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唐诗英译中的酒意象解读*
2012-08-15武文芳
武文芳
(湖南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 公共课部,湖南 株洲 412012)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唐诗英译中的酒意象解读*
武文芳
(湖南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 公共课部,湖南 株洲 412012)
帕尔默文化语言学是一种以意象为中心的语言文化理论。本文从知觉意象和隐喻性意象两方面解读了唐诗中的酒意象,同时探讨了唐诗酒意象传递的两种途径——移植与改写。
文化语言学;酒意象;解读;传递
泱泱中华,茫茫神洲,既是诗国,也是酒国,或者说是诗酒之国。翻开中国古典诗词,酒香阵阵袭来: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李白“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的浪漫,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的喜悦,李清照“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的哀怨,陆游“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悲凉。酒文化融入诗歌,诗酒融合,醇香浓烈,相得益彰,别具一格,从而形成中国古诗词一道独特靓丽的审美风景。本文拟从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的角度解读唐诗中的酒意象,同时探讨这些酒意象是如何在汉诗英译中进行传递的。
一、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理论
美国语言人类学家加利·帕尔默(Gary B.Palmer)1996年在其著作《文化语言学理论构建》中首次将“文化语言学(cultural linguistics)”作为学科名称提出。他丰富与发展了语言人类学研究中的三大传统(博厄斯派语言学、民族语义学和会话民俗学),并将它们与认知语言学有机结合起来,构建了一种对语言现象解释力更强的理论——文化语言学理论。这一理论被帕尔默自己称为“文化心象理论(a theory of culturally defined mental imagery)”,也就是“文化语义理论(a cultural theory of linguistic meaning)”。
意象是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的核心概念。在他看来,语言不过是有声音的象征符号的游戏(play of verbal symbols)而已,而所有的象征符号都是以意象(imagery)为基础的。意象不仅包括视觉意象,也包括我们从其他感觉器官所获得的各种具体意象,同时它还包括了同具体意象相关的,但更为抽象的认知概念。帕尔默认为以意象为窗口,可以窥视各民族语言使用者的内心世界和思维模式[1]。语言的生成离不开意象,而意象又是由文化决定的,意象、语言和文化三者是密不可分的。意象、语言和文化及其三者之间的关系构成帕氏文化语言学的核心。帕氏文化语言学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关于意象的理论。
而意象对于诗歌来说是其灵魂,没有意象就没有诗歌。中国的古典诗词之美就在于其意象的巧妙组合。诗人捕捉意象、创造意象,然后加以有序组合,形成诗句。诗歌的内涵与诗人所赋予的情感是由具体的意象产生的,对意象的解读是诗歌欣赏的关键,也是诗歌翻译的难点。不同的语言可以导致意象的不同解读,故译者在传递意象时应让译文读者获取与原文意象最贴切的对等。探讨诗歌的意象及其表征载体——语言是帕尔默文化语言学对诗歌翻译的重要启示。
二、唐诗中的酒意象解读
唐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诗词艺术的鼎盛时代。酒意象在众多诗人的名篇中酝酿充分,使得唐诗格外芬芳醉人。帕尔默认为,意象既包括我们脑海中的呈现出来的各种图像,也包括我们通过听觉、味觉、嗅觉和动觉所获得的经验,如贝多芬的音乐,芒果的味道,香水的气味,海滨沙滩上的漫步等。[2]现在我们就从知觉意象和隐喻性意象两方面来解读唐诗中的酒意象。
(一)知觉意象
知觉意象往往是指通过知觉经验、认知模式或情境获得的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动觉方面的意象。
唐诗酒文化首先映入读者脑海的是其五彩斑斓的视觉意象。“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新酿的酒未滤清,酒面泛起酒渣泡沫,色微绿,细如蚁,故称“绿蚁”。[3]酒的新熟淡绿和浑浊粗糙,极易引发读者的联想,让读者犹如已经看到了那芳香扑鼻,甘甜可口的米酒。“红泥小火炉”,粗拙小巧的火炉朴素温馨,炉火正烧得通红,火光映照浮动着绿色泡沫的家酒。红绿相映,气氛热烈,情调欢快。这便是帕尔默文化语言学视阈下的视觉意象,给读者带来一种温馨的视象美。
