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互动与滇越边民国家认同研究
2012-12-08谷家荣
张 含,谷家荣
(1.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100086;2.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昆明650091)
社会互动与滇越边民国家认同研究
张 含,谷家荣
(1.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100086;2.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昆明650091)
社会互动是边民惯常性的行为表达。血缘、族群记忆及国家关系造就了边民社会互动的主体内容,边民有序的社会互动有助于国家治边意志的实现,而边民无序的社会互动行为则直接背离着民族国家的治边行为。在滇越边民区域性的社会交往互动中,文化诉求感的满足是传统时期边民社会互动的关键性需求,然而经时间改造,物质利益的满足逐渐上升并成为全球化背景下,影响滇越边民社会互动行为的核心要素。民族国家只有基于边民生活实际,合理性设计并施行制度,以迎合边民不同历史时期的主导性需求,进而在边民意识中形塑极具象征力的民族国家形象,才能从根本上使边民产生并长期拥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
社会互动;跨境民族;滇越边民;国家认同
一、社会互动:边民社会生活的常态表达
社会互动是边境民族多重心态作用下的外显行为,是边民遭遇民族国家等多重缘由而在生活世界中造就并呈现出来的群体性行为表征。边境民族跨境生居在不同区域,多重的国家和社会因素将边境民族创造成具有不同民族国家公民身份的社会主体。边境民族拥有跨国生居的特殊性,其群体互动行为和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边民的国家认同意识。边民有序的社会互动有助于国家治边意志的实现,而边民无序的社会互动行为则直接背离着民族国家的治边行为。边民互动方式还透视了边境民族的群体性文化心态,边民是否认同归属国,可以直接基于边境民族惯常性的生活行为而得到科学识解。塑造边境民族国家认同意识的因素是多重性的。“作为由共同文化、共同传统维系的共同体民族,与以国家形式结合而成的政治社会之间的差别是根本性的。前者表现为不同族属的人民之间的多样性联系上。后者表现为政治上组织起来的人民之间的关系,即国家间的关系。”[1](P27)宗教信仰、经济发展差距、族群记忆、国家制度、自然灾害、战争等,都是影响边境民族国家认同意识的重要因素。从一般意义上讲,这些关系因子构造出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影响边境民族国家意识的回归方程式。尽管多重因素影响着边民国家意识,但这些影响因素最终都会凝聚并通过边境民族的群体行为表达出来,只有基于边境民族实在的行动表达(乱边、流走异国)出现之后,才能更为清晰地凸显边境民族对归属国的国家认同感。
生居云南的滇越边境的民族更具特殊性。从区域空间来讲,云南文山州富宁、马关、麻栗坡是直接接壤于越南北部边省老街、河江两省;红河州的河口、金平、红河、绿春与越南老街、莱州两省为邻;普洱市的江城与越南的奠边、莱州两省接壤。从民族成分来看,这些地方完全同质于西南边疆许多民族的特性,具有苗、瑶、壮、彝、哈尼、傣等多种国家已经明确赋予族属称谓的少数民族。并且,这些民族的生居地域直接接壤于越南北部边境,跨越中越两国国界,很多民族同源。“作为一个共同体,民族最强大的力量来自民族成员之间的认同。”[2](P65)跨境(国)民族之所以分居在不同国家仍不受国家有形的边界线区隔而进行频繁的交往,其中最为核心的因素是跨境民族作为一个个最具凝聚力的文化民族而存在,“跨境(国)民族之
所以存在,正因为具有同一文化源流”[3](P193-194),历史迁徙过程中塑造的族群记忆又强化了跨境民族作为族裔共同体存在的凝聚力。对于跨国居住边境的少数民族而言,他们还具有外人赋予的所谓的“跨国民族”的族属称谓。跨国生居中越两国边境,地域上相连的同源群体,其社会交往互动行为就成为认识边境民族国家认同心理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在基于边境民族既定的历史和现实社会生活事实基础上,展开关于边境民族社会互动行为及其文化心理研究,其核心是基于边境民族的社会互动的常态行为表达,来释解边境民族的国家认同意识。边境民族社会互动方式很大程度上,也是边境民族的国家认同意识的反应系数。深入识解边境民族不同历史时段的社会互动行为,也是认知边境民族文化诉求和心理需求的重要入点,有助于民族国家依循着边境民族的利益需求与文化诉求而有效惠施边民。因此,从边境民族社会互动来研究边境民族的国家认同问题,包容性和根质性地切入了边境民族国家认同研究的内核,不仅为边境民族研究提供智慧旅行的知识图景,而且如能实证地表述和呈现边境民族真实的社会互动面相,解读边民根植于心理但又直接影响其群体行为的核点,益于作为民族国家的中国更为切入实际地作出惠及边境民族的国家行动,从而完成构造有序边境民族社会秩序的国家意志。
