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诗经》笺及《三礼》注疑问句的研究
2012-09-21朱翠霞
朱翠霞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成都 611756)
郑玄《诗经》笺及《三礼》注疑问句的研究
朱翠霞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成都 611756)
郑玄为《诗经》《三礼》所作笺注中的疑问句,反映了东汉末期疑问句的特点。从郑注看,其疑问句中的疑问词出现了双音化现象,疑问标记三重复用现象也有所增多,疑问代词“何”也成为了较高层级的疑问标记。
郑玄笺注;疑问句;疑问标记
历来研究专书疑问句的著作很多,但鲜有研究注释语料的疑问句。注释语料真实反映了注释者所处时代的语言使用情况,对其进行考察可归纳出当时的文献语言特点。标记理论(markedness theory)由布拉格学派的N.Trubetzkoy和R.Jakobson创立,指有关“一个范畴内部存在的某种不对称现象”[1]22的理论。它最先应用于音位学,后来又用于描写语法和语义现象,从传统的标记理论发展成为“新的标记理论”[1]。本文引入标记理论,探讨郑玄为《诗经》《三礼》所作注释中的疑问句,据此考察东汉末年疑问句的情况,以期对汉语史的研究提供些许资料。
表1 郑玄笺注疑问句类型分布情况
本文兼采吕叔湘[2]、杨伯峻与何乐士[3]858、李佐丰[4]4223家的分法,统计出郑玄为《诗经》《三礼》所作笺注中的疑问句共356句。其中以询问句最多,282句;其次是反诘句,69句;测度问句最少,仅5句。询问句又包括特指问句161句、是非问句116句、选择问句4句、反复问句1句。郑玄注释中疑问句最多的是《诗经》笺,208句;其次是《周礼》注,65句;再次是《礼记正义》注,48句;最少的是《仪礼》注,35句。以上各类型疑问句在郑玄笺注中的分布情况如表1所示。
1 郑玄笺注中的疑问标记
“凡在某一情况下能单独负载疑问信息的语言(包括语音)成分,称为疑问标记,一个疑问句最少要有一个疑问点(问元),仅用一个疑问标记来传递一个问元的疑问信息,称为疑问标记的独用;用两个或三个疑问标记来共同传递一个问元的疑问信息,称为疑问标记的复用。”[5]郑玄笺注中的疑问句都是有标记的,它们均使用了疑问语调这一疑问标记,其中与特指疑问词复用的81句,与疑问副词复用的7句,与疑问语气词复用的118句,与特指疑问词和疑问语气词三重复用的95句,与疑问副词和疑问语气词三重复用的55句。
1.1 疑问语调与特指疑问词两重复用
《诗经》和《三礼》原文中较多这种句子;郑注中则较少,有81句。使用的特指疑问词为“谁”和“何”及由其组成的词和短语。其中使用“谁”的5句,用于特指问句中询问人,做主语时一般放在句首位于谓语之前,句式为“S(谁)+(ADV)+V+O”。①作宾语时亦前置于谓语前,句式为“S(N/NP)+0(谁)+V”。使用“何”的42句,用在特指问中询问人、事物、方法、原因、处所、时间、数量、情状和性质以及反诘句中。可作宾语、状语、谓语,句式有“(S+V)+ADV+O(何)+V+PP”、“S(NP)+(ADV(何)+PP+V+O)等。例如:《诗·小雅·何人斯》:“胡逝我梁,祗搅我心?”笺:“何近之我梁……”
使用“何所”的4句,询问处所;“何由”1句,询问方法;“何以”5句,“何乃”1句,“何为”“何故”各5句,均询问原因;“何用”2句,一询问原因一用在反诘句中表反诘;“何时”2句,“何日”1句,均询问时间。以上疑问标记均在句中作状语,位于谓语动词前,句式有“S+ADV(何为何故何由)+V+O”、“(S+V+)+ADV(何日)+(S+V)”等。例如:《诗·小雅·节南山》:“国既卒斩,何用不监!”笺:“女何用为职不监察之?”
使用“何以然”的1句,询问原因;“奈何”“奈……何”各1句,询问方法;“如……何”2句,询问情状、性质。以上疑问标记均在句中作谓语,句式有“(S+V+O(NP))+如+NP+何”、“V(何以然)+(ADV+V+O+IMP)+(ADV+V+O)”等。“如之何”2句,“何如”1句,均询问情状、性质。前者一作谓语,一作状语;后者作定语,句式有“(S+V+O)+ADV(如之何)+V+O”、“NP+(S+V+(S(NP)+ATT(何如+N)+ADV+V+O))”等。例如:《诗·陈风·泽陂》:“有美一人,伤如之何!”笺:“我思此美人,当如之何而得见之。”
1.2 疑问语调与疑问副词(组)及与疑问语气词两重复用
疑问语调与疑问副词(组)两重复用的疑问句在郑注中只有7句,分别使用了疑问副词“宁、安、岂”、测度副词“得无、或、或者、庶几”以及否定副词“否”。分别用在反诘句、测度句以及反复问句中,均作状语,句式有“(NP+S(N)+V)+IA(宁)+V+O+VP”、“(V+O(NP)+V+(NP)+NA(否)”等。例如:《诗·小雅·正月》:“燎之方扬,宁或灭之?”笺:“宁有能灭息之者?”
