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位变迁、逆向并购与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成长
——以中国企业的国际化实践为例
2012-10-22庞明川
庞明川
(东北财经大学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院,辽宁 大连 116025)
长期以来,对于企业国际化程度的衡量,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和设计主要从单维度和多维度两个方面展开:早期主要侧重于对出口绩效、经营绩效等单维度指标进行测算。随着企业国际化实践的深化和发展,企业国际化日益变成一个系统的、复杂的现象,学者们开始探讨运用多维度指标对企业国际化程度进行衡量,常用的测算方法有Sullivan五因素模型、Welch和Luostarinen六要素模型、跨国化指数等,其中又以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 (UNCTAD)提出的跨国化指数简单便捷而最为常用。当然,上述研究主要以欧美等发达国家企业的国际化行为为对象,而对于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的衡量,大量的研究依然沿用上述方法进行测算,其结论认为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普遍低于发达国家,处于国际化过程的初级阶段。这里的问题在于,由于发展中国家企业开展国际化起步较晚,面临的技术基础与市场环境等明显区别于发达国家企业,特别是发展中国家企业开展国际化的路径与目标市场与发达国家企业存在重大区别,因此,运用衡量发达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指标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进行测算是否合理?其结论是否可靠?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应该运用哪些指标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来进行衡量?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阶段?本文拟结合中国企业国际化成长的案例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
一、企业国际化的衡量:相关文献综述与问题的提出
对于企业的国际化程度,Dunning认为可以从以下六个方面加以测量:(1)企业拥有或控制的海外子公司数量与规模;(2)企业在海外从事附加价值的活动的国家数;(3)所有海外分支机构的资产、收入、所得或员工数占全公司的比例;(4)管理阶层或股东的国际化程度;(5)高附加价值活动的国际化范围,例如研发活动的国际化程度;(6)企业管理跨国经济活动而获得的系统性利益的范围与型态[1]。Scherm和Suess提出了评价企业国际化的三个原则,即企业业务的跨国数量越多,跨地区距离与跨文化距离越大,企业国际化水平越高;企业在海外创造价值的方式越多,创造的价值量越大,企业国际化水平越高;企业的整体协调力越强,企业的国际化水平越高[2]。从操作层面看,国外学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单维度指标。大多数学者从经营绩效的角度,采用企业国外销售额占总销售额的比重 (FSTS)、企业出口销售额占总销售额的比重 (ESR)或企业在本国以外实现的经营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 (FRTR)等单一指标来衡量企业的国际化程度。Daniels和Bracker利用海外分支机构创造的销售额占总公司销售额的比例与海外资产占总公司资产的比例作为衡量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指标[3]。Morck和 Yeung[4]以及 Delios和 Beamish[5]等采用企业海外资产占总资产的比重 (FATA)、海外雇员占雇员总人数的比重 (FETE)或海外子公司占全部子公司的比重 (OSTS)等单一衡量指标。此外,Kim等[6]和Hitt等[7]从企业经营地域市场多元化的角度提出了企业的海外子公司数量 (NOS)、海外子公司分布国数量 (NCOS)或者基于各地区销售额或子公司数的赫芬德尔指数 (Herfindahl Index)或嫡值指标 (Entropy Index)等单一指标。二是多维度指标。Welch和Luostarinen提出六要素模型来衡量企业的国际化程度,包括企业向国际市场提供的产品、国外生产经营方式、目标市场的选择、组织结构、融资方式和人员素质等[8]。Sullivan认为单一指标的衡量无法反映国际化多层面性的特征,容易造成研究结果的不一致,进而提出了五因素模型的衡量方法,以五个指标即外国销售占总销售的比重 (FSTS)、外国资产占总资产的比重 (FATA)、海外子公司占全部子公司的比例 (OSTS)、高级管理人员的国际经验 (TMIE)和国际化经营的心理距离分散程度(PDIO)加总来衡量企业的国际化程度[9]。联合国贸发会议 (UNCTAD)发布的《2000世界投资报告》用跨国化指数来衡量跨国公司国际化程度,即跨国化指数=(国外资产/总资产+国外销售额/总销售额+国外雇员数/雇员总数)÷3×100%[10]。Gomes 和 Ramaswamy[11]、Contractor 等[12]、Lu 和Beamish[13]、Thomas和 Eden[14]则采用主成分分析将 FSTS、FATA、NCOS、OSTS或 FETE 等多个单项指标整合成一个复合型指标来衡量企业的国际化程度。