色泽艳丽的美酒让我们一饱眼福,然而美酒岂能无音乐助兴?这便是酒文化中呈现的另一种知觉意象——听觉意象。“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诗人用铿锵激昂的语调,绚丽优美的词语定下开篇第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酒香四溢的盛大筵席。酒,是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杯,是传说中周穆王时代以白玉精制成的酒杯,光明夜照,故称“夜光杯”;第二句“欲饮琵琶马上催”中的“欲饮”二字渲染出这美酒佳肴的诱人魅力。正当大家“欲饮”之时,乐队奏起了琵琶,酒宴开始了,那急促欢快的旋律,象是在催促将士们举杯痛饮。这两句诗从视觉与听觉上给读者一种极大的冲击与美的享受。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酒的香醇给人带来的另类知觉美感绝不会亚于色泽给人带来的视象美。“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白,《客中行》)兰陵,诗人作客之地,把它和美酒联系在一起让人有种心驰神往的感觉。兰陵美酒指的是“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的东阳酒;郁金香指的是郁金的香气,用郁金浸过的酒,呈金黄色,芳香扑鼻;琥珀指的是松柏树脂化石,呈黄色或赤褐色,诗中用来形容美酒的色泽晶莹可爱。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诗人面对用郁金香加工浸制,带着醇浓香味,又是盛在晶莹润泽的玉碗里,看去犹如琥珀般光艳的美酒该是何等愉悦兴奋。读者在品读这两句诗时也会感到口齿吟香,回味无穷。
(二)隐喻性意象
隐喻性意象是修辞意象的一种,它不仅包括物质名词意义的转换、抽象事物的拟人化,还包括运用一事物指代其他事物。诗歌中的隐喻性意象源于想象的跳跃,看似随意,信手拈来,实质是诗人苦心营造的结果。
首先来看看借喻、夸张等在酒意象中的运用。“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李贺,《将进酒》)这是一幅绮丽熏人的酒宴图,场面绚丽斑斓,有声有色,给人强烈的感官刺激。诗的前五句,作者不遗余力地运用华丽的字眼向我们展示了筵宴之丰盛:杯是“琉璃钟”,酒是“琥珀浓”、“真珠红”,厨中肴馔是“烹龙炮凤”,宴庭陈设为“罗帏绣幕”。正是众多的隐喻性意象(借喻:“琥珀浓、真珠红”喻酒色;夸张:“烹龙炮凤”对厨肴珍异的夸张说法)渲染出宴席上欢乐沉醉的气氛,让读者尽情品尝诗中的色、香、味。
典故是中国古诗词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唐诗也不例外。“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白,《赠孟浩然》)此诗语言自然古朴,首尾看似平常,但格调高古,萧散简远。诗中用典自然,不见斧凿痕迹。“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写的是孟浩然闲居无事,日以饮酒赏花为乐。“中圣”一词源于曹魏时徐邈的故事,他喜欢喝酒,将清酒叫作圣人,浊酒叫作贤人。此后“清酒为圣,浊酒为贤”便成了酒的雅号。“中圣”指的是醉酒,此处既是用典,又是形象描写,读者能同时欣赏形象与诗情之美。
三、唐诗中的酒意象传递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认为“诗歌即翻译中所失去的东西(Poetry is what is lost in translation)”,由此可见译诗之难。而意象之于诗歌,犹如盐之于美羹,乃味之本。如何准确地传译原诗意象,让译语读者能够享受原诗的“原汁原味”,一直是诗歌翻译的理想目标。因此,汉诗英译时,译者首先必须正确领悟原诗意象的文化内涵,然后尽量将原诗意象保留在译诗中,体现原诗意象的异域风情;亦或冲破原语与译语的文化桎梏,对原诗的意象进行创造性变通。总而言之,译者要对原诗的意象尽量“动态模仿”。移植与改写是意象传译的两种有效的途径。
(一)移植
移植是把原诗中极具文化内涵的意象以其本来面目保留在译文中。它不仅让译语读者领略到原汁原味的异域风情,还给译语文化输入新鲜血液,增添新的意象,达到文化融合的目的。
上文《问刘十九》中的“绿蚁”二字绘酒色摹酒状,酒色流香,令人啧啧称美,让读者心向“目”往;次句中“红炉”二字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着人的心窝。小屋内“绿”酒“红”炉和谐配置,异常醒目。Burton Watson将这两句诗译成Green bubbles—new brewed wine;/lumps of red—a small stove for heating.原诗中的几个名词都移植到了译诗中,然这貌似忠实的译诗却让人觉得呆板枯燥,诗意不浓。不过此处将“绿蚁”一词译成Green bubbles生动地再现了原诗酒意象的视觉美,成为译诗的一个亮点。而《凉州词》中的第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犹如突然拉开帷幕,呈现盛宴的豪华气派;第二句“欲饮琵琶马上催”,盛宴添加了音乐声,畅快酣醉的气氛得到尽情渲染。许渊中先生将这两句译成With wine of grapes the cups of jade would glow at night;/Drinking to pipa songs,we are summoned to fight.诗中第一句的意象基本采用移植的方法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译语读者在读诗时也能一饱眼福;而第二句“欲饮”一词用Drinking未能完全表达将士们当时饮酒的心情,“马上催”用summon to fight译出其深层含义——正待饮酒之时,战鼓响把人催。译诗中的night和fight还让读者享受一种音韵之美。总体来说,此译诗让读者“耳”“目”一新。
(二)改写
美国翻译研究家勒夫维尔(Andre Lefevere)在《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一书的序言中写道,“翻译就是对原语文本的一种改写(Translation is a rewriting of an original text)。”[4]作为诗歌意象的传译方式,改写指的是对原诗中那些看似含有文化意蕴实质已淡化、陈旧了的意象加以变通或用译语文化中的意象进行替代。
