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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与资本互动的逻辑共契

2012-09-25盛春辉郑文范东北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中心辽宁沈阳089沈阳药科大学社会科学部辽宁沈阳006

关键词:座架精确性海德格尔

盛春辉, 郑文范(. 东北大学 科技与社会研究中心, 辽宁 沈阳 089; 2. 沈阳药科大学 社会科学部, 辽宁 沈阳 006)

现代社会是技术和资本的社会。技术与资本的互动既是现代社会发展的推动力量,又是现代性的根源所在,二者的合谋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创造性毁灭”。单纯对科学技术本身的批判可以从中获得必要的思想力量,但是缺乏的是物质力量,只有从资本逻辑的角度研究科学技术,才能获得真正的物质力量,即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相结合。因此,对技术和资本互动的逻辑考察一方面是技术哲学理论研究旨趣所在,另一方面也是技术哲学面对现代性的积极应答。

一、 现代技术的本质及其典范功能和形式

资本和技术的互动始于机器大工业时代。虽然资本开始于工厂手工业时代,但此时的生产是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技术仍然是经验技术。只有到了机械大工业时代,在资本的扶植下,科学应用于生产中,才使生产成为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同时技术和科学合流,技术成为现代技术。“只有资本主义生产才第一次把物质生产过程变成科学在生产中的应用。”[1]570资本和技术开始了神圣同盟,而且彼此互促。技术和资本的互动何以可能?因为二者之间存在着逻辑关系上的契合。因此,探讨二者的逻辑关系,首先应该从现代技术的本质和资本的本质开始。

1. 座架----现代技术的本质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技术的本质是座架(Ge-stell) 。“什么是现代技术?它也是一种解蔽。唯当我们让目光停留在这一基本特征上,现代技术的新特质才会显示给我们。”[2]952这种解蔽是促逼式解蔽,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限定和强求自然提供自身储藏的能量。在技术强求的限定中,事物展现为持存物(Bestand),即为了技术的需要,自然作为各种被储备的原材料被预定要立刻到位,以供工业生产所支配和利用。同时,人作为人力物质也被变成了持存物。在此基础上,海德格尔提出了现代技术的本质----“座架”。

“座架”具有多重含义。一是具有普遍强制力。促逼意味着一种命令式的强制力,它以促逼人和自然的方式出现。首先人被座架以聚集的方式对自然物进行摆置和开采,人支配着现代的解蔽方式,反过来,解蔽的命运又支配着人,把人带入危险之中。其次,技术把自然界看做是巨大的能量仓库,向自然界发起进攻和挑战,对自然能量进行摆置和开采。这种普遍的强制力又催生了生产强制和消费强制,这样,消耗能量、促进生产、刺激消费规定并统治着当今的整个社会现实。

二是座架通过对自然的先行把握把事物订造为持存意义上的存在。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技术是先于人的行动而展现,尽管人可以利用任何技术,但是先决条件是整个自然界展示为可预测、可加工、可统治的物质,自然显示为表象(Vorstellen)即对象化,这样,人就预先地被对自然的先行把握这种解蔽方式所占有,进攻着自然,通过订造,把自然变成无对象性的持存物。海德格尔认为对世界的这种先行把握既是现代技术的本质,也是现代科学的本质。

2. 现代技术本质的典范功能和形式现代科学

座架是以怎样的形式展现的呢?海德格尔一反技术是科学的应用的流行观念,他认为座架支配着现代科学,现代科学是现代技术本质的典范功能和形式,也是现代技术之本质的开路先锋。作为座架的促逼式的解蔽首先针对自然这个能量的储备仓库,因此座架首先表现在现代精确自然科学之中,它决定了精确自然科学的表象方式只能把自然当做一个可计算的力之关联体来加以追逐[2]939。

