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徽州窗额画
2012-08-15凌晓星
凌晓星
(安庆师范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试论徽州窗额画
凌晓星
(安庆师范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作为一种原生态艺术,徽州窗额画是徽州文化乃至传统文化的载体之一。在传统社会中,窗额画在对徽州民居进行装饰的同时,也起着宣传教化的功用,集中体现了儒学伦理道德思想。由于传统社会的恒定性,这一时期的窗额画在风格、题材和思想内容上有较强的统一性。建国以后的窗额画,则集中反映了时代的变迁,成为民间草根阶层“政治表述”的小舞台,又具有很强的时代性。
徽州;徽州文化;绘画;窗额画
徽州民居广为人知,人们痴迷于它独特的建筑格局、艺术风貌以及附属于建筑之上的砖雕、木雕及石雕。然而,另一种艺术形式却因其附庸性、内敛性且不易保存而为大家所忽略,这就是徽州民居的窗额画。
窗额画即画于窗户及门楣上端的绘画作品,是徽州建筑的一大特色之一。如果说徽州雕刻更多的集中在豪门大户、厅屋祠堂,那么寻常巷陌、百姓居家是徽州窗文化的绽放舞台。它具有平民性、随意性,它其实是徽州雕刻的替代品,底层平民盖屋建房,因经济原因不能对房屋大加修饰,门窗上方的砖雕石雕成了不可企及的奢侈品,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采用更为简便的绘画形式,虽然艺术形式不同,但都体现了徽州人的文化心理。
即使是徽学兴盛的今天,窗额画的研究也是地道的冷门,甚至窗额画的名称也是笔者杜撰的。窗额画大都画于房屋外墙,饱经风雨剥蚀及人为涂抹,加上翻盖房屋,窗额画已为数不多,更由于时代变迁人们审美心理的变化,这种艺术形式濒临灭绝的边缘,若再不记录整理,或许将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作为文化的载体,徽州窗额画在装饰房屋的功能之外,也承担着宣传教化的功用,同时也是民间文化心理的体现。忠孝节义、仁智勇信,这些传统文化的精神符号,是窗额画竭力表达的主题之一;另外,由于底层草根阶层的思想相对质朴活跃,窗额画也有不少人们随手勾勒,大胆创作的“非主流作品”;更由于窗额画的简易性与随意性,窗额画更是历史变革、社会变迁的信息展示。虽然在艺术价值上,窗额画尚不能与徽州雕刻作品相比,但因为其活泼、随意、简便等特点,能透露出更多徽州社会历史变革的符号信息,这又是徽州其它艺术形式所缺乏的。
一、徽州窗额画的主要题材
就题材而言,徽州窗额画尚未剥离中国传统绘画体系,大体分为山水、花鸟、人物三种,下面逐一评述。
1.山水画。山水画集中体现着中国人的文化心灵,无论贵族士大夫,还是草根平民,无不表现出对山水画的由衷喜爱。可以说,山水画是“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题材。作为建筑上的一种装饰,山水画似乎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它寄托着人们安居乐业的质朴理想,寓含着人们追求诗意生活的内心诉求。溪桥烟渚、云关雪栈、春山片帆、秋山万重……一幅幅流动的画面,成为人们心灵上的永远家园。在窗额画中,山水画比比皆是,有门楣上端的大幅作品,也有陪衬主题画面的精致小品。无论大作小品,无不精严工整,体现出画工认真细致、甚至有些敬畏心理的创作态度。
尽管有底层文人参与创作,以专业眼光看来,不少窗额画的艺术表现单薄纤弱,绘画语言稍显空泛。这一方面是因为窗额画的作者多为乡村匠人,没有受过系统的绘画学习,绘画功力自然不能与专业画家相提并论;另外墙面的质地也约束了作者的发挥。在白墙上作画,有经验的人都有感触,即对水墨的把握远远不如纸质,更因为在高空作业,对绘画线条的力度也大有影响。凡此种种,制约了窗额画的艺术性与表现力。但作为民间艺人,他们的创作精神是一样令人钦赞的,其中也不乏精品,有的画面布局远近得当,山石树木用笔顿挫有致,墨色浓淡分明,颇有文人画风范。
2.花鸟画。花鸟画更多地体现了中国人对人格力量的追求。梅兰竹菊、松柏长青,都是人们乐此不疲的表达对象。相比山水画而言,民间艺人在创作花鸟画时,表现出更多的自由度与创造性,画面稚拙有趣,有平面装饰化效果,又有少儿美术的意味,一眼望去,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同时在窗额画中,笔者也发现有艺术性极高的作品,如笔者家乡老房窗户上的一幅猫头鹰图,画面中的猫头鹰造型准确,墨色丰富,形象生动有神,更由于时间的作用,墙面略有皴裂,使画面具有意想不到的肌理效果。猫头鹰在民间传说中驱邪避害的功能,它目光炯炯地盘踞在门楣上方,怒视一切敢于来犯之敌,虽然历经近百年风霜,依然神采奕奕,令人敬畏。这应该是水平较高的民间艺人甚至是底层文人的杰作。
