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一九八六年》中二元对立体系的建构与解构*
2012-08-15纪海龙聂慧欣
纪海龙,聂慧欣
(1.中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2.柳城高中,辽宁 朝阳 122000)
余华《一九八六年》中二元对立体系的建构与解构*
纪海龙1,聂慧欣2
(1.中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2.柳城高中,辽宁 朝阳 122000)
余华小说《一九八六年》中包含着一系列二元对立体系的建构与解构。表现在作品中,作者设置了疯癫者与正常者,文明、秩序与暴力、混乱以及历史真实与个人生命体验真实之间的对立,同时也对传统的善恶二元对立道德观、新旧二元对立理性世界观等进行了解构,体现了深刻的题旨和独特的审美价值。
余华;一九八六年;二元对立;建构;解构
在中国20世纪80年代中期兴起的先锋小说浪潮中,余华小说以独特的审美体验和价值取向独树一帜,《一九八六年》就是其中著名的一部。该小说在内容上并不繁复:一位热衷于中国古代刑罚的中学历史老师在文革中变疯,多年后重返故乡小镇,在街头上表演了陵迟等多种中国古代酷刑,最后自残致死。在这一故事中,余华建构、解构了一系列的二元对立体系,体现了深刻的题旨和独特的审美价值。
一、二元对立体系的建构
《一九八六年》二元体系的建构主要体现在如下方面,其中体现了作者对国民性、社会秩序以及真实观的思考:
1.疯癫者和正常者的对立。疯癫者是余华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形象,如《河边的错误》、《四月三日事件》等都有此类人物。《一九八六年》中的疯癫者原是一名中学历史老师,在文革中深受刑罚之苦。他在多年后重返故乡小镇时,外貌、行为上都呈现出了与正常人明显不同的“疯癫”症候,还把中国古代各种酷刑在自己身上津津有味地上演,最后自残致死。与疯子对立的则是小镇上的“正常人”,这些人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下,女孩子们喜欢读琼瑶的小说,男孩子们在街上闲逛,老头们坐在茶馆里打发时间。当疯子在街头上上演自残表演时,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并且把它当作奇闻和奇观不断重复地说着。至此,疯子与周围的正常人形成了“看”与“被看”的模式。这与鲁迅小说中“看”与“被看”的模式极其相似。进一步看,我们可以发现,《一九八六年》中通过疯癫者与正常者的对立表达出来的题旨与鲁迅小说中批判国民性的启蒙主题有着一致性。因为如果从叙事伦理学出发,“一种生命感觉就是一种伦理:有多少种生命感觉,就有多少种伦理”[1](P3),从这个角度看,疯子的自残行为是在演绎个体的生命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文革记忆。在余华看来,对于他们那一代人来说,文革“永远不会过去”,“我们可以忘了它,但是它不会过去”[2]。可是在仅仅过去十年的1986年,人们仿佛已经将这一场浩劫完全忘记。因而,实际上疯子扮演了启蒙者的角色,他用这种方式向周围群众昭示着文革的残暴,启蒙群众不能忘记历史。而启蒙者的结果却是“看客”们的欣赏和冷漠,他们或无视疯子,或对疯子的行为“哈哈大笑”,最后甚至将疯子绑起来。通过这种描述,余华一方面批判了文革给人们带来的伤害,另一方面也延续了鲁迅批判国民性的主题。
2.文明、秩序与暴力、死亡的对立。“暴力”一直是余华小说中一个突出的文本特征。《一九八六年》中,作者仿佛带着浓厚的兴趣一样对疯子自残的血淋淋场景进行了描述,诸如劓刑、宫刑、陵迟、墨刑等都有详细描述。死亡亦是小说经常出现的场景,文章一开始就写道,历史老师“看到一个人躺在街旁邮筒旁,已经死了。”而那些游街的人从死人旁边走了过去,“没有惊讶之色,他们的目光平静如水”,疯子最后也以死亡告终。这些一方面是对过去文革历史的惩罚和人情冷漠的批判,另一方面则显示出余华对文明、秩序的看法。“人类文明为我们提供了一整套秩序,我们置身其中是否感到安全?……秩序对人的规定显然是为了维护人的正常与安全,然而秩序是否牢不可破?事实证明庞大的秩序在意外面前总是束手无策……秩序总是要遭受混乱的捉弄。因此我们置身文明秩序中的安全也就不再真实可信。”[3](P279~280)社会发展并不总是秩序井然,偶然的事件就会破坏社会发展进程,人类文明的进程与暴力、混乱相联系,而暴力则“因为其形式充满激情,它的力量源自于人内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醉神秘”,“在暴力和混乱面前,文明只是一个口号,秩序成了装饰”[3](P280)。在文明、秩序与暴力、死亡的二元对立之中,余华既颠覆了既成的社会发展观念,同时也将这种思索上升到了人性的层面,显示出了文本的深刻性。
3.历史真实与个人生命体验真实之间的对立。历史真实是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中非常重要的因素,然而“历史真实”是否可信呢?在新历史主义者看来,历史是“业已逝去的不可重现和复原的”,只能被叙述或是阐释,它某种程度上带有“诗人看世界的想象虚构性”,因而,“不可能有什么真的历史”,历史也不是一种,“而是有多少种理论的阐释就有多少种历史”[4]。这样,建立在主流叙事话语基础上的传统小说中的历史真实就不再可信。先锋小说作家们在创作中就十分注意从形式实验、文本叙述层面上突破这种真实观。余华就不相信任何既定的历史观念,而是以一种反抗、颠覆的方式进入历史,他更加注重的是个人生命体验、精神上的真实。体现在《一九八六年》中,作者在叙述历史时,并没有直接去充当历史代言人的角色,而是多次使用了视角转换的方法,用中学历史老师的眼光去描述“他”眼中的文革和他个人的生命体验。