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读“七月流火”
2012-11-12娄彦刚
娄彦刚
(合肥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安徽 巢湖 238000)
释读“七月流火”
娄彦刚
(合肥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安徽 巢湖 238000)
关于“七月流火”的解释,学术界存在争议。文章试图从表述方式、古代历法、立论依据、诗的表现力和古代气候等方面论述“大火星说”的不妥性。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了个人的看法。
流火;七月;古代历法;气候
“七月流火”是《诗经·豳风·七月》中的开头诗句。几年前这句诗曾一度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事情的缘起是:当年八月,首都一所有名高校的领导,在欢迎台湾来宾的演讲中,曾引用这句诗以表示天气的炎热和心情的热烈。谁知,这一引用却立时招来一片非议,说是“七月流火”“不是表示天气炎热,而是天气逐渐转凉”;说是“鼓吹国学的人错用典故,真不应该”,等等。一时间,沸沸扬扬,不可开交。
然而,那位校长真的闹了笑话?“七月流火”真的就是“天气逐渐转凉”?为此,我开始重新阅读《诗经》,并查阅相关文献,觉得“大火说”的疑点颇多;因之也就越觉得那位校长对“七月流火”的引用并没有什么错。故而,不揣浅陋,将心中的疑窦提出来,祈请方家教正。
按照常理,农历七月,天气逐渐转凉,而不是热得像火,这是不错的。但“七月流火”是否就是如一些专家学者所说的那样,这里的“火”,是天上“大火星”西流的“火”呢?我却不敢苟同。理由是:
第一,从表述方式,看其明显的不妥性
大火星说,把人们正常理解下的“流火”,倒过来说成是特殊意义上的“大火星西流”。这不仅从逻辑思维上来了个翻转,而且从汉语语法上也完全改变了原来的结构。即,把原动宾结构的“流火”,倒过来变成了主谓结构的“火流”。不仅如此,而且又多出了个诗句中所没有的内容——方位词:“西”。这种注释法,不知是我诠释诗,还是诗为我诠释?为了说明这一问题,这里不妨把我所知道的古籍中相关大火星等记载摘录于后,以供比较。
1、“火出而毕赋”(《左传·昭公四年》)
2、“火始昏见”(《左传·昭公十七年》)
3、“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左传·昭公十七年》)
(娄按:原传注,孛,彗星也。大辰氏,房心之宿,即大火星也。)《尔雅·释天》:“大火谓之大辰”。
上述三例,在《左传》中都是关于大火星的记叙。其中,1例主谓明确,易懂,毫不含混。2例不仅同样明确,而且注明了大火星出现的时刻——黄昏。3例方位词“西”及达到星汉处,也同样标明,不含糊。三例中无一有特殊情况。
如嫌三例不够,请再看:
4、“火中成军” (《左传·僖公五年》)
5、“焞火中”(《左传·僖公五年》)
6、“火朝卖觌矣”(《国语·周礼·单子知陈必亡》)
7、“岁在大火”(《国语·晋语四》)
8、“主夏者,火昏中,可以种黍菽”。 (《史记正义》转引《尚书考灵(光夭)yào》)
9、“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礼记·月令》)
10、“日中,星鸟,以殷中春”。 (《史记·五帝本纪》)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史记·五帝本纪》)
“夜中,星虚,以正中秋。”(《史记·五帝本纪》)
“日短,星昴,以正中冬”。 (《史记·五帝本纪》)
以上七例,又都无一例改变原有语法结构,颠倒过来,再添加什么方位词、时间词现象的。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么?