前面我们读过Burton Watson译的《问刘十九》,现在来欣赏一下Witter Bynner对此诗的翻译:There’s a gleam of green in old bottle,/There’s a stir of red in the quiet stove./There’s a feeling of snow in the dusk outside./What about a cup of wine inside?在Bynner的译诗中,a gleam of green(绿蚁),old bottle(新醅酒),a stir of red(红泥)看似改变了原诗的物象,与原诗字面不吻合,但它们却是原诗意象的提炼,是全诗主旨意趣之所在,故而巧妙地再创原诗的意境,使得译诗充满生机。再如《赠孟浩然》一诗,“中圣”作为酒的名称暗含隐士饮酒,与“事君”构成巧妙的对偶,间接赞美了孟浩然对名利的淡泊。且看译诗:You’d better be frequently drunk with the moon,/More than serving the power you love the bloom.(Xu Yuan-chong)“中圣”作为酒的雅号,在英语中没有对应的词语,译者根据全诗的意境,将其指代意义——“酒”译出。be frequently drunk with the moon较好地再现了孟浩然对月把酒、沉醉飘逸的隐士形象。
然而译者对某一首诗的意象处理并不局限于使用单一的方法,移植与改写在译诗中往往交错使用。我们一起品读一下S.Obata译的《客中行》:The delicious wine of Lanling is of golden hue and flavorous,/Come,fill my precious glass,and let it glow in amber!/If you can make me drunk,mine host,it is enough,/No longer shall I know the sorrow of a strange land.诗中的“兰陵美酒”采用移植的方法——the delicious wine of Lanling,兰陵这一地点对意象的传译影响不大,因而使用音译;而“郁金香”采用的是改写,译者用golden hue and flavorous直接译出其引申意义——酒的色与香。precious glass恰如其分地表达了“玉碗”这一华丽的酒具;“琥珀光”一词在原诗指代的是晶莹剔透的美酒,而译诗却使用动词结构glow in amber来表达多少有些遗憾。
对翻译而言,憾事是常有的。译诗更是如此。由于文化的差异,语言往往会带上其民族特色和鲜明的民族文化信息。翻译诗歌意象时,许多名家也只能望诗兴叹。如《将进酒》,其前五句中杯、酒、滴酒的槽床等具体意象相继出现,就像一组蒙太奇镜头,没有动词,只有“画面”。其物象的华美,色泽的瑰丽,无一不令人心醉。我们再来品味一下许渊中先生的译作:A glazed cup full of amber wine,/The strong drink drips like red pearls fine./The dragon boiled and phoenix roasted would weep;/The fragrant breeze blows into broidered curtains deep.译诗前两行中的glazed cup,amber wine,red pearls及drip等词都向译语读者传递着原诗的视觉美感;而对于厨中肴馔“烹龙炮凤”采用直译导致了意象文化信息的失真,有误导译语读者之嫌;宴庭陈设“罗帏绣幕”与broidered curtains的所指也不完全对等。从整个译诗来看,译者选词偏重音律美(wine/fine;weep/deep),从而使得某些意象在译文中失真。
四、结 语
酒是一种寄托,也是一种情怀。古典诗词中的酒意象承载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内涵,凝聚着众多诗人别样的情感。在酒意象传递过程中,译者必须考虑文化的差异,尽量“动态模仿”,保留原诗的“火焰”而不是“灰烬”,准确传递其深层次的含义。运用帕尔默文化语言学关于意象、语言和文化关系的理论,妥善处理意象的转换,对于准确揭示与表达原文蕴涵于意象当中的深层情感与含义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1]纪玉华.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理论构建思路[J].外国语,2002,(2):41 ~46.
[2]Palmer,G.B.Towards a Theory of Cultural Linguistics[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6.
[3]萧涤菲,程千帆等.唐诗鉴赏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
[4]Andre Lefevere.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5]许渊中.唐诗三百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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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2)01-0054-03
2011-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