二、没有边界的共同体:滇越边民社会互动的地方事实
跨境民族基于族群记忆而跨国生居不同国家边境是普有的社会现象。“由于政府开展的民族识别工作和后来户籍中民族成分的登记制度,中国各个族群之间的界限和民族意识比起上世纪30年代来反而更加清晰和强化了。”[4]但是,滇越跨境民族生居形式的改变,并没有根本性弱化边境民族的族群意识。相对而言,越南北部边境民族地区的经济和自然生活条件均不如中国,越南边民的生活远贫困于中国边民,客观的社会现实使跨境流动成为越南北部边境民族惯常性的生活行为,恒久性维续着亲戚走往、边民互市、跨境务工的生活面相。云南文山州麻栗坡县马嘿村与越南河江省清河县南达社牛塘村分别位于中越界山(老山)主峰两侧,两地相距不到2公里。从马嘿村走山中小路,过259号界碑,步行30分钟左右就能到达牛塘村。两地边民都是蓝靛瑶,不仅语言完全一样,而且很多都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亲戚和旧交新结的好友,农时种地插秧,互帮互助成为两国瑶族边民经常性的生活行为。马嘿村村民常说:“越南边境上居住的人都比较好相处,我们都是瑶族,讲的都是瑶语,大家说什么都清楚,交流起来很方便”。DJM(40岁,瑶族)是麻栗坡县猛洞乡上铜塔村民,姨妈DHX年轻时外嫁越南河江省清河县南达村,由于在越南边村有直系亲戚,DJM便经常到越南探亲,频繁来往于中越边境。据他讲:“如果家里有面条,拿着一把就过去;要是家里杀猪,就带一块猪肉过去;不方便的话,空手去也不妨碍什么事。这两年,有的时候在铜塔村里就可以打电话到姨妈家,更是方便。逢年节,家里杀过年猪,越南亲友都打电话给我,让我到越南吃杀猪饭。”由于南达村也位于中越边境老山腹地,是越南政府向中国政府彰显国富民昌的窗口村,政府对流动该村的人管理得相对严格。村里设有一个边防检查站,中国边民进村探亲访友都必须亲自到边检查站登记。但DJM来往次数较多,且姨妈的大女儿又在当地政府工作,通常情况下,只需姨妈家人和越南地方干部随便说说就可以过往。南达村距离麻栗坡县猛洞镇铜塔村仅有5、6公里,走山路非常方便,因此当地边民很少到天保口岸办处境证,而是直接从老山里的山间小道过往。
中越两国边境均有定期集日,边民跨越国家边界赶集的现象比较普遍。通常情况,大家把地方各自有优势的土特产品拿到边境集市出售,然后再买回家庭所需要的生产生活物品。事实上,即便不赶集,边民登门交换物品的现象仍然比较普遍。很多越南人因为中国这边有亲戚,常在赶街时日投亲访友。个别越南妇女还与中国边境村寨的亲戚联合做小生意。如:买卖烟丝、酒杯、塑料布、刀具等小商品。在河口,老街的一些越南妇女还在河口桥头街租空房存放货物。平时,她们在家做农活,赶街时到桥头街做生意,街场散后再回家种地。由于能熟练用汉语或是本民族语言与前来购买商品的人打交道,她们的生意通常都比较好。云南红河州绿春县平河乡平和集市属“虎”、“猴”日赶集,不仅有平和乡各村寨的边民,而且越南莱州省勐谍县都龙和阿龙两乡的边民也会成批的来赶集。越南边民上山采到的草药、狩到的猎物等,都会拿到平和集市与做生意的人交换大米。由于路途遥远,越南边民在赶街前一天就赶到下平和村住,大多是投靠亲戚,或在相识很久的村民家投宿。越南边民常说:“这几年多亏这个市场,否则我们就得挨饿了。”对中国边民来讲,越南边民也给他们提供了许多生活必需品。据调查,平和乡约三分之二的家用铁锅都从越南边民手中购买,越南人卖的砍刀也是中国边民喜欢的物品。云南红河州金平县马鞍底乡共有马鞍底乡政府驻地、地西北村委会与中梁村委会驻地3个集市。农闲时,越南边村过来赶街的人比较集中。农忙时,赶集人相对少一些。互市点大都是临时摆摊,门市商店很少。互市时流通的都是人民币。越南边民很喜欢中国的人民币,有的越南人在交易中甚至不接受越南盾,因为当地越南边民的日常消费品基本上都来源于该集市。由于越南医疗技术条件不如中方好,赶街日子,还有一些越南人到地西北村看病。中梁集市也是越南边民常光顾的地方,越南李家寨、冬瓜寨的村民常到中梁集市赶集。文山州麻栗坡县南温河乡近距越南河江省,解放初期,集市时日,越南边民常到南温河买卖物品,南温河街因此还被人们俗称为“越南街”。