Sullivan将上述各种测量指标加以归纳和整理,分为绩效 (Performance)指标、结构(Structural)指标及态度 (Attitudinal)指标[9]。绩效指标中最常使用的指标为“海外销售额占总销售额的比例”(FSTS)[15]。但有学者认为该指标只能代表厂商对于海外市场的依赖程度,无法全面性地代表厂商国际化程度,需搭配其它类型的指标才能衡量企业的国际化程度[16]。此外,Errunza和Senbet[17]使用的“海外销售额”及Grant等[18]使用的“本国以外的营运收入占总收入的比例”也属于绩效指标。结构属性的指标包括:海外资产占总资产的比例 (FATA)[3-6]、厂商海外子公司数[4-16])及厂商设立海外子公司的国家数[4-5-19]。还有部分学者以加权海外销售额为基础的Entropy指标来衡量国际化程度[6-17-20-21];态度属性的指标包括高层管理者的国际化经验 (TMIE)及国际营运的心理距离分散程度 (PDIO),这一类的指标较为主观,难以进行精确地衡量。在这里,绩效指标和结构指标都属于客观绩效,而态度指标属于主观绩效。Grant的研究表明,两者间的结果极为接近[22]。
上述分析表明,多数研究和操作性指标都是围绕对发达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进行衡量这一特定对象来设计的,而且无论是在单维度指标还是在多维度指标中,对于企业国际化中所面临的目标市场的分析都是在单一层面进行的。究其原因,一是发达国家企业特别是美、英等国家企业从19世纪初就开始了国际化经营活动,具有长期的历史。在长期的跨国经营过程中,发达国家企业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经验,其国际化行为相对成熟。二是由于发达国家企业具有所有权优势与垄断优势,其国际化路径一般遵循了发达国家→新兴工业化国家→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顺序。对此,主流的对外投资理论做出了合理的解释:Vernon的产品生命周期理论认为新产品从上市起要经历产品创新、产品成熟和产品标准化三个阶段,对应的投资区位也依次从最发达国家向较发达国家,再向欠发达国家转移[23];Kojima提出的比较优势论认为一国应从已经或即将处于比较劣势而对东道国来说具有比较优势或潜在优势的产业开始FDI,并依次进行[24]。可见,这两种理论都认为跨国公司的FDI应选择与本国存在一定产业梯度的区位进行投资,这些区位应处于本国产业的下游梯度。这一国际化路径决定了发达国家企业的国际化过程是在横向的不同发达国家之间以及纵向的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之间进行的。从产业梯度上看,发达国家企业是在同等梯度产业之间或者从产业链上游向下游开展国际化,属于同梯度或者顺梯度的国际化行为;从市场环境上看,发达国家市场由于经过长期的发展比较成熟,市场容量大,机制健全,产业或行业成熟度高,市场集中度也高。相对而言,发展中国家市场由于发展较晚,无论是市场容量、市场机制都存在明显不足,产业成熟度和市场集中度相对较低,因此,发达国家企业的国际化是在处于同等市场环境或者由较为完善和发达的市场进入相对不完善、不发达的市场的一种跨国经营行为。这些特点也就决定了在对发达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测量中,不同的区域市场并不影响对发达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估计。
然而,一些国际组织如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 (UNCTAD)等用跨国化指数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进行度量,多数国内学者也运用上述指标或者将这些进行简单改造之后对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进行测算。国内学者早期的研究根据实证和数据获取的难易程度,通常选取FSTA、FATA、FRTR等指标来对我国企业的国际化程度进行测量[25]-[29];另一些学者则使用多维度测量指标进行案例分析,代表性的研究如鲁桐提出“蛛网模型评价法”,从跨国经营方式、财务管理体制、海外营销战略的决策、组织结构、海外派遣管理人员的培训与使用、跨国化指数六个方面进行五级量化分析[30];沈娜和赵国杰在企业国际化五阶段基础上,从国际化战略、组织结构、生产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市场营销等几个维度构建多维度国际化程度测量体系[31];蔡卫东等采用跨国化指数对中石油、宝钢、联想、华为、海尔、上汽等六家大型工业企业集团的国际化程度进行了衡量,并与国际同行业的大型跨国公司进行了比较,得出我国大型企业国际化尚处于初级阶段的结论[32]。这里的问题是,这些研究能够准确地衡量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吗?得出的结论符合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实际吗?这里需要对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路径与目标市场进行系统分析。