(1) 对自然的先行筹划

现代自然科学区别于古代和中世纪科学的基本特征是数学因素(dasMathemematische),“是它对物之物性的特有的形而上学筹划”[3]849。即数学因素以公理的形式使“每个物及与任何物的关系的结构的基本轮廓被先行勾绘出来”[3]870。这样科学的根基并不在生活世界,不能以经验的形式观察到,而是人为设想,如牛顿惯性定律中所描述的运动物体并非事实存在,它先行勾勒出自然的基本轮廓,世界只不过是在筹划领域中所显示的东西而已。通过这种先行的筹划,科学为自己确立了研究对象和范围,这样,座架的强求和事先预置与数学公理的先行筹划异曲同工,在座架的支配下,科学把自然看做是一个有待开发的对象,科学开始了谋划自然的历史。

(2) 对自然严格性即精确性的研究

海德格尔认为科学的本质在于研究。“通过筹划,通过对这种在程式之严格性中的筹划的保证,科学成了研究(Forschung)。”[4]889数学筹划使任何一门科学构建了对象领域,这个对象领域的开启,就是研究的过程,这个过程每一步骤都是通过筹划来维系其严格性的。对于数学等自然科学来说,严格性就是精确性。筹划和精确性只有在实验的方法中才能实现。“实验是那种方法,这种方法在其实验装置和实施过程中受已经获得奠基的规律的支持和指导,从而得出证实规律或者拒绝证实规律的事实。自然这基本轮廓越是精确地被筹划出来,实验之可能性就变得越精确。”[4]891因此,具有现代意义的实验就是在自然精确筹划的指导下对各种规律证明的方法而已。由此,现代科学目的是为了技术应用来获得自然界的发展规律。这样,对象化的自然受着座架的促逼仍然以持存物的形式显现在科学中。

(3) 科学以对置性管理预测和控制自然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科学是现实之物的理论。在此,现实之物是表象的对象(Gegen-Stand),“理论”的实质是根据对置性(Gegenstδndigkeit),即把现实之物按照某种可以计算的方式呈现给了表象,通过改变现实之物达到对其属性和规律性的认识。这样,“现实之物将它的在场纳入到对置性之中,科学便与这种对在场的对置性管理相符合,因为科学作为理论尤其根据对置性来要求现实之物”[5]。通过这种对置性管理,自然便成为可预测和可控制的对象。现代物理学把自然以某种可以通过计算来确定的方式显露出来,然后通过可测量的方法展现为因果性,进而形成一个可订造的信息系统,并且这种因果性日益萎缩为被促逼的呈报,最后成为保障持存物的呈报。这样可测量与订造(Bestellen)存在本质上的联系,现实之物预先被放置在一个可计算、可控制并可转换出来的程序中。由此,科学永远无法摆脱将自然设置为对置状态,座架作为解蔽在此就被真实地凸显出来。

综上所述,现代科学本质上受着座架的支配,属于现代技术的范畴,即科学的技术本质。

3. 现代科学的技术本质的多方面展示

(1) 精确性和定量化

现代科学具有精确性、普遍有效性的质的定量化特点。在胡塞尔看来,伽利略确立了现代科学,它主要是通过计算和预言的关系来塑造世界,其中普遍的可定量性、精确性是统治自然的前提,这种科学是有步骤、有系统地预期和谋划,这种谋划意识是伽利略的科学的隐蔽主体,而后不断地无穷扩展成为预测技巧。由此,技术也具有精确性和定量化的特点,但是与科学的精确性相比,技术因为技术活动的有效和安全需求,它的精确性只能是一个范围,即相对精确的上限值和下限值,技术认识的精确值必须适应变化范围较大的条件[6]。

(2) 预见性和高效率

现代技术除了依赖技术准则、技术经验外,更重要的是离不开技术规律和技术理论。由于座架对现代科学的支配,现代科学通过把自然看做是可预测、可计算的对置性管理来发现自然发展规律,使科学成为具有真理性、预见性的知识体系。这样科学知识转化为有效的技术规律和技术理论,从而使技术具有了预见性,即技术预测。技术专家对手段—目的的选择关系的预测,对生产过程进行预先的设计,更重要的目的是预测生产的效率如何。这样高效率又成为现代技术的真正准则,它以无限的效率为目标。