此外,中越两地边民越境务工现象普遍。农忙时节,不仅有越南男性牵耕牛到中国边境耕地,而且越南妇女也会到中国边村插秧种地,主要是河江省靠近内地一带经济相对贫困的农民。由于越南政府实施富民兴边政策,边民生活相对富足,很少到中国和本国其它地方做工。到中国这边打工的越南人主要集中在收割水稻或者插秧的时候。越南妇女走小路过来,吃住都由主家负责。她们一般只在一个村子做2、3天,就换到其它地方,主要在中国边村打短工。被访村民认为过来做工的越南人都比较踏实,一般情况是,双方看好地块,谈好价钱,主家就可以放手给他们耕种了,越南人都会按照事先谈好的原则,深耕细种,认真完成。正常情况,男人每天可以挣50~60元,女人每天可以挣30~40元左右的工钱。而越南境内没有太多务工机会,即使有,工资回报也仅在15~20元左右。相对而言,到中国边村做工还比较划算。同样,由于经济发展的区域性差异,中国边民常流动到沿海发达地区打工,日工资收入平均不低于80元。所以,地区间的工资差异使中越两国边民普遍都能接受。农忙时节,越南边境民族跨国境流动到中国边村做工,比较有效地弥补和解决了中国边境因年轻农业劳动力外出沿海发达地区打工而出现的劳动力缺失的问题。
三、国家关系历谱下的滇越边民跨国互动行为
滇越边民社会互动因中越两国国家关系而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不同民族并入一个国家可能是非自愿的,如一个文化共同体被另一个文化共同体侵略和征服,或被从一个帝国权力统治下转给另一个帝国统治,或者,他们的故土被殖民移居者侵占了。但是,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也可能是自愿的,即不同的文化为了他们的相互利益而同意组成联盟。”[5](P15)“中国西南边疆地区与东南亚地区之间的跨境民族是随着中国南部与东南亚国家边界的变迁和最后确定以及在这一过程中诸多民族不断迁徙发展而形成的。”[6]中越两国交织着友好和战争冲突两种面向的关系历谱。友好的国家关系时期,中越两国边民频繁的生活交往在边境地区构造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共同体社会。中越两国关系紧张的战争时期,破裂的国家关系虽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边民的社会交往,但并没有完全中断边境民族基于历史迁徙和族群记忆而创造的族群意识。中越战争创造了大量的“难民”。“难民”的心理愿望是边民心理诉求的典型。笔者在滇越边境民族地区调查问及“如果有机会您将选择什么民族”时,66.3%的人都回答愿意做中国人。云南金平县蛮耗镇芭J村邓S氏(45岁,蓝靛瑶)最初居住红河州河口县,后迁居越南老街省坝洒县绵竹G村。1979年,中国军队得胜撤回,越南部队以“不抵抗”为由,开始刑惩和刑杀越南北部边境民族。邓S氏闻讯,迅速携家人逃至金平县马鞍底,后被中国军队安排到芭J村居住,全家人沦为没有任何国籍的“难民”。邓S氏告诉我们说:“中越两国关系好时,两边瑶寨,谁家做米粑缺个石臼这种小东西,人们都会到对面村借用,村民关系非常融洽。由于越南边境地多,父辈便搬迁到越南开荒种地,也就成了越南人。我们一直说中国话,写中国字,我们本来就是中国人。”云南省金平县勐桥乡L村孙S氏(45岁,汉族)在中越战争中,由于其家的房屋未受损,越南士兵便认为他是中国军队奸细而受庇护,于是遭越军迫害。不得已,孙S氏只好携家人连夜跑到金平县十里村,后被中国政府安排到勐桥乡居住,沦为“难民”。孙S氏说:“以前在越南时,越南人说他们是中国人,回到了中国,中国人又说他是越南人,自己的身份被国家稀里糊涂地剥夺。我已在中国生活了近20年,但仍没有身份证,盼望正正当当地做一个中国人。”
“难民”原本意义上是拥有合法身份的国家公民群体,但中越两国国家关系的变动使这些曾经拥有合法身份的公民成为流动在边境民族地区的“游民”。战争平息之后,这些边境“游民”因被越南赋予“有作用于”中国战争,而被驱赶出国境,最终成为没有国家公民身份的“难民”。事实上,“难民”群体是一个国家“制造”的社区,并未形成一个有机的社会。“难民”群体的形成也是一个国家关系的结果,国家关系好的时候,边民和平跨居在不同国家,自由跨境流动虽然国家并不直接支持,但并未导致边民失去国籍,成为不能享受任何权力的群体。国家关系紧张才使得这些曾经跨境经商、种植的人成为“难民”群体。就中越边境地区的难民群体而言,他们同时遭遇中国、越南以及国际力量的三重压力。中国和越南政府都不直接承认这部分群体的身份。为了解决已成事实的现实问题,中国政府只能通过特殊的形式,把他们当“难民”来处理,划定出具体的区域范围,实行特殊的方式对他们进行集中管理。当然,真正的社会是一个有序的结构“有机体”,而这些被国家临时“拼凑”在一起的“难民”社区则是一个没有秩序结构的“无机体”。生活在“难民区”的人并不来源于同一个族群,没有强烈的族群认同感和文化价值取向,“难民”与“难民”之间很难找到大家都认可的文化诉求感。很多情况下,难民群体发出的共同声音都是出于摆脱“难民”身份。由于没有共同的文化习俗,“难民”社区表面上是一个人群结合体,但事实上仍然还是一个“单位行动”的没有聚合力的国家强制闭合的社区空间。
