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名》与《说文解字》声训之比较*
2012-08-15褚群武赵拴牢杜红梅
褚群武,赵拴牢,杜红梅
(1.巢湖学院文学与传媒系,安徽 巢湖 238000;2.河南省国税局,河南 郑州 450000)
王力先生说:“声训在汉代成为一种风尚。[1]”声训虽然萌芽于先秦,但它真正做到探寻语源却是从许慎的《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和刘熙的《释名》开始的。《说文》虽是一部以形训为特点的书,但也明显地贯穿着声训原则。王念孙在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序》中说:“《说文》之为书,以文字而兼声音训诂者也。凡许氏形声、读若,皆以古音相准。或为古之正音,或为古之合音,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寻而考之,各有条理。[2]”例如:“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段注:“凡门,闻也;户,护也;尾,微也;发,拔也,皆此例。”说明《说文》中的声训,已经逐渐成为一种有意识的词义研究方法。
刘熙在总结前人声训经验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名之于实,各有义类”的声训理论,并把这一理论付诸于实践,完成了我国第一部声训探源专著——《释名》。《释名》和《说文》同是汉代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两书均利用声训的方法训释词义,用语源学的观点研究训诂,意在推求事物命名的由来。由此可以推知,两书声训必定有某些相同之处。当然,由于两书的旨归不同,肯定也会存在一些差异。
一、《释名》与《说文》声训的相同之处
《说文》首创部首归类法,从9 553个字中归纳出540个部,依照部类相从的原则,把同部首的字归为一部,然后列出字形,根据字形解释这个字的本义,再解释字形与字义或字音之间的关系,强调汉字是“形”、“声”、“义”的统一体。而《释名》是我国第一部汉语词源学著作。在古汉语中,单音节词占优势,即一般情况下,一个字就是一个词。研究词必须研究字,字是语言的书写符号,任何符号都包括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字的形式就是它的“形”和“声”,内容就是它的“义”。另外,刘熙作《释名》,成书在《说文》之后,其书借鉴《说文》的地方很多,因此二者有很多的共性。
(一)部分释词内容一致
《释名》成书比《说文》晚将近一百年。据史书记载,刘熙师从郑玄,而郑玄在作注时有很多地方采用《说文》的说法,这必然会影响到刘熙。因而在《释名》中,有很多词的声训与《说文》一致。如:实之训日,阙之训月,冒之训木、训卯,准之训水,吐之训土,纽之训丑,孳之训子,微之训尾,中之训仲,依之训衣,苏之训朔,扪之训门,护之训户,毁之训火,服之训妇,澌之训死,丧之训霜等,都足以说明这一问题。《释名》全篇共释97事,而训词与《说文》完全相同的就有12例,基本相同的又有18例,这说明《释名》是对《说文》的借鉴和继承。
(二)部分释词体例一致
《说文》中有关声训的释字体例可分成两大类:一是“亦声”、“形声包会意”、“会意兼形声”和“凡某为声符表意、声多有某义”,并强调字形;二是“声训”、“通训”、“某与某音义同/音义近”、“某之言某也”,不强调字形,为纯声符表意。《释名》的声训取字相释的总原则是“音同或音近”,体例也比《说文》更复杂、更完备,如“以同音字为训”就包括“以同声符字相训”、“以声符字训形声字”、“以形声字释声符字”、“以同字相训”、“以字形无关的同音字相训”等。在释词体例方面两书的共同处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形声字训其声符字。如《说文》例字:“衣,依也。上曰衣,下曰常。”按:衣、依,二字音同。“丑,纽也。十二月,万物动,用事。”按:丑、纽,侯、幽对转,崇、泥邻纽。《释名》例字:“土,吐也,能吐生万物也。”按:土、吐同为透母鱼部。“冬,终也,物终成也。”按:冬、终,端、照旁纽,冬部叠韵。以上例字训字为形声字,被训字是训字的一个声符。
二是,声符字训其形声字。如《说文》例字:“佼,交也。”“诰,告也。”《释名》例字:“铭,名也,记名其功也。”“珥,耳也,言以人耳之在两旁也。”以上被训例字为形声字,训字是被训字的一个声符。且形声字和声符字音同。
三是,音近字为训。如《说文》例字:“走,趋也。”按:走,精母侯部;趋,清母侯部。精、清旁纽。《释名》:“地,底也。其体底下载万物也。”按:地,定母歌部;底,端母脂部。歌、脂旁转,定、端旁纽。声训,其功能表面上好像为了注音,其实是为了显示意义,是强调从声音上推求一个词的音义来源。汉字形、音、义不分家,“某,某也,某某也”这样的释词方式,其中“某也”可以认为是声训,也可以认为是义训,而“某某也”是对声训或义训的进一步阐释。正因为此,《说文》和《释名》这两本写作宗旨不同的著作,才有了后人相同的解读。
(三)对前人声训有所借鉴
《说文》与《释名》采用的声训中有很多并非他们的一家之言,不少是直接采用前人的说法。如班固在《白虎通◦嫁娶篇》曰:“妇,服也。”《说文◦女部》中也曰:“妇,服也。”《白虎通◦五行篇》中云:“土,主吐万物,土之为言吐也。”《释名◦释地》中基本一样,释为:“土,吐也,能吐生万物也。”
这一类例子在《说文》、《释名》中还有一些,如:《论语◦颜渊》云:“政者,正也。”《说文◦攴部》曰:“政者,正也。”《释名◦释言语》曰:“政者,正也,下所取正也。”按:政,正同,属知母庚韵。《白虎通◦三教篇》云:“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说文◦攴部》曰:“教,上所施,下所效力。”《释名◦释言语》曰:“教,效也,下所法效也。”按:教,见母宵部;效,匣母宵部,旁纽叠韵。