(3) 技术作为“订造”的权力

由于座架具有普遍强制力,现代技术就凸显出一种“订造”的权力。这种权力体现在对自然、人造物和人任意摆置。在古代和中世纪,人与自然的交往形式不止是技术去蔽,还有艺术、宗教的去敝。技术的解蔽是在理解、体验、保护自然的前提下进行的,人造物进入“天、地、神、人之四重整体”中,这给技术设置了不可逾越的界限。而在现代技术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变成了“限定”和“强求”,自然被技术任意订造,人造物变成了无对象性的持存物。同样,人本身也被现代技术所促逼和订造,成为现代技术装置的附属物,这样座架作为一种权力订造着自然、人造物和人,并迅速渗透到人类社会的诸多领域。

二、 资本的本质

对于资本的界定,有两种说法:一是“作为一种生产要素的资本”,二是“作为一种社会关系的资本”[7]。马克思认为资本是二者的结合,资本的外在形式表现为生产要素,内在本质是社会关系和社会权力的集中体现。因此资本的本质具有两重性:资本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

1. 资本的自然属性在于价值增殖和无限的扩张性运动

资本的自然属性在于价值增殖。“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获取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8]260马克思认为资本的这种本性决定了它必须突破一切限制,必须通过扩张性的运动来实现价值增殖。这种扩张通过两种方式表现出来: 一是空间的量的横向扩张,由此产生经济全球化;二是生产力的质的扩张,不断迫使经济系统进行科学技术创新。科技革命与全球化的交织,共同构成全球性的资本扩张[9]。

资本的自然属性决定了它是中性的,即存在“恶面”和“文明面”。“恶”的一面就是资本一开始就意味着剥削。资本的“文明面”体现在“三个有利于”:“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10]具体而言可以表现为无限发展生产力的趋势、扩大流通的趋势、传播文明的趋势、鼓励竞争的趋势[11]。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一方面,要发展资本;另一方面,要限制资本,即建构资本的人文伦理。马克斯·韦伯指出,在历史上,凡是缺乏相应的资本的人文伦理等价值理性为支撑的国家,如中国、埃及等尽管都出现过各种形式的资本,但是最终都形成了“投机掠夺----暴发挥霍----衰亡崩溃”的历史路径。而西方国家的资本主义恰恰是在新教伦理的指导下,某种程度上正确处理了资本和道德之间的关系,一方面通过资本的积累获得经济力量;另一方面,通过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树立了合理地对待资本的伦理原则,为西方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提供了精神力量。

2. 资本的社会属性体现了社会生产关系和社会权力

(1) 资本的社会属性体现着一种社会生产关系

资本从外在形式上看体现为一种物,从深层次看它是在物的外壳掩盖下的生产关系。这种生产关系会因为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的分离或者结合而表现出不同的经济关系。当生产资料和劳动者相分离的时候,资本所体现的社会关系是资本家对雇佣工人的剥削关系;当二者相统一的时候,劳动者通过辛勤劳动所实现的价值增殖最终归劳动者所有,资本体现的社会关系是劳动者通过劳动致富的经济关系。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都离不开资本。

(2) 资本是一种社会权力

马克思认为:“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12]45一切社会关系性的存在是“物的依赖性”存在,即资本的存在。资本是最高形式的权力,决定着人类社会的交往方式和生产方式,它是普照的光,是“以太”,决定着上层建筑,并且与国家政权相结合,形成资本权力。这种权力从最初的支配经济关系的“微观权力”最后扩展到支配一切社会关系的“宏观权力”。它创造了一个神,生活世界中人和事物都根据对这个“神”的估价而存在,并且人们对这个“神”的崇拜经历了三种形式: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在社会主义国家,也存在着不断恶性膨胀的资本权力,如“资本暴力”的现象。