在窗额画中,花草大多起着装饰主体画面的作用,具有符号化、装饰化特征。例如牡丹,花盘大多盛开怒放,画面饱满平实,一派富贵茁壮气象,暗示房屋主人枝繁叶茂,家运兴旺。其实在民间美术中,花鸟画的象征意义,往往大于装饰功能与艺术价值。
3.人物画。人物题材是徽州窗额画的主流。就大的范畴来分,徽州窗额画以新中国建国为界点,共分为两个阶段:解放前的人物画内容多以传统道德伦理为创作思想,描绘了大量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画面内容多取材于历史传奇、演义小说、乃至戏曲故事,反映了徽州子民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与宣扬。徽州社会是典型的传统型农耕社会,加上程朱理学的熏陶,形成以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儒学观念及等级森严的宗法秩序,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一切艺术形式必然为其服务,起到“传教化,助人伦”的作用。基于此,就不难理解徽州民居为何有如此多的古典人物窗额画了。
解放前的窗额人物画大多缺乏生活气息,由于作者多为民间画工,受学识所限,对古代人物的服饰演变及场景细节并不了解,所以人物造型大都照搬戏曲舞台人物形象。戏曲是底层民众接受历史信息的主要途径,舞台上的人物形象,成了人们想象中的样板,这也造成了徽州窗额人物画在形象上的符号化与程式化。
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徽州窗额人物画在背景处理上,不是传统绘画中的留白,而是将其涂黑,用墨底衬托人物形象,这可能是模仿砖雕木雕的立体光影效果。因为窗额画是底层民众最低廉的建筑装饰方式,在内心里,还是希望绘画能达到砖雕木雕的艺术效果,这样的创作心理值得深思。
建国以后至文革前夕,窗额画受社会风潮影响,真正做到了“与时俱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再是表现的主题,取而代之的是社会主义工农兵形象。无论是山水、人物还是花鸟,与解放前相比的另一个变化是开始在画面上设色。解放前的窗额画以水墨为主,极少设色;基本保持水墨的黑白两色,显得简洁庄重。解放后使用颜料,应该与当时人们的精神风貌有关,新社会万象更新,窗额画也应该有自己崭新的面貌吧!画面内容也开始拓展到现实生活中来:有劳动场景、战斗故事乃至样板戏等。有的表现父子在山上刨草,是歙南山区人们劳动方式的真实再现;也有解放军战士在稻田中用步枪射击刚坠落的飞机的画面;还有表现农村青年参军的场景,带着大红花站在铁路桥上,似乎在寻找自己心爱的姑娘;还有一些窗额画上使用了当时最流行的词汇,如“建设 生产”、“团结 友爱”、“勤俭 持家”,甚至连“政治挂帅”等都赫然在目。可以说,此时的窗额画,已是草根阶层“政治表述”的小舞台,成为不折不扣的草根“宣传栏”。无可讳言的是,解放后的窗额画虽然在表现形式与内容上有了新的变化,更贴近生活,更能体现社会现实,但绘画手法普遍不如以前,有的甚至粗放草率,惨不忍睹。这一切暗示了窗额画这种艺术形式,已经开始没落了。
二、徽州窗额画的艺术特色
1.装饰性。窗额画的装饰性不仅体现在作品本身,更体现在它的边框设计与画面格局。窗额画主体画面被设计成打开的卷轴,卷边画上精美繁复的锦缎式花纹,卷轴下方又以木格窗花式花纹固定,使流动的画面趋于稳定。这是一种民间式的处理方法,但其内核却是模仿性。以人物画为例,画面效果模仿砖雕木雕的艺术效果,边框设计模仿书画卷轴形式,它似乎是各种艺术形式的大杂烩,但其效果却又巧妙协调,它的最终目的,依然是为了对房屋更好的装饰。
在门楣上方的大幅作品里,画面往往被处理成相互关联的三联画甚至更多,以中间画面为主,两边或上下隔开的画面为辅,画面内容互相呼应,如同一套处理巧妙的连环画;有的连文字都被处理成完整的图案,如“福”字,看起来庄重大方,饶有意趣。还有窗户上方的窗顶设计,装饰的意味非常浓厚,无论是花草、山水还是人物,它们在徽州房屋的外墙上交相辉映,互相问答,使简洁庄重的徽州民居,更加灵动古雅,丰富多彩。
