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较量

李超

夜色沉沉，一切都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曙光还没有照亮大地，人们脚下的路该伸向何方？有人痛苦着，饥寒交迫；有人快乐着，纸醉金迷；有人迷惘着，虚掷光阴；有人奋斗着，艰难前行……黑夜几时过去？黎明何时到来？

开场白

瞿秋白：这是中国第一部写实主义的成功的长篇小说……应用真正的社会科学，在文艺上表现中国的社会关系和阶级关系，在《子夜》不能不說是很大的成绩。

吴宓：（《子夜》）笔势具如火如荼之美，酣姿喷薄，不可控搏。而其细微之处复能婉委多姿，殊为难能可贵。

叶圣陶：我有这么个感觉，他（茅盾）写《子夜》，是兼具文艺家写作品与科学家写论文的精神的。

叶立文：《子夜》的史诗品格，无疑得益于“诗”与“史”两种语言的巧妙调适与组合。

刘玉青：《子夜》真实地反映了1930年左右革命深入发展、星火燎原的中国社会的面貌。小说探寻着中国社会过去和未来的脉络，将纷纭复杂而具有重大历史社会意义的生活现象通过严谨宏大的艺术结构表现出来。

原著简介

《子夜》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茅盾于1931～1932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原名《夕阳》，是茅盾的长篇小说代表作。

《子夜》的舞台设置于30年代初期的上海。买办资本家赵伯韬拉拢丝厂老板吴荪甫和他的姐夫杜竹斋联合资金在股票交易中牟取暴利，合作小有波澜而最终告捷。不久，吴荪甫联合实业界同仁孙吉人、王和甫等成立了益中信托公司，打算经营纺织、交通、矿山等几项企业。这时，吴荪甫的家乡双桥镇发生了农民暴动，他在乡下的一些产业蒙受损失，而同时工厂里的工潮也此起彼伏。他起用了有胆量、有心计的职员屠维岳平息了工人的罢工。然而，随着交易所的斗争日渐激烈，原先吴荪甫与赵伯韬的联合转为对垒和厮拼的局面。赵伯韬想利用外国资本吞并吴荪甫的益中信托公司，吴荪甫

决心拼一把，把自己的丝厂和公馆都抵押出去作公债。千钧一发之际，杜竹斋倒戈转向赵伯韬一边，吴荪甫彻底破产了。

经典片段

双桥王国”的美梦

这所谓“草案”只是一张纸，短短几行字，包含着三个要点：一，资本五百万元，先收三分之一；二，几种新企业的计划——纺织业，长途汽车，矿山，应用化学工业；三，几种已成企业的救济——某丝厂，绸厂，轮船局，等等。这都是他们上次商量时已经谈过了的，现在不过由孙吉人写成书面罢了。

吴荪甫拿着那“草案”，一面在看，一面就从那纸上耸起了伟大憧憬的机构来：高大的烟囱如林，在吐着黑烟；轮船在乘风破浪，汽车在驶过原野。他不由得微微笑了。而他这理想未必完全是架空的。富有实际经验的他很知道事业起点不妨小，可是计划中的规模不能不大。三四年前他热心于发展故乡的时候，也是取了这样的政策。那时，他打算以一个发电厂为基础，建筑起“双桥王国”来。他亦未始没有相当成就，但是仅仅十万人口的双桥镇何足以供回旋，比起目前这计划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言说】吴荪甫是一位敢想敢干的创业者，他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扬帆远航。然而，创业的征程并非坦途，困难、坎坷、失败和痛苦，随时都会出现，真正的强者，就要以顽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去勇敢面对！

这个人有点可怕！

“我这里有报告，是你泄漏了厂方要减削工钱的消息，这才引起此番的怠工！”

“不错。我说过不久要减削工钱的话。”

“嘿！你这样喜欢多嘴！这件事就犯了我的规则！”

“我记得三先生的《工厂管理规则》上并没有这一项的规定！”

屠维岳回答，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很镇静很自然地看着吴荪甫的生气的脸孔。

吴荪甫狞起眼睛看了屠维岳一会儿。屠维岳很自然很大方地站在那里，竟没有丝毫局促不安的神气。能够抵挡吴荪甫那样尖利狞视的职员，在吴荪甫真还是第一次遇到呢；他不由得暗暗诧异。

【言说】屠维岳好弄权术，精明冷静，有城府，是个阴险狡诈的资本家走狗。他花言巧语，软硬兼施，一次次破坏工人运动。但正义终会战胜邪恶，外表的冷静坚强终究掩盖不住内心的卑劣怯懦。