(四)均利用声训推求语源
学术界对声训的认识目前并不一致,有的把声训局限于推源,有的则包括说文解字,虽重在说解汉字的形义关系,但对汉字所代表的语词的由来也每每有所考求,且许多语词、事物名称的由来是通过声训而考释的。例如:《说文◦一部》曰:“天,颠也,至高无上。”按:这是说,苍天之“天”,由顶颠之“颠”而得名,取其至高无上之义。《说文◦示部》曰:“,社肉,盛之以蜃,故谓之‘’。”按:这是说,社肉之所以名曰“”,是因为它盛在蜃器之中,故因“蜃”而得名。《说文◦艹部》曰:“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按:这是说,芋之为物,叶大根也大,每使人吁吁惊叹不已,故“芋”因“吁”而得名。
二、《释名》与《说文》声训的不同之处
由于作者的语言观不同,《说文》和《释名》两书在声训方面也呈现出较大的差异,概括起来,两书声训主要有以下几点不同:
(一)声训份量不同
《说文》与《释名》在运用声训的比例方面有较大的差距。按照“音同”或“音近”这一声训的基本标准来判定,《说文》中的谐声声旁,诸家因为考查的方法和要求不完全一样,统计的结果也不同。段玉裁认为《说文》有1 521个声首,江有浩认为有1 139个[3],朱骏声认为有1 137个,王力认为有1 386个,高本汉认为有1 235个。虽数字不尽相同,但这些比较接近的数字都说明,声训字约占全书9 553总字数的12%~15%。而《释名》全书共1 502词,用声训的就有1 335例,其中同韵部或同韵类为训的有1 237例,声母相同或相近为训的有98例[4],声训字约占总字数的89%。由此可见,声训释词在《说文》中还只是一种解说的辅助方法,而在《释名》中却成了主要的训诂手段。所以,仅就声训之法的运用频率这一点而言,《说文》与《释名》是有区别的。
(二)声训方式不同
《说文》重在以形立训,“六书”一以贯之,求其形义和声义之指归,属文字学式的训诂,以训释经义为主;《释名》侧重于以声立训,求其声义同源之指归,属语言学式的溯源。《释名》序中云:“夫名之于实,各有义类,百姓日称而不知其所以之意,故撰天地、阴阳、四时、邦国、车服、丧纪,下及庶民应用之器,论述指归,谓之《释名》,凡二十七篇。[5]”作者申明自己著书的目的在于说明事物命名的理据。试以几条同训之例予以说明。如:《说文◦日部》曰:“日,实也,太阳之精不亏,象形。”《释名◦释天》曰:“日,实也,光明盛实也。”按:日,日母质部,实,神母质部,旁纽叠韵。《说文◦月部》曰:“月,阙也,太阴之精,象形。”《释名◦释天》曰:“月,阙也,满则阙也。”按:月,疑母月部,阙,群母月部,旁纽叠韵。
两相比较,《说文》与《释名》训释词义的方式大不一样。前者一般在声训之后必标明六书结构,以明文字形义之联系;而后者在声训之后多阐明事物命名之“所以之意”,旨在探求名物之源。
(三)声训目的不同
《说文》释词是为读经服务,对字词的解释侧重“释其然”,解决“意义是什么”的问题;而《释名》对词的训释不仅“释其然”,而且训释事物时追求“释其所以然”,关注的焦点是“意义的由来”,所以在声训之后必作进一步的注解,以明确其声训之由。简言之,《说文》声训取向“求义”,《释名》声训取向“求源”。如《说文◦女部》曰:“嫂,兄妻也,从女,叟声。”《释名◦释亲属》曰:“嫂,叟也。叟,老者之称也。叟,缩也,人及物老皆缩小于旧也。”按:嫂,俟母宵部;叟,俟母侯部;缩,俟母沃部,宵、侯、沃旁转。
《释名》中嫂为尊敬年长者称呼。“嫂”、“叟”与“缩”音近义通,而其得名之由皆因为人和物都逃脱不了大自然的规律,即老了就“缩”了。而《说文》仅停留在“嫂”的表层意义上。
三、结语
“真正的解释学事实是:解释是没有穷尽的,解释就在于不断地超越,人们在这种解释的超越中不断确证个体生命的本质力量,因为解释是人的生存方式,解释是人的生命本质力量的自我证明,解释也是人的自由精神探索与自由意志的充分表达。[6]”同样是为了解释字义,通过《说文》与《释名》两书声训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说文》声训已开始用于推求事物命名的由来,但所涉及的范围仍很有限,而《释名》从义类出发,以探求每一事物得名之由为宗旨,进行了专门的、系统的词源研究;《说文》以形训为主,声训处于从属地位,尚无系统的理论作指导,其训释条例也比较零散,而《释名》真正确立了声训的基本形式,使声训趋于科学化和系统化,在义类的统率下进行了声训探源研究。
《说文》中声训方法对刘熙的《释名》有过直接的影响,而刘熙的《释名》作为一部声训专著,被誉为集先秦两汉声训之大成者,汇聚了这一时期声训探源的精华,它的声训体例与《说文》相同部分就是传承,而不同的部分就是发展。
[1]王力.中国语言学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42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5
[3]冯蒸.《说文》声训型同源词研究[J].北京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1):25-32
[4]祝敏彻.从汉儒声训看上古韵部[J].兰州大学学报,1984(2):93-105
[5]王先谦.释名疏证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4
[6]李咏吟.古典诗学解释的双重路向及其现代性前景[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 科学版,2012(1):69-74,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