国民身份的丧失使“难民”产生了强烈的国家归属感。中越战争对滇越边民正常社会生活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除了人为地制造出“难民”之外,中越战争还给地方边民的生活环境和直接的人身伤害都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影响。文山州麻栗坡县小坪寨的许多触雷并伤及肢体的村民常说:“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当兵的越南人,要是越南兵不占领我们的老山,中国部队也不会打过去,我也就不可能失一条腿。”中越战争并没有消泯边民的互助交往。中越两国由“战争”转移到“正常化”关系以后,边民跨国互动更为显性化。虽然国家出于安全考虑,两国政府都在边境线上设置有维护国家边疆主权的边防部队,但漫长的国境线,国家并不能做到“三步一岗、两步一哨”的护边行为。国家行为仍然不可能完全断绝边境民族生活来往的山野小道。挡道的仅仅是一个个象征国家的石碑。相邻和便利的生地环境始终是边民自由生活来往的最优便利条件。
然而,滇越边民在被动接受战争痛苦的同时,也使得边民创生出许多新的意识。对滇越边民来说,虽主权和生活地域在中国和越南这两个不同的民族国家,但他们都是同源民族,具有强烈的血缘亲族感,中越战争并没有完全割离跨境民族之间代际保有的生活交往互动行为。虽然战争使边民失去了很多生存资本,但也因战争关系,国家在和平时期以“工程”性的方式改造和推进边疆建设才成为现实。麻栗坡县猛洞乡铜塔村的一些蓝靛瑶村民说:“我们这些地方条件差得很,就是因为中国和越南打仗,政府才修通我们村前的国防公路。要是不和越南打仗,我们这些地方走村串寨怕是仍然还像过去那样走泥巴路,住的房子恐怕都还是叉叉房、茅草房。要是中国再和越南打一次仗,我们这些地方的公路估计会修建得更好,或许从我们家就可以直接乘汽车到昆明大城市喽!”中越战争还增强了边民的国防意识,滇越边境地区的很多年轻人都梦想着能有机会到部队锻炼几年。LWJ(34岁,瑶族),现为上铜塔村小组统计员,据他讲,小时候为躲避战争,父母便把他带到村后的山洞里躲避。后来,担心越南兵打到中国,父母亲才投奔远亲,到蒙自亲戚家借住。幼时的生活经历,积淀了他成年后积极踊跃报名从军的心态。
四、国家作为象征:滇越边民社会互动中的国家意识
边境民族是否认同归属国的心境外显于其社会互动行为。民族国家作为人类重要的结合方式,有着共同和至上的象征意志和精神感。从中国传统的家庭取向来看,“家族至上”起着核心的象征作用。中国的家族文化酿造出有中国特色的家族精神:家族成员之间具有很强的凝聚力和向心倾向;家族成员之间具有大家庭思想;人们希望所有的家族成员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四世同堂。从中国传统的政治取向来看,“为政以德,全方位巩固极权统治”是传统政治价值取向的至上象征。中国古代的政治体制最为重要的特质是“家国同构”,即国是家的扩大,国和家族在组织结构、权利结构、伦常原则等方面都具有一致性,国与家相通,君权和父权相互为用,君同与宗统一,专治主义与宗法主义同质。在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中,强调“以礼教治之”、“为政以德”。作为跨境民族重要构成的滇越边民,由于生居地跨越中国和越南这两个不同的主权国家,他们除了保有本族群传统的文化特质之外,还遭遇到不同主权国家传统文化的影响和改造,使得同一个族群出现相似或相异的社会文化发展模式。同时,相同族群在不同环境下创生的新文化模式对本民族传统文化以及社会稳定又会产生异样的社会影响。当然,历史因由,越南由中国古代帝国的构成部分到“藩属”,最后独立为主权国家的历久过程,使越南效仿中国国家制度并拥有了社会主义的国家性质,而且长期的汉文化影响,使越南传统文化中积淀和保有了极为丰富的汉文化元素。这就使得滇越跨境民族在遭遇越南传统文化改造的过程中,面临很多具有中国性质的传统文化要素。在其文化调适的历程中,他们并不会很大程度地异变自我拥有的文化“元”要素。