这里,或许有人会说,“七月流火”是诗句。诗是可以打破常规,改变人们正常思维定式的。那么,就请让我们再来看看《诗经》中其他关于星辰描述的句子,有没有和“七月流火”类似的例证。
1、“嘒彼小星,维参与昴。 ”(《诗·召南·小星》)
2、“日出方中”,“日之夕矣”。(《诗·邶风·简兮》)
3、“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束芻,三星在隅”,“绸缪柬楚,三星在户” (《诗·唐风·绸缪》)
4、“日有食之,亦孔之醜” (《诗·小雅·十月之交》)
5、“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日居月诸,出自东方”,“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诗·邶风·日月》)
从中看出,《诗经》中这些关于星辰的描写,也和其他典籍一样,不搞任何特异性。这不再一次说明,把“流火”当成“大火星西流说”,是靠不住的么?也就是说,“大火星西流说”,除了它本身“自诉”以外,找不到一个证人。
第二,从古代历法,看其明显的差误性
“大火星西流说”之所以持这一论点,其基本理由就是,七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而不是热得像火。无疑,这是把诗中的七月,当作夏历的孟秋之月的。但是,这里的“七月”,是否就是铁定的夏历(或称农历)七月呢?我看未必。为了搞清这一问题,这里有必要先把古代的几种主要历法,做一点简单介绍。我们知道,在我国古代有所谓“月建”的观念,就是把子、丑、寅、卯等十二支和十二个月份相配。通常以冬至所在的月份(夏历十一月),配子,称为建子之月。由此顺推,十二月为建丑之月,(夏历)正月为建寅之月,二月为建卯之月,直到十月为建亥之月,如此周而复始。但是,夏商周三代历法不同。周代以建子之月(夏历十一月)为岁首,殷历以建丑之月(夏历十二月)为岁首,夏以建寅之月(即后世所说的阴历、农历)为岁首,而秦以十月为岁首。所以,司马迁在《史记·历书》中说:“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本。”而“秦正以十月,色尚黑”。汉初“故袭秦正朔服色”。直到汉武帝元封七年,才改为太初元年。“日月之度,与夏正同”。所以,夏、商、周、秦的月令是不同的。其典籍所载,也各有差别。一般情况下,《春秋》、《孟子》多用周历,《楚辞》和《吕氏春秋》较多用夏历,《左传》则周、夏历并用。如《春秋·庄公七年》载:“秋,大水,无麦苗”。麦子,夏历五月成熟收割。苗,“五稼之苗”,也是夏历五、六月间长势最旺盛之时。而《春秋》记载则说“秋,大水”,可知,这是指周历。因为,周历的秋季正是夏历五、六月间,大水才将晚收麦子和其他庄稼冲毁、淹没。还有,《孟子·梁惠王上》所说:“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也是用周历。因为,夏历五、六月间,正是禾苗最需要雨水时,所以发生旱情,才会枯死。有时,在《春秋》和《左传》里,同一历史事实,记载的时月也每有出入,甚至同是《左传》一书所记,时月也互有同异。例如:《春秋隐公六年》载:“冬,宋人取长葛”,《左传》则记为:“秋,宋人取长葛”;《春秋僖公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左传》则记其事为:“僖公四年十二月”。可见,春秋战国时历法之不同和混用情况。为了便于比较,这里将夏、商、周三种历法列表于后,以供参考。
周、殷、夏三种历法对照表
了解了以上几种历法情况,这里,我首先要问,既然周王朝有它自己完整的历法,哪有诞生于本朝本土上的诗篇,“七月”会不使用本朝历法之理!对此,我刚举例说明,春秋就是使周历的。大家知道,“春秋”是身为鲁国人的孔子所著述的一部鲁国编年史。对于这样一部重要史书,孔子都未用鲁历而用周历,这岂不充分说明周历在春秋时代的重要影响力?那么,身为同一个人的孔老夫子,所编订的“诗三百”,其中摘录的周朝自家的诗歌《七月》,反而会用事隔两大朝代之前的历法?这不是让人无法理解么?为了进一步探讨这一问题,下面,看《诗经》“七月”是否是夏历?
其一,如果是夏历,为什么古代夏历八月发生的一次日食,《诗经》中却把它写为十月?请看《诗·小雅·十月》:“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著名学者高亨先生在《诗经今注》中注:“朔月,朱氏《集传》作朔日。汲古阁毛氏本也作朔日(见阮氏校勘记)。朔日,初一日。”“有,通又。据古历学家推算,周幽王六年十月初一日,日食。(周历十月,等于夏八月。这次日食发生在公元前七七六年九月六日。)”原来,这个十月是周历,不是夏历。周历和夏历相差两个月。因而,周历十月,当为夏历八月。我们知道,高亨先生是主张大火星说的。这里引用他的话要比别人更有说服力。
其二,《七月》诗中的十月,如果是夏历,为什么成了岁尾?《诗·豳风·七月》的主题,诚如高亨先生所说,是“叙写”“西周时代豳地农奴们在一年中的劳动过程和生活状况”。既然是一年,又是夏历,为什么诗中只写了从四月到十月的七个月份,而不把它从一月到十二月写完?再,既然是夏历,又为什么不把养蚕之月写成三月,而特地标明为“蚕月”?难道这里的三月,不是养蚕之月?或者三月不是夏历?特别是,从诗里明显看出,其中的十月是岁尾,十月岁尾是周历,而不是夏历。夏历的岁尾是十二月。在时间上也恰好相差两个月,(和上面“其一”例同)这是偶然吗?