他们丢失了自我

“博文，我和你表同情，当真是什么都堕落了！证据之一就是你！——五年前你参加示威，但今天你却高坐在大三元酒家二楼，希望追踪尼禄（Nero）皇帝登高观赏火烧罗马城那种雅兴了！”

范博文慢慢回过脸来，不介意似的对吴芝生淡淡一笑，但是更热切地望着张素素和林佩珊，似乎在问：“难道你们也是这样的见解么？”两位女郎相视而笑，都不出声。范博文便有点窘了。幸而杜新箨此时加进来说话：

“就是整天占据了南京路，也不算什么了不得呀！这种事，在外国，常常发生。大都市的人性好动，喜欢胡闹——”

“你说是胡闹哟？嗳！——”

张素素愤然质问，又用力摇着林佩珊的肩膀。但是杜新箨冷冷然坚决地回答：

“是——我就以为不过是胡闹。翻遍了古今中外的历史，没有一个国家曾经用这种所谓示威运动而变成了既富且强。此等聚众骚扰的行径，分明是没有教育的人民一时间的冲动罢了！败事有余，成事不足！”

【言说】面对轰轰烈烈的“五卅纪念”示威运动，这几位年轻人，有的以游戏的态度去参加来寻找刺激，有的坐视一边还冷嘲热讽。试问，青年人的爱国热情哪去了？青年人的理想抱负哪去了？没有了这些，便是真正的空虚和堕落。

罢工！反抗！

“打倒屠夜壶！”

“桂长林滚蛋！王金贞滚蛋！”

群众杂乱地喊着，比第一次的口号稍稍见得不整齐。她们的大队已经涌到了管理部那一排房子的游廊前，她们已经包围了这管理部了。在她们前面是李麻子和他那二十个人，拿着自来水管的铅棒，在喝骂，在威吓。阿祥也在一处，频频用眼光探询李麻子。可是李麻子也没接到命令应该怎么办，他们只是监视着，准备着。

突然，屠维岳那瘦削的身形出现在管理部门前了！他挺直了身体，依旧冷冷地微笑。

群众出了意外地一怔。潮水停住了。这“夜壶”！好大胆呀！然而只一刹那，这群众的潮水用了加倍的勇气再向前逼进，她们和李麻子一伙二十人就要接触了，呼噪的声音比雷还响，狂怒的她们现在是有意识地要对敌人作一次正面的攻击，一次肉搏！第一个火星爆发了！群众的一队已经涌上了管理部另一端的游廊。豁浪！玻璃窗打碎了！这是开始了！群众展开全阵线进攻，大混乱就在目前了！

【言说】工人阶级在资本家的剥削压迫下挣扎在生存的边缘，当年各地的罢工运动如火如荼。当然，其间也有妥协和失败，但正是他们的团结一致，他们的奋起抗争，有力地推动了历史向前发展。

一个巨大的圈套

“伯韬！你是不是开玩笑？益中是抱的步步为营的政策，虽然计划很大，眼前却用不到三百万的借款！益中现在还搁着资本找不到出路呢！”

“不是这么说的。借款的总数是三百万，第一批先交五十万，第二批的交付，另定办法。你是老门槛，你自然明白这笔借款实在只有五十万，不过放款的银团取得继续借与二百五十万的优先权！”

“然而益中公司连五十万的借款也用不到！” “当真么？” “当真！”

吴荪甫把心一横，坚决地回答。可是他这话刚刚出口，他的心立刻抖起来了。他知道自己从前套在朱吟秋头上的圈子，现在被赵伯韬拿去放大了来套那益中公司了；他知道经他这一拒绝，赵伯韬的大规模的经济封锁可就当真要来了，而益中公司在此战事未停，八个厂生产过剩的时候，再碰到大规模的经济封锁，那就只有倒闭或者出盘的了；他知道这就是老赵他们那托辣斯开始活动的第一炮！

【言说】赵伯韬想勾结洋商来吞并吴荪甫的益中公司，这一招阴险狠毒，足以将吴荪甫彻底打垮。竞争是残酷的，很多时候需要的不仅是实力。

大势已去，英雄末路

窗外猛起了狂风，园子里树声怒吼。听着电话的吴荪甫突然变了色，锐声叫道：

“什么！涨了么？——有人乘我们压低了价钱就扒进！——哦！不是老赵，是新户头？是谁，是谁？——呀！是竹斋么？——咳咳！——我们大势已去了呀！……”