但是,作为社会主义性质的越南,先后遭遇了同法国、美国、日本、中国以及柬埔寨等国家之间的战争,尤其是法国近半个世纪的殖民统治,西方殖民文化对越南传统文化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就当下来看,作为东南亚主要成员国的越南,其文化和日常生活习俗都早已近乎远方的法文化,但西方文化因子仍根植于越南国民意识。因此,由中国边境而移居越南的跨境民族同样必然要遭遇新殖民文化的改造。在越南老街省沙巴县靠近云南红河州河口县的边境瑶族村寨,近邻生居的同族群体中,年轻一代的文化习俗有很多差异。很多越南边村的青年人不但不会循着祖辈的路子频繁往来于滇越边村亲戚家中,而且早已淡失参与祖辈们常有的越境祭祀活动的心绪。但是共同的经济需求成为促使年轻人来往中国边村的核心促动力。笔者在越南老街省边村调查,问及当地的年轻人走往河口的原因时,很多人回答是:“找那边的熟人了解了解那边的情况(多数指生意上的事)”,“到亲戚家走往”的祖辈们的生活惯习在他们身上已很大程度地缺失。这样,边境地区边民频繁的跨越国境生活,作为象征中国的传统文化价值取向被中国边民不同程度地遗忘,对移居越南北部边境居住的同源民族而言,其作用力就更加微弱。边民缺失象征国家的精神要素,就不可能有强烈的国家感。当然,这只是基于纯传统文化的层面来识解滇越边民的社会互动行为。事实上,国家作为传统文化象征虽然是决定边境民族跨国社会互动的因由,但在全球化和市场经济迅猛进程的当代社会背景下,国家文化象征已经不再是培养和导引边民社会互动的根本动力。边境民族虽然仍然需要国家传统文化来疏导民族心理,满足其文化诉求,但是经济利益的满足成为诱引边民跨国互动的促动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强烈。当然,这并不是当下的特有现象。
早在皇权统治的帝国时期,越南作为中国“藩属”,物质利益的满足也是越南国的重要需求。越南以“贡物”朝贡中华帝国皇帝,主要还是为了得到中华帝国皇帝为了大国象征而施予的更多的物质回报。“在多民族国家,将具有不同族性认同和文化差异的各个民族或族群结合进国家的政治框架下,需要有一种联系的纽带,一种凝聚的力量。这种联系纽带,这种凝聚力量,既不是由统治者强加给社会的统一宗教,也不是强制性的语言和文化的同质化,而是人们因为能够在其中共享权利而对国家这个政治共同体发自内心的认同,即由衷地承认国家的政治合法性,自觉地遵守国家的法律,自愿地与国家这个政治共同体同呼吸共命运。”[7]传统帝国时期,作为远离于国家权力中心地的边境民族来说,从国家获取物质回报的群体意识并不强烈。甚至说,边境民族之所以移居边境最后流居异国,很多情况都是遭遇帝国统治者的强力压挤方才做出的行为选择,因而很难产生从皇权中心奢求物质利益的民族心理。更何况,传统时期的边境民族,流居不定的生活培养了他们只能依靠同血缘的族群才能生存的意识,因而不仅迁徙流动的过程中惯以同族群的形式进行,而且异国生居时仍然惯以同族走往和互助相帮为主要模式。这使得此时流动生居的边民没有清晰的归属国家感。但当下,新社会制度的出现使滇越边民在获得清晰国家归属的同时,因国家转变意志,设计出许多新的治理边疆民族的社会制度,边境民族从国家的边疆治理行动过程中获得了切身的物质实惠。国家的富边行动创生了边境民族作为归属国的自豪感。国家作为物质利益的财富象征首先开始植根于边民的群体意识,进而逐渐培养了边境民族的国家认同感。与此同时,国家象征面向的改变也帮助了民族国家发现和发明有效发展和管理边疆民族的治策。为了更好地培养边民的国家意识,和平时期的中越两国政府都忙于在两国国境生产惠帮边民的国家工程。云南金平县勐拉真龙凤村的“莽人工程”就是中国政府帮扶滇越边民的代表性行动。同样,经历近百年战争的越南,在贫困的国家境面上,仍然制定并有效施行惠帮越北边民的治策。边境民族地区的教育、医疗卫生、农业生活以及社会保险等方面都给以了较为宽泛的帮扶政策。与此同时,也效仿中国,以“点”、“面”的重点工程的形式,有序推进边境民族社会发展。近距云南文山州麻栗坡县猛洞乡的越南河江省清河县南达村就是越南国家政府推出的一个彰扬国家力的“窗口村”,充分象征着越南国家的富边惠民行为。
五、结论
滇越跨境民族是基于多元文化而构造的共同体。族群互动一直是滇越边民社会生活行为的常态表达。边民生活互动中交织着族群记忆、国家制度以及国家关系等多重因素。多样的互动关系构成了滇越跨境民族最为重要的生活面相。族际互动过程中,边民塑造“自我”的群体行为伴随着民族国家建构“中心”以及塑造“边疆”的过程史实,滇越边民的社会互动行为呈现着边民惯常性的生活普性。跨国生居滇越边境的少数民族很多都是同源族群,历史迁徙和族群记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社会互动交往方式。滇越边民生居在中国和越南这两个不同的主权国家,民族国家在建构自我边界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出许多影响边境民族认同国家的因素。当代社会背景下,文化诉求感的满足虽然也是边民认同国家的要素之一,但边境民族是否直接从国家行为中得到相应的经济利益已上升为边境民族创生并长久保有认同归属国的关键要素。边境民族的国家认同在特定时空下产生不稳定性,当边民具有强归属国意识的时候,就会在社会互动过程中做出群体性维护国家利益的行为。