其三,为什么夏历五月间鸣叫的伯劳鸟,在诗中成为在七月鸣叫?(又是相差两个月)
这正好就是同一诗中和“七月流火”同样的“七月”诗句。“七月鴂鸣,八月载绩”。鴂是什么?《尔雅·释鸟》:“鴂,伯劳也。 ”《说文》:“鴂,伯劳也。……鴂以夏至来,冬至去”。《夏小正》:五月鴂则鸣。《月令》:仲夏鴂始鸣。郑注,鴂,博劳也。赵歧《孟子注》:“鴂,博劳也”。高亨先生《诗经今注》也说:“鴂(jue 决),即鹈鴂,鸟名,又名伯劳,子规,杜鹃”。这些注释说得很清楚,子规(鴂或称伯劳,杜鹃)鸟是夏至来,冬至去的。人们听到它的鸣叫,当然是从“夏至来”(夏历五月中旬前后)就开始的。《诗经·七月》为什么不写成“五月鸣鴂”,而写为:“七月鸣鴂”?三国时魏人王肃就说:“七当为五。古‘五’字如‘七’。”难道同是“七月”,这里是夏历五月,而“七月流火”的“七月”则说是夏历七月,两者如此矛盾,不是令人不可思议?这不又再次说明“七月流火”的“七月”,不是夏历么?同样,《诗·七月》中的“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与《月令》中的“命泽人纳材苇”又完全相同。但是,时间上又差了两个月。这又何解?
再者,《诗·七月》中写蟋蟀:“八月在宇,九月在户”。《月令》却是季夏六月:“温风始至,蟋蟀居壁”。物候又相差两三个月。还有,“八月断壶”,如果夏历八月才吃瓠子,岂不是早过时了。所有这些,我们一些坚持“大火星”西流说的先生为什么对它视而不见呢?平时大家不都赞同“以史证史,以诗正诗”是一条非常重要而有效的方法么?为什么真在事实面前,却又不承认了呢?
第三,从立论基础,看其无法克服的自相矛盾性
我在第二个问题开头就已指出,“大火说”的立论基础,是“七月天气开始转凉”,这样正好与“大火星西流”相对应吻合。表面看来,这种诠释,似乎是把矛盾抹平了。但是,它却同时又带来一些新的更难解决的矛盾。这除了上面我已就表述方式和古代历法等方面提出的外,这里,再特别强调两点:
其一,既然说“七月流火”是违反时令节气,那么,“正(四)月繁霜”又当作何解?请看:
《诗·小雅·正月》篇一开头:“正月繁霜,我心忧伤”。对于这个“正月”,高亨先生在其《诗经今注》中注:“正月,毛传:‘正月,夏之四月’。 亨按:夏、殷、周三历,正月多霜,都是正常。殷、周正月均不是夏之四月。经文与传文之‘正’均当作四,形似而误。繁,多也。”这就有点奇怪了。夏历的春天,春暖花开,莺歌燕舞;此时要下霜,就属很不正常。更不要说,夏天已经到来的四月,竟然多霜,这不是更反常吗?为什么持大火说的人不怀疑它,却偏偏对和六月相连的“七月流火”就产生怀疑,说它应该是大火星西流。那末,四月繁霜,又该是什么星在“流”,怎样“流”?这恐怕是持“大火星西流说”者无法圆其说的。
而尤为突出且带根本性的矛盾是下面之点,即:
其二,为什么“七月流火”,“十二月”也“流火”?这是和“四月繁霜”同类型,而又更加典型的事例。“流火”对“流火”,时间上却相差整整五个月。这又是怎么回事?
请看下面文字:
“《春秋》定公即位十五年,子哀公蒋立。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流火,非建戌之月也。是月也,螽。故《传》曰:‘火伏而后蛰者伏,今犹西流,司历过也。’诗曰:‘七月流火’。《春秋》哀公即位二十七年。”
上面这段话是东汉著名史学家、《汉书》的作者班固在其《汉书·律历志》中说的。正是在这里,班固引用了“七月流火”诗句来说明他的“大火星西流”的历法推算的。这是最早提出“大火说”的由来,也是后世赞同和坚持“大火说”者把它当作最重要的依据所在。但是,也正是在这段话中,这位史学家却首先发现和提出《春秋》中记载的“十二月(也)流火”的事实,及其所表现出的迷茫。怎么?“冬十二月”也“流火”?而且发生了蝗虫灾,“司历过也”。班固本来是想在古文献中为他的《律历志》找证据,想不到却找来了这对自相矛盾而又无法统一的“流火”。事实还不只于此。《春秋》中不仅记载:“哀公十二年冬十有二月螽。”而且,“哀公十三年,冬十有二月螽”。《谷梁传》还记载“哀公十六年,冬十有二月螽。”前后三次“冬十二月”发生蝗虫灾“流火”。班固只不过记了一次而已。这个事实是所有持“大火说”者讳莫如深的。这里,三次“冬十二月”“流火”。“冬十二月”的天气该不是开始转凉,而是很冷了吧,为什么也会发生“火犹西流”的现象呢?它不是更令人不可思议么?由此可知,光凭书本零碎一句话来主观认定“七月流火”就是“大火星西流”的说法是完全不能成立的吗?(这里还请注意,《左传》的原文是“火犹西流”不是仍然“流火”。“流火”是班固为对应他的律历志,才把“七月流火”诗句有意倒过来说的。其他人都不这样。还有,如果绝对用汉时的历法看,汉代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是在清明之前的。这不也有点怪么?)