二、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路径与区位变迁:对中国案例的实证分析
20世纪60年代后期,亚洲的印度、菲律宾和拉美的墨西哥、阿根廷、哥伦比亚等殖民地国家实行进口替代式的工业化运动,开始了国际化征程。20世纪90年代,以中国、巴西、俄罗斯和印度为代表的国家和地区开始了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甚至发达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其跨国公司在国际投资领域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进入21世纪,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企业逐渐扩大对外投资规模,特别是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纷纷加大了对外直接投资特别是对发达国家的逆向投资,掀起了对发达国家企业的逆向并购狂潮。
本文以中国企业的国际化为案例,对企业国际化的演进路径与区位变迁进行实证分析。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相类似,中国企业开展国际化起步较晚,属于典型的后发国家。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中国企业开始了国际化征程。这里可以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企业的国际化进程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探索阶段。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企业的对外投资经历了由严格管制到适度放松的转变过程。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一些大型国有企业开始试探性地走出国门,进行跨国经营。这一阶段是中国企业国际化经营开始起步,并在探索中发展,实现了“从无到有”的本质性转变。第二阶段,加速发展阶段。从1992年邓小平“南方讲话”开始,中国的改革开放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与此同时,政府采取积极鼓励的政策措施,并放松了对境外投资项目的审批,使一些具有民营性质的企业集团能够走出国门进行跨国经营,从此以后,中国企业国际化经营的主体发生了历史性变化。2000年10月,将“走出去”战略提升为国家战略。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许多大型国企和具有民营性质的企业纷纷“走出去”,形成了中国企业跨国经营的一个高潮。第三阶段,提升阶段。2001年底,中国正式加入WTO,政府采取了鼓励支持和积极引导相结合的方针,鼓励和支持有比较优势的各种所有制企业对外投资,形成一批有实力的跨国企业和著名品牌。第四阶段,飞速发展阶段。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中国企业的国际化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主要表现在:对外直接投资继续保持高速增长,对发达国家和地区的逆向投资成倍增长,跨国并购特别是对发达国家企业的大型并购频频发生。这些大型并购不仅表明中国企业在国际化过程中已经全方位、深层次地融入到国际分工体系中,参与全球资源的重新配置,而且也表现出中国企业随着国际化经验的不断增强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展示其国际竞争力。
从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的区位来看,虽然中国第一家海外经营合资公司设立在发达国家,但是,在中国企业跨国经营的初期,中国企业的对外直接投资大多数投向了与中国“心理距离”较近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对发达国家的直接投资仅占其中的一小部分。2003—2008年中国企业在亚洲、欧洲、北美洲、大洋洲并购分布情况分别为45%、23%、30%和4%,金融危机爆发后,我国企业在并购区位上呈现出了明显的对发达国家的逆向投资现象。据统计,2009—2011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年均增长8.2%,其中对发达国家直接投资增长迅猛。2009年和2010年对欧洲直接投资分别增长了2.8倍和1倍多,对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的直接投资也实现了高速增长。具体来说,2009年,我国对欧洲投资规模增长了282.9%,而对北美的投资规模更是增长了320%。在国家 (地区)排名中,除了以避税为目的进入英属维尔京群岛和开曼群岛的资本外,近九成的投资额都高度集中在中国香港、澳大利亚、新加坡和美国等经济发达国家或地区。2010年,与以往澳大利亚雄踞中国海外并购目的地首位不同,中国在美国的并购项目最多,全年共有34宗。2011年,欧洲首次超过美国,成为中国海外投资 (FDI)第一目的地。全年中国对欧洲的投资额从2010年的41亿美元,增加到2011年的104亿美元,增长翻倍,对欧投资在中国全部对外投资中所占比例由2010年的10%升至2011年的34%。如表1所示。