相反,其群体性的边疆越轨互动行为,则会严重影响有序边疆社会秩序的创构。边民只有在认同本民族文化和地方性知识的基础上,透过国家制度和政策等国家外显行为认知国家意志,并上升到以个体(群体)行为来维护国家形象,才能在边境民族地区创造一个全体边民普遍认同的国家精神感,跨境民族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才能从根本上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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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伍琼华)
Social Interac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 of the Borderers of Yunnan of China and Vietnam
ZHANG Han1,GU Jia-rong2
(1.School of Sociology&Population Studie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100086,China;2.Research Centre for the Studies of the Ethnic Groups of China’s South-Western Borderlands,Yunnan University,Kunming650091,China)
Social interaction is a popular practice of the borderers and such interaction is closely related to consanguinity,ethnic group memory and national relations.The orderly social interaction can help realize the goal of a nation’s borderland administration.The social interaction among the borderers of Yunnan of China and Vietnam once focused on the satisfaction of cultural pursuit.As time passes on,the satisfaction of material interest has become a global trend,which has exerted much influence on these borderers.A nation state should work out and implement suitable policies and system based on the actual situations of the borderers and try to satisfy their major needs at different periods,which can help them create a symbolic image of a nation state and form a strong consciousness of national identity.
social interaction;cross-border ethnic groups;borderers of Yunnan of China and Vietnam;national identity
D633
A
1672-867X(2012)01-0017-06
2011-10-19
张含(1975-),男,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博士研究生;
谷家荣(1975-),男,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
国家民委项目“中越两国边民政策对比研究”(项目编号:2011-GM-051)、国家旅游局项目“旅游业对滇越边境革命老区跨境民族‘去贫困’的重要性研究”(项目编号:11TACG017)、云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滇越边民非法跨国流动与社会稳定研究”(项目编号:2010Z056)阶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