拍达！吴荪甫掷听筒在桌子上，退一步，就倒在沙发里，直瞪了眼睛，只是喘气。不料竹斋又是这一手！大事却坏在他手里！那么，昨晚上对他开诚布公那番话，把市场上虚虚实实的内情都告诉了他的那番话，岂不是成了开门揖盗么？——“咳！众叛亲离！我，吴荪甫，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了人的！”只是这一个意思在吴荪甫心上猛捶。他蓦地一声狞笑，跳起来抢到书桌边，一手拉开了抽屉，抓出一枝手枪来，就把枪口对准了自己胸口。他的脸色黑里透紫，他的眼珠就像要爆出来似的。

【言说】吴荪甫所面对的是农村破产、工人罢工、军阀混战、买办资产阶级牵制、帝国主义侵略等多重困境，他的失败是必然的。虽然他的性格中有反动的一面，如压榨工人血汗、仇视农民运动等，但他为振兴民族工业所做的努力值得肯定，他的奋斗热情，他对梦想的执著追求值得我们学习。

本刊词典

子夜——是指23：00到次日1：00之间的时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个时刻一过，黎明就要到来。

五卅运动——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本纱厂资本家枪杀青年工人顾正红，5月30日，学生、工人上街示威游行。租界的英国巡捕向示威群众开枪射击，打死学生、工人等13人，伤者不计其数。

托辣斯——托拉斯，商业垄断组织。

拓展阅读

孙犁爱书，远近闻名，常有朋友或是出版单位，给他赠送书籍。1978年的春天，《人民文学》编辑部送来一本新版的《子夜》，对孙犁来说，这是一个“旧友”，按照惯例，他用废旧纸封包上书皮。这是童年时期养成的一种爱书习惯，遇到心爱的书，孙犁觉得先把它保护好，然后才看着舒适放心。

《子夜》的问世，是当时中国革命文坛上的一件大事，初版印行之际，即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鲁迅先生给远在苏联的友人写信说：我们（左联）有《子夜》，他们（国民党御用文人）写不出。事实证明，多半个世纪以来，《子夜》不仅在国内拥有广大的读者群，就是在国际上也具有广泛的影响，日本著名学者筱田一士，认为它是一部堪与《追忆似水年华》《百年孤独》媲美的杰作。

孙犁原本有一本开明初版的《子夜》，于他而言，这是一本来之不易、非常珍重的书。酷爱读书的孙犁，当年正在保定育德中学读高中，非常想得到这部名著，而苦于无力购买。他先是从图书馆借来看过，然后写了一篇读后感，题目是《〈子夜〉中所表现中国现阶段的经济的性质》，投给开明书店办的《中学生》杂志，被刊登在1934年1月第41号上。书店寄了2元钱的书券作为稿酬，正好，孙犁用它买了一本梦寐以求的《子夜》，还是极为珍贵的花布面黄色道林纸的精装本。

孙犁初读《子夜》时，“九·一八”“一·二八”事变，接连发生，民族危机严重到一触即发的程度。孙犁意识到：茅盾先生创作《子夜》，正是在风起云涌的时代潮流下，利用社会分析的方法，来反映中国社会的经济结构、阶级关系和阶级斗争，并力图以此来推动这个伟大的潮流。关于中国的经济性质，当时文艺界争论已久，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孙犁才写了那篇文章，来参与当时的论战。他认为《子夜》作者以客观写实的手笔，描述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并非闭门凭空制造理论。不过，他也“稍为感到一点缺憾，就是《子夜》偏重都市生活的描写，而忽略了农村经济的解剖”。文章虽然很短，但对于一个中学生而言，则是难能可贵的，这表明孙犁在思想上已经走向成熟，也显示了他在文艺批评方面的才能。

越是珍惜的東西，越是容易失去。孙犁的藏书，在抗战期间损失殆尽。敌人对游击区施行“三光”政策，人命难保，何况是书。他所珍视的《子夜》，在这种险恶环境的逼迫下，被妻子为避祸而忍痛投入了灶膛，付之一炬。

孙犁说自己对书有一种强烈的、长期积累的、职业性的爱好。一接触书，他就把一切忘记，把书弄得干净整齐，觉得是至上的愉快。多年以后，当他重新面对这个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旧友”《子夜》时，可谓悲欣交集，一言难尽！

（摘自《天津日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