疑问语调与疑问语气词两重复用的118句,除1句测度问句、2句选择问句外,余均为是非问句。使用“与”98句,“乎”19句,“也”1句,均位于句末,句式有“S+V+O(NP)+IMP(与)”、“(S+V+O(NP))+(S+V+O)+IMP(乎)”等。例如:《仪礼·觐礼第十》:“天子赐舍。”注:“赐舍犹致馆也,所使者司空与?”
1.3 疑问语调、特指疑问词和疑问语气词三重复用
较原文而言,这类句子是郑玄笺注疑问句的一个显著特点。其使用的疑问语气词有“乎、与、哉、也、其”。“谁”14句,语气词“乎”配合13句,“与”1句,句式有“S+O(谁)+V+IMP(乎)”、“(S(NP)+V+O+PP)+(S(谁)+V)+IMP(与)”等。“何”40句,语气词“乎”配合28句,“与、矣”配合的各1句,“哉”配合2句,“也”配合8句,句式有“S+ADV(何)+V+IMP(乎)”、(S+ADV+V+O)+V(何)+IMP(哉)”、“(S+V+O)+V(何)+IMP(也)”等。例如:《诗·邶风·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笺:“君何不归乎?”
“何所”5句,语气词“乎”配合4句,“也”配合1句;“何以”6句,“乎”“也”配合各3句;“何暇”“几何”各2句,均为“乎”“也”配合,各1句。句式有“(S+V+O)+O(何所)+V+IMP(也)”、“(S(NP)+V)+ADV(何暇)+V+O(NP)+IMP(也/乎)”等。例如:《诗·小雅·鱼藻》:“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笺:“明王之时,鱼何所处乎?”
“何故”4句,“何为”3句,“安所”“何乃、为害、何由然”各1句,均为语气词“乎”配合。句式有“S+V+ADV(何故)+V+O+IMP(乎)”、“(S+V+O(NP))+O(安所)+V+IMP(乎)”等。“何用”、“何由”各1句,均为语气词“也”配合,句式分别为“ADV+V+O+ADV(何用)+V(adj)+V+IMP(也)”、“S+ADV(何由)+V+O(NP)+IMP(也)”。例如:《诗·大雅·既醉》:“其告维何?”笺:“公尸所以善言告之,是何故乎?
“何时”6句,语气词“乎”“哉”“也”配合,分别为3句,2句,1句;“何月”3句,语气词“乎”“哉”配合,分别为2句、1句;“如何”5句,语气词“乎”“其”配合,分别为4句、1句。句式有“(S+V+O)+ADV(何时)+V+IMP(哉)”“S+V(如何)+IMP(其)”等。例如:《诗·唐风·鸨羽》“悠悠苍天!曷其有所?”笺:“何时我得其所哉?”
表2 郑玄笺注各疑问标记出现频率统计
1.4 疑问语调、疑问副词(组)和疑问语气词三重复用
疑问语调、疑问副词(组)和疑问语气词三重复用在郑玄笺注中亦很普遍。其中“岂”13句,语气词“乎”“与”配合,分别为12句、1句;“岂不”9句,“乎”“与”配合,分别为7句、2句;“岂敢”2句,“乎”“与”配合,各1句;“其”2句,“乎”“与”配合,各1句。句式有“S+ADV(岂)+V+O(NP)+IMP(乎)”、“(S+ADV(岂不)+V)+ADV+V+O+IMP(与)”、“(S+V+O)+ADV(其)+V+O+IMP(与乎)”等。例如:《诗·卫风·竹竿》:“岂不尔思?远莫致之。”笺:“我岂不思与君子为室家乎?”
“宁”1句,“安”2句,“况”10句,“勿”1句,“不”4句,“何……之有”1句,均为语气词“乎”配合。句式有“S(NP)+ADV(宁)+V+O+IMP(乎)”、“(S+ADV+V+O)+何 +N+之有 +IMP(乎)”等。“恶”3句,2句“乎”配合,1句“也”配合;“非”3句,均为语气词“与”配合。句式有“S(NP)+ADV(恶)+V+O+IMP(乎)”、“(S(NP)+V+O)+S+ADV(恶)+V+IMP
(也)”、“ADV(非 +V+O)+V+O+IMP(与)”等。例如:《诗·小雅·宾之初筵》:“三爵不识,矧敢多又。”笺:“况能知其多复饮乎?”
