[J].观察(第2卷第2期),1947-03-08.
  [6]李澈庐.服从社会与意志社会[J].观察(第1卷第19期),1947-01-04。所谓“意志社会”是与“服从社会”相对的,意思是“自由社会”。在“意志社会”中,人民富有奋发、勇敢及进取的精神,社会处处表现卓然自立,而国家民族必趋兴盛。这一说法是由威尔斯在《世界史纲》中提出来的,李澈庐借此来表达自己对民主进程的理解。
  [7]学范.我们需要人民的报纸[J].民主(第6期),1945-11-17.
  [8]求思.什么时候才有新闻自由[J].民主(第18期),1946-02-16.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编校:赵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