表1 2003—2010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洲际分布 单位:%
从跨国并购 (AM&A)的情况看,跨国并购从一开始就是发达国家企业的专利。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迄今在全球范围内已发生了五次跨国并购浪潮,前四次并购浪潮基本上以美国企业为主,英国企业参与其中。在20世纪末期发生的第五次跨国并购浪潮虽然依然是以美国和英国企业为火车头,但发展中国家企业加入了并购的行列,而且向发达国家“逆向并购”规模逐步扩大。对于中国企业来说,虽然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开始了对发达国家的逆向投资活动,也开展了零星的跨国并购,但企业海外并购数量少、规模小,并购目标地区主要集中在美国、加拿大、印度和中国香港等地区,所涉及的行业主要航空、矿产资源等带有垄断色彩的行业,而且进行海外并购的企业主要是实力雄厚的国有大型企业。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到21世纪初期,中国企业进入了一个跨国并购活跃时期。随着2001年“走出去”战略上升为国家战略,这一时期跨国并购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一是并购规模逐步扩大,增长速度提升。1990—1997年中国企业跨国并购值已达164.12亿美元,占同期对外投资总额的75%以上。据波士顿咨询公司统计,1997—2001年上半年,国内企业并购海外企业26项,交易金额9亿元人民币。二是目标地区逐步扩大,从美国、加拿大、印度以及中国香港地区拓展到欧洲等地区。三是并购主体虽然仍以国有企业为主,但民营企业和乡镇企业也开始成为跨国并购的新生力量,呈现出多元化发展趋势。进入21世纪,伴随着跨国公司的成长,中国企业的跨国并购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特别是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中国企业的跨国并购不仅迅速增长,而且对发达国家的大型跨国并购案例剧增,并屡屡上演“蛇吞象”的大戏。
发展中国家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与跨国并购的实践表明,在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过程中,从发展中国家到发达国家的区位变迁与对发达国家企业开展的逆向并购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发展趋势。这一趋势对理解和衡量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具有重要意义:既说明了随着发展中国家企业自身实力的增强与跨国经营管理能力的提升,发展中国家企业已经具备了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企业和发达国家企业开展同台竞争的实力和条件,也意味着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有了一个明显的提高。在发展中国家对外直接投资的发展过程中,已出现三种对外直接投资模式:学习型FDI(FDI-Ⅰ)、竞争策略型FDI(FDI-Ⅱ)和市场势力型FDI(FDI-Ⅲ)。实证分析表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已渡过了初期的“技术追随”阶段,正处于竞争策略的“策略互动”阶段,极少数发展中国家的跨国公司正酝酿进入更为高级的“市场势力”阶段。其动态过程为:随着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发展,通过技术的追随与累积,发展中国家的一些企业逐渐获得企业的特定优势,即所有权优势。当存在内部化动因和适宜的区位优势时,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开始从事FDI,成长为跨国公司,开始与发达国家及其他发展中国家跨国公司展开竞争。在政府与市场机制的共同作用下,发展中国家的一些跨国公司开始形成一定意义上的市场势力,在个别行业攫取垄断利润[33]。