2.内敛性。与北方民居墙画的色彩浓烈不同,徽州窗额画基本以水墨黑白为主,极少设色。表面上看是多本色砖、木雕的一种模仿,但深究进去,是有一定的文化心理为依托的。徽州文化受宋明理学影响甚多,其中的朱熹更是徽州文化的灵魂人物。朱熹是宋朝人,而宋代崇尚道教。道教的审美心理是排斥色彩的。老子说“五色炫目,五音乱耳”,这是对世间万物自然属性的一种追求。而从现实角度出发,徽州窗额画的黑白之色,又与徽州民居白墙黑瓦的整体风格相协调,沉静、雅致、从容平淡、不事张扬,这种审美心理甚至影响了徽州人的整体性格。
3.时代性。作为一种装饰艺术,时代性是窗额画的特色之一。其实从明清到民国,时代性的特征并不明显。传统徽州的社会秩序异常稳定,从清代到民国,尽管封建王朝日暮西山,民主共和思潮风起云涌,但对大山深处的徽州显得陌生而遥远。孙中山的资产阶级革命是一场自上而下的革命,对底层民众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在窗额画中,极少有那段历史的印记。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是自下而上的革命,从底层开始,进行深入人心的鼓动与宣传。所以在建国以后,徽州窗额画旧貌换新颜,表现出与时代的划一性。但其艺术水平,新旧比较却有霄壤之别。无论从形象上还是线条上,都无法与原来的“帝王将相”想媲美,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4.完整性。每一幅窗额画,都是一幅独立的画面,从布局构图到人物安排,都有始有终,层次分明;加上窗额画特有的边框设计,与画面浑然一体,密不可分。除去人为破坏或岁月剥蚀,笔者没有发现残编断简式的窗额画,有的甚至极为繁密工整,与工笔画无异。这是它装饰性的功能所决定的,也与房屋主人的居住心理息息相关。
三、徽州窗额画的文化价值
徽州窗额画是个特定的概念,是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所产生的民间艺术。它是徽州文化的组成部分,也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地上长出的野草。作为一种原生态艺术,它具有不可再生性与不可复制性,它属于特定的历史情境与社会环境。我们现在来关注这门艺术,并非是对它的发扬与振兴,而是研究整理,努力挖掘它的文化价值,为我们现在的学术研究所服务。
徽州窗额画的文化价值,主要表现在如下几点:
1.美学价值。传统的徽州窗额画表现的内容与形式都十分清晰地表达传统伦理道德的美学思想。大量的历史故事被赋予宣传教化的功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徽州人的心灵。与其它艺术形式不同,它与生俱来的草根性,使它在艺术创作时,具有模仿性与创造性,并自主融入民间美术的特质。但同时也应看到,在社会功利思想的支配下,晚期的窗额画也有浮躁草率的弊端,在不同程度上束缚了自身的创造精神和艺术发展的空间。
2.艺术价值。徽州窗额画的社会教化功能是否削弱了它的艺术价值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首先,窗额画的主要功能是用于装饰,教化功能只是附庸;其次,作为绘画作品,追求艺术性是它必然的追求,否则也无法达到以美娱人的目的。
其实,徽州窗额画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其强烈的装饰性,它那独特的画面结构和边框设计都是其他艺术门类所没有的。尽管它的作者大多是民间工匠,但其中的绘画精品同样让人赞叹不已。
3.历史价值。徽州窗额画是历史的遗迹,承载着大量的历史信息。我们可以通过它来了解徽州人以前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和社会习俗,并了解历史发展的规律。研究它,可以获得历史知识以及丰富历史研究的层次,特别是建国以后,各种政治事件和运动风潮都能在窗额画中找到痕迹。然而,随着老房的日渐稀少,窗额画也随之逐渐消失,因此需要我们尽快进行搜集整理。“没有记忆的民族是行将消失的民族”,留下历史的资料就是尊重历史,尊重历史才是尊重人类自己。
TU-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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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683(2012)02-0005-03
2011-12-25
凌晓星(1972-),男,安徽歙县人,安庆师范学院艺术学院讲师。
责任编校刘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