三、 技术与资本互动的逻辑契合

1. 科学的技术本质和资本的增殖性的交融

现代科学在现代技术的支配下,用数学科学的理性即精确性、客观性、标准化的形式来认识自然、改造自然。“新技术的进行方式跟新科学完全相同。技师不再从‘要达到的目标’走向‘寻求能达到它的手段’。他对着目标干起来,分析它,也就是把一个整体的结果拆成各种构件----拆成各种‘原因’。……新技术与新科学的一致并不是外表相像,而是思想方法同一。这正是现代技术‘独立、自足’之源。它既非‘不可思议的灵感’,也非‘纯粹偶然的机遇’。而是‘方法’,一种预先建立的、牢不可破的思路,对自身基础有自觉。”[13]现代技术的精确性蕴涵着预见性,由于现代技术建立在对客观规律的认识和反映上,规律能够预测技术目的实现的可能性,从而赋予了技术的预见性,技术可以对生产过程、生产设计进行预测,甚至可以预见生产效率的高低。资本的本性是为了增殖,它也采取精确性的计算方法,来预测利润。科学的技术本质恰恰符合了资本的本性,成为资本增殖最恰当的手段。

2. 控制意志的一致性

技术和资本都表现为控制意志。技术的控制意志表现为对自然界甚至是人类社会的认识和改造,资本控制欲望是要把一切能够带来利润的东西都纳入它的运动体系。

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把自然力并入生产过程中,进而变成劳动资料或者劳动对象,进行物质财富创造的直接力量。正是科学技术的内在禀赋,迎合了资本的控制意志和扩张性,才成为资本增殖的开路先锋。正如马克思所言:“科学和技术使执行职能的资本具有一种不以它的一定量为转移的扩张能力。”[8]664资本通过对三种自然力的控制和使用来实现价值增殖,即马克思所说人类生命体的自然力(劳动力)、自然界的自然力(自然资源)、社会劳动的自然力(生产关系)。科学技术也恰恰通过对这三种自然力的控制,来实现资本的增殖性。

第一,科学技术对人的自然力的控制。这表现为科学技术对人力资源的控制。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使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提升,死劳动控制活劳动。“人们在这里不过是没有意识的,动作单调的机器体系的有生命的附件,有意识的附属物。”[1]526资本有机构成的变化,造成人口的相对过剩,形成了社会生产和社会消费之间的矛盾,引发了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

第二,科学技术对自然界的自然力的控制和使用。马克思认为:“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不过是人的对象,不过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从于人的需要。”[14]资本的增殖本性决定了科学技术对自然资源的无限制开发,从而加剧了生态环境的恶化和资源的枯竭。

第三,科技学技术对“社会劳动的自然力”(社会关系)的无止境开发,使人与人的交往关系呈现出统治、支配、控制以及压迫的特点,马尔库塞认为:“资本主义进步的法则寓于这样一个公式:技术进步=社会财富的增长=奴役的加强。商品和服务在不断增加,牺牲是日常的开支,是通向美好生活道路上的‘不幸事故’,因此剥削是合情合理的”[15]。

3. 技术权力成为资本权力的统治力量和模式

资本权力借助技术权力达到对整个社会的控制和统治。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家换来这样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使资本得以保存和倍增,从而变成了资本的生产力和再生产力,一种属于资本本身的力。”[12]231从认识论意义上来说,科学技术具有客观真理性的价值,这是其革命性的根源所在。在实践层面,在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成为资本权力的统治工具,根源在于资本家通过购买科学技术,使科学技术行使了资本的权力。芬伯格指出:“资本霸权不是依赖于一种社会控制的特定技巧(technique),而是在更根本上依赖于从技术上将资本霸权运行于其中的整个社会关系领域进行重新建构。”[16]资本巧妙地隐藏在科学技术背后,科学技术只是表象,成为一种作为“意识形态”的科学技术,渗透到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作为资本的权杖,技术权力使人们感到莫名的压抑和控制,但是却察觉不到资本权力的存在。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现代技术和资本具有逻辑原则的相似性和契合性。他们在互动中相互融合、相互塑造、互为动力,从而改变了各自存在的形态。现代社会是资本和技术互动的时代,现代化建设中的生态问题,创新型国家建设、价值重建等重大课题,都离不开对二者互动关系的深入研究。因此,如何让技术的发展服务于人,而不是服从于资本的逻辑,是技术哲学研究的重要问题[1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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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海德格尔. 世界时代的图景[M]∥海德格尔选集:下卷. 孙周兴,译. 上海:三联书店,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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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张桂芳,陈凡. 技术与生活世界[J]. 哲学研究, 2010(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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