上述实证分析表明,中国企业国际化的演进路径受“心理距离”的影响,遵循了“由近及远,先熟悉后陌生”的路线图;区位变迁则遵循了“周边国家—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的渐进发展轨迹;目标市场呈现出从发展中国家市场向发达国家市场的演进,表现出多层次性的特点。这些特点决定了不能直接使用衡量发达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方法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进行衡量,其原因在于:第一,与发达国家企业相比较,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路径不同。Wells提出的小规模技术理论认为,与发达国家相比,发展中国家的跨国公司往往利用东道国的族群纽带和人文共性来对其投资。因此,拥有小规模生产技术的发展中国家的跨国企业适宜对收入水平较低、市场容量不大的发展中国家进行投资[34]。Lall提出的技术地方化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侧重于对相邻发展中国家的投资,投资区位上有很大的局限性[35]。针对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逆向投资”的现象,Cantwell和Tolentino提出的技术创新升级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的跨国公司受“心理距离”的影响,其FDI遵循“周边国家—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的渐进发展轨迹,即首先在周边国家投资,然后向其他发展中国家逐步扩展;随着工业化程度的提高和产业结构的升级,开始生产高科技产品,并向发达国家投资以获取更先进的制造业技术[36]。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实践也证实了其国际化路径遵循了“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的区位变动轨迹。第二,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面临的目标市场具有多层次性:既有相邻的发展中国家市场,又有发达国家市场。多层次性的目标市场的特点决定了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过程是在发展中国家之间或者由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之间的一种跨国经营行为,这一过程的特点在于:从产业梯度上看,是在同等梯度产业之间或者由产业链下游向上游开展国际化,属于同梯度或者逆梯度的国际化行为;从市场环境上看,是在同等市场环境或者从相对不完善、不发达的市场进入较为完善和发达的市场的一种逆向跨国经营行为。特别是当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进入发达国家的市场时,它不但需要面对与本国或相邻国家全然不同的经营环境、制度规则和文化习俗,而且要面对比在本国或相邻国家更加激烈的市场竞争,与其他来自发达国家的企业相比将面临着一种明显不利的竞争地位。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发展中国家企业要想进入,自然会面临比进入发展中国家市场更多的困难和障碍。因此,相对而言,对发展中国家企业来说,对发达国家开展国际化与对其他发展中国家开展国际化相比较就要困难得多。或者说,发展中国家企业以发达国家作为目标市场开展国际化,就意味着发展中国家企业具有与进入发展中国家市场相比更高的国际化程度。惟其如此,发展中国家企业才有对发达国家开展国际化的可能。因此,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来说,从发展中国家市场到发达国家市场的区位变迁与逆向并购既是一种新的发展趋势,也意味着其国际化程度的提升。这也就决定了在对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进行测量时,不能直接沿用衡量发达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方法,而应该充分考虑区位因素对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重要影响。
三、附加区位变量的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衡量指标的构建
从前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在发展中国家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与跨国并购的过程中,企业对发达国家的逆向投资与对发达国家企业的逆向并购已成为一种新的发展趋势。这不仅意味着发展中国家企业跨国经营管理能力的提升与国际化程度的提高,同时也说明对外直接投资与跨国并购的区位变迁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有着重要的影响。因此,在对发展中国家企业进行国际化程度衡量时,必须考虑区位因素的影响。Dunning认为,区位优势不仅决定着企业从事国际生产的倾向,也决定着企业国际直接投资的部门结构和国际生产类型,直接影响投资的成本和收益。在这里,区位优势是跨国公司在选择对外直接投资地点和经营方式时必须考虑的东道国的各种优势,它不仅包括禀赋、地理条件等自然因素,还包括经济发展水平、市场容量、文化传统、商业惯例及政府行为等制度因素。他将区位因素归为市场、贸易壁垒、区位成本和投资环境四类。其中,市场因素主要为市场规模、市场增长、市场的格局及顾客的类型;贸易壁垒包括关税壁垒及国外消费者对本国产品的心理距离等;区位成本因素主要包括原料劳动力成本、运输成本等;投资环境包括涉及外国投资的政策法规的优惠程度、外国直接投资政策的稳定性及金融货币的稳定性等[37]。从中可以看出,不同的区位市场之间存在显著的差别。因此,本文尝试将区位变量融合进衡量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指标体系中,以更为符合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面临着多层次目标市场与区位变迁的实际。