文中多次出现“他看到”、“他感到”此类的词语:“他看到自己正在洗脚,妻子正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们的女儿”、“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躺着,就躺在脚前”、“他感到自己手中挥舞着一把砍刀,砍刀正把他周围的空气削成碎块。”这样,历史体现的就不是主流权威话语,而只是一个疯子眼中的历史和他个人最真实的生命体验。另外,在叙事策略上,《一九八六年》一个突出的特征就是上文所述的对疯子自残场面的细致描述。虽然这些场景具有明显的虚拟性质,但在余华笔下,细节描述使其在精神层面上“真实化”了。余华自己也认为,现实真实只是一种“虚伪”的现实,“生活事实上是真假杂乱和鱼目混珠……对于任何个体来说,真实存在的只能是他的精神”,“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一切常识提供的价值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切旧有的事物都将获得新的意义。”[3](P281)注重个人生命体验、精神层面上的真实打破了传统小说历史叙述模式。
二、二元对立体系的解构
《一九八六年》中,余华还同时也进行了解构二元体系的实践,主要体现在:
1.对传统善恶二元对立道德观的解构。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中的道德观念多是非此即彼,正面人物必然带有先天的道德优势,而反面人物则是假恶丑。余华解构了这种善恶二元对立的结构,而注重在非道德化的层面上展示出被道德情感遮蔽的部分,从而使道德具有不确定性。《一九八六年》中,这种解构首先就表现在疯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道德“恶”的代表,他的行为只是在演绎自己的生命感觉。因为叙事伦理只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构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最终搞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感觉曾经怎样和可能怎样”[1](P3~4)。因而疯子是在通过自己的行为演示自己的生命感觉曾经怎样和可能怎样。同样,周围群众也就不再是“善”的象征,从他们对疯子的冷漠与嘲笑来看,他们是“恶”的。因而,疯子不再是传统意义上道德恶的代表,相反,道德化的现实、合乎秩序的现实才是充满了非理性的世界。其次,文中疯子的妻子和女儿也并不是道德“恶”的代表,因为她们抛弃了在文革中变疯的亲人,惧怕他回来打乱她们平静的生活,这在传统看法上应是“恶”的,但是文中却为她们这种做法辩护,因为她们的做法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现有的生活。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恰恰是文革,所以,作者的批判锋芒对准的是文革。
2.对传统新旧二元对立理性世界观的消解。所谓新旧二元对立的理性观念来自于历史理性主义对于历史发展的看法。历史理性主义认为历史的发展是一种理性的、合乎目的性的进程,背后自有其本质和规律,而不以个人的意志和情感为转移,因而,新的社会秩序必然会代替旧的社会秩序,新事物必定强于旧事物。文学要反映这种历史发展的进程,个人的情感、价值则不重要。余华在《一九八六年》中对这种观念进行了消解,而引入了“历史循环论”的观点。“一九八六年”本身就不只是一个时间符号,而是包含着特定的价值观念。文中余华写道:“十多年前那场浩劫如今已经成了过眼烟云,那些留在墙上的标语被一次次粉刷给彻底掩盖了。”人们走在街上时,“再也看不到过去,他们只看到现在。”但是,这场浩劫真的过去了吗?通过文本,余华想告诉读者的是,文革本身虽然已过去,但它却可能以其它形式出现。疯子的自残就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将这一段历史重演。历史发展并不是简单的新事物代替旧事物,而新社会中的社会现实可能也是非理性的。文中的小镇正是如此,在秩序的表面下隐藏着非秩序的因素。比如,男孩子们口袋里面装着万宝路和良友,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就来到街上,寻找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电影院前的空地被“无数双脚分割,还有无数双脚正从远处走来”,地上散落的是纽扣。在这样的描述中,新旧对立的历史发展观被消解了。
综上,《一九八六年》中包含了一系列二元对立体系的建构与解构。这一方面显示出了余华对于文本内容和形式的创新;另一方面,也突显了文本的深刻性和多义性,使余华在众多先锋作家中独树一帜。
[1]刘晓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3 ~4.
[2]洪治纲.余华评传[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4.220.
[3]余华.虚伪的作品,引自余华作品集(第2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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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2)01-002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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