此外,还有“或、或者、庶几、得无”四个表测度的副词用于测度句中,各1句,只有“或者”句末为语气词“与”配合,余均为“乎”配合。其句式有“(S+ADV+V+IMP(耳))+ADV(或者)+V+O(NP)+IMP(与)”等。例如:《仪礼·丧服第十一》:“度兹幽宅兆基,无有後艰?”注:“今谋此以为幽冥居兆域之始,得无後将有艰难乎?”
以上各疑问标记在郑玄笺注中出现的频率如表2所示。
2 郑玄笺注疑问标记的使用特点
表3 郑玄笺注与原文疑问代词(组)使用频率对比
“是非问句、特指问句、选择问句都是上古汉语就有的句式,中古不同的是语气词、疑问代词有所更新。”[6]354通过以上研究我们发现的确如此,将郑玄笺注疑问标记的使用情况与《诗经》《三礼》原文对比即显而易见。二者疑问代词(组)的使用对比情况如表3所示。
由表3可知,在郑玄笺注中未出现的是“孰、害、何、曷、以、爰、焉、胡、曷为、胡为、胡然、盍、何……如、奚若”,新出现的则是从“何所”到“奈何”之间的8个词组。《诗经》和《三礼》原文中使用的疑问副词(组)有:“何、孰、谁、焉、胡为、胡能、宁、岂不、岂敢、曷、岂、何必、何足、如何、如之何、奈何、不亦、何……之有、其、恶、独、安、况、不、勿、遑”,郑玄笺注未出现的是“孰、曷、胡为、胡能、焉、遑、不亦”,“何……之有”的使用则由6次减少至1次。
这说明无论是疑问代词还是疑问副词在郑玄笺注中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简化。此外,郑玄笺注中疑问代词和疑问副词的使用有3个现象引人注意:1)疑问词“何”的使用范围扩大、功能增强,可单独用于询问从人到数量的8种特指问句和反诘句中,也可与其它虚词结合后使用,在中古疑问代词中“何”已经是较高层级的疑问标记;2)疑问副词“岂”与其它虚词连用(岂非、岂敢、岂不)的现象增多;3)疑问词双音化,中古时期有很多双音节词替换了上古的单音节词,更出现了“何所、安所、何故、何乃、何用、何由、奈何、何如”这些双音节疑问词。
在疑问语气词的使用上郑注较原文运用得更加普遍,《诗经》《三礼》原文疑问句834句中有358句使用语气词,占42.9%,郑玄笺注356句中有249句使用了语气词,占69.9%。疑问语气词的使用直接导致二者在疑问标记的使用上出现了明显差别。《诗经》《三礼》原文中虽也有疑问标记,但或是疑问语调独用或是疑问语调分别与特指疑问词、疑问副词和疑问语气词两重复用,特指问句、反诘句、测度句中三重复用现象极少,而郑玄笺注中除是非问句是两重复用外,其他类型的疑问句大多都是三重复用。
3 结语
郑玄为《诗经》《三礼》所作笺注疑问句中使用的疑问代词、疑问副词和疑问语气词的个数较原文均有所减少,此期疑问词系统较前代有所简化且疑问词出现了很多双音化现象,符合汉语词汇发展的总体趋势;而疑问标记三重复用现象也有所增多。
注释:
①据〔英〕戴维·克里斯特尔编、沈家煊译《现代语言学词典》(第四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出版),S为主语,V为谓语,O为宾语,NP为名词短语,PP为介词短语,ADV为状语。ATT为定语之缩写,IP为疑问代词,IA为疑问副词,IMP指疑问语气词缩写。
[1]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2]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语文出版社,1982.
[3]杨伯峻,何乐士.古汉语语法及其发展[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
[4]李佐丰.古代汉语语法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李宇明.疑问标记的复用及标记功能的衰变[J].中国语文,1997(2):19-25.
[6]向熹.简明汉语史(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The Research of Interrogative Sentences in the Annotation for“Shi Jing”and“San Li”Written by Zheng Xuan
ZHU Cuixia
(School of Art and Communication,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Chengdu 611756,China)
The interrogative sentences for Shi Jing and San Li in the essays written by Zheng Xuan refle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interrogative sentences in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In interrogative sentences of the annotation,the interrogative words existed disyllabification,the interrogative marker of triple reuse increased,and the interrogative pronoun“He”has become the higher interrogative marker.
the annotation for Shi Jing and San Li written by Zheng Xuan;interrogative sentence;interrogative marker
H0430
H
1008-5440(2012)03-0078-04
2012-01-22
朱翠霞(1987-),女(汉族),河南商丘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史与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