本文在杨忠和张骁[38]研究的基础上,同样从国际化深度和国际化广度两个维度构建衡量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指标体系。具体地说,本文使用海外销售额占总销售额比例 (FSTS)、海外资产占总资产比例 (FATA)、海外雇员比例 (FETE)以及海外机构占总机构的比例 (FOTO)作为衡量企业国际化深度的指标;用跨国经营的心理距离 (PDIO)和所涉及的国家数 (OCC)作为衡量企业国际化广度的指标。这些指标已为多数学者所使用,因而可以确保测量的内容效度。具体如图1所示。
图1 附加区位变量的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衡量指标体系
Sullivan提出以DOI作为衡量国际化程度的指数。这里,我们用DOILDC来表示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用λLDC和λDC来分别表示发展中国家市场和发达国家市场的权重系数,设定λLDC+λDC=100%,且λLDC<λDC,那么,图1可用公式表示为:
与杨忠和张骁以及传统方法相比较,本文提出的附加区位变量的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衡量指标体系的特点与优势在于:
第一,附加区位变量,并对不同的目标市场赋予相应的权数。将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目标市场简单区分为发展中国家市场 (简记为LDCM)与发达国家市场 (简记为DCM),通过对不同的目标市场加权的方法来增加区位变量。应该说,在发展中国家国际化过程中,不同的目标市场具有不同的区位优势。即使同样是发达国家市场,不同区域的发达国家市场其区位优势也不一致。比如,典型的区域如美国、欧盟、澳大利亚等,其市场本身与产业、政策环境也明显不同。而发展中国家不同的区域市场与此相类似。这里,为简便起见,我们仅对发展中国家市场与发达国家进行区分。对于发展中国家市场与发达国家市场的权重系数,可采用经验方法根据专家的评价意见来确定,也可通过层次分析法 (AHP)来确定。具体步骤为:首先分别计算发展中国家企业在发展中国家市场的国际化深度和国际化广度与在发达国家市场的国际化深度和国际化广度,通过加权计算二者的数值,最后将二者加总即为发展中国家国际化程度的数值。
第二,将FOPD还原成PDIO,使其更为符合企业国际化的实际。在杨忠和张骁的指标体系中,对于国际化广度的主观衡量使用了“母国与东道国市场间的心理距离”(FOPD)这一指标。基于区位因素的考量,本文中将FOPD还原为最初意义上的“跨国经营的心理距离 (PDIO)”指标。按照Johanson和Wiedersheim的解释,“心理距离”是指妨碍或干扰企业与市场之间信息流动的因素,包括语言、文化、政治体系、教育水平、经济发展水平等。一般情况下,“心理距离”与海外市场选择过程中的地理距离密切相关[39]。而对心理距离的衡量,可参照将位于不同心理区域内的海外子公司加总的方法,或者近似地用“文化距离”指标来替代。
第三,对不同区位市场可以进行独立衡量和比较。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区位变迁轨迹体现出从发展中国家市场到发达国家市场的演进顺序,是一个连续的动态过程。这一区位变迁过程对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影响可以通过对不同时期企业分别在发展中国家市场开展国际化的程度与企业在发达国家市场开展国际化的程度进行测算和比较之后得出。这样,就可以回答诸如区位市场的变化和大规模逆向并购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到底有没有影响、有多大程度的影响等问题。
当然,由于所要求的数据较为详尽,存在的困难在于需要企业国别经营管理与财务数据,以便对企业在发展中国家市场与发达国家市场中的国际化行为进行细分,而这些数据难以在公开披露的资料中获得。因此,在运用上述衡量指标体系时可能会出现数据资料上的困难。
从总体上判断,由于发达国家市场对于发展中国家企业来说“心理距离”相对较远,加之相对于发展中国家市场来说属于较为高端的市场。Johanson和Wiedersheim认为,随着地理和心理距离的增加,企业收集和获取市场信息就变得非常困难,从而增加了国际化经营的难度。心理距离的远近意味着企业克服障碍成本的高低。因此,从一般意义上说,发展中国家企业能够进入发达国家市场开展国际化活动,本身就意味着其具有较强的实力和较高的跨国经营管理水平,或者说具有较高程度的国际化水平。以跨国并购为例,企业的跨国并购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经历前期准备阶段、方案设计阶段、谈判签约阶段以及接管与整合阶段等过程,因而对企业自身的实力与跨国经营管理能力的要求相当高。