事实上,这三次“冬十二月螽”的“十二月”和“七月流火”的“七月”一样,是周历,不是夏历。这不是笔者的主观想像,而是前人早有论述。如清人毛奇龄就说:“传云,螽者,蝗也。蝗至冬而终,故曰冬令。周十二月,夏为十月,虽不能为灾,然冬尚有此,则以异,故书之。”又如清江永《群经补义》:“季孙问诸仲尼夫子,谓火伏而后蛰者毕,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十三年又书,十二月又螽。”再如,晋杜予传言:“是岁是置润而又不置,虽书十二月,实今之九月。司历误一月。九月之初,尚温,故得有螽。”复再如,西汉刘歆在其《七略》中进一步说:“周十二月,夏十月也。火星既伏,蛰虫皆毕。天之见变,因物类之宜,不得以螽,是岁再失润矣。……故传曰,‘火犹西流,司历过也’。”所以这些,无不说明“冬十二月”是“奉周正朔”的确凿无疑性;也就进一步证明,把“七月流火”诗说成是“大火星西流”,“天气逐渐转凉”的根本不存在性。
第四,从诗的表现力,看其对诗主题的削弱性
这个问题,我首先要强调的是,“七月流火”是诗句,不是星象学上的名词术语。是诗就要用诗的规则来测定;而不能偏离诗本题,来先入为主地空谈大火星运行规律。据此,我们来看“大火星西流”说是强化了诗的主题,还是削弱了诗的表现力?这是一条界定真伪的重要分水岺。
我们知道《诗经》是中国古代的第一部诗歌总集。《七月》又是《诗经》中的重要篇章。它反映了西周前期农奴们一年的艰辛劳动和生活苦况。作为诗,它要求诗句的描写要能突出诗的主题和强化它的表现力。凡有利于此的,就是好的诗句;凡不利诗的主题表达和削弱诗的表现力的,就是不好的或者是不妥的。据此,我们就来看是天气炎热得像火好呢,还是天气逐渐转凉好呢?很显然,前者好,后者不好。农奴们在天气热得像火烧的状态下从事繁重体力劳动,要比天气逐渐转凉条件下劳动辛苦得多。正因如此,它才能和冬天状态下的“无衣无褐,何以卒岁”的一夏一冬状况相对应相补充,也才能和“嗟我妇子,入此室处”“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等描写,相协调与相辅相成。如果把“无衣无褐”改为“穿上衣褐,可以卒岁”会怎么样?而“大火星西流”说却恰恰在这些重要方面消解它们,起着负面作用。这,难道不是客观事实吗?(附带说一句,也正因为夏天火热状态下劳动的艰苦辛劳,唐代李绅的那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四句白话诗,才能千载感人,并长期被选入初中或小学课本。也正由此,《水浒》中“智取生辰纲”一回,唱的“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野禾苗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的四句歌词,也使人难忘。这就是夏天劳动格外辛苦的感染力所在,也是《七月》诗中三次之所以强调“七月流火”的真正意图)。
第五,从古代气候看,热得“流火”的可能性
从以上四个方面阐述,已经说明我对“七月流火”的看法。为明确起见,现扼要归纳如下:①“七月流火”之“七月”,不是夏历,而是周历;夏历应为“五月流火”。②“流火”,也不是“大火星西流”的特指。它就是普通意义上的“热得像火一样”。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需要去寻求那种矛盾众多而又对诗义产生负影响的所谓弦外之旨。我觉得,我们现在应当探求的是,产生《诗经·七月》的年代,夏历五月能不能热得像火?