对于发展中国家企业来说,开展跨国并购也就意味着企业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跨国经营管理能力。而对发达国家企业开展逆向跨国并购活动,则意味着发展中国家企业开始进入“心理距离”较远、不熟悉的发达国家市场,就需要更强的实力和更高的跨国经营管理水平。因此,其国际化程度必然就不会太低。否则,就不可能实现对发达国家企业的逆向并购。根据这一基本判断,我们认为,尽管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与发达国家企业相比较处于较低的水平,但是按照传统方法衡量的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化程度长期以来被明显低估。这里以中国企业联合会、中国企业家协会首次发布的“中国100大跨国公司及跨国指数”为例来说明。2011年中国100大跨国公司的平均跨国指数仅为13.37%,不仅远远落后于世界100大跨国公司60.78%的平均跨国指数,也低于2011发展中国家100大跨国公司40.13%的平均跨国指数。其中跨国指数在30%以上的只有9家,浙江吉利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中国中化集团公司和尚德电力控股有限公司分别以62.03%、53.78%和50.80%的水平名列前三位;跨国指数达到在20%—30%之间的有13家,在10%—20%之间的有19家,59家企业的跨国指数不足10%。当然,这里采用的测算方法是由拥有海外资产、海外营业收入、海外员工的非金融企业,依据企业2010年度海外资产总额的多少排序产生,跨国指数按照 (海外营业收入/营业收入总额+海外资产/资产总额+海外员工/员工总数)÷3×100%计算得出。由此可见,采用传统方法测算的中国企业的国际化程度总体上偏低。这里仅以中国石油为例来分析。在中国企业联合会、中国企业家协会发布的“中国100大跨国公司及跨国指数”中,中国石油2010年海外资产、海外收入分别为51 978 477万元、73 698 938万元人民币,2010年海外员工数为85 237人,在中国100大跨国公司中排名第2位。尽管缺乏中国石油分别在发展中国家与发展国家的海外销售额、海外资产、海外雇员比例、海外机构和所涉及的国家数,但如果从其开展的国际经营以及跨国并购等进行分析,特别是结合近年来中国石油在对发展中国家开展大规模直接投资的同时,频频开展对包括加拿大、英国、新加坡、日本和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企业的并购等情况,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其跨国化指数肯定超过这一数值。
四、结论性评论
上述分析表明,尽管以中国企业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企业在国际化过程中存在诸如自主创新能力低、普遍缺乏核心竞争力、国际化人才匮乏以及国际化经验不足、跨国经营管理水平较低等问题,国际化程度也相对偏低,但是,目前国际上通行的直接将衡量发达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指标体系应用于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衡量,其结果直接造成了对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低估。本文通过对中国企业国际化这一典型案例的实证分析,表明在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过程中存在着目标市场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转移的区位变动特征,特别是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发展中国家企业针对发达国家开展的大型跨国并购案例频频发生,都揭示了近年来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因此,本文结合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上述特点,引入区位变量,尝试构建附加区位变量的衡量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指标体系,使得对于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程度的分析和评价更趋客观和合理。
当然,本文提出的附加区位变量的指标体系的构建仅仅是初步的。如果要使评价结果更为客观,进一步的研究还应包括:一是可以再分别对发达国家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市场做进一步的细分,并赋予相应的权数,其结果必然更为符合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的实际,但工作量较大;二是建立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化数据库,特别是增加其国别经营管理与财务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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