为了解开这个问题,就需要对我国古代气候做一点简单考识。据我国著名气候学家竺可桢先生的重要研究结论,我国近五千年来的气候变化趋势,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即,(一)约公元前3000年——约前1100年左右的温暖时期;(二)公元前1100年——公元1400年的左右暖寒交错期。其中,又分为几个阶段:1、从公元前1100年左右到公元前850年的西周前期。我国气候在长达几百年的第一温暖期之后,进入了第二个短暂的寒冷期。2、从公元前850年后到公元初的春秋战国和秦西汉时期。我国又进入了第二个温暖期。3、从公元初年到公元600年的东汉、三国时代,我国气候又进入第二个寒冷期。4、从公元600年到公元1000年的隋、唐到北宋初期,我国气候又进入第三个温暖期。(以下略)
《诗经》就是产生在公元前1100年至公元前600年的500年左右时期。而《豳风·七月》篇正是产生于公元前1100-前1000年的周武王 (发)时期。也就是说,《七月》诗正是我国古代气候处于第一个温暖期。(此点高亨先生也是赞同的。他在《七月》篇注中就说:“西周时气候较现在暖,北方的正月便开始犂地”。)竺可桢先生还从考古学、文献学等方面提出这样一些重要证据,在河南安阳的殷墟出土文物中,除獐、竹鼠外,还有象、水牛等遗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有不少关于象的记载,如“今日其雨,只(获)象”,“于癸亥眚象,易日”。据闻一多解释,甲骨文中“眚”是打猎的意思。既然把象作为打猎对象,就说明不是由外地引进或人工饲养的,而是野生的自然分布的。古代文献中 《吕氏春秋·古乐》也记载:“商人服象”,说明商人能够驯养野象。《孟子·滕文公下》也有:“周公相成王,讨纣伐奄”,“驱虎、豺、犀、象而远之”。(娄按:“周公相成王”的成王,在位时为公元前1025年)。河南省古称豫州。豫字,据胡厚宜解释,就是一个人牵一头象的标志。以上这些都是商代及周初有野象活动的证明。有象的事实,说明那时黄河流域气候的温暖和雨水充足。竺可桢先生论证,那时的年平均气温,要比现在正常年份高2℃左右,而冬季一月的平均温度要多 3-5℃。
除竺可桢先生提供的事例外,这里,我再提供几个例证:①《春秋成公八年》:“二月无冰”。②《春秋》襄公五年:“二十八年春,无冰”。于此,《左传》也同样记载:“二十八年春,无冰”。按照夏历,二月无冰,春天不结冰,这都是正常的。结果反而被史官认为是反常情况,载入史册。这就说明那个“春”和“二月”是周历,不是夏历。周历二月,正是夏历十二月,最冷时节。所以结冰是司空见惯的。而不结冰了,才是特异的。这也证明那时气候的变暖。还有(秦)“献公丁酉年十六年冬,桃冬花”。(《史记·秦本纪》)。这已是公元前400年左右的事了。说明那时的气候同样是温暖的。这些不都充份说明“七月流火”(实际是夏历五月流火)不是“天气转凉了”而是“热得很”的现象不足为怪么?前文提到的哀公十二年十三年和十六年三次,“螽”的现象,也是气候温暖的一种反映。
为了进一步说明处于温暖时期的夏历五月,气候确实是火热的,我想引用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来佐证。前面已交代,唐朝是我国古代气候处于第三个温暖期的时代。梅树本来是亚热带生长的植物,但在《诗经?秦风?终南》就明确写着:“终南何有?有条有梅”的诗句。唐高宗时的永徽元年(650 年),总章二年(669)及仪凤三年(678年)记载,国都长安冬季无冰无雪。唐玄宗(712年-755 年)及唐武宗(841-846 年)时期,都记录着皇宫及南郊曲江池种有梅花和柑桔。唐玄宗的妃子江采苹因其所居种满梅花,而有梅妃之称。由此可见,当时气候的温暖程度。正因如此,李白才在《梁甫吟》中写下了“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的生动形象诗句。李白的诗句,是从“不热”这一面来写的。但,反过来不正说明五月热得很么?你看,这些在室内不干体力活的官吏和文人们,都热得难受,自己搧扇仍解决不了问题,还要“平头奴子”为他们摇大扇才能去暑送凉,这五月天气何等炎热?而那些在野外暴晒下辛苦劳动的农夫们,其感觉怎样呢,不真正是像火一样灼热烤人么?我觉得只有这样理解“七月流火”,才能真正符合它是“农夫之辞也”的本义,也才能和突出诗的表现力的精神相吻合,也更能和前面提到的一些问题不矛盾。不知我这个认识妥当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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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03
A
1672-2868(2012)04-0083-06
2011-05-15
娄彦刚(1938-),男,安徽含山人。